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慧瑛
過云樓顧氏由于缺失家譜,往上無法追溯顧文彬曾祖輩的情況,向下也鮮有顧氏子嗣的蹤影。除了顧文彬自身及其三子顧承、六孫顧麟士、曾孫顧公碩、玄孫顧篤璜的資料相對多些,其他子孫輩的事跡鮮為人知,更別說顧滎這個幼子了。閱讀《過云樓日記》《吳昌碩年譜長編》《漢玉鉤室印存》等文獻,輔以相關(guān)資料,從中發(fā)現(xiàn)了顧滎的一些蹤跡及其與篆刻家、書畫家王大炘、趙穆、吳昌碩、倪田、陸恢等人的交往。
顧文彬?qū)λ优笈判?,與正室浦夫人育有四子二女,其中第四子、第六女夭折;浦夫人過世后,顧氏先后納蔣氏、浦氏、張氏為妾,蔣姬生有一子早夭,浦姬則育有二子。顧文彬膝下長大成人的共有五子一女,與浦姬所生的顧煦、顧滎即為八子、九子。據(jù)《過云樓日記》記載,光緒四年(1878)八月十九日“卯正三刻生男孩,母子俱平安”,這個男嬰即顧滎。此時顧文彬已有麟祥、麟士等七個孫子,麟保等三個孫女,并有曾孫子曾孫女多人,因此顧滎甫一落地,已是爺爺輩的人物。父母偏愛小兒女,顧文彬也不能免俗,對這個幺兒頗為寵溺。光緒六年正月初六,新春時節(jié),人來客往,推杯換盞,好不熱鬧,虛歲三歲的顧滎歡喜雀躍,“見酒輒喜歡”,顧文彬見此情景,“戲與一詩”:
偶見當(dāng)筵酒一卮,便將兩手欲來持。
飲中仙合前身是,又似阿翁年少時。
從詩中得知顧文彬年少時喜歡杜康,而今顧滎繼承了他好酒的基因。顧文彬過世時,顧滎年僅十二歲,他如何成長,有無如父兄那樣熱愛傳統(tǒng)的書畫藝術(shù)?不得而知。無意中從顧麟士創(chuàng)作的《漢玉鉤室圖》題識上找到蛛絲馬跡:“古玉雙龍鉤,作陰陽奇偶形,白質(zhì)紅暈,制度極工,千數(shù)百年物也。雖世經(jīng)滄桑,而此鉤猶合而弗散,殆非偶然。鹿笙九叔寶之以室名,命麟士圖之。時在光緒丁未歲暮,雪窗呵凍記?!本攀迓贵鲜欠窬褪桥判械诰诺念櫆睿吭購年懟帧杜R文徵明惠麓圖》上的題跋中找到答案:“鹿笙即艮庵先生令子,素精賞鑒,富有收藏?!甭贵霞仁穷櫸谋蛑?,又被顧麟士稱為九叔,當(dāng)是顧滎無疑。光緒丁未為一九○七年,顧滎年已三十歲,不再是那個向阿翁要酒喝的孩童了。從顧麟士為顧滎繪制《漢玉鉤室圖》,可以推斷顧文彬當(dāng)年收藏的那對漢玉鉤傳給了顧滎,故他以漢玉鉤室作為室名,說明他如父親顧文彬一樣鐘愛這對漢玉鉤。另外顧文彬于同治十一年(1872)十一月十九日,以“三百六十金”收購的任熊(渭長)《姚大梅詩意冊頁》六本也歸顧滎名下,其上有吳昌碩的題跋。這套冊頁是顧文彬心愛之物,他曾在致顧承的家書中說“百讀不厭,所謂足吾所好玩而老焉者”。由于沒有看到顧氏分家產(chǎn)的相關(guān)資料,因此無法知道顧滎分到過云樓藏品的數(shù)量和內(nèi)容,但至少知道顧文彬當(dāng)年的心愛之物漢玉琴鉤被漢玉鉤室庋藏。
倪田繪顧滎小像
