陳延嘉,馬朝陽
(長春師范大學(xué)《昭明文選》研究所,吉林 長春 130032)
以改革開放后的1988年于長春召開的首屆研討會為標(biāo)志,《昭明文選》國際學(xué)術(shù)研討會至今已召開十三屆,碩果累累,文選學(xué)又成為顯學(xué),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改革開放的成果。從《文選》版本研究論,有羅國威《敦煌本昭明文選〉研究》、傅剛《文選版本研究》、范志新《文選版本論稿》、王立群《〈文選〉版本注釋綜合研究》、郭寶軍《胡克家本〈文選〉研究》、金少華《古抄本〈文選集注〉研究》、劉躍進(jìn)《文選舊注輯存》等等,各有貢獻(xiàn)。劉先生特別指出,使用了“后來發(fā)現(xiàn)的若干古注”。所謂一代有一代之學(xué)術(shù)。陳寅恪《陳垣〈敦煌劫余錄〉序》指出:“一時代之學(xué)術(shù),必有其新材料與新問題。取用此材料,以研求問題,則為此時代學(xué)術(shù)之新潮流。”上述各撰著皆使用了新材料研究新問題,可視為新時代的學(xué)術(shù)成果。俞紹初、劉群棟、王翠紅《新校訂六家注文選》(鄭州大學(xué)出版社2013年版,以下稱《新校訂》),有自己的特點和貢獻(xiàn),亦是用新材料研究問題的重要成果之一。拜讀之后,受益良多,談?wù)劀\見,以求教于方家。
《文選》版本眾多。俞紹初、劉群棟、王翠紅先生(以下簡稱俞氏)以奎章閣本為工作底本,是一正確選擇。
這首先表現(xiàn)在方便讀者上。《文選》難讀又不可不讀。六家本以五臣注在前,李善注在后。五臣注通俗易懂,可以讓讀者對《文選》正文有一個基本了解;之后再讀李善注,可以加深理解。今人比古人的文言功底差,六家本對今人研讀《文選》更加方便。李善注和五臣注是《文選》經(jīng)典化過程的兩個節(jié)點,六家本成為第三個節(jié)點。其所以成為第三個節(jié)點,原因在此。
其次表現(xiàn)在工作底本的選擇上。六家本有兩個本子:奎章閣本和明州本??麻w本超過明州本,不僅非六臣本(李善注在前,五臣注在后)可比,亦非李善單注本和五臣單注本可比??麻w本的底本是秀州本,是已知最早的合并本,也是后來所有合并本的祖本,已佚。秀州本之五臣注從平昌孟氏本來,是五臣本中最好最可靠的本子。李善本來自北宋國子監(jiān)本,也是李善本中最好的本子。它們的特點皆保存于奎章閣本中。所以,俞氏選擇奎章閣本作工作底本進(jìn)行點校,不僅對六家本有意義,而且對其他各本(包括單注本、合注本)皆有重要意義。傅剛先生《論韓國奎章閣本〈文選〉的文獻(xiàn)價值》指出:“在這一個本子身上同時具有三個版本特征,即它完全可以作為三個失傳的本使用,這當(dāng)然是非常珍貴的了?!盵1]今補充一例以證之。如卷三十九鄒陽《于獄中上書自明》:“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信荊軻之說,而匕首竊發(fā)。周文王獵涇渭,載呂尚而歸,以王天下。”六臣本注:“銑曰:為先言于秦王曰:燕愿舉國為內(nèi)臣,貢職如郡縣,謹(jǐn)斬樊於期之首,及燕督亢之地圖。秦王喜而見軻,軻以匕首擿秦王,故謂竊發(fā)也?!笨麻w本在“銑曰”下有“荊軻至秦,持千金之資以遺秦寵 臣中庶子蒙嘉,使”二十字,查日本東方文化學(xué)院于1937年11月新印古抄《五臣注文選殘卷》一卷,與奎章閣本同。六臣本因李善注在前,故將此二十字刪去;奎章閣本五臣注在前,保存五臣注舊貌,語意才完整。李善注亦如此,不再舉例。以奎章閣本為工作底本即可證明陳寅恪先生之論。對于奎章閣本,韓國白承錫教授在《韓國“文選學(xué)”概述》中指出:“世宗十年(1428),又用‘庚子字’(鑄造于世宗二年的活字)印行了六十卷六十冊的《六臣注文選》(筆者按:即《六家注文選》)珍藏于‘奎章閣’,一直流傳至今?!备母镩_放以前,我們不知道世上還有此本。拜開放之賜,俞氏才得以此本為底本,這是《新校訂》成功的原因之一。
