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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東樹《昭昧詹言》及其“學詩六法”

2019-03-16 14:32李雪冰
關鍵詞:作詩文法章法

李雪冰

(東北師范大學文學院,吉林長春130000)

一、師古為本與文法、章法的“不喜平”

在方東樹之前,桐城派前輩的論著集中于文章學上,只零星地涉及了一些詩學理論,不成系統(tǒng)?!墩衙琳惭浴芬粫捕痪怼⒁皇鰫d、二跋,對自漢魏至元代諸多詩家作了評判,“以‘杜、韓’為中心,上溯到漢、魏的阮籍、陶淵明,乃至屈原、《詩經》,建構了一個由遠及近的學詩系統(tǒng)”[1]150。其中卷一“通論五古”、卷十一“總論七古”、卷十四“通論七律”,這三卷可視為他的詩歌評論與寫作理論的總綱,其理論主干內容也大體在這三卷中呈現出來。

(一)學詩總綱領——師古之外尤重寫作技巧

對于如何學詩,方東樹首先提出了“師古而不泥古”“先學一家而后自立門戶”“以古文通詩法”三大綱領,其次重視立意命題,講求文質并重,強調寫作技巧與方法的重要性,最后也是《昭昧詹言》區(qū)別于其他詩話的特別之處。他重視結構、技巧問題的批評,把結構、技巧等視為詩歌美學的有機構成,而不是“言志”“造意”的點綴與工具;強調結構安排、技巧運用的變化與創(chuàng)新,要有飛動的氣勢和流動的美;善于從前人的創(chuàng)作中發(fā)現、總結結構和技巧,上升為自覺的理論。體現了他對桐城派文論的繼承和遷移,并把劉大櫆、姚鼐等只言片語的詩學觀總結拓展,形成獨特的詩論系統(tǒng);對當時詩壇流行好議論說理的宋詩創(chuàng)作風尚進行矯正,“擴充了復古對象的體裁范圍,經、史、子、集都是其師法對象”[2]111,漢宋兼取、經世致用方為正道。關于寫詩的技巧與方法,方東樹作了具體的分類概述:

凡學詩之法:一曰創(chuàng)意艱苦,避凡俗淺近習熟迂腐常談,凡人意中所有。二曰造言,其忌避亦同創(chuàng)意,及常人筆下皆同者,必別造一番言語,卻又非以艱深文淺陋,大約皆刻意求與古人遠。三曰選字,必避舊熟,亦不可僻。以謝、鮑為法,用字必典。用典又避熟典,須換生。又虛字不可隨手輕用,須老而古法。四曰隸事避陳言,須如韓公翻新用。五曰文法,以斷為貴,逆攝突起,崢嶸飛動倒挽,不許一筆平順挨接。入不言,出不辭,離合虛實,參差伸縮。六曰章法,章法有見于起處,有見于中間,有見于末收?;蛞远漕D上起下,或以二句橫截。然此皆粗淺之跡,如大謝如此。若漢魏、陶公,上及風騷,無不變化入妙,不可執(zhí)著[3]10。創(chuàng)意、造言、選字、隸事、文法、章法六者,雖稱“學詩”之法,實質上無不是“作詩”之法,也可說是方東樹詩歌寫作技巧理論的總結歸納。

(二)文法、章法——語不接而意接,旁見側出

方東樹重視結構、技巧等形式之美,正如“文似看山不喜平”,詩亦如此,他“在文學批評史上最顯著的一個特點就是‘以文論詩’”[4]85。文法與章法在方東樹看來是詩歌寫作是否成功的關鍵,他認為:文法,以斷為貴,要有崢嶸氣勢;章法,起承轉合,橫截縱通,方能運用自如。詩歌貴在義理與氣勢,二者兼?zhèn)洳拍苁谷俗x起來不感到乏味從而有所觸動,為了達到這一目的,要重視行文的起伏跌宕,做到語不接而意接,旁見側出,敘述方式多變,切忌一馬平川的平鋪直敘。

