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源南 成曙霞
(山東女子學院 文化傳播學院,山東 濟南 250300)
據(jù)相關媒體數(shù)據(jù)統(tǒng)計,2013—2016年,每年都會發(fā)生10多起引發(fā)社會廣泛關注的新聞反轉事件。這些事件相對集中發(fā)生在社會公共管理領域,涉及的群眾多為婦幼老人等弱勢群體,而醫(yī)患、師生、城管商販等也是高發(fā)群體。此類事件的發(fā)生,影響了公眾對人際關系、新聞媒體及政府的信任。盡管當前不乏有關反轉新聞的研究,但未見有將其嵌入社會信任的背景下探討反轉新聞的負面影響及相應對策。
反轉新聞作為我國新媒體環(huán)境下特有的新聞報道形式,其相關研究是伴隨著自2013年反轉新聞及輿論反轉事件的頻繁發(fā)生而出現(xiàn)的。當前國內(nèi)學界對反轉新聞的界定與性質類屬仍未達成共識。就概念界定而言,有學者認為,“反轉新聞就是那些緊跟社會熱點、標注新聞熱詞繼而引發(fā)廣泛關注,但隨后被證實與事實主體或全貌不符,甚至與事實截然相反的新聞現(xiàn)象”[注]劉峰:《新聞反轉劇背后的媒體課題》,《新聞與寫作》2014年第5期。。有學者將其界定為,由失實報道所引發(fā)的,社會反響極大的新聞反轉劇,其新聞事件前后的報道內(nèi)容和輿論反響都呈現(xiàn)巨大反差[注]石焱等:《逆轉新聞的成因及應當與策略》,《青年記者》2014年第12期。。還有學者則從反轉新聞及其對輿論的影響出發(fā),將反轉新聞概括為“新聞報道從真到假再到真,或由先從假再到真的傳播過程,輿論表征也經(jīng)歷了由矛頭指向一方轉向另一方的變化態(tài)勢”[注]陸學莉:《反轉新聞的敘事框架和傳播影響》,《新聞記者》2016年第10期。??梢?,現(xiàn)有反轉新聞的界定主要有兩種觀點:作為失實、虛假報道的反轉新聞,以及作為輿論引爆點和撥亂反正的反轉新聞。盡管兩種觀點不盡相同,但其共同點在于強調反轉新聞之所以區(qū)別于以往的新聞,不在于“新聞”,而在于“反轉”。因此,本研究認為,反轉新聞是針對社會熱點新聞進行撥亂反正、澄清真相的報道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新聞報道從真到假再到真,或由先從假再到真,輿論表征也經(jīng)歷了由矛頭指向一方轉向另一方的變化態(tài)勢”。簡言之,反轉新聞的特殊性是由于其對事實或真相的反轉,及這一變化所引發(fā)的后續(xù)影響而形成的。
就反轉新聞的類屬而言,當前國內(nèi)學界對反轉新聞是否屬于負面新聞或虛假新聞未曾有過界定,而國外學界也未對反轉新聞進行過相關研究。筆者認為,反轉新聞兼具虛假新聞與負面新聞的雙重特征。其一,根據(jù)倫蓋威爾(Lengauer)及其同事的觀點,負面新聞意指新聞報道中的負面基調。其新聞內(nèi)容多以批評、危機、懷疑、攻擊、道德譴責、負面品質、丑聞、不當行為指控、侮辱等的單方面描述為主[注]Lengauer G, Esser F, Berganza R. , “Negativity in political news: A review of concepts, operationalizations and key findings”, in Journalism, 13(2),2012, pp.179-202.?;趥惿w威爾的觀點,反轉新聞的首發(fā)報道內(nèi)容與負面新聞相近。即,反轉新聞的首發(fā)報道大多集中于自然環(huán)境災害、社會倫理道德失范、社會階層矛盾與食品衛(wèi)生安全等問題。其二,虛假新聞是指通過媒體發(fā)布的,旨在故意誤導受眾,損害特定機構組織、實體或個人形象與利益的完全捏造的“假新聞”和部分失實的“虛新聞”。趙振宇指出,虛假新聞主要具備:違背客觀發(fā)展規(guī)律;無中生有或憑空捏造;曲解或掩蓋客觀事實;部分新聞失實四個特征。