再次,對校參校書眾多,??比婕?xì)致。選好底本只是成功的第一步,能否參校眾本是第二步。《新校訂》對校、參校之著作,據(jù)《新校訂》附錄《引用參考書目》可達(dá)192種之多。其中,《文選》版本十三種(其中有《唐鈔文選集注匯存》《敦煌吐魯番本文選》《〈文選〉無注古鈔本》等等,可證上文所引陳寅恪之說),清代《文選》研究著作十種,現(xiàn)代研究三種,還有各種與《文選》有關(guān)的經(jīng)史子集及現(xiàn)當(dāng)代研究著作,不能一一臚列。還要指出的是《新校訂》引用《參考書目》尚有疏漏,如??庇浺岩梅秾帯恫┪镏拘WC》和三條家本,但《參考文獻(xiàn)》未計入。這是一個小小的缺欠,反過來也可證明《新校訂》包羅萬象以及俞氏用力之巨。特別應(yīng)指出的是,這樣竭澤而漁式地吸收前人成果,對六家本事無巨細(xì)、全面校勘,并作出自己的判斷,在《文選》版本校勘中尚屬首次,是其高質(zhì)量的根本保證。
俞先生云:“以求真求實為指歸。試圖重新整理出一部較為完善的六家注本?!?《新校訂前言》)筆者以為,他們達(dá)到了這個目的,成果巨大。以下,以其??睂嵺`簡述之。
第一,分清五臣本與李善本之不同系統(tǒng)。五臣本與李善本是兩個不同的系統(tǒng),這已是共識。但差別究竟如何,學(xué)者的認(rèn)識并不一致。張壽林《唐寫文選五臣注殘卷跋》有一個觀點:“其書舊題五臣注本,然今考其所存各篇,似已與李善注本相混。如鄒陽《于獄中上書自明》云:‘白圭顯于中山,人惡之于魏文侯,文侯投之以夜光?!死钌谱⒈疽病N宄甲⒈局亍猩健?,少‘文侯’二字。”[2]查李善單注、五臣單注、六臣本、六家明州本,可知此見非是。這不是版本原文“相混”,相反,正說明這是五臣本與李善本之不同?!缎滦S啞沸?庇浽疲骸啊猩健讼滦UZ云:善本無一‘中山’字。明州本、贛州本校語同。尤本正有。是各所見五臣本無‘中山’二字。陳本、正德本正無。按,日藏三條家五臣本無此二字,有者疑后來所添?!稘h書》亦無此二字,《史記》則有?!贝诵S喺f明李善本與五臣本有不同系統(tǒng)。《于獄中上書自明》中這樣的例證很多。
卷第十八成公綏《嘯賦》:“走(善本作“奏”字)胡馬之長嘶,回(善本作“思、向”字)寒風(fēng)乎北朔?!绷荚唬骸把試[聲似此聲也。”善曰:“《古詩》曰:‘胡馬思北風(fēng)。’”。即李善本作“奏胡馬之長思,向寒風(fēng)乎北朔”,五臣本如上字。此為區(qū)分五臣本與李善本之不同(參見下文)。
第二,五臣本和李善本各有自己的系統(tǒng)。卷一○潘安仁《西征賦》:“而況于鄰里乎?而況于卿士乎矣?”??庇浽唬骸啊涫亢跻印瘜O志祖曰:‘卿士疑鄉(xiāng)土之訛?!帧跻印?,陳本無‘矣’字。正德本則有。是五臣二本不同也。明州本同此本,校語亦同。贛州本正文用陳本,校語云:善本無‘而況于卿士乎’六字。北宋本正無此六字。尤本則有,作‘況于卿士乎’五字,上脫‘而’字。胡克家曰:‘尤本此處有脩改,乃取五臣五字以亂善,非也。’按,此六字潘賦當(dāng)有,《藝文類聚》引有此可證。無者,恐李善所見本傳寫脫,而尤又據(jù)別本補之,亦未可知也?!?/p>
