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 童

17歲的兒子殺了人，導致受害人一家遭遇“滅門悲劇”。父親卻始終堅持認為“我兒子沒有錯，他是為了保護媽媽”。扭曲的人生觀，讓這個曾是“村里最聰明的孩子”走上一條不歸之路。

深夜鄉(xiāng)村，一包帶血的“白沙煙”

2000年8月27日晚9點左右，23歲的湖南省桂陽縣流峰鎮(zhèn)竹溪村的嚴建良和幾個親戚喝了不少白酒，之后，坐著親戚的摩托車，前往該縣蓮塘鎮(zhèn)夏塘村向一個人要債。路過夏塘村馬路邊的一家小雜貨店時，嚴建良買了一包白沙煙。這家店是付松成和妻子付彩蓮開的，夫妻倆有兩個兒子，大兒子付建軍當時19歲，在家務農；小兒子付建武17歲，讀高三。

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都是熟人，付松成招呼嚴建良到店里喝杯茶，歇一歇。這時，付建武看到嚴建良手里的手電筒，便過來借用一下。滿身酒氣的嚴建良說：“借也行，但不能超過半小時，超過半小時要給50元錢?！备督ㄎ湟詾閲澜际情_玩笑，沒在意，他玩了會兒手電筒，過來還了。

“剛好29分59秒，不到30分鐘?！备督ㄎ湫χf。誰知，嚴建良變了臉色：“給我50元。”付建武蒙了，還沒反應過來。嚴建良便說：“你算老幾，你知不知道我是哪個……”兩人吵了起來，付松成和付彩蓮過來勸架，附近村民也趕了過來，大家合力把付建武和嚴建良拉開，付建武趕緊跑上了樓。

事情還沒過去，嚴建良叫來了親戚，繼續(xù)要求“討個說法”，借著酒勁，脾氣十分暴躁的他，砸破了付松成店里的玻璃柜臺。付彩蓮有些生氣，說：“你這樣的人，下次不要來我們店里了?！眹澜际稚鷼?，掄起胳膊就朝付彩蓮打了幾拳，在二樓的付建武見到有人打自己母親，拿了把水果刀沖下來。

“你干嗎打我媽媽？”付建武朝著嚴建良沖過去，一刀扎進他的左胸口。嚴建良慘叫一聲，踉踉蹌蹌朝門口走了幾步，支撐不住，面朝下倒在了地上。

很快，嚴建良被親戚和村民送到蓮塘鎮(zhèn)醫(yī)院。醫(yī)生說，他在被送來前就去世了。

得知自己殺了人，付建武來不及和父母說什么，拔腿就跑。當晚10點多，縣公安局刑偵大隊介入調查，法醫(yī)對嚴建良進行了尸檢，認定嚴建良是被利器刺破心臟，引起急性大失血休克性死亡。

付建軍看弟弟不見了，趕忙去一些親戚家找，但他們都說沒見到過付建武。

由于當年的監(jiān)控還沒那么普及，民警無法查到案發(fā)當時附近人員出入情況，只能逐一對周圍人員進行詢問，付松成夫婦理所當然也包含在內。

“我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付松成言辭閃爍，付彩蓮也是一問三不知。

民警詢問付建軍，他只低聲說了句：“弟弟走了?！彪S即，民警立即組織警力，前往附近山上搜尋，但一直未果。

17歲的付建武，一直是一個品學兼優(yōu)的孩子，也是家里唯一的希望。為了他，哥哥付建軍沒讀多少書，很早就幫家里干農活兒了。父母開店賺的錢，全部投在了小兒子身上，他們希望他以后能考上大學，出人頭地。付建武成績很不錯，每次考試都是前三名，村里的很多孩子也以他為榜樣。

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孩子，一夜之間手染鮮血，倉皇出逃。

逃亡路上，一場無結果的戀情

靠著打零工，付建武勉強湊了路費，一路跌跌撞撞來到山東青島。之后，他從路邊一根電線桿上找到賣假身份證的小廣告。經過聯(lián)系，他花200多元，買了一張假身份證，身份證上的人叫陳安，是湖北鄂州人，年齡20歲。