方東樹反復強調文法與章法的重要性,稱其在五古、七古、七律的寫作中都適用,如通論五古“固是要厚重,然卻非段落板滯,一片承遞,無變化法妙者”[3]26,即言五古雖然要風格厚重,但在寫作文法上仍需有變化。之后通論七律,也認為“七律之妙,在講章法與句法……故句法則須如鑄成一字不可移易,又須有奇警華妙典貴,聲響律切高亮。章法則須一氣呵成,開合動蕩,首尾一線貫注”[3]375。

詩歌起興傳統(tǒng)自《詩經》始,后人因之,衍生出慣常使用的托物言志,先景后情,融情于入景語……這些都是側面描寫的手法,如果詩人僅用正面描寫的手法來寫景、記事、抒情,詩作往往會顯得了無趣味,即使是名家寫詩亦需旁見側出,忽起一筆才可見妙處。寫一些感慨身世不幸、懷才不遇的詩歌也是如此,要善于言他物以抒苦悶,切不可正面直發(fā)牢騷。作詩若只從正面切入敘寫,就會導致冗長。發(fā)議論若沒有新東西,就只是賣弄學問的老生常談而已。如翁方綱的“肌理派”講求以才學為詩,實際寫作時缺乏詩的美感,便是走入了以詩議論的誤區(qū),是對魏晉玄言詩的回流,可稱為詩歌史上的一次倒行逆施。因此作詩要講文法、章法,具體表現為務要避平、避直,不可平衍騃說,過多議論,當學習賈誼、韓愈之為文,句句逆接橫接,無一挨筆。

文法、章法的運用主要體現在行文語不接而意接,旁見側出,綜合運用多種表現手法。像屈原、杜甫等名家的作品往往有深刻的思想內涵,言語精辟而富有哲理,但對語言的安排也充滿了巧思,具有層次感,有橫看成嶺側成峰的妙處。在這方面符合方東樹要求且堪稱典范的,當屬《古詩十九首》、杜甫《奉先述懷》、司馬遷《史記年月表序》、莊子《齊物論》等佳作。學習先賢的寫法,從而領會到文法與詩法相通,作詩時可圍繞一個核心思想多寫幾個意思,嘗試使用豐富的方式表達,甚至通過先總后分、倒敘、插敘、補敘等均可,彼此間形成頓挫的體式,把握住主線,使詩文不拘一格,形成浩然氣勢。但還需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針對不同的主題要有不同的寫法:

豪語須於困苦題發(fā)之;失志時不可作頹喪語;苦語須於佛仙曠達題發(fā)之;流連光景須有悟語見道根;山水憑吊須發(fā)典重語;酬贈應答須發(fā)經濟語[3]236。

在強調文法與章法時,方東樹創(chuàng)造性提出了“汁漿、起棱”的說法。“起棱”和“汁漿”的本義,就是“用灰漆刮出器形的邊緣,使棱角分明,再涂以汁漿,使圓潤平滑”[5]108方東樹以此喻詩,則指片段間的銜接既要有清晰的界線,又要有平滑從容的過渡。他在論述七古詩時大量使用這一說法,認為七古詩法當借鑒于古文法,主要體現在敘、寫、議三法的交織錯綜與次序變化上,呈現出行文次序上的“顛倒夾雜”之美,而所謂“棱汁”正是概括了這種寫法所呈現出的文法特點。但是敘、寫、議三者必須綜合運用,缺少任何一法都不能稱為行家,無論是“無寫但敘議”還是“但恃寫”都顯得單調乏味。還要注意,“棱汁”所指的這三法在詩文的起句、結句等不同位置的使用情況也有差別,如談起句:

起法以突奇先寫為上乘,汁漿起棱,橫空而來也。其次則隊仗起。其次乃敘起。敘起居十之九,最多亦最為平順。必曲,必襯,必開合,必起筆勢,必夾寫,必夾議[3]234。而且這種“突奇先寫”的起法越多越好,段段都能有就絕妙了,要學會這樣的寫法,可以仔細揣摩學習司馬遷、韓愈文與杜甫詩的寫法。在綜合運用敘、寫、議三法的基礎上,再進一步追求文勢的縱橫開合、轉換變化之奇妙,從而彰顯詩作跌宕逆接,層層深入,實現避平、避直、避順。在具體應用上,“敘”有逆敘、倒敘、補敘、插敘等方式,而不必用順序正寫;“議”,可以夾敘夾議,也可放在開頭、中間、結尾,但不要過多議論,過多則冗雜陳絮;“寫”,或者夾在“議”中,或者夾在“敘”中,或者在起句處尤妙,或者隨手觸處生姿?!袄庵钡臄?、寫、議三法不僅適用于七古長篇,其他短章、七律也同樣適用,即使篇幅短小也要能分出層次來,每一二句可當一大段,以古文法為師,層層遞進,氣勢起伏變化,相接有萬里之勢。

雖然方東樹常常將“棱汁”合稱一詞,但“起棱”與“汁漿”并不等同,“起棱”側重于起句的文法之奇、氣韻之盛,“汁漿”側重于與學識之富、素材之豐。實際運用起來二者缺一不可,既要有靈感氣勢,又要重視學識的積淀,否則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有識無才亦難登一流之列,在《昭昧詹言》中,二者經常合用并舉。

在棱汁之外,方東樹還重詩教,主張作詩應當回歸《六經》傳統(tǒng):“題面題緒,作旨歸宿,必交代清楚,又忌太分明……此非解讀《六經》及秦、漢人文法,不能悟入。”[3]27作詩要加序題,將作詩的緣由始末交代清楚,但又不許挨順平鋪直敘,騃蹇冗絮緩弱,使全詩以若有若無的線索貫穿,如草蛇灰線,不露痕跡又環(huán)環(huán)相扣緊貼主旨,精心布局以達到一字不可易的最高境界。像漢魏古詩,尤其以阮籍《詠懷詩》為代表,其詩看似漫無主旨,并沒有交代清楚事情,但細細思索卻能使讀者推測出到底寫了什么事。因此學詩者的目光應回到《六經》本身,《六經》之時,作詩為紀事,把要講的事情敘述出來即可,不必多做經營,卻渾然天成。

至于作詩為何加序題,方東樹認為此理等同作文之援據,體現了他對桐城派以文法通詩法理念的繼承發(fā)展,《昭昧詹言》中引姚范的觀點并加以個人理解:

姜塢先生曰:“大凡文字援據,雖有詳略,然必具見端末?!庇嘀^作詩無援據之事,而必有序題[3]21。

又曰:“昌黎於作序原由,能簡潔,而文法硬札高古?!庇嘁源搜砸浦对姡缍殴?、陶、謝皆然。而漢、魏、阮公,尤錯綜變化不見跡,及尋其意緒,又莫不有歸宿。每見小才說一事,非平鋪挨敘,冗絮可憎,即缺略無頭緒,尋其意脈,不得明了[3]22。

其中的“序題”等同于“題事”,須敘述明白。敘事性較強的詩往往會交代清楚作詩的緣由過程,中唐以后才產生寫日常生活的詩,而后才有此觀念,所以宋詩紀事詳盡,生平交游清晰,可作史料。如韓愈作序能不用很多廢話而文法高古,作詩之序同理。

二、語言技巧——推陳出新,見自家面目

所有藝術問題都要落實到語言文字上,詩歌寫作也不例外,在討論了文法、章法的問題外,方東樹還特別注重語言、文字的提煉技巧,強調寫詩的創(chuàng)新性,認識到字句文法在寫作中的重要地位,如:

字句文法,雖詩文末事,而欲求精其學,非先於此實下功夫不得[3]15。

姜塢先生曰:“字句章法,文之淺者,然神氣體勢,皆因之而見”[3]15。這些條目都能看出方東樹對寫作技巧的重視。

(一)創(chuàng)意、隸事——貴在出新,務去陳言

創(chuàng)意,須避凡俗淺近習熟迂腐常談;隸事,避陳言,當如韓公以文為詩,翻新致用。這兩條要求重在強調作詩的要旨在于“新”,首先指下筆立意要新,要有自己不同于前人的新想法、新思路、新體悟,切勿寫一些已被人用熟的陳詞濫調;其次在隸事用典上,當學習韓愈的創(chuàng)作精神,陳言務去。

首先強調“創(chuàng)意”。方東樹所處的時代,文壇詩壇復古之風盛行,“性靈”“神韻”諸說叢出,面對這種風氣,方東樹提倡師古而不泥古,學于古人而不役于古人。在強調作詩者要多讀書、多反思體悟、回歸經史的同時,又反對一味呆板的復古與模擬,他多次對蹈襲前人的復古派、好化用先輩原句的西昆體以及歌頌盛世館閣體等作了批判。如:

只坐辭熟,轉晦意新;而況意又未新邪?然才洗此病,又入魔道。如近人某某,隨口率意,蕩滅典則,風行流傳,使風雅之道,幾於斷絕。而后一二贗古者,起而與之相持,而才又不能敵之[3]17。(復古派)

李太白言他人之語,為春無草木,山無煙霞??晌蛭骼ブT公之,句即洞山禪所云“十成死句”也[3]21。(西昆體)

又有一種器物,有形無氣,雖亦供世用,而不可以例詩文。詩文者,生氣也。若滿紙如翦彩雕刻無生氣,乃應試館閣體耳,於作家無分[3]25。(館閣體)所以作詩要有新意、要言中有物,寫新內容、創(chuàng)新視角、開新境界,內心有所體悟以至“思積而滿”,方可呈現出一種自家面目。必須在下筆前胸有成竹,并相信自己可以“斬新日月特地乾坤”方能動筆,如果只是為了寫而寫,那么只是生搬硬湊一些陳詞濫調,不如不寫。這種“言中有物”涉及到思想感情的積累和藝術造詣的磨煉問題,目的是通過“滿”以達到“誠”的境界,因而寫詩最好是有感而發(fā),思積而滿,文字自然傾瀉而出,這樣就不容易重蹈前人覆轍,寫出的才是自己的詩。如白居易在《與元九書》中所倡導的“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義”,四者共同組成一首枝繁葉茂的詩篇。若只是用別人的話來寫詩,即使詩文葉律而格調雅正,也只是看上去好,實則不過是剿說常談罷了,這樣的詩文無法觸動人心。方東樹開篇即化用《毛詩序》所言“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并進一步理解為:“詩人感而有思,思而積,積而滿,滿而作……思積而滿,乃有異觀,溢出為奇。若第強索為之,終不得滿量?!盵3]1說明詩歌創(chuàng)作最初源于人們受到事物的觸動進而產生情感的累積,積累充足后自然流露,能夠引起讀者別致的審美感受。這樣寫詩渾然天成而不落窠臼,可見詩人自家面目、言者心聲,是個性化與時代性的體現,也是作詩的最高境界。

“創(chuàng)意”還可以通過詩人“說本分話”來體現,即詩歌展現詩人本意本事與自家面目,寄托詩人的德行才氣與修養(yǎng),方東樹在書中以李、杜、韓、蘇、王為例,稱贊這幾位大家學識豐厚、才氣煥發(fā),寫詩向來直抒胸臆、說本分語,他們的詩作即便不刻意雕琢也獨具風味,與陸游、黃庭堅等刻意追求詩作的義理格律之輩對比,表明寫詩說本分語的自然高妙之處。