此大段校記,對我們認(rèn)識李善本與五臣本之不同大有益。首先,“五臣二本不同也”,即五臣本有自己的系統(tǒng)。其次,“善本無‘而況于卿士乎’六字”,而尤本“上脫‘而’字”,李善本亦有自己的系統(tǒng)。再次,《文選考異》“五臣亂善”或是或非,是否定五臣本常用語。校勘者認(rèn)為“此六字潘賦當(dāng)有”,恐是“寫脫”,以“藝文類聚”為證。是為五臣本保存《文選》之舊證據(jù)之一。胡刻本從尤本來,有此一句?!犊籍悺酚种赋觯骸霸咀鳌鴽r于卿士乎矣’。云‘善無七字’。茶陵本作‘而況于卿士乎’,亦云‘善無六字’?!标惾首印对鲅a六臣注文選》本或七字或六字,特別是茶陵本李善注在前,都證明當(dāng)有此一句。所以,《考異》的意見是錯誤的。以上說明,??焙艿轿?。又次,孫志祖“‘卿士’疑‘鄉(xiāng)土’之訛”,校勘者未表態(tài),竊以為不訛。如作“鄉(xiāng)土”,則與“鄰里”意重復(fù)。李周翰注曰:“率土且如此,而況卿士乎?言皆備也?!庇诹x為長。
又,卷第三十三屈原《漁父》:“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睗?jì)曰:“彈、振,去其塵也?!币菰唬骸胺魍两嬉玻m穢也?!毙?庇浽唬骸啊两妗冻o》章句本注作‘塵坋’,洪本注作‘土坋’。又下句‘塵穢’,《楚辭》章句本作‘土穢’?!薄缎滦S啞犯戒洝犊麻w所藏本跋識五臣本后序》前進(jìn)士沈嚴(yán)序指出:“舊本或遺一聯(lián),或差一句,若成公綏《嘯賦》云:‘走胡馬之長嘶,回寒風(fēng)之北溯(當(dāng)作“朔”)。’”《新校訂》附錄傅剛《論韓國奎章閣本〈文選〉的文獻(xiàn)價值》指出:“《嘯賦》和《漁父》這兩句,是孟氏能有的特征,其他的五臣本如果也有這兩句,應(yīng)該是從孟氏本所出。查現(xiàn)存兩種五臣注本,即南宋陳八郎本和朝鮮正德刻本,前者脫略這二句(說明陳八郎的底本有可能是根據(jù)二川、兩浙本),后考證與孟氏本相同,可見朝鮮本的底本正從孟氏本出?!贝藶榭加單宄急局煌到y(tǒng)。
這是主要的、大量的,《新校訂》主要成果體現(xiàn)于此。筆者僅據(jù)賦之部分統(tǒng)計,??庇浌?879條,可見俞氏勞苦功高。這可分四部分:
1.校訂他本字詞不同或錯誤
(1)糾《文選序》之錯?!段倪x序》“述邑居則有‘憑虛’、‘亡是’之作”,校勘記曰:“‘亡是’,上野古鈔本作‘無是’。今按,疑當(dāng)作‘安處’。憑虛、安處,所指乃張衡《西京》、《東京》二賦,《文選》入京都類,與此序‘述邑居’之言正相合。若作‘亡是’,指司馬相如《上林賦》,此賦入畋獵類,則有違昭明之意矣。且此序上既稱‘賈馬繼之于末’,又云‘自茲以降’,則此所敘必應(yīng)是張衡而非司馬相如之賦當(dāng)可無疑。然今所見諸本皆作‘亡是’,是昭明自誤,抑或后人誤改,不可知也?!庇嵯壬凇墩衙魈蛹Wⅰ?中州古籍出版社2001年)中已提出此觀點,是為創(chuàng)見。雖無版本依據(jù),但合情合理,筆者贊同。
(2)卷第二張平子《西京賦》“聚以京峙”,??庇浽唬骸啊拧?唐寫本作‘洔’,注同。上野古鈔本作‘跱’。按,此三字字異義同?!?/p>
(3)《西京賦》“繚垣綿聯(lián)”,校勘記曰:“‘垣’,按銑注‘垣,墻也’,則五臣作‘垣’……善本當(dāng)作‘亙’,北宋本尤本誤也。今據(jù)唐寫本改此綜注中‘垣’為‘亙’。”此例既指出《文選》五臣與李善正文用字不同,又據(jù)唐寫本改正他本善注之誤字。
(4)卷第四張衡《南都賦》:“其寶利珍怪,則……太一馀糧,中黃瑴玉?!贝宋木漭^長,注文亦多,不引不論,只指出一字。筆者遍查各本,“瑴”皆作“瑴”,二字只差一短橫,極易混淆?,湥琷ué,玉名;瑴,kū,磚坯。只能作“瑴”,但俞氏未出校記,是其貢獻(xiàn)而遺漏者,說明他們讀書之細(xì)和理解之確。