不久，付建武進入青島一家皮衣廠干活兒，負責修縫紉機，一個熱心的老師傅帶著他，他很快就學會了。有了新的身份、穩(wěn)定的工作和單獨的宿舍，付建武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付建武深知，自己越“低調”，日子就越安全。他的話很少，只埋頭干活兒，休息時間基本窩在宿舍里，很少外出。有時候，他出去買些日常用品，遠遠地看到警察，會繞道走。

一晃幾年過去，付建武的生活還算平穩(wěn)。2005年，青島本地姑娘黃思思見付建武踏實本分，年輕俊朗，就主動接近他。黃思思長相甜美，對付建武處處照顧，付建武年輕的心被打動了，兩人陷入熱戀。

付建武逃走后，被他殺害的嚴建良一家陷入了深淵。家里一下子失去了頂梁柱，妻子葉淑芬?guī)锥认胍詺?，都被婆婆呂瑛娟勸下。不久，葉淑芬生下一個男孩兒，但她精神失常了，有一次趁家人不注意，將才十個月大的兒子扔進水缸里淹死了。殺死兒子后，葉淑芬也自殺身亡。兒子媳婦和孫子連遭意外，嚴建良的父母嚴迅和呂瑛娟痛不欲生，他們每個月都要到當?shù)毓矙C關詢問案件進展。這些年，嚴迅把四處打工的錢，全花在了尋找殺死兒子的兇手上，只要誰能提供線索，他就花錢“買”，為此連連被騙。2015年，積勞成疾加上過度悲傷，嚴迅一病不起，因為家里實在沒錢看病，沒多久他就撒手人寰。

“一家4口人，全走了，好好的一個家，散了……”遭受重重打擊的呂瑛娟，每日精神恍惚?！敖及。思腋苫顑憾蓟貋砹?，為什么你還不回來？”2017年春節(jié)過后，呂瑛娟被查出患宮頸癌，被病魔折磨得奄奄一息。

嚴建良的家散了，付建武的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兇案發(fā)生前，哥哥付建軍已經有了對象，女方是鄰村的，家里條件不錯，雙方父母已見過面，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但自從付建武殺了人，女方家覺得女兒如果嫁入一個殺人兇手的家庭，日子肯定不會好過，不同意結婚了。付建軍備受打擊，心情不好時，把自己喝得爛醉。平日里，只要聽到有人說他弟弟是“殺人兇手”，就會不顧一切地和對方打架，打得頭破血流也不肯罷休。兩個兒子變成這樣，付松成很心痛，身體狀況大不如前，三天兩頭跑醫(yī)院。付彩蓮勉強支撐著家里的雜貨店，十分辛苦。

這些年，警察經常對付建武家明察暗訪，對案件的偵破工作一刻也不曾放松。

和黃思思戀愛后，往事時不時會涌上付建武心頭，他的內心無法平靜：這個嚴建良為什么要到我家來，為什么要打我媽，只要他不出現(xiàn)，我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背井離鄉(xiāng)的這些年里，付建武的心里始終記著父親的話：“你沒錯，你是為了保護媽媽?！彼运恢睂ψ约赫f：家里人受欺負，我一個男子漢絕對不可能做“縮頭烏龜”，我是為了保護家人，我沒錯。

有一天，付建武決定向黃思思透露一部分自己的情況，想看看她的反應。

“我在老家犯了案子，我沒辦法回去，所以……”在工廠后面的一個小樹林里，付建武打算對黃思思坦白。黃思思以為他在開玩笑，就說：“你犯了什么案子，難道殺了人嗎？”“如果我真殺了人呢？你還會跟我嗎？”黃思思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別說這些了，咱們還是商量商量什么時候去你老家?！备督ㄎ浼绷耍f：“我說的是真的，沒跟你開玩笑，我犯了案子。你要跟我，我就對你好，好一輩子……”

