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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謊者悖論的真之緊縮論解答

2018-12-31 15:07周志榮
關(guān)鍵詞:說謊者謂詞論者

周志榮

真之緊縮論是產(chǎn)生于二十世紀的一類真理論的概稱,它們共同的主張是真謂詞并不是實質(zhì)性的謂詞,不表達實質(zhì)的性質(zhì),僅具有邏輯或語法的功能。近來,貝爾論證說緊縮論者能夠有“獨立的理由”去斷言凡是原則上其真謂詞不可消去的語句都是無意義的,因而緊縮論可以提供一種被忽視的解決說謊者悖論的方法[注]Jc. Beall, A Neglected Deflationist Approach to the Liar, Analysis, vol. 61, no. 2 (2001), pp. 126-129.。阿莫爾-加貝批評說貝爾的論證存在循環(huán)性問題,并且認為其原因在于真之緊縮論本身,即這種真理論所預設的意義觀不可能為說謊者語句的無意義性提供支持性的論證[注]B. Armour-Garb, Deflationism and the Meaningless Strategy, Analysis, vol. 61, no. 4 (2001), pp. 280-289.。貝爾不僅接受了這種批評,后來還與阿莫爾-加貝一起進一步指出緊縮論的方法需要對真正的真之載體進行界定,但緊縮論者不可能解決這種“劃界問題”,除非他們訴諸某種非緊縮論的意義理論[注]Jc. Beall, Bradley Armour-Garb, Should Deflationists Be Dialetheists? Nous, vol. 37, no. 2 (2003), pp. 303-324; B. Armour-Garb, Jc. Beall, Minimalism and the Dialetheic Challenge, Australasian Journal of Philosophy, vol. 81, no. 3 (2003), pp. 383-401.。對于貝爾和阿莫爾-加貝的上述觀點筆者并不認同,與其相反,筆者認為貝爾早期的看法是正確的。為了說明這一點,本文首先會簡述貝爾對于緊縮論的解悖方法的論證以及阿莫爾-加貝對它的批評,并指出該論證并不存在循環(huán)性問題,它的真正問題在于預設了非緊縮論的意義理論。接著,本文將提出新的論證表明緊縮論的方法并不完全等同于貝爾所論證的方法,但它足以阻止說謊者悖論的產(chǎn)生,而無需對說謊者語句的無意義性作任何非緊縮論的解釋。最后,本文將表明緊縮論方法只要借助經(jīng)典邏輯,就可以消解“劃界問題”,它實則是一種更為經(jīng)濟適用的解悖方法。

一、真之緊縮論與貝爾的“無意義策略”

盡管不同的緊縮論者關(guān)于真謂詞的基本觀點是一致的,但他們對觀點的表述略有差別。例如,去引號論者主張真謂詞在一個語句中僅僅具有去引號的功能。這一點體現(xiàn)在形如“T(“A”)A”這樣的T-等式中(其中“A”是借助引號構(gòu)造的語句A的名字),等式左邊的引號隨著語義上升在等式的右邊消失了。這意味著說一個句子是真的就等于說出這個語句本身,而真謂詞的去引號功能使得我們能夠透過句子面向?qū)嵲赱注]W. Quine, Philosophy of Logic, Englewood Cliffs: Prentice Hall, 1970, pp. 10-11.。極小論者則認為真謂詞是有意義的,只不過它的意義僅僅是由形如“T(A)A”這樣的T-等式的所有實例表達的,其中的“A”指的是“命題A”而非“語句A”[注]P. Horwich, Truth, Oxford and Cambridge: Basil Blackwell, 1990, p. 26.。不過,如果忽略這些細節(jié)性的差別,統(tǒng)一用“┌A┐”表示“A”的名字,緊縮論的基本觀點則可以歸結(jié)為以下這兩個等價原則[注]考慮到在說謊者悖論的形成中真正發(fā)揮作用的是假謂詞,這里也給出了關(guān)于假謂詞的緊縮論原則。對于假謂詞的討論與對于真謂詞的討論是類似的,因而如無必要的話,本文將只討論真謂詞。:

(DT)對任意語句A:T(┌A┐)A

(DF)對任意語句A:F(┌A┐)A

貝爾發(fā)現(xiàn),緊縮論的(DT)這個等價原則表達了真謂詞的可消去性,即“真謂詞原則上是可消去的”[注]Jc Beall, A Neglected Deflationist Approach to the Liar, Analysis, vol. 61, no. 2 (2001), pp. 126-129.。按照貝爾的看法,這賦予了緊縮論者獨立的理由將有意義的語句和無意義的語句區(qū)分開來。語句“┌A┐是真的”是有意義的,當且僅當其中的真謂詞是可消去的。借助可消去性標準,不難看出,以下這三個語句就是無意義的:

(L)L是假的;

(L+)L+不是真的;

(L*)L*是真的。

這三個語句分別是說謊者語句、強說謊者語句以及說真話者語句。在這里,我們只關(guān)注前兩個語句(特別是第一個語句,不難發(fā)現(xiàn),我們關(guān)于它所得到的結(jié)論可直接適用于第二個語句)。就第一個語句而言,由(L)即L=F(L)以及T(┌F(L)┐)F(L),借助等值替換規(guī)則可以推出T(L)F(L),由此再借助弱排中律(T(┌A┐)F(┌A┐)),我們很容易進一步推出T(L)F(L)。已知F(L)T(L),所以可得T(L)T(L)。這就是說謊者悖論。就第二個語句而言,推理則更為直接。由(L+)即L+=┌T(L)┐和相應的T-語句,我們直接推出T(L)T(L),進而借助強排中律(T(┌A┐)T(┌A┐))得到T(L)T(L)。這是強說謊者悖論。當然,在強說謊者悖論中,“L+不是真的”并不等價于“L+是假的”,因為強說謊者悖論預設了在“真”和“假”之外存在第三值。

如果貝爾的觀點正確,緊縮論就可以為我們提供一種解決說謊者悖論的方法:鑒于說謊者語句是無意義的,不表達命題,沒有真假,包含這些語句的推理(特別是導出悖論的推理)就不可能是有效的,其甚至是無意義的,只要其基底的邏輯是經(jīng)典邏輯的話。換言之,在遵循經(jīng)典邏輯規(guī)則的背景理論中,導出悖論的推理是被禁止的,這意味著悖論不能再由該理論邏輯推導出來。于是,悖論問題就這樣解決了。

貝爾的解悖方法基于這樣一個前提:緊縮論者能夠在有意義和無意義的語句之間做出區(qū)分,并確定說謊者語句為無意義語句。因此,這種解悖方法也被稱為“無意義策略”[注]B. Armour-Garb, Deflationism and the Meaningless Strategy, Analysis, vol. 61, no. 4 (2001), pp. 280-289.。不難想象,該策略最容易受到質(zhì)疑的一點就是,緊縮論者是否能夠像貝爾所斷定的那樣為說謊者語句的無意義性提供獨立的理由。近來,阿莫爾-加貝就批評說緊縮論者不可能提出這樣的理由。實際上,貝爾對這個前提也沒有什么信心,以至于他后來直接放棄了自己的觀點。在與阿莫爾-加貝合作的幾篇論文中,他接受了阿莫爾-加貝的批評,認為緊縮論者面臨的實質(zhì)性問題就在于不能劃定真正的真之載體(truth-bears)的界限,進而無法將說謊者語句以及說謊者悖論作為無意義的語句排除掉,這也就是所謂的“劃界問題”。貝爾與阿莫爾-加貝還進一步指出,由于無法解決“劃界問題”,緊縮論必須與雙面真理論結(jié)合起來才能解決說謊者悖論帶來的問題[注]Jc. Beall, Bradley Armour-Garb, Should Deflationists Be Dialetheists? Nous, vol. 37, no. 2 (2003), pp. 303-324; B. Armour-Garb, Jc. Beall, Minimalism and the Dialetheic Challenge, Australasian Journal of Philosophy, vol. 81, no. 3 (2003), pp. 383-401; B. Armour-Garb, Jc. Beall, Can Deflationists Be Dialetheists? Journal of Philosophical Logic, vol. 30, no. 6 (2001), pp. 593-608.。限于篇幅,本文不打算就這兩者的關(guān)系做更深入的探討,而僅僅關(guān)注“緊縮論的方法是否足以解決說謊者悖論的問題”這一點。當然,如果我們能夠弄清楚這個問題,那么前一個問題也就不難解決了。