(5)卷第十潘岳《西征賦》“酒池鑒于商辛”。??庇洠骸啊Z逵《國語注》’原作‘賈誼國語注’……皆非。今據(jù)尤本改?!奔匆浴百Z逵”為是。
2.定奎章閣本字詞為優(yōu)長
卷三十八張悛《為吳令謝詢求為諸孫置守冢人表》“洋洋之美(善本作義)”,??庇浽唬骸啊馈聼o校語‘善本作義’四字。明州本、贛州本校語云:善本作‘義’字。尤本正作‘義’,與北宋本同。今據(jù)增此校語。按《尚書伊訓(xùn)》:‘圣謨洋洋,嘉言孔彰?!讉鳎骸笱螅郎啤!?dāng)以五臣‘美’于義為長,‘義’(義)或與‘美’近形而訛。”愚以為,《新校訂》不僅指出版本字詞之不同,而且作出自己的判斷,指出何字“于義為長”,尤見功力,尤為重要,應(yīng)是??敝罱K目的。
3.校訂奎章閣本之誤
奎章閣本雖為最好的本子,但也有錯誤,俞氏亦予以仔細(xì)校訂。此校訂意義重大??麻w本在合并五臣注和李善注時糾錯達(dá)兩萬多處,所以才被認(rèn)為是一個最好的本子。在此基礎(chǔ)上對奎章閣本再行??奔m錯,難度更大?!缎滦S啞吩趶V泛吸取前人成果的同時,還有自己的貢獻(xiàn),所以筆者認(rèn)為,他們“重新全面整理出一個新的本子”的目的達(dá)到了,可喜可賀!以下從三個方面說明:
(1)文體分類問題
①卷四十三“移”類,劉歆《移書讓太常博士》??庇浽唬骸啊啤?,原無此目。明州本、贛州本同。尤本亦無之。今據(jù)五臣本卷目補。按,《文選序》曰:‘分類之中,各以時代相次?!鴦㈧h人,不得置其于書類齊梁人之后,自當(dāng)別屬移類。無此類目者,蓋各所見之北宋本誤脫?!贝怂^“五臣本卷目”,指陳八郎本之總目、朝鮮正德本分目皆有移之文體,這正是五臣本優(yōu)長之一。而且俞氏以《文選序》為據(jù),《移書讓太常博士》“自當(dāng)別屬移類”,也是一個有力的理由。
②卷四十四“難”類,??庇浽唬骸啊y’,原無此類目。明州本、贛州本及尤本同。按五臣正德本亦無,而卷首類目中則有,又集注本卷八十八鐘士季《檄蜀文》末句‘咸使知聞’下有‘難’字,并有陸善經(jīng)注曰:‘難,詰問之?!厥谴似恐邦惸俊y’字,傳寫錯入于上篇文末,且《文選》編目每類以時代先后為次,則此篇非‘檄’類,當(dāng)屬‘難’類無疑。今據(jù)以補此類目?!薄峨y蜀父老》作者司馬長卿是漢人,《檄蜀文》作者鐘士季是三國魏人,司馬長卿反在鐘士季之后,亦不合“以時代先后為次”的安排。移、難二體之成立是昭明繼承任昉《文章緣起》的結(jié)果。此正是五臣本保存蕭《選》之舊的又一證據(jù)。在其他筆記中李善本也有移、難。南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卷二十二指出李善本有移、難二體,南宋王應(yīng)麟《玉?!肪砦迨囊吨信d書目》“文選”條李善本有難體。《新校訂》再次證明了有移、難二體,但個別人硬是不承認(rèn),堅持37類說,也只好由他去了。
③子目分類問題。卷二十三歐陽堅石《臨終篇》題上,據(jù)五臣本有“詩類”子目“臨終”二字,奎章閣本脫去?!缎滦S啞窊?jù)五臣本補奎章閣本之脫。
(2)篇目多少問題
卷第二十七《樂府四首》,??庇浽唬骸啊氖住?,尤本作‘三首’,無其二《君子行》一首,是善本如此也?!薄毒有小沸?庇浽唬骸懊骱鷳?yīng)麟《詩藪內(nèi)篇》卷二云:‘初讀君子防未然,以為類曹氏兄弟作,又觀子建集中亦載此首,即非漢人信矣?!庇衷唬骸吧票尽段倪x》刪除此篇,良有以也。”《新校訂》依胡應(yīng)麟等人意見,判定五臣本、奎章閣本有誤。
(3)字詞之誤,見上