一些研究過云樓的文章都以為過云樓收藏以書畫為主,包括顧氏后人也強調(diào)過云樓是書畫樓,過云樓傳到顧麟士手上才擴大到典籍善本的收藏,事實并不完全如此。顧文彬自言愛好書畫甚于一切,但收藏也雜,在同治十二年(1873)五月的家書中,他提及“過云樓志在必傳,所藏書畫、金石、圖籍、古玩,悉以歸之,不必獨立名目”。顧文彬的意思是,所有不同類型的傳世之物皆冠以過云樓之名,如他要求顧承以畫余庵之名輯錄的古泉拓本,“必應(yīng)重刻過云樓古泉拓本,以歸畫一”。除了癡迷于收集古泉拓本外,顧文彬還鐘情于收藏玉器、印章、秘籍等等,曾在日記中詳細記錄了收藏漢玉鉤的始末,獲得漢玉鉤后的愉悅心情躍然紙上。
同治九年三月,顧文彬賦閑十年后決定起復(fù),此時家庭人口增多,生活壓力陡然增大,雖然能夠通過投資典當(dāng)、置購田產(chǎn)、書畫買賣等維持生活,但思考再三,決定重出江湖,謀取一官半職,增加一份收入。顧文彬到京城不久,就密集拜訪京城的官員,尤其是相識的上司、朋友、同僚、老鄉(xiāng)等。五月初六,顧文彬拜訪景劍泉,景氏于咸豐二年(1852)得中進士,選庶吉士,授翰林院編修,官至內(nèi)閣學(xué)士。景劍泉與顧氏是同道中人,舊友重逢,景氏當(dāng)場出示“董思翁臨米袖卷,惲南田山水軸,皆精。又月泉和尚《葛洪移居》軸。又見漢玉鉤兩枚,其一與余藏鉤竟是一對,惟腹上亦作琴式而花紋不同,否則幾乎分別不出,可謂奇事。扳指一枚,通身黑色,露兩白點,甚佳”。顧文彬一字不漏記下過眼之物,這些東西中最吸引他的莫過于漢玉鉤,不知是他不好意思開口,還是為了使價格更加合理,過了月余由德寶齋古董店出面促成此事。六月二十二日,德寶齋以“舊瓷、印盒、水盂五件售與景劍泉,換其漢玉琴鉤,歸于余。余代還瓷器價作六十兩”,換言之,顧文彬以六十兩換得漢玉琴鉤。但顧文彬在之后的家書中又說是景劍泉所贈,極有可能景氏得知德寶齋與顧文彬的交易后,歸還顧氏代付的瓷器價六十兩。早年,顧文彬曾從張柳亭手中獲得過一枚漢玉鉤,此時判斷它們是由同一個高手打造,而且“色澤、分寸若合符節(jié),惟下半鉤所鏤琴軫一凹一凸,似分陰陽,當(dāng)時必是一對”。顧文彬感嘆這對漢玉鉤經(jīng)過千余年的流轉(zhuǎn),一南一北在京城“珠聯(lián)璧合,洵奇緣也”。幾天后,他將四月二十六日在亦古齋以京錢二十千文所得的漢玉鉤,與新得的漢玉琴鉤一并送到德寶齋“鑲嵌”。七月初九日晚上,顧文彬興奮異常,難以入眠,遂賦《漢雙玉鉤歌》一首:
玉人入山得璞玉,琢作雙鉤成白龍。
上不在天下入地,土花血沁千年紅。
雙龍本是雌雄匹,出土何年忽相失。
從此遙遙各一方,一在江南一冀北。
神物離合原有神,我來燕市逢景純。
各出一鉤互驚詫,曾謂無雙今兩身。
景純愛古兼好客,謂此美離群應(yīng)作。
非君贈我我贈君,脫手瓊瑤無吝惜。
摩挲終日慰平生,受璧真如受寵驚。
但感交情逾縞纻,非夸聲價重連城。
龍鉤半截皆琴式,玉軫分明有區(qū)別。