其次強調隸事用典當避陳言,詩歌的文采體現在語辭的使用與安排上,寫好詩的方法錯綜變化,但最主要的問題在于去陳言,這是對韓愈提出的“務去陳言”一說的繼承發(fā)展,但同時他也要求文從字順,無一字無來處,不能為刻意求新而作佶屈聱牙語。去陳言有兩種模式:一為取生,“擺落一切,冥心獨造”;二為翻新,“翻新妙用,化腐朽為神奇”。取生,指寫前人沒寫過的題材,如陶淵明以田園農耕生活入詩,謝靈運以山水入詩,都是開創(chuàng)了作詩的新視野、新題材。翻新,則指改變策略的運用前人言意或典故,如江西詩派號稱的“點鐵成金”,化腐朽為神奇。對于如何翻新,方東樹還補充說,古詩創(chuàng)作不可襲用前人內容,對于已有的意思,可以引用化用,但不可重復。

既然要避陳言,那么就先要明確何為陳言。自漢魏以來詩歌創(chuàng)作漸多,名人典故尤其是《六經》《楚辭》等經典之作均被反復引用。當今學子作為后來者,寫詩當盡量回避這些陳言,凡漢、魏、六代、三唐之熟境、熟意、熟詞、熟字、熟調、熟貌皆不可再蹈襲,即使一定要用,也要用得高妙而有新意,或者援以為證,或者借以點題抒情,不能生搬硬套一味模仿前人。如李商隱這類好辭藻華美、大量用典以堆砌成詩的做法,方東樹尤為反對,認為如義山之法作詩既容易用陳言,又難見詩人自家面目,雖文采瑰麗“魄氣”斐然,卻缺乏“魂氣”精神的支撐,詩歌顯得“死滯”,稱不上佳作。但也不是所有熟典都不可用,舉例來說,像曹操的《薤露行》“瞻彼洛城郭,微子為哀傷”與《苦寒行》“悲彼《東山》詩,悠悠使我哀”等句就是巧妙的化前人典故為己用,僅僅在篇末一點而過,作為詩人抒發(fā)感慨的寄托,言簡意賅,升華主題,這樣也是可行的。

但是“去陳言”之求新是以詩歌的自然奇?zhèn)榛A,而非自己胡編亂造,故意用僻典、刻意追求生僻怪奇的字眼。像江西詩派最后流為堆砌典故、炫耀學問的象征,就是走入了這種誤區(qū),是所謂:

只是一熟字不用,以避陳言,然卻不是求僻乃是博觀而選用之,非可以饾饤外鑠也。至於興寄用意尤忌熟,亦非外鑠客氣假象所能辦[3]17。唯有博覽群書,深入揣摩古人的作詩之妙,多讀多想,有自己的體悟與篩選材料的眼光,才是去陳言的正道。

(二)造言、選字——重在對起句、結句的淬煉

《昭昧詹言》中反復重申字句之重要地位,強調提煉字句在寫作中的重要性。前文所述種種寫作技巧落實到字句上,就是方東樹強調的:造言,當言簡意賅,殊于艱深;選字,必須清新典雅。

“不知用意,則淺近;不知用法,則板俗:不知選字造語,則滑熟平易?!盵3]14其中,“滑熟”指同一種方法反復用;“平易”即平易近人,字句淺白,通俗易懂。前者恰如袁宏道后期的詩歌,不斷重復自己曾用過的字法;后者盡管是文學大家元、白所倡導的作詩傾向,但后學者如果把握不到位會使文字過于平易,容易流俗,使詩歌顯得缺乏文學趣味。這兩種傾向都是方東樹不贊成的,他提倡學子寫詩要在用意精深的基礎上,重視文字句式的淬煉,使字句典雅而古韻流淌其間。