二、阿莫爾-加貝對“無意義策略”的批評

阿莫爾-加貝對基于緊縮論的“無意義策略”的批評是從分析貝爾的論證開始的[注]B. Armour-Garb, Deflationism and the Meaningless Strategy, Analysis, vol. 61, no. 4 (2001), pp. 280-289.。根據(jù)他的分析,貝爾的觀點包含了下面這個論證:

(Ⅰ)緊縮論者能夠主張“真的”和“假的”原則上是可以從任意有意義的語句中消去的;

(Ⅱ)“真的”和“假的”是不可以從無根的語句中消去的;因此,

(Ⅲ)緊縮論者能夠主張無根的語句是無意義的。

其中,需要額外加以論證的是前提(Ⅰ)。阿莫爾-加貝認為,貝爾能夠借助的前提只有“所有關(guān)于實在的話語原則上都可以不借助真謂詞就說出來”(P)。很明顯,這正是蒯因的去引號論的觀點之一,但由(P)并不能直接推導出“‘真的’和‘假的’原則上是可以從任意有意義的語句中消去的”(E),進而推導出(I)。由(P)似乎只能推導出“‘真的’和‘假的’原則上是可以從關(guān)于實在的語句中消去的”(E*),而要從(E*)推導出(E)還需要其他條件。因此,對于(E)的完整論證應該是這樣的:

(P)所有關(guān)于實在的話語原則上都可以不借助真謂詞就說出來。所以,

(E*)“真的”和“假的”原則上是可以從關(guān)于實在的語句中消去的。

(e)一個語句是有意義的,僅當它是關(guān)于實在的話語。所以,

(E)“真的”和“假的”原則上是可以從有意義的語句中消去的。

阿莫爾-加貝指出,該論證中的補充前提(e)可以被解讀為“一個語句是有意義的,僅當它是有根的”(e*),而它的等價命題恰好是“如果一個語句是無根的,則它是無意義的”。這正是(Ⅲ)所要表達的東西,因此似乎貝爾做了一個循環(huán)的論證。不過,這種循環(huán)論證也許是貝爾的,但更像是阿莫爾-加貝自己的,反正肯定不是緊縮論者的。因為緊縮論者的論證并不需要使用(實際上也沒有使用)無根性概念,盡管他們可以這么做。對于緊縮論者而言,一個語句的無根性可以借助它的真謂詞的不可消去性來定義,而不是借助對于實在的表征來定義。這意味著,緊縮論者根本不需要(Ⅰ)—(Ⅲ)這個論證,有(P)—(E)這個論證就夠了。