而反轉新聞之所以會出現(xiàn)“反轉”現(xiàn)象,正是由于首發(fā)新聞報道的失實或虛假所造成的。每一階段的“反轉新聞”都是由當時的“真相”所構成。之所以會發(fā)生“反轉”,大多是出于媒體及公眾對“真相”的不斷挖掘,即“反轉”本身恰恰正是對撥亂反正,澄清真相這一過程的“直播”。不但如此,那些引發(fā)了輿論熱議的反轉新聞往往不僅僅只是呈現(xiàn)簡單的虛假——反轉單向一次性過程,而是呈現(xiàn)虛假與真實報道的不斷對立與不斷轉換的雙向往復過程。
當前,對于反轉新聞的研究僅限于國內(nèi),且多以案例分析為主,圍繞其概念成因、業(yè)務反思、新聞素養(yǎng),以及對策建議等方面進行,并取得了一定成果。但縱觀既有研究,鮮少將反轉新聞嵌入現(xiàn)今全球整體化的社會背景下,對我國社會信任體系所造成的負面影響進行全面、系統(tǒng)的探討與梳理。
信任是一種對社會成員與他人、機構、組織以及事件關系的描述,代表著個體對他人行為、機構組織的承諾,以及事件可信性的一種正向的期待與評估[注]McKnight, D. H., & Chervany, N. L., “What is trust? A conceptual analysis and an interdisciplinary model”, in AMCIS 2000 Proceedings,2000, pp.382.。而社會信任作為一個社會有序運轉的前提,既是信任內(nèi)涵的延伸,又是信任的最一般化形式。
哈丁(Hardin)等人認為,社會成員對于信任的判斷往往源于基于道德情感的判斷與基于理性的判斷兩種。[注]Hardin,R., Trust and Trustworthiness, New York: Russell Sage Foundation,2002,p. 21.基于道德情感的判斷是指那些基于年齡、性別、血親等與社會成員直接相關的,以屬性為基礎的社會信任類型[注]Zucker, L. G., “Production of trust: Institutional sources of economic structure, 1840-1920”, in Research in Organizational Behavior, 8, 1986, p.53-111.。因此,該類型的社會信任往往基于倫理、經(jīng)驗與權威,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背景下普遍存在的一種人際信任模式。而隨著全球化浪潮的到來,城鄉(xiāng)的界限逐步被打破,社會分工越來越精細、明確,社會風險與未知隨之增多,基于理智判斷的社會信任開始取代以基于道德情感判斷的信任,成為現(xiàn)代社會中社會信任的主要類型?;诶碇桥袛嗟纳鐣湃胃嗟剡m用于以過程和制度為基礎的社會信任。以過程為基礎的信任是指于日常交往與利益交換中漸漸建立起來的社會信任[注]周樹華等:《媒體可信度研究:起源,發(fā)展,機會和挑戰(zhàn)》,《傳播與社會學刊》(香港)2015年第33期。,如買賣交易雙方,以及顧客對小販或品牌間建立起來的社會信任。而以制度為基礎的信任則是指社會成員與社會組織、機構之間的信任[注]周樹華等:《媒體可信度研究:起源,發(fā)展,機會和挑戰(zhàn)》,《傳播與社會學刊》(香港)2015年第33期。,如社會成員對政府機構、病患對醫(yī)院與醫(yī)生之間存在的社會信任等??梢?,社會信任存在于一切現(xiàn)代社會活動中,保證各種社會交往正常運行,增加社會成員的凝聚力,提高社會運行的效率。