一軫陽文一軫陰,當(dāng)時制造精工極。
劍合延津一例奇,傳之圖畫播之詩。
只防變化通靈去,倘遇風(fēng)雷好護持。
第二天,顧文彬又吟上幾句:“久離復(fù)合倍纏綿,人多如斯物亦然。合浦明珠嘆再聚,樂昌寶鏡慶重圓。好似鶼鶼禽比翼,又如鰈鰈魚同穴。笑爾雙龍旖旎多,并頭交尾眠瓊寶?!彼诿寂f這幾句“接吝惜句”。長詩在他的日記中并不多見,而為這對漢玉鉤合二為一兩次作詩,可見顧文彬?qū)ζ湔湟暢潭?。顧文彬剛到京城時收藏了“燕庭劉氏(劉喜海,清代金石學(xué)家、古泉學(xué)家、藏書家)馬泉八十余品,與家藏十余品,集成百品”,令顧承請定居蘇州的書法大家何紹基書寫“百金馬室”匾額。如今漢玉鉤成雙,他又改變主意,在家書中要求顧承,如果何紹基尚未書寫上次所托匾額,那么請何氏另用隸書書寫“金馬玉琴室”匾。他為此撰聯(lián)“磅礴百金馬;摩挲雙玉琴”。同治十二年閏六月,俞樾以隸書書寫對聯(lián)“磅礴百金馬;摩挲雙玉龍”,可見顧氏已將“琴”字改為“龍”字。俞樾將顧文彬得古泉和漢玉鉤的情況作記說明,戲說:“以征公之龍馬精神之驗”。漢雙玉鉤傳到顧滎手上,成就了他作為漢玉鉤室主人的風(fēng)雅。
《過云樓日記》〔清〕顧文彬著?蘇州市檔案局(館)?蘇州市過云樓文化研究會編?文匯出版社2015年版
《吳昌碩年譜長編》?朱關(guān)田著?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
顧滎(1878-?),字筱珊,號鹿笙,別號幼闇、幼庵,是晚清民國時期書畫鑒賞家、收藏家,精于篆刻,與當(dāng)時的篆刻名家吳俊卿(昌碩)、趙穆(仲穆)、王大炘(冠山)交往密切,王大炘刻有“安吉吳昌石、武進趙仲穆、蕭山任立凡、吳縣王冠山、元和顧鹿笙同勒于漢玉鉤室”長方界格隸書白文印。篆刻家錢庚曾為顧滎治印,一方為“吳門元和武陵顧滎字筱珊號鹿笙別號幼闇追模商周秦漢六朝金石書畫文字印信長壽”,一方為“元和顧鹿笙珍藏書畫之印信”。蘇州圖書館藏《漢玉鉤室印存》(七本)收錄了王大炘、趙穆、顧滎等人的鈐印與邊款,其中顧滎刻的印章達三十多枚,蔡國、梁郡、黎陽、濟陽、新平、安平等印章都是他仿漢代官印、銅印、銀印所刻,他還刻有仿秦印的東平印章、仿瓦當(dāng)文的新安印章,他的蘭陵、緣鹿印章分別仿黃小松、梁千秋;另外高平、安定印章則是由王大炘篆、顧滎刻的合作產(chǎn)品。顧滎刻章落款的地點有怡園、漢玉鉤室、仁壽堂等,落款署名有幼庵顧滎、顧滎鹿笙,但多數(shù)為幼庵,另有兩枚印章的時間為己亥年(1899)。辛丑年(1901)八月十七日顧鹿笙為友人治印“梁陳二史是家傳”。庚子八月,王大炘還應(yīng)顧滎之請,為其刻顧文彬所作漢玉鉤長詩,并寫于詩后刻下跋語:“鹿笙世叔家藏漢玉鉤二,至寶也,以名其居,屬余刻印,出示先尊艮庵方伯題句,令注于上?!鳖櫆罨蛟S通過將父親的漢玉鉤詩刻章的方法,寄托對父親的思念和對漢玉鉤的珍愛之情。《漢玉鉤室印存》并不齊全,不能完整反映顧滎的篆刻藝術(shù)活動,但我們通過這些印章多少了解了一些他與王大炘、趙穆、吳昌碩等人的交往,及時人鈐印的內(nèi)容與風(fēng)格。