卷三十七表上善曰:“表者,明也,標(biāo)也。如物之標(biāo)表。言表著事序,使之明白,以曉主上,得盡其忠曰表。三王已前謂之敷奏,故《尚書》云‘敷奏以言’是也。至秦并天下,改為表??傆兴钠罚阂辉徽拢x恩曰章;二曰表,陳事曰表;三曰奏,劾驗政事曰奏;四曰駁,推覆平論,有異事進(jìn)之曰駁。六國及秦、漢兼謂之上書,行此五事。至漢魏以來,都曰表。進(jìn)之天子稱表,進(jìn)諸侯稱上疏。魏已前,天子亦得上疏。”??庇浽唬骸啊圃弧圃泼髦荼?、贛州本同。尤本亦有此注。按,全書凡類目下皆不加注,疑此一節(jié)非善注,亦非五臣注,恐是李善所用本原有之舊注?!惫P者認(rèn)為,此辨訂雖出于疑似語氣,但可以成立。除以李善注和五臣注之體例為據(jù)外,亦與章表的歷史發(fā)展不合?!段男牡颀堈卤怼吩疲骸敖导捌邍苑Q上書。秦初定制,改書曰奏。漢定禮儀,則有四品: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議?!眱上啾容^,秦“改書曰奏”非“改為表”;至漢,始稱有表。竊以為,李善不會如此粗疏,《新校訂》是也。在卷一班孟堅《兩都賦序》之下“善曰……和帝大悅也”,俞氏表達(dá)了同樣的意見。
上述所談是名符其實的掛一漏萬,但嘗鼎一臠,便知其味,故筆者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新校訂六家注文選》是文選學(xué)版本研究的里程碑之一。不知同仁以為然否?
俞紹初先生是選學(xué)名家、中國文選學(xué)研究會前會長,著述甚豐。中國的學(xué)術(shù)傳統(tǒng)是把為人與為學(xué)結(jié)合,把一生投入進(jìn)去。俞先生是這一優(yōu)秀傳統(tǒng)的繼承者和典范之一。他以耄耋之年,不顧眼疾加重之痛,率其杰出弟子、選學(xué)新銳劉群棟副教授、王翠紅博士“幾無節(jié)假日,每天伏案北窗之下,歷經(jīng)數(shù)年,三易其稿,總算完成了任務(wù),其間真是甘苦自知了。”(《新校訂前言》)劉群棟、王翠紅年輕,但還有教學(xué)任務(wù),其時間之緊張和投入精力之大亦可想象。筆者要說,凡讀此皇皇巨著者都能體會到這種甘苦。值此學(xué)風(fēng)浮躁之日,他們的精神尤其可貴,筆者深為敬佩!
當(dāng)然,這樣一部410多萬字的巨著難免有些許小疵。個別??庇浰瓶稍偕?。如卷三十九江淹《詣建平王上書》“豫三五賤伎之末”,李善引《抱樸子·軍術(shù)》曰:“大將軍當(dāng)明案九宮,視年在宮,就三居五,五為死,三為生,能知三五,橫行天下。”五臣注在“在宮”前有“何”字,其他同。黃侃《文選平點》指出:“‘居’當(dāng)作‘避’?!薄拔鍨樗馈?,自當(dāng)作“避”。再如卷十三潘岳《秋興賦》:“雖末事之榮悴兮,伊人情之美惡?!崩钭⒁段淖印吩唬骸坝袠s悴者必未愁悴。”據(jù)胡刻本及其《考異》,當(dāng)作“有榮華者末必愁悴”。又,此賦序:“晉十有四年,余春秋三十有二,始見二毛,以太尉掾兼虎賁中郎將,寓直于散騎之省?!痹凇皩ⅰ弊窒聰嗑?,誤。據(jù)《后漢書·百官二》,虎賁中郎將秩二千石。凡稱“中郎將”者,皆二千石,如曹丕曾任五官中郎將。中郎是中郎將之署官,“秩比六百石”。潘岳應(yīng)是虎賁中郎,太尉掾亦六百石。以六百石兼任二千石是不可能的,故“將”應(yīng)下屬。筆者編撰的《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選六百篇》中,同賦此句的斷句亦有此誤。趁此機會,聲明改正并向讀者道歉!《新校訂六家注文選》雖有小小不足,但從總體上看,不影響《新校訂六家注文選》是《文選》版本研究里程碑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