眼下,日益加深的全球化趨勢與風險全球化所帶來的高度不確定性,使社會信任資源短缺成為全世界普遍需要面對的迫切問題。與早已步入現(xiàn)代化進程的西方國家不同,盡管我國步入現(xiàn)代化進程的歷史尚短,但是經(jīng)濟與科技的發(fā)展速度卻前所未有的迅猛。而與當前發(fā)展速度所不相符的,是基于現(xiàn)代社會的社會信任體系在我國尚未建立健全,社會成員之間,社會成員與機構組織之間的社會信任基礎仍較為薄弱。據(jù)2015—2017年《社會心態(tài)藍皮書:中國社會心態(tài)研究報告》顯示,我國居民總體對社會公平感評價較低,社會信任程度不高。這也間接證明了血緣關系、熟人關系仍是當前我國社會信任的主要模式,基于過程與制度的社會信任模式尚未成熟。因此,相較于國際社會,社會信任對正處于全面深化改革新時期的我國而言,意義更為重大。
當前我國的社會信任困境是由諸多內(nèi)外社會因素綜合性取向的結果。究其原因或許在于:(1)不斷加快的全球化進程,使我國與其他國家一樣,面臨著諸如自然、信息、資源、金融等全球性風險;(2)長久以來積壓的階層分化、貧富差距等社會問題,以及經(jīng)濟增長帶來的消費主義、物質主義傾向引發(fā)了部分社會消極情緒;(3)隨著熟人社會向陌生人社會,現(xiàn)實社會向虛擬社會的擴展,“內(nèi)外有別”的傳統(tǒng)社會人際信任模式仍在社會生活中扮演著主要角色;(4)新媒體環(huán)境下,因社會治理、法律法規(guī)不完善及把關人缺失等原因,導致負面新聞、虛假新聞與反轉新聞頻發(fā),造成公眾對社會甚至政府的焦慮與不信任。
過去,國內(nèi)外學界針對社會信任的研究多從社會學、政治學以及經(jīng)濟學入手,探討其內(nèi)涵、發(fā)展與作用,普遍忽視新聞傳播對其所造成的影響。但隨著大眾媒體的普及與發(fā)展,有學者指出,新聞報道,尤其是負面或虛假的新聞報道是引發(fā)公眾對政府、媒體以及社會不信任的重要感知來源[注]Shah D V., “Civic engagement, interpersonal trust, and television use: An individual‐level assessment of social capital”, in Political Psychology, 19(3), 1998, pp.469-496.。羅賓遜(Robinson)在其1976年提出的“視頻不適癥”(Video Malaise)假說中指出,那些關注沖突、暴力以及意識形態(tài)爭端的負面電視新聞報道不僅削弱了大眾的社會、政治信任,還滋生了犬儒主義傾向,使大眾變得越來越冷漠[注]Robinson, M., “Public affairs television and the growth of political malaise: The case of “the selling of the pentagon” , in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70, 1976, pp.409-432.。隨后的研究也證明,負面新聞報道的主題與框架有著先天就讓受眾感興趣的“噱頭”,長期獲取該類新聞不僅會增強受眾的犬儒主義傾向[注]De Vreese C H., and Semetko H A., “Cynical and engaged: Strategic campaign coverage, public opinion, and mobilization in a referendum” , in Communication Research, 29(6), 2002,pp.615-641.,還會降低其對社會與政府的信任感[注]Xueyi,Chen., and Tianjian,Shi., “Media Effects on Political Confidence and Trust i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in the Post Tian an men Period ” , in East Asia ,Vol.19,N o.3,2001,pp.84-118.,以及對政治參與的積極性。而今天,隨著新媒體技術的不斷發(fā)展,公眾所接觸的新聞報道類型不再僅限于傳統(tǒng)的負面新聞、虛假新聞,還包括一種我國新媒體環(huán)境下獨有的新聞報道形式——反轉新聞。