顧滎的長兄、次兄均逝于咸豐十年(1860),三兄顧承則在他五歲之時過世,因此在他成長過程中只有年長十歲的胞兄顧煦,以及比他年長的麟字輩侄兒及侄孫們。顧滎與六侄顧麟士相差十三歲,但兩人關(guān)系不錯,或許因這層關(guān)系,顧滎與顧麟士的好友費念慈、任頤、吳昌碩、陸恢、倪田、金心蘭、鄭文焯等來往較多,且有文墨交流。作為晚清民國時期的著名畫家,顧麟士的畫作受到時人的追捧,顧滎也收藏了他多幅作品。光緒二十九年(1903)三月初三,顧麟士為顧滎創(chuàng)作《四時為馬卷》,題識:“略窺婁東門徑,愧未升堂也?!币馑际菍W(xué)習(xí)“清四王”之一王原祁的筆法而作,但謙虛地說自己尚未入門。吳昌碩題引首“四時為馬”,“鹿笙九兄屬題西津畫卷。草率涂抺,希正之”。同時吳氏在卷后題跋:“西津畫古意在胸,變化萬端。是卷前挈如仲圭,古拙如麓臺,瑰寶也。因憶丙申秋,為予寫蕪園荒率風(fēng)雨之態(tài),予曾贈詩云,‘不愁畫稿失荊關(guān),石壁靈巖例可攀。裹飯十年尋不到,鶴廬中有一房山。鹿笙九兄大人屬題,附錄卷尾,以志欽佩?!辟M念慈評價此畫“得婁東神髓”,鄭文焯也認為此卷“尤其放古之精撰,宜鹿笙九兄善保家珍矣”。光緒三十四年六月,顧麟士又為九叔繪就山水扇面,并題識:“林樓事事稱幽懷,硯北琴南形影諧。不種名花種修竹,碧陰團住讀書齋。戊申六月,鹿笙九叔大人命麟士畫。”
《漢玉鉤室圖》,顧麟士為九叔鹿笙作
怡園云集一批畫家,切磋藝術(shù),交流作品,其中顧沄、陸恢、吳昌碩、倪田等人有“怡園七子”之稱。顧沄(1835-1896),字若波,號云壺、壺隱、壺翁、病鶴等,吳縣人(今蘇州),畫家,擅長山水,專攻清六家。顧沄晚年為顧麟士創(chuàng)作精品力作《云山霞翠》冊頁十二開,顧麟士請好友、書畫家楊峴為其題跋,顧沄過世三周年時,也即光緒二十四年暮春,他又請吳昌碩題跋,吳氏錄上舊作相贈。十年后,鄭文焯題跋:“輞川煙水敬亭山,頭白丹青意更閑。怊悵西園舊仙侶,孤云飛去幾時還……鹿笙九兄見之,愛不忍釋,因于西津有竹林大小阮之誼,遂索得之,屬記其顛末云?!鳖櫅V曾說怡園畫社中有三鶴,一指顧麟士(字鶴逸),一指鄭文焯(號大鶴天隱者),一指顧沄自己(號病鶴),如今顧沄孤鶴獨飛,令鄭氏悲傷不已。我們從鄭氏的跋語中可知,此時《云山霞翠》冊頁已為漢玉鉤室所有?!爸窳执笮∪钪x”之句中的大小阮指阮籍和他的侄兒阮咸,喻指顧滎、顧麟士叔侄,因兩人叔侄的情分,顧滎向顧麟士求得這套冊頁,并請陸恢題寫流轉(zhuǎn)始末。