他在文法與章法變換起伏的基礎上更加強調起句、結句的設置。在這里首先談寫詩起句的重要性,以及如何開頭的問題,他認為詩文的開頭是最難的,起句凝結了全詩的妙處與精神。萬事開頭難,寫詩寫文亦如此,因此開頭必須要給人以驚艷之感,如破空而來,莫測難料,不自人間,這樣詩文創(chuàng)作方算成功了一半。方東樹總結詩歌創(chuàng)作的開頭方式有兩種,一為以議論起,二為以敘事起。但兩種開頭方式都有弊端:以議論起,容易流入陳腐、散漫、輕滑;以序事起,則切忌平鋪直衍、冗絮迂緩。謝朓、鮑照、黃庭堅都是擅長開篇的名家,也較為方東樹所推崇。但其中小謝雖善于開頭,但他只貫用一種開頭方式,無法囊括所有起句技巧;杜甫的開頭方式則豐富得多,崢嶸飛動錯綜變換,堪稱古今第一妙象,因此建議學子學寫詩時當研習杜甫,打下一個良好的基礎。然而在學開頭時也要注意,不能把眼光拘泥于一家之言,在專精一家后還需遷引別家旁論,以豐富開闊自己的眼界。除了方東樹最欣賞的杜甫外,李白、蘇軾的開頭也常有“天外落筆”之妙,是非常值得我們學習的,但如果作詩者才氣精力有限,學不到李、杜、蘇三家之妙,退而求其次,學習韓愈詩文開頭的老成穩(wěn)妥之風,也不失為可行之道。

接下來談寫詩的結句要有獨特性,顯示出高妙的意蘊,呈現出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效果。上文提到的小謝在結句上做得就不如起句,鐘嶸最早提出了對謝朓首尾對比性的褒貶批評,《詩品》言其“善自發(fā)詩端,而末篇多躓,此意銳而才弱也?!盵6]48方東樹稱:“凡結句都要不從人間來,乃為匪夷所思,奇險不測。他人百思所不解,我卻如此結,乃為我之詩?!盵3]239方東樹在這里的比喻也很有意思,談起句要從“天外落筆”,講結句要“不從人間來”,合起來都是要人不落凡俗的意思,無論開頭還是結尾,都要想他人之未想,寫他人之未寫,這才是“見自家面目”的創(chuàng)新精神所在。如果總按套路或前人的軌跡作詩,只寫些大家都想得到寫得出的東西,就又落入俗套了。以韓愈的紀游詩《山石》為例:

山石犖確行徑微,黃昏到寺蝙蝠飛。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梔子肥。

僧言古壁佛畫好,以火來照所見稀。鋪床拂度置羹飯,疏糲亦足飽我饑。

夜深靜臥百蟲絕,清月出嶺光入扉。天明獨去無道路,出入高下窮煙霏。

山紅澗碧紛爛漫,時見松櫪皆十圍。當流赤足踏澗石,水聲激激風生衣。

人生如此自可樂,豈必局促為人鞿。嗟哉吾黨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歸。這首詩巧妙地運用了賦體中“鋪采摛文”的手法,看似簡單的鋪陳記事、模物狀景,其中卻飽含濃烈的個人情感色彩,使之物相盡形,達到輾轉生發(fā)的藝術效果。這首詩為傳統(tǒng)的紀游詩開拓了新境界,展現了韓愈“以文為詩”的作風,汲取山水游記的特點,對視角的移動以及意象的選擇煞費苦心,移步換景,而步步生妙。如從踏上山石行徑到夜深之時,實際上的見聞感觸當然很多,被詩人擇取的卻只有“芭蕉葉大梔子肥”“僧言古壁佛畫好”等最能體現山野自然風光與舒適無憂的情景,與“為人鞿”的幕僚生活相對比,進而引出詩人“疏糲亦足飽我饑”的歸隱念頭,層層鋪墊至結尾的感慨形成。整首詩對情景的篩選安排,以及對不同景物在特定時間與場景里所呈現不同面貌的捕捉,是其區(qū)別于其他紀游詩精妙絕倫之處,此即為韓愈“不從人間來”的筆力。

前面單獨強調了起句與結句的重要性,是適用于各類詩體的創(chuàng)作,后面方東樹則對作七律時每聯(lián)的字句要領做了一個相對完整的梳理:

起句須莊重,峰勢鎮(zhèn)壓含蓋,得一篇體勢。起忌用宋人輕側之筆……尋常五六多作轉勢,不如仍挺起作揚勢更佳。結句大約別出一層,補完題蘊,須有不盡遠想。大概如此,不可執(zhí)著。結句要出場,用意須

高大深遠沈著,忌淺近浮佻凡俗[3]377。首先,起句要有氣勢、莊重渾厚,打好地基,使其能撐得住整首七律的氣魄,像宋人作詩那般輕描淡寫式的開頭是最不可取的,舉例來說,如陸游《書憤》以“早歲那知世事艱”一句嘆息為始,這種平鋪式的開頭就略顯平淡,不夠莊重,學詩者須引以為戒;要學杜甫“風急天高猿嘯哀”“玉露凋傷楓樹林”,還有高適“高館張燈酒復清”這類飽含氣勢的開頭,將濃重的情感寄寓在高闊的景色中,起勢來得勇猛、境界開闊,接下來幾聯(lián)才有發(fā)揮的空間。至于五六句,按照一般的作詩法當為“起、承、轉、合”之“承、轉”處,但這樣寫又易流于時俗,不如將意境與情感再拔高一層,使詩文更具格調。結尾要能收束全詩,將高亢的基調沉穩(wěn)下來,其次點題并將立意深化,使之意味悠長,體現作詩的氣韻。

對字句的淬煉除了上述對七律各聯(lián)的寫法要求外,還當注意情景、聲響、色澤等方面的綜合運用,如:

敘述情景,須得畫意,為最上乘[3]20。

詩人成詞,不出情、景二端,二端又各有虛實遠近大小死活之殊,不可混淆,不可拘板。大約宜分寫,見界畫:或二句情,二句景;或前情后景,前景后情;或上下四字三字,互相形容;尤在情景交融,如在目前,使人津詠不置,乃妙[3]377。

興會選色,須鮮明妍茂,忌衰颯黯淡[3]378。

音響最要緊。調高則響。大約即在所用之字平仄陰陽上講,須深明雙聲疊韻喜忌,以求沈約四聲之說[3]378。

方東樹對情與景的要求,一方面強調詩情要有畫意,認為詩中有畫是最上乘的境界;一方面重視情與景二者的協(xié)調運用,既要能分清何為景語何為情語,又要能靈活運用,無論怎么寫都要實現情景交融的目的,才能給人以生動形象、如在目前之感。此外,還略提及色澤、音響的問題,認為寫詩描寫顏色時,須色澤明麗而忌黯淡,除以悲景敘悲情的情況外。桐城派文章學的因聲求氣說,在方東樹的詩論中也有所發(fā)揮,他認為造言用字要講求音韻美,應遵從沈約“四聲八病說”,避免聲律上的毛病,如平頭、上尾、蜂腰、鶴膝、大韻、小韻、旁鈕、正鈕等聲病。

三、《昭昧詹言》作詩理論得失

方東樹的興趣和成就主要在理論,而創(chuàng)作成就不高。他不遺余力地鼓吹桐城文論并創(chuàng)造性的將之遷移到論詩,溝通了詩學和文章學的世界,力求實現“學人之詩”與“詩人之詩”相結合,所著《昭昧詹言》對寫作技法多有論列,是一部影響較大的詩詞寫作與批評理論著作?!皠?chuàng)意、隸事、文法、章法、造言、選字”為方東樹的學詩六法,是他在書中對指導學子應如何進行詩歌寫作的理論總結,后代論者多承認這些技法在科舉盛行時適應了士子們的需要,可見其有可教可學可模仿的價值。雖然他的詩學沒有一個自抒機軸的獨立完整的理論體系,既不獨標神韻,又不專主格調,而是體系較雜,有點兼收并蓄的傾向,但從另一方面看,他能廣為吸收,不拘一格,繼承了不少前代詩論家的詩學理論,可從中擇取精華繼承學習。