縱觀近幾年的反轉新聞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一,導致網(wǎng)絡輿論兩極化以及輿論反轉現(xiàn)象發(fā)生的根本原因不在于網(wǎng)民,而在于新聞前后反轉的兩極化。其二,不論是不實的首發(fā)新聞,還是后期作為澄清事實而出現(xiàn)的反轉新聞,均善于運用“貼標簽”的方法對弱勢群體和矛盾群體進行反復的污名化與“洗白”,以達到“吸睛”與操縱輿論走向的目的。其三,通過“貼標簽”與污名化的方式利用弱勢群體博同情的反轉新聞,是進一步激化社會矛盾,引發(fā)輿論兩極化以及削弱社會成員的人際信任水平的“導火索”與“催化劑”。
喻國明指出,“不信任政府、不信任專家、不信任媒體”這一社會信任連鎖受損的現(xiàn)象已經(jīng)成為影響社會和諧的突出問題[注]喻國明:《跨越“老不信”陷阱, 重構新時代信任》,《教育傳媒研究》2018年第14期。。反轉新聞兼具負面新聞與虛假新聞的雙重特性,甚至在真與假中搖擺和穿梭,不斷激起受眾對真相的渴望的同時,也引發(fā)對他人、政府機構與媒介組織的懷疑與失望。為此,本研究立足當前國內(nèi)社會現(xiàn)實,結合國內(nèi)外相關案例、研究結果與調研數(shù)據(jù),全面、系統(tǒng)地探討與分析反轉新聞對人際信任、媒體信任與政治信任的影響,并提出防范與減少反轉新聞發(fā)生的切實、具體的對策和建議。
人際信任是指社會成員對其他人際群體,尤其對陌生人的信任水平[注]薛可等:《人際信任的代際差異:基于媒介效果視角》,《新聞與傳播研究》2018年第6期。。以往研究認為,人際信任是在與他人的直接交流與互動之中形成的,多發(fā)生于熟人之間。但隨著城市化進程的不斷加快,社交媒體的大規(guī)模普及,以血親為紐帶的熟人社會被以經(jīng)濟利益、分工協(xié)作為基礎的“生人社會”所取代的同時,媒介成了現(xiàn)代社會中社會成員對人際信任感知的重要來源,新聞的接觸將直接影響受眾感知人際信任的水平。
當前國內(nèi)外學界均已通過大量研究證明了負面新聞、虛假新聞以及反轉新聞對人際信任的負面影響,但是卻很少論及人際信任缺失會引發(fā)怎樣的社會后果。本文認為,唯有明確人際信任缺失的后果,才能更為清晰地認識到反轉新聞的危害,從而提出得以重塑人際信任與規(guī)避人際信任危機的治理反轉新聞的對策。
人際信任缺失將會引發(fā)的不良影響主要有二。其一,人際信任缺失會致使信任異化的“后遺癥”——謠言認同的滋生。謠言認同是一種自我抗辯的過程,產(chǎn)生于長期積壓在不同社會背景、社會經(jīng)濟地位的公眾之間的社會矛盾之中[注]全燕:《“后真相時代”社交網(wǎng)絡的信任異化現(xiàn)象研究》,《南京社會科學》 2017年第7期。。萬曉燕等人發(fā)現(xiàn),2013年以來,引發(fā)輿論熱議的反轉新聞主題多圍繞極易觸動公眾的敏感神經(jīng)的“社會倫理道德”“警情法治”“醫(yī)患糾紛”“官員作風”等領域[注]萬曉燕等:《反轉新聞:傳播特征、概念辨析與問題指向》,《中國出版》2017年第8期。。致使在面對該類新聞時,公眾非但不積極地對信源、內(nèi)容進行核實與辨別,反以一種自愿接納并相信的心態(tài)去發(fā)泄和排解自身對社會問題及矛盾群體的不滿。然而,這并不能真正有效地緩解社會矛盾,反而進一步固化甚至激化了雙方的矛盾,徹底瓦解在特定群體之間本已不堪一擊的信任關系。