阿莫爾-加貝之所以認為貝爾或緊縮論者的論證存在循環(huán)性問題,原因恰恰在于他采用了克里普克的(而非緊縮論者的)無根性概念。根據(jù)克里普克的表征性的真之理論以及有根性理論,“語句A是真的或假的”“語句A是有根的”以及“語句A能夠表征世界”這三個命題是等價的[注]S. Kripke, Outline of a Theory of Truth, 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 vol. 72, no. 19 (1975), pp. 690-716.。這里的真概念并不是緊縮論的,而是表征性的或符合論的,無根性概念是借助對實在的表征或與事實相符合來定義的。這還表明了,如果一種意義概念是借助這種無根性概念以及表征或符合概念來解釋的,那么它就可以被用于說明說謊者語句的無意義性。因此,在阿莫爾-加貝以及貝爾看來,建立在真之表征論或符合論基礎上的意義理論顯然可以為“無意義策略”提供基礎。但如前所述,緊縮論的無根性概念是建立在真謂詞的不可消去性概念之上的。因此,緊縮論方法的真正問題并不是其論證的循環(huán)性,而是該論證似乎必須要預設一種非緊縮論的意義概念,而這種意義概念則是借助非緊縮論的真概念來解釋的。這一點尤其體現(xiàn)在前提(e)上。出于這個原因,阿莫爾-加貝(以及后來的貝爾)認為,緊縮論者陷入了這樣一種困境:如果要證明說謊者語句是無意義的,緊縮論者則要接受非緊縮論的意義概念以及真概念;但與符合論者或者表征論者不同,緊縮論者不可能接受這樣的概念[注]B. Armour-Garb, Deflationism and the Meaningless Strategy, Analysis, vol. 61, no. 4 (2001), pp. 280-289; Jc. Beall, Bradley Armour-Garb, Should Deflationists Be Dialetheists? Nous, vol. 37, no. 2 (2003), pp. 303-324; B. Armour-Garb, Jc. Beall, Minimalism and the Dialetheic Challenge, Australasian Journal of Philosophy, vol. 81, no. 3 (2003), pp. 383-401.。

阿莫爾-加貝的批評看似構(gòu)成了一種威脅,但它隱含了這樣一個前提:緊縮論者不得不采用“無意義策略”的論證去解釋說謊者語句的無意義性。而事實上,緊縮論者并不需要借助這樣的論證,其他的選擇能夠更好地證明說謊者語句的無意義性。接下來,我們還將看到,緊縮論的解悖方法所需要的論證并不等同于貝爾的“無意義策略”的論證,說謊者語句的無意義性實際上只在關(guān)于這種方法的論證的一種情形中才發(fā)揮作用。

三、緊縮論解悖方法的論證重構(gòu)

阿莫爾-加貝認為, 即使就緊縮論的意義概念而言,緊縮論者也不可能證明說謊者語句是無意義的[注]B. Armour-Garb, Deflationism and the Meaningless Strategy, Analysis, vol. 61, no. 4 (2001), pp. 280-289.。這里需要指出的是,雖然緊縮論的意義概念不能借助真、真之條件或表征性概念來解釋,但可以借助其他不依賴于真概念的概念。這里以極小論為例,霍維奇的意義理論就是以使用概念為核心的[注]P. Horwich, Reflections on Meaning, Oxford: Clarendon Press, 2005, pp. 26-27.。為此,阿莫爾-加貝區(qū)分了三種意義概念:p-意義(即“潛在地具有意義”)、a-意義(即“實際地具有意義”)以及u-意義(即“具有使用論的意義”)。他認為,按照克里普克的意義概念,說謊者語句是無a-意義的,但它是有p-意義的,即它是潛在地具有意義的,因為:首先,它表面上合乎語法;其次,關(guān)于說謊者悖論的推理似乎沒有問題;再次,像“本頁中至少有一個語句不是真的”這樣的無根的語句在排除本頁所有其他語句之前似乎都是有意義的。這三點同樣讓阿莫爾-加貝相信“在一些重要的方面,u-意義與p-意義是重合的”[注]B. Armour-Garb, Deflationism and the Meaningless Strategy, Analysis, vol. 61, no. 4 (2001), pp. 280-289.,即說謊者語句同樣也是有u-意義的。正是基于這一點,貝爾和阿莫爾-加貝提出了所謂的“劃界問題”,他們認為,緊縮論者不可能僅憑DT-原則明確真正的真之載體的范圍。