桐城派的學問因其重視教學的傾向,都帶有講究路徑切實的特點,詩學也不例外。方東樹詩學特別典型地體現了桐城派教師之學的經驗特征,他的理論可以單獨列出一個學詩法,對方東樹來說,學習的目的終究是為了寫作,他講說的學詩之法,經常也就是寫作的原則,他在《昭昧詹言》中提出了詩歌創(chuàng)作基本技巧。方東樹作為一名書院教師,其職業(yè)本能讓他既想講章法技巧,又想遮掩掉這一部分,怕落于二流而被時人諷刺。蓋因自古論詩是不談作詩技巧的,其傳統(tǒng)由鐘嶸的《詩品》發(fā)端,歷代詩話往往不會清楚直白的告訴人怎么寫詩,而只說詩怎么好、好在哪里,其評論語言大多抽象讓人難以準確把握,更有甚者只把自己認為的好詩選出一個集子來讓讀者自己體悟。至于教人怎么學詩、寫詩往往是那些村塾、私塾先生的任務。

出于對寫作理論和批評理論的自覺辨析,方東樹的《昭昧詹言》評論作品往往不是純粹作價值判斷,而是示人寫作路徑。但由于他自身思想的矛盾性,他一方面想對寫作理論做一些具體而微的闡釋,一方面又想盡力掩飾這種意圖,使得其理論略顯割裂性。盡管他對詩歌寫作理論有所觸及,體現出一種實用價值與開創(chuàng)性,但對詩話傳統(tǒng)仍表露出相當程度上的保守性遵從,沒有脫離以抽象化、比喻式語言說詩的傳統(tǒng),對詩歌寫作理論的指導尚不夠深入,沒有再做更透徹、更系統(tǒng)的解讀。“以古文法論詩,源于韓愈的‘以文為詩’”[7]73,方東樹的主要關注點還在寫作的“復古”與“求新”交融、行文的起伏層次上,盡管偶有提及字法與句法的問題也不過只言片語,評點幾位詩人、幾句詩的好壞而已。

方東樹在《昭昧詹言》中對部分作家評價失當,或者說過于低估,有時還表現出前后評價的矛盾性,如對陸游、黃庭堅、李商隱等。他論詩以韓、杜為宗,認為韓愈之文、杜甫之詩是后學作詩的典范,對于李白的詩,他欣賞但不建議學習。在提及陸機時也帶有一些偏見,他認為陸機和劉勰在思想上很有見解,但創(chuàng)作一般,這種認識是基于他對古文的提倡,對駢體、賦體的反對立場。在陸、劉的時代,文學創(chuàng)作與文學批評的界限并未十分分明,陸機的《文賦》本身就是作為一篇文學之賦而非理論著作創(chuàng)作的,方東樹沒有意識到《文賦》與《文心雕龍》本身就是一種文學創(chuàng)作,片面的將文學創(chuàng)作與文學批評割裂開了。

方東樹談詩講求氣韻以及寫詩的氣勢,一定程度上是對王漁洋“神韻說”的批判繼承。他說:“王阮亭專標神韻,此又非也。導人作偽詩懦詞,終生不見大家筆力與興象氣脈矣。如山水清音,園中林之秀,豈足盡天地之奇觀乎?!盵3]29王漁洋也強調作詩結句留有余韻,達到言有盡而意不盡,意有盡而情無盡的效果,所以結尾切忌議論。方東樹認可這一點,但他認為王氏神韻說的的格局略小,缺乏浩蕩開闊的氣勢,就像園林之微縮景觀又怎能蓋過河山大川之奇?zhèn)ツ?,且有時過于追求余韻,反而忽視了對山水景色特征的把握。盡管方東樹對氣韻說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但對于學詩者而言,摸索氣韻的規(guī)律對自悟的要求很高,不如沈德潛的格調說好理解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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