其二,人際信任的降低還會損害公眾參與社會公共事務的意愿。據(jù)《慈善藍皮書:中國慈善發(fā)展報告(2018)》顯示,2017年,我國的基金會、社會團體與民辦非企業(yè)單位的社會總捐贈增速都呈斷崖式下滑態(tài)勢。該結果的產(chǎn)生與慈善詐騙、互聯(lián)網(wǎng)套捐等輿論反轉事件所引發(fā)的社會、人際信任危機不無關系。王一凡等人通過實驗指出,盡管反轉新聞終會對首發(fā)不實新聞進行撥亂反正,但其對人際信任的重塑程度遠不及首發(fā)不實新聞與“反轉效果”對人際信任所造成的侵蝕力度[注]王一凡等:《網(wǎng)絡時代下反轉新聞影響大學生的認知信任》,第二十一屆全國心理學學術會議,2018年。。由2017年“羅一笑事件”的詐捐所間接引發(fā)的2018年“王鳳雅事件”的“疑似詐捐”慘劇便是反轉新聞侵蝕人際信任的有力證明。當下,我國較為緊張的人際關系模式已經(jīng)不起再多的媒介消費。正如2014年中央電視臺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小品《扶不扶》中所說,“這人倒了咱不扶,這人心不就倒了嗎?人心要是倒了,咱想扶都扶不起來了”。
媒體信任,即社會成員對媒介報道、媒體從業(yè)者和媒介機構的信任感知[注]Williams, A. E., “Trust or bust? Question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edia trust and news attention”, in Journal of Broadcasting & Electronic Media, 56(1) ,2012,pp. 116-131.,是連接人際信任與政府信任的重要橋梁,也是社會信任的重要組成部分。從信任的內(nèi)涵來看,媒體信任既屬于基于過程又屬于基于制度的信任類型?;谶^程的媒體信任產(chǎn)生于受眾長期對特定媒體品牌、媒介形式的選擇偏好與忠誠度。而基于制度的媒體信任則來自社會成員天生對媒介機構其權威性與公正性的肯定和認同。因此,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媒體信任并不是一個特別值得關注的議題。
然而,隨著全球化進程的不斷加快,公眾對新聞信息的獲取愈發(fā)重視,對媒體的依賴程度越來越高,本應也隨之水漲船高的媒體信任卻在各大國內(nèi)外調查報告中呈現(xiàn)不斷走低的態(tài)勢。截至2018年年底,全球71%的受訪者表示媒體已不再被公眾所信任。媒體信任在全球政府、企業(yè)、媒體和非政府組織信任度評價當中表現(xiàn)最差。美國報業(yè)協(xié)會(American Press Institute)與牛津大學路透新聞研究所通過其調查認為,虛假新聞與負面新聞應為全球性的媒體信任危機負主要責任。同樣地,《2017年中國網(wǎng)絡媒體公信力調查報告》也指出,偽新聞與失實信息已經(jīng)嚴重影響了我國的輿論環(huán)境,并在逐步稀釋嚴肅新聞的傳播力和闡釋力。
如前所述,盡管反轉新聞具有去偽存真的屬性,并不等同于虛假新聞。但是近幾年引發(fā)輿論熱議的反轉新聞事件,其首發(fā)報道無一不是虛假新聞。如在2018年“長春長生問題疫苗事件”爆發(fā)以后,《魯中晨報》曾刊發(fā)名為《淄博從未進過長春長生生物生產(chǎn)的疫苗》的報道。而隨即就有淄博市民上傳了自己孩子曾在淄博新區(qū)預防接種門診接種了長春長生問題疫苗的記錄照片。盡管反轉事件發(fā)生后,《魯中晨報》馬上發(fā)布了致歉聲明并啟動了問責程序。但在疫苗風波的關鍵時刻,這樣一則由地方性權威報紙發(fā)布的不實新聞不僅加劇了次生輿情的發(fā)酵裂變,還損害了自身長期建構起來的權威性與可信性。