緊縮論者的意義使用理論可以廣泛地應用于解釋任意語詞和語句的意義:一個語詞的意義是由它的使用性質(zhì)構(gòu)成的,或是由它的使用規(guī)則確定的,而語句的意義是由其所包含的語詞的意義構(gòu)成的。在這里,就真謂詞而言,根據(jù)使用理論,真謂詞沒有任何實質(zhì)性的意義,而它僅有的意義就是借助DT-原則來表達的,換言之,真謂詞的使用規(guī)則使得我們接受所有的DT-實例;類似地,假謂詞的使用規(guī)則是由DF-原則來給定的。真(假)謂詞的使用規(guī)則表明其具有這樣的使用性質(zhì),即可消去性。因此,我們就找到了緊縮論方法的核心要點:真(假)謂詞是有u-意義的,當且僅當它是可消去的。

為了論證緊縮論的方法可以解決悖論問題,我們需要考慮對說謊者語句存在的兩種可能理解:(1)說謊者語句中的假謂詞就是緊縮論的;或者(2)它不是緊縮論的。在第一種情形下,我們很容易發(fā)現(xiàn),阿莫爾-加貝的主張是錯誤的,說謊者語句是無u-意義的。由于說謊者語句(即“F(L)”)中假謂詞很明顯是不可消去的,這只能說明緊縮論的假謂詞在說謊者語句中的使用是一種誤用,它沒有遵循緊縮論的假謂詞應該遵循的DF-規(guī)則,它不具有可消去性的特點。就像“邏輯是長方形的”或“長方形是苦澀的”這樣的語句顯然是無意義的,原因就在于其謂詞被誤用于謂述不合適的對象。因此,這里的“F”是無u-意義的,而由它構(gòu)成的整個說謊者語句也是無u-意義的。類似的,相應的T-語句和排中律都是無意義的,所以它們不能再作為一種合法推理的前提,都應該被排除掉。于是,說謊者悖論就被阻止了。

再考慮第二種情形。阿莫爾-加貝可能會辯護說,如果將說謊者語句(即L或“L是假的”)當作一個整體(其中的假謂詞不再是緊縮論的,而是另外一種怪異的假謂詞),它或許是具有某種使用性質(zhì)的,因而是有u-意義的。但這種辯護理由并不充分,因為按照緊縮論的意義使用理論,語句只有合法的使用才會產(chǎn)生意義,而說謊者語句的使用是否合法取決于我們是否把說謊者悖論視為問題以及是否認為應該把它排除掉。如果像貝爾和阿莫爾-加貝以及其他雙面真理論者那樣,把說謊者悖論看作是真語句,那么它的使用就是合法的,因而它就是有意義的。但是緊縮論者以及其他學者(比如真值間隙論者)并不會贊同這種觀點,他們的工作恰恰是要表明關(guān)于說謊者語句的使用是不合法的,因而是無u-意義的。

即使退一步講,假設說謊者語句作為整體是有u-意義的,緊縮論的方法也可以解決說謊者悖論問題。既然說謊者語句是有u-意義的,那么其包含的真(假)謂詞就不能再是緊縮論的真(假)謂詞。我們用“T*”和“T”分別表示這兩種真謂詞,相應的“F*”和“F”分別表示兩種假謂詞。此時,關(guān)于說謊者悖論的論證前提是:L=F*(L)和T(┌F*(L)┐)F*(L)。由此,我們可以通過等值替換推導出T(L)F*(L)。此時,沒有排中律可用,因為T(L)F*(L)不再是弱排中律。在假設T(L)F(L)以及T*(L)F*(L)的前提下,我們只能推導出F(L)F*(L)或T(L)T*(L)。但是,很明顯這兩個等式都不會導出矛盾,因為與T(L)相矛盾的應該是T(L)而非T*(L),同樣與F*(L)相矛盾的是F*(L)而不是F(L)。于是,說謊者悖論消失了。