顧滎家學(xué)淵源,酷愛收藏書畫,尤其對怡園七子的作品格外重視,且有較高的鑒賞能力,陸恢稱贊他“識畫中理”“素精賞鑒”,鄭文焯評價他“能鑒古,尤能鑒今人之師古劇跡”。作為世家子弟,顧滎擁有良好的人脈關(guān)系,六侄顧麟士作為怡園畫社第二任社長,結(jié)交了大批吳門及海派畫家,這為顧滎的收藏奠定了基礎(chǔ),加之他本身具有一定的書畫鑒賞水平和篆刻技藝,是書畫家的同道,能獲得他們的認可,因此珍藏了陸恢、吳昌碩、倪田、胡錫珪等人的作品。
陸恢(1851-1920),清末民初著名畫家,字廉夫,號狷叟,一字狷盫,自號井南舊客、破佛盫主等。吳江人,長期生活在蘇州。早年陸恢見到嘉慶、道光年間畫家們臨摹文徵明的畫“類崇色澤”,以為文氏畫風(fēng)即是如此。及至他拜訪顧文彬,見到文徵明的真跡,才明白文氏“精詣自有所在,不當(dāng)僅于色澤求之”。文徵明的作品被后世畫家反復(fù)臨摹,陸恢也是忠實的文粉,認為文氏“天姿高曠,得石田緒論,復(fù)恣情于山水,音以陶镕其神趣。其精致處,草痕如發(fā)而堅勁如鐵,故略施青綠,神采煥然”。陸恢的《江南春》《石湖春泛》《落花圖》“皆衡山澹青綠設(shè)色”,但他最滿意的是一九一九年七月臨摹的《文徵明惠麓圖》,而這幅作品被顧滎收藏。顧滎認為陸恢能識文徵明作品“廬山真面而不囿于設(shè)色之一偏”,令陸恢引以為知己,洋洋灑灑寫下跋語,表達了他對文徵明作品的認識與理解,并說自己雖然滿意這幅臨摹之作,但“設(shè)色雖工,未到其蒼勁處”。
漢玉鉤室印存
顧滎治印“梁陳二史是家傳”
胡錫珪(1839-1883),初名文,字三橋,號盤溪外史、紅茵生、紅茵館主等。吳縣人(今蘇州)。胡錫珪與陸恢、顧麟士、吳昌碩相交至深,畫技高超,深得吳昌碩贊美:“三橋畫士女,閏得閨閣姿,吾知之。三橋?qū)懟ɑ苌剿芸罩腥∩?,吾知之。三橋畫花面戲,眉眼鼻舌動蕩如生……”顧滎珍藏了胡錫珪的《白描阿羅漢畫冊》,并轉(zhuǎn)托金心蘭請吳昌碩題跋。甲辰九秋金氏拜訪吳昌碩之時,出示《白描阿羅漢畫冊》,令吳氏大驚,感嘆“此冊阿羅漢,用筆甚工而得神甚活,豈皮毛從事于斯者能仿佛耶?余與三橋交近十年,而不能盡三橋者如此,奇哉”。
倪田(1855-1919),初名寶田,字墨畊,別署墨畊父,號墨道人、墨翁,又號璧月盦主,江都人,僑居上海。他于光緒二十八年(1902)十月為顧滎繪制《十二宮辰圖象冊》,費念慈、陸恢紛紛題寫跋語,陸恢的跋詩中有“收羅今到過云樓,庋置此圖樓上頭。紀(jì)月編年借為用,尋常書畫非其儔”等句,認為顧滎喜愛書畫藝術(shù),深諳“畫中理”。宣統(tǒng)二年(1910)四月,倪田又為他寫《兒戲圖》扇面,并題詩:“紅鱗依荇藻,翠尾映玻璃。自得悠悠趣,飛花水面吹?!蹦咛锏暮糜褏遣T則題道:“兒童卻有讀書愁,嬉戲渾如水上鷗。老墨風(fēng)情誰領(lǐng)略,一生低首上官周。墨畊倪君為鹿笙九兄寫此,屬俊卿題之?!币钅晡逶拢瑧?yīng)顧滎之請,吳氏在扇子反面臨石鼓文。怡園畫社第一任社長吳大澂臨清三家的冊頁十開,其中五開贈予金心蘭,之后這十開冊頁均歸顧滎收藏,吳昌碩、鄭文焯為之題跋。
顧麟士為九叔鹿笙作山水扇面