雖然反轉新聞也并不完全等同于負面新聞,但反轉新聞確實對相關事件、涉事機構組織、涉事人以及廣泛受眾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負面影響?;谄谕`背理論,當社會成員通過媒介現(xiàn)實,認為其周圍世界與他人是反復無常或不可預測時,就會迫使自己以陷入防御狀態(tài)來應對未知的風險。如助人為樂一直是中華民族自古以來的傳統(tǒng)美德。然而繼 “彭宇案”之后,“扶不扶”不再是一種優(yōu)良習慣,反而成了擺在中國人面前的一項艱難選擇。
反轉新聞畢竟不僅僅只是負面新聞或虛假新聞。反轉新聞特殊性在于其較負面新聞與虛假新聞多了“反轉”一環(huán),且在大部分反轉新聞事件中,其反轉次數(shù)并不僅限于一次。王冠楠針對新聞事件的反轉次數(shù)與媒介信任之間的相關關系進行了檢驗。其結果顯示,第一次反轉或一次反轉并不會對受眾的媒體信任水平產(chǎn)生較大影響。但隨后,每增加一次反轉,都會對受眾的媒體信任水平產(chǎn)生累積性的負面影響。如歷經(jīng)多次反轉的“聊城假藥門事件”。其每一次反轉不僅引發(fā)了全國上下對醫(yī)患關系、仿制藥代購的熱議,重新引發(fā)公眾對山東電視臺2016年反轉新聞“紗布門”事件的回憶。致使如“山東人都為山東臺感到恥辱”,“說一說,讓人失望的山東衛(wèi)視”等負面文章與討論紛至沓來 。
反轉新聞的特殊性除了新聞反轉之外,還常伴隨著輿論反轉的出現(xiàn)。借助互聯(lián)網(wǎng)的發(fā)展,傳播消息的渠道迅速增長,人們可以在第一時間了解到新聞事件。因此,無論是官方媒體還是自媒體,一旦在原有報道基礎之上發(fā)生了反轉,輿論也會隨即發(fā)生反轉。原本,為了保證新聞的時效性,媒體可能會出現(xiàn)一些地方的漏報甚至錯報。但隨著對更多細節(jié)的掌握與調查的深入,媒體會在隨后的追蹤報道中不斷添加新的發(fā)現(xiàn),并糾正之前的錯誤。這種媒體的“自我糾偏”現(xiàn)象是符合新聞報道客觀規(guī)律的。但由于一部分大眾并不熟悉這種新聞報道模式,因此反轉新聞可能會對媒體的社會信任水平造成負面影響。更遑論,部分自媒體人甚至傳統(tǒng)媒體出于對所謂“流量”與“吸粉”的追求,把新聞當商品,把沖突當噱頭,在反轉過程中推波助瀾,故意制造反轉劇情,更可能誤導公眾,進一步激化社會矛盾。
從2013年反轉新聞的出現(xiàn)與所造成的震驚與恐慌,到如今公眾對待熱點新聞事件所常抱有的“坐等反轉”“吃瓜群眾”與“搶扮先知”等犬儒主義式的心態(tài),由此可見,反轉新聞的頻發(fā)對媒體信任的損害程度已經(jīng)不可輕視。信任是一場包含了認知、情感與行為的“賭博”,公眾對媒體的信任是在印刷媒體時代 “一次又一次準確而公正的報道”中慢慢積累起來的,一旦崩壞,重建信任所需要花費的時間,比曾經(jīng)積累信任的時間還要漫長。
所謂政治信任,是指民眾對一個國家政治體制與制度,以及對政治領袖與官員的信任感知[注]梅立潤等:《中國政治信任實證研究:全景回顧與未來展望》,《社會主義研究》2018年第3期。。政治信任、社會信任與社會參與被認為是構成社會資本的重要基礎,也是推動社會福利、集體凝聚力與民主社會健康發(fā)展的基礎動力[注]Delhey, Jan., and Kenneth, Newton., “Who trusts? The origins of social trust in seven societies”, in European societies 5(2 ),2003, pp.93-137.。但是近幾年我國的整體信任度及政府信任度主要呈現(xiàn)一種忽高忽低的不穩(wěn)定狀態(tài),并具有“政府信任差序化”“政治信任階層差異化”“政治信任呈U型結構分布”以及“政治信任流失加劇”等特征。