而當黃思思把男友在老家犯案子的事告訴父母時，婚事遭到了強烈反對，父母把她關了起來，不讓他們見面，還替女兒到工廠辭了職。付建武得知這個消息，黯然心傷，也默默辭了職，離開了青島這個令他傷心的地方。

>>視覺中國供圖

法網恢恢，意料中的結局

2006年春節(jié)過后，付建武來到上海，以“陳安”的身份，進入一家機械廠工作。從那時起，他刻意回避同齡女生。

全身心投入工作的付建武，在工廠里表現(xiàn)出色，月工資最高的時候有6000元。2010年，同工廠的女孩兒項慧芳經常去付建武的宿舍，幫他打掃整理，兩人有時還會煮面條吃。付建武對這個賢惠的女孩兒產生了好感，他決定事先對項慧芳坦白。

“我在老家犯了案子，我可能不能和你結婚……”付建武才說了一半，項慧芳就把他的嘴捂住了：“別說了，你經常一個人發(fā)呆，我就知道你是一個有故事的人。你什么也不用跟我說，無論你做過什么，我都愿意和你在一起。你是湖北人，我也是湖北人，你不愿意回老家，我也不回去?！?/p>

就這樣，付建武滿懷信心地開始了一段新戀情。

2014年年初，付建武用“陳安”的身份，在鄂州買了一套房子?！斑@套房子，你要是愿意，隨時可以去住。”聽著男友的話，項慧芳十分感動。盡管這套房子沒有裝修，兩人也沒去住過一天，但這套房子在他們心里，就是一個“家”。

有了女友、有了房子、有了錢，付建武有些飄飄然，內心對家人的思念愈發(fā)強烈。

2017年年初，他和項慧芳一起進入浙江寧波的一家工廠工作。那段時間，付建武實在忍不住，在當?shù)刭I了一個手機號碼，撥通了父親的電話。

“爸，是我，建武啊?！?/p>

躺在病床上的付松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電話那頭，分明是自己兒子的聲音，這個聲音，十多年來，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他的夢里?！敖ㄎ?，建武啊，你好不好？好嗎？你快回家呀，不，你別回來，千萬別回來。”

聽著父親“語無倫次”的話，付建武的淚水決堤，他蹲在地上，揪著自己的頭發(fā)：“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們?！?/p>

“孩子啊，你沒錯，別責怪自己，是那個人不好，要來家里鬧事，你是為了保護媽媽?！备赣H始終固執(zhí)地認為兒子沒錯。

掛了電話，付建武的內心久久無法平靜。打了這個電話后，付建武覺得寧波已不太安全，便帶著女友前往福建省寧德市打工。但他仍然帶著這個寧波號碼，幾乎每個月都會往老家打電話。殊不知，正是這些電話，暴露了他的身份。

湖南警方嚴密監(jiān)控著付松成家的一舉一動，很快查到了這個寧波電話，順藤摸瓜，付建武在寧德市的地址很快浮出水面。

2017年8月29日上午，湖南警方埋伏在寧德市的工廠內，在付建武上班打卡的一瞬間，將其擒獲。

聽到老家口音的警察，付建武知道，該來的終歸還是來了。歸案后，他承認了自己犯下的罪行。在被從寧德押回湖南的高鐵上，付建武埋頭睡覺，足足睡了八九個小時?！疤油鲂┠陙?，我終于能睡個安穩(wěn)覺了……”這是34歲的付建武走下高鐵、17年后再次踏上湖南這片故土時，對警察說的一句話。付建武歸案，父母雖然心里有所準備，但還是非常痛心。付松成賣掉了雜貨店，湊了20萬元，賠償給呂瑛娟家。

付建武不僅毀了嚴建良一家，也毀了自己和全家。

2018年6月，付建武因犯故意傷害罪，被湖南省郴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8年。

（文中付建武為實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