吳昌碩曾為顧滎治印“顧氏永寶”,還經(jīng)常為他的藏畫題跋,也時常應(yīng)對方之請相贈書畫作品。光緒二十八年,吳昌碩以趙之謙筆法,繪就《花卉》橫披贈與顧滎。第三年秋日,他為顧滎繪制了《花果》冊頁十二開,表現(xiàn)葫蘆、蘆橘、枇杷、梅花等花果豐盛又寓意深刻的自然生活景象。宣統(tǒng)三年谷雨,顧滎拿出珍藏的折扇請吳昌碩繪畫寫字,這并非普通的折扇,珍貴之處在于竹制的扇骨上有書畫篆刻名家陳鴻壽所刻的茶具與梅花。吳昌碩借用陳氏的題材,在折扇正面畫了一只陶質(zhì)茶壺和一枝墨梅,茶壺以赭石色繪就,渲染古拙而靈動之氣,梅則以水墨勾寫,用筆簡率粗放,呈現(xiàn)清雅孤傲之態(tài)。吳氏在圖上題寫:“冰甌泛碧,滌煩祛熱,洪爐一點羅浮雪。”茶壺表現(xiàn)了外在生活的悠閑,梅則表示內(nèi)在品性的清高,此圖表達了自古以來文人墨客追求精神生活與世俗生活的兩面性。折扇反面又題兩首詠梅詩,上款“鹿笙仁兄正詩”。時至一九二○年,這把折扇更換了主人,為西泠印社篆刻家丁仁收藏,吳昌碩再次題跋。一九一五年秋天吳昌碩為顧氏繪《天半朱霞圖》《天竹貞石圖》,均題詩一首,前者擬“揚州八怪”之一李方膺筆意畫就,后者則略師趙之謙畫法。吳氏為顧滎所作行書橫披中談了對繪畫六法的認識,稱贊“西津吾老友,愛畫入骨髓”,在另一幅為顧滎題顧麟士作品時說“筆簡而蒼潤,秀而清逸,所謂令人有巖壑幽棲之想”。顧麟士根據(jù)吳氏的繪畫特點,指點他學(xué)習(xí)合適的畫派,因此他也不厭其煩為顧滎收藏的顧麟士作品題詠。
吳昌碩為顧滎繪畫寫字的扇面(正)
扇面雖屬小品,卻是懷袖風(fēng)雅之物。宣統(tǒng)三年五月,顧麟士、倪田、陸恢、吳昌碩合作繪就扇面送給顧滎,正面為畫,由“墨畊掃元鶴,西津要赤松,廉夫搬黃石,昌碩種紫芝,合成是圖,即請鹿笙九兄方家正”。反面則有吳昌碩與陸恢、費念慈、鄭文焯四體書,此扇可看作友朋們的合作佳品,也可視為顧滎與這些書畫高手友誼的象征。
吳昌碩為顧滎繪畫寫字的扇面(反)
由于封建社會等級觀念嚴重,顧滎因庶出的身份,作為過云樓第二代地位并不高,且因年少失怙,在其父的日記中只有零星的記載。所幸從與其交好的吳昌碩、陸恢、倪田、鄭文焯及侄兒顧麟士的書畫、題跋,以及《漢玉鉤室印存》等文獻資料中可一窺顧滎這個世家子弟的藝術(shù)興趣與社會交往,及其漢玉鉤室的由來,從中了解晚清與民國時期文人士大夫依舊熱衷傳統(tǒng)的書畫藝術(shù),并以此作為重要的交流內(nèi)容之一,而顧滎如其父兄那樣熱衷收藏字畫,且與吳昌碩等海派畫家產(chǎn)生交集,留下些許印痕。盡管書畫、古玩等收藏于個體而言都是“過眼煙云”,但優(yōu)秀的中國書畫藝術(shù)也通過他們的收藏、流轉(zhuǎn)得以相傳,滋養(yǎng)著后人的精神世界,提高著后人的審美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