早在1920年,李普曼就曾指出,公眾無法憑個人經(jīng)驗直接感知外在風險,必須借助大眾媒體獲取信息。因此,媒體對風險、社會以及政府的描述方式,成為建構或加深社會成員對風險的認知與感知程度的渠道。但是,一方面,新聞報道在對風險、危機等問題的刻畫往往并未再現(xiàn)真相,而是充滿偏見、夸張或過于極端等,導致風險或危機的社會擴大效應。另一方面,新聞報道也曝光、擴散與放大了某些熱點議題與公共議題的風險性,加劇了輿情事件的應對危機,進一步消解了傳統(tǒng)媒體時代的社會信任機制。再加之,公眾新媒體素養(yǎng)與新聞素養(yǎng)普遍偏低,且對相關新聞事件并無直接個人經(jīng)驗,容易過度解讀相關新聞,并在網(wǎng)絡輿論的煽動下放大事件的風險性與威脅性,引發(fā)其對社會、政府的消極情緒。
以往研究認為,大眾媒體對政治信任所帶來的負面影響主要是通過媒體的類型、媒體報道的主題與媒體的報道方式而造成的。而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普及與新媒體的發(fā)展,新近的研究則表明,新媒體與不實新聞成為當今引發(fā)公眾政治不信的主要原因。人民網(wǎng)輿情監(jiān)測室與法制網(wǎng)輿情監(jiān)測中心在其發(fā)布的2017、2018年輿情分析報告中指出,“兩微一端”依然是輿情發(fā)生的主要信息源及輿情發(fā)酵關鍵渠道,其發(fā)布的信息明顯帶有重感性輕事實、觀點片面偏激等特點。隨后,相關的研究也證明,傳統(tǒng)媒體的用戶群體與新媒體的用戶群體之間存在明顯的政治信任差異[注]盧春天等:《媒介使用對政府信任的影響——基于CGSS2010數(shù)據(jù)的實證研究》,《國際新聞界》2015年第5期。,即用戶對新媒體的使用頻率越高,其政治信任感越低[注]朱慧劼:《時政親和、媒介使用與網(wǎng)絡青年的政治信任》,《北京青年研究》2017年第2期。。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新媒體給負面新聞、虛假新聞與反轉新聞提供了一個相對自由的平臺,新媒體的傳播特性也為以上三種類型的不實新聞提供了“病毒式傳播”的可能。麥德林奈·博坦認為是新聞框架導致了個體的政治信任差異,尤其是以宣揚暴力沖突為主的沖突型新聞框架與新聞標題的相互作用,會對公眾的政治信任造成一定沖擊。與麥德林奈·博坦持相似觀點的還有牟怡(Yi Mou)等人,他們在其研究中發(fā)現(xiàn),側重于感性和沖突的框架更易引發(fā)受眾的負面情緒,并繼而導致受眾將責任歸咎于政府和企業(yè)[注]Zhang, J., Wang, Y., Wu, Y., Wang, X., & Buck, R., “A study of the Malaysia Airlines’ missing flight crisis: Video news tweets, crisis emotions, corporate reputation, country image, and negative reaction intention”, Book Chapter: Social Media and Crisis Communication. New York: Routledge, 2017, pp.209.。
與上述研究結論相吻合的是,反轉新聞多刊發(fā)于新媒體平臺,且其主題多集中于與正常社會規(guī)范背道而馳的暴力沖突、八卦丑聞等,致使其在短時間內(nèi)被大面積轉發(fā)的可能性極高。不但如此,隨著風險全球化趨勢的不斷加劇,近兩年有關自然災害、醫(yī)療衛(wèi)生、政務法律等也成為反轉新聞的報道主題之一。如2018年的臺風“山竹”報道、2019年的“靜注人免疫球蛋白艾滋病抗體陽性”事件和“更改漢字‘拼音注音’”等。以上新聞報道主題貼近公眾現(xiàn)實生活,容易成為群體性輿情事件的高發(fā)風險源,引發(fā)公眾對政府監(jiān)管與行業(yè)監(jiān)管的質疑。如果政府在危機處理時應對不及時,或者沒有做出正確的應對,極可能出現(xiàn)公眾對政府不作為、亂作為的誤解,進而降低政府公信力。此外,公眾的過度解讀,以及部分自媒體的推波助瀾,無疑會給對立各方的爭論增加話題和對峙的由頭,挑起并激化政治與社會領域的信任危機。
