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國
“文化自信”成為當下我國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理論中亟待解決的學術概念和理論范疇。對其理解,眾說紛紜。文化自信立足傳統(tǒng)、挖掘傳統(tǒng)的內(nèi)涵,是題中應有之義,也應成為學界共識。以20世紀以來老子研究亂象為例,認為在其共識的前提下,深刻認識文化背后“人”的因素,以文化人格為核心,將“以什么視角認識文化、以什么態(tài)度對待文化、以什么思路發(fā)展文化”三者作為“文化自信”研究的理論內(nèi)核,借鑒西方理論,但不以西方理論為準則剪裁中國文化;回應世界問題,但不以中國文化輕視世界問題。面對世界各國文化的多樣性和差異性,不卑不亢,以民族文化復興為己任,應成為文化自信視角下文化從業(yè)者的人格擔當。
“文化自信”成為當下我國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理論中亟待解決的學術概念和理論范疇。從“中國知網(wǎng)”搜索以“文化自信”為題的文章,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有83,000多篇(截至2018年3月18日),大致看來,學界對其理解有從“歷史演進”角度來探討的,如山東大學何中華教授在《文化焦慮·文化自覺·文化自信——晚清以來國人文化心態(tài)的嬗變》一文中,從晚清中國歷史現(xiàn)實談中國文化心態(tài)的演變;[1]有從“關系研究”角度來探討的,[2]如北京大學方克立教授在《“馬魂、中體、西用”:中國文化發(fā)展的現(xiàn)實道路》一文中,探討新時期文化發(fā)展中的“中西馬”關系;[3]還有從“價值意義原則”研究的,如中國社會科學院金惠敏研究員在《文化自信與星叢共同體》一文中詳細探討了文化自信最終形成應該以“星叢共同體”為目的“意義原則”;[4]同樣還有北京大學青年學者葛天在《從弘揚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倫理道德看堅定文化自信》一文中,從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優(yōu)秀文化因子對當下世界問題的“價值原則”來探討。[5]
從理論增殖和概念衍生而言,與“文化自信”相關的,還有“文化自立”“文化自重”“文化自覺”“文化自在”“文化自強”“文化自卑”“文化自負”“文化殖民”“價值自信”“文化自迷”“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軟實力”等等概念和術語,但基本上,文化自信“立足傳統(tǒng)、挖掘傳統(tǒng)”的內(nèi)涵,屬題中應有之義,也逐漸成為學界共識。
以上研究都非常重要,也為后人的繼續(xù)研究提供了成果借鑒和思路啟發(fā),但似乎忽略和缺失了“文化”或“文化自信”背后“人”的因素。不論是中國語境中最早的“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易·賁卦》)一語中“文化”的合稱,還是西方語境中“Culture”(文化)來源于拉丁語“Cultura”的“耕作、掘墾、居住、培育”等意義,[6]“文化”都是基于“人的行為、人的實踐”范疇而言的,因此以上研究,除了“文化心態(tài)”“文化焦慮”之外,應該都屬于“文化自信”的“外在研究”。
本文以20世紀以來老子研究亂象為例,嘗試提出“文化人格”概念。在本文中,“人格”是一種泛指和統(tǒng)稱,并不針對于某一具體個人(或者屬于“集體性質”),認為在其共識的前提下,深刻認識文化背后“人”的因素,以文化人格為核心作為“文化自信”的“內(nèi)部研究”,以求就教于方家。
老子及其《道德經(jīng)》,作為中國文化源頭之一的重要人物和經(jīng)典著述,一直是學界關注的重點?;仡?0世紀以來老子研究狀況,可以從中看出從業(yè)者(作為研究者的“人”)“文化人格”缺失造成的“研究亂象”。
對老子思想性質的判定,發(fā)生在繼20世紀20-40年代“古史辨派”對“老子年代問題”論爭之后,其主要集中在兩個問題上:其一,老子思想的階級屬性;其二,老子思想究竟屬于唯心主義還是唯物主義?考慮到彼時的論爭兼帶有強烈的時代特征和政治氣息,[7]而且具體論爭過程對于今天的老子研究以及學術研究意義不大,本文不再還原其是非曲直。