綜合以上兩種情形,經(jīng)過重構(gòu)的論證表明:緊縮論的解悖方法并不等同于貝爾的“無意義策略”。因為只有在第一種情形下,緊縮論才會借助說謊者語句的無意義性阻止說謊者悖論的產(chǎn)生。而在第二種情形下,即使我們接受阿莫爾-加貝的觀點,承認說謊者語句整個的是有u-意義的,緊縮論的真(假)謂詞的可消去性特征還是足以讓我們將說謊者語句中的不可消去的真(假)謂詞與緊縮論的真(假)謂詞區(qū)分開來,從而阻止說謊者悖論的產(chǎn)生。有鑒于此,無論在哪一種情形下,可消去性標準或DT-原則都起著關(guān)鍵性的作用,所以我們無須采用貝爾的“無意義策略”,以上重構(gòu)的論證完全可以證明緊縮論的方法的確能夠成功解決說謊者悖論問題。

四、“劃界問題”的消解

盡管緊縮論的解悖方法并不等同于貝爾的“無意義策略”,但畢竟它的論證部分地使用了說謊者語句的無意義性,這誘使人們相信緊縮論的方法需要對有意義的語句和無意義的語句做出區(qū)分,進而致使人們認為緊縮論者必須明確真正的真之載體,這便產(chǎn)生了所謂的“劃界問題”。如前所述,貝爾和阿莫爾-加貝都認為,緊縮論者無法獨立解決這個問題,他們將不得不求助于非緊縮論的意義概念。然而,由上文中重構(gòu)的緊縮論方法的論證可以看出,緊縮論者只是在第一種情形下才使用了說謊者語句的無意義性,而且在這種情形下,對于說謊者語句的無意義性的論證并非以整個說謊者語句作為考慮的出發(fā)點。因此,說謊者語句是否表征事實或者整個語句的使用是否合法,對于緊縮論者來說并不重要。說謊者語句的無意義性乃是根源于真(假)謂詞的誤用:按照緊縮論者的意義使用理論,合法使用的真(假)謂詞必須遵循DT-原則(或DF-原則),即它必須具有可消去性的特點;反過來,由于說謊者語句中的真(假)謂詞是不可消去的,如果它是緊縮論的,那么它一定被誤用了。所以在這種情形下,“劃界”并不是問題。于是,似乎只有在第二種情形中才會出現(xiàn)劃界問題。

在第二種情形下,我們可以假定阿莫爾-加貝的觀點是正確的,即說謊者語句整個的是有u-意義的。這時,說謊者語句是否能夠成為真正的真之載體的問題并不容易回答,它取決于我們怎么看待說謊者語句的真值。實際上,所謂“真正的真之載體”,指的無非是其真值為真或為假的語句。在雙面真理論者看來,說謊者語句既是真的又是假的,因此它是真之載體[注]G. Priest, Can Contradictions Be True? Proceedings of the Aristotelian Society, vol. 67(1993), pp. 35-54; G. Priest, In Contradiction: A Study of the Transconsistent, 2nd, Oxford: Clarendon Press, 2006, p. 67.;而在真之間隙論者看來,說謊者語句既不是真的也不是假的,因此它不是真之載體,盡管它仍然是有意義的[注]L. Goldstein, A Consistent Way with Paradox, Philosophical Studies, vol. 144, no. 3 (2009), pp. 377-389.。不少學者出于不同的立場在這個問題上陷入爭論,這還進一步導致了他們在以下這兩個問題上的爭論:(1)緊縮論是否需要辯證論?[注]B. Armour-Garb, Jc. Beall, Can Deflationists Be Dialetheists? Journal of Philosophical Logic, vol. 30, no. 6(2001), pp. 593-608.(2)緊縮論與真之間隙論是否相容?[注]B. Armour-Garb, Jc. Beall, Minimalism and the Dialetheic Challenge, Australasian Journal of Philosophy, vol. 81, no. 3 (2003), pp. 383-401.這些爭論雖然很有意思,但都偏離了本文的討論方向。在前文重構(gòu)的論證中,我們其實假定了說謊者語句是有真值的,但即便如此,它也并沒有推導出矛盾。接下來,我們討論它沒有真值時是否會給緊縮論的方法帶來麻煩。