綜上所述,新聞報道所引發(fā)的公眾輿論對社會信任具有重要影響。而只有社會信任、媒體信任與政治信任都得以提高,才能在真正意義上提高一個國家的整體信任水平。當前,政府已經(jīng)意識到新聞引導力、公信力引發(fā)的一系列問題。
第一,新聞質量仍然至關重要。無論是對自媒體還是主流媒體而言,新聞永遠不是商品,而是對事實真相的再現(xiàn)。新聞內(nèi)容只有全面、準確、客觀地再現(xiàn)事件的真相,才符合新聞的質量標準。唯如此,新聞媒介才能擔負起維護社會健康、穩(wěn)定發(fā)展中介者與調和者責任,更好地充當社會個體、群體之間乃至全社會的信任與和諧以及公眾對黨和政府信任的橋梁和紐帶。
第二,主流媒體應強化社會責任意識。一方面,主流新聞媒體應該繼續(xù)堅守傳統(tǒng)新聞核心價值觀與把關功能和引領功能。公民新聞與自媒體的發(fā)展,帶來的只是新聞生產(chǎn)的大規(guī)模普及,卻缺乏主流新聞媒體權威性和專業(yè)性。對于主流媒體而言,多元的、能夠引發(fā)公眾思考的、促進公眾全面參與的專業(yè)新聞,才是與其他媒體新聞相抗衡的關鍵。另一方面,主流傳統(tǒng)媒體還應不斷擴充、升級其把關功能,以適應當下媒體融合的環(huán)境。如,根據(jù)更加多元化的公眾需求,將把關人功能滲透進各類新聞題材中去;從幫助公眾理解、方便公眾將新聞為其所用的角度,向公眾分享與傳播超越新聞本身的知識價值等。
第三,提升自媒體人的準入門檻,建立培訓、考核與追責管理機制。在自媒體人層面,應提高其準入門檻,為其建立“信用記錄”檔案。此外,還應對已通過考核的自媒體人與編輯人員進行后臺備案、定期審核培訓,明確處罰辦法,并建立相應的追責機制。自媒體平臺方面,應對旗下撰稿人進行資質審核與考核,設立考察期與處罰措施。同時,對自媒體平臺的追責力度要大于自媒體人。
第四,提高公眾的整體新聞素養(yǎng)與媒介素養(yǎng)水平,有針對性地做好“反向宣傳”。新媒體素養(yǎng)(New media literacy)與新聞素養(yǎng)是當今公眾基本素養(yǎng)的組成部分。只有當公眾可以像一名專業(yè)新聞人一樣,從“報道的信源、證據(jù)、立場、完整性、其他可能性解釋”等方面,綜合性地審視一篇新聞報道,才能不輕易地被“準新聞”“偽新聞”,或是反轉新聞所引導,并對新聞事件武斷地做出結論。此外,記者應在注意在新聞報道中靈活運用“反向宣傳”。如,對于為公眾所熟悉并關注的事件,應以“層進式”順序撰寫,將最關鍵的論點置于報道結尾;反之,則應以“突降式”順序撰寫,將最關鍵的論點置于報道的開頭等[注][美]卡爾·霍夫蘭、歐文·賈尼斯、哈羅德·凱利:《傳播與勸服:關于態(tài)度轉變的心理學研究》,張建中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15年第1版,第 92-93頁。。
隨著新聞媒體的不斷發(fā)展,反轉新聞的形式也更多樣化,其對社會的影響也越來越大。而公信不立,則患莫大焉。在全面深化改革新時期,政府、社會和媒體應該更加注重對反轉新聞的關注,正視“塔西佗陷阱”可能帶來的沖擊和挑戰(zhàn),增強各方的社會責任意識和新聞媒介修養(yǎng),避免公眾因反轉新聞而產(chǎn)生的負面情緒所引發(fā)的社會信任危機,在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進程中,持續(xù)建立和維護社會信任、媒體信任與政治信任,在真正意義上提高國家的整體信任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