緊縮論者本身無法回答說謊者語句是否是真正的真之載體,他們要承擔的后果早在20世紀50年代就被達米特指出來了:如果P沒有真值,那么“P是真的”就是假的,而它與P就不再是等價的[注]M. Dummett, Truth (1959), Truth and Other Enigmas,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8, p. 4.。這意味著,就說謊者語句而言,“T(┌F(L)┐)F(L)”這個T-語句并不是真的。緊縮論者需要做的就是將這樣的T-語句排除掉。問題是如何能將它排除掉?緊縮論者僅僅憑借DT-原則以及DF-原則的確無法阻止假的T-語句,但這個問題并不會對緊縮論的解悖方法構(gòu)成威脅,而緊縮論者解決問題的秘訣就在于讓緊縮論的方法保留經(jīng)典邏輯作為其基底邏輯。達米特的質(zhì)疑預設了一種三值的語義學,在其中“P是真的”是假的,當且僅當P既不真也不假。經(jīng)典邏輯的二值語義學與此不同,它不允許無真值的語句,等值式的兩邊必須都有真值,并且一個等值語句是真的當且僅當其左右兩邊真值相同。換言之,“T(┌F(L)┐)F(L)”并不是假的,而是無真值的,它與“F(L)”“T(L)”一樣都不是經(jīng)典邏輯的合法公式。因此,緊縮論的方法不必尋求其他幫助,只需要以經(jīng)典邏輯作為其自身的基底邏輯,禁止將真謂詞用于謂述說謊者語句,就能夠排除假的T-語句,進而消解“劃界問題”。

五、結(jié) 論

通過重構(gòu)關(guān)于緊縮論的解悖方法的論證,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這種方法不同于貝爾的“無意義策略”,它并不完全依賴于說明說謊者語句的無意義性。即使重構(gòu)的論證在一種情形下借助了說謊者語句的無意義性,其理由僅僅是:根據(jù)DT-原則或可消去性特征,說謊者語句中的真謂詞乃是對緊縮論的真謂詞的誤用,根據(jù)意義使用論,這種誤用將導致該真謂詞是無意義的,進而整個說謊者語句也是無意義的。由于對無意義性的說明并不需要訴諸某種表征性理論或符合論,因而緊縮論的方法并不會陷入由貝爾關(guān)于“無意義策略”的論證所造成的困境。當然,我們也可以承認說謊者語句是有意義的,但同樣根據(jù)DT-原則或可消去性特征,這時它包含的真謂詞就不能再被當作緊縮論的真謂詞,因而即使原來關(guān)于悖論的推理成立,最后得到的也不是矛盾。貝爾和阿莫爾-加貝提出的“劃界問題”也不會對緊縮論的方法造成困擾。盡管說謊者語句有意義但無真值,這會導致相應的T-語句為假,但這一點預設了某種三值語義學。由于緊縮論保留了經(jīng)典邏輯作為其基底邏輯,而經(jīng)典邏輯的二值語義學不允許T-等式左右兩邊的語句是無真值的,這就很自然地阻止了由說謊者語句得到虛假的 T-語句。保留經(jīng)典邏輯也構(gòu)成了緊縮論方法的一個優(yōu)點,較之雙面真理論和真值間隙論那樣的通過改變基底邏輯來解決悖論問題的方法而言,緊縮論以最小的代價解決了說謊者悖論問題。因而,它無疑是一種更符合經(jīng)濟適用性原則的解悖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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