時過境遷,到了20世紀80年代,重新回看和反思對于“老子思想性質判定”的論爭,選取其中有代表性的學者的意見,似乎更能凸顯彼時“文化人格”的缺失。
《中國哲學史簡編》的編寫者、后來長時間擔任中國國家圖書館館長的任繼愈先生在1982年這樣總結:“主張老子是唯心主義的,姑稱為甲派,主張老子是唯物主義的,姑稱為乙派。筆者的四卷本哲學史屬乙派。1973年筆者撰《中國哲學史簡編》,發(fā)現(xiàn)主張老子是唯物主義有困難,改變了觀點,主張甲派。今天看來,甲乙兩派都有一定的根據(jù),但都不夠充分。雙方都把老子的思想說過了頭,超出了老子時代(春秋)人們的認識水平”“甲乙兩派都把老子的哲學體系說得太系統(tǒng)化了,其實許多問題老子自己還不甚清楚。古人無力說明白的問題,由我們后人來講明白,這是科研工作者的責任……甲乙兩派都把老子自己還不曾想到的一些問題,替它填平補齊,把老子自己不能自圓其說的地方替它說得圓滿無缺,這就使老子原來的面貌走了樣”。[8]在唯心主義還是唯物主義問題上,首先承認老子沒有“認識清楚”“說清楚”,老子“說得不圓滿”,然后認為這是我們“科研工作者的責任”,應該是“替”老子將其“說清楚”,講“圓滿無缺”。最后,又認為我們已經(jīng)做的“‘替’老子說清楚、講圓滿”的工作,“太系統(tǒng)化了”,使得“老子原來的面貌走了樣”。作為前輩學者,任繼愈先生的這一“三段論”總結,至今讀來依然震耳發(fā)聵。
那么,是不是在判定“老子思想究竟屬于唯心主義還是唯物主義”這一問題就不重要了呢?任繼愈堅持“只要把具體研究對象放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來考察,是可以做出科學判斷的,只要不把老子現(xiàn)代化、絕對化,我們今天對老子的認識就會超出前人的水平”,[9]接著任繼愈的邏輯是將老子對于“道”的解釋回歸到“老子文本中”,“必須看到老子的哲學本身確有不清楚的地方,我們的任務之一就是要把古人(老子也在內(nèi))確實不清楚的哲學思想,清清楚楚地解說明白,指出不清楚的所在和原因,這是研究古代哲學家思想的必要的提前”。[10]最后得出結論,認為“因為《老子》書中確實有含混不清的概念和字句,對這些含混不清的地方可以做出不同的解釋。老子哲學究竟是唯物主義的,還是唯心主義的,按照這種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方式去追問,是不會有真正的結果的。因為歷史已成定局,它就是那個樣子,不能改變了”,[11]也即老子既可以是“唯心主義”的,又可以是“唯物主義”的,因為“今天看來,甲乙兩派都有一定的根據(jù)”[12]“歷史已成定局,它就是那個樣子,不能改變了。按照人類認識發(fā)展的規(guī)律來探索,老子的哲學還不足以達到如近代哲學思想那樣明確的程度。從不明確到明確需要一個過程,這種情況,并不是老子一家如此”。[13]如此便基本“坐實”了老子 “唯心”又“唯物”的思想性質。
稍后的1985年,學者古棣面對同樣一段論爭的歷史,總結認為:“要想依據(jù)哲學史家判定老子為唯心主義者還是唯物主義者、判定《老子》書為春秋末年的還是戰(zhàn)國時期的作品來判斷他們屬于哪個階級,那是不可能的。斷定老子是唯心主義者的,有無產(chǎn)階級的學者,也有資產(chǎn)階級學者;斷定老子是唯物主義者的,同樣有無產(chǎn)階級學者,又有資產(chǎn)階級學者……”。[14]該觀點,較之于任繼愈對老子思想性質“既…又…”的判定,顯示了某種認識上的退步。[15]
行文至此,站在今天的學術視野和認知立場,讀者肯定會認為筆者過于苛求前輩學者,不知陳寅恪之所謂“古人之學說,應具了解之同情,方可下筆。蓋古人著書立說,皆有所為而發(fā);故其所處之環(huán)境,所受之背景,非完全明了,則其學說不易評論”[16]的教誨。其實筆者未嘗忘記,也時時刻刻牢記著前輩學者陳鼓應對這一段“唯心唯物論爭史”的另外一個總結:“這種(指唯心唯物)研究方法顯然是受到了當時哲學界流行的‘兩軍對戰(zhàn)’理論模式的支配,局限于對老子思想進行簡單的定性和‘貼標簽’,由此造成的思想僵化和簡單化持續(xù)了相當長的時間,對老子研究產(chǎn)生了很不利的影響”。[17]
但是,反思這一段老學研究史,在理解特殊年代的學術研究狀況,在不苛求前輩、不苛求古人的同時,[18]我們更應該警醒的是,除去特殊年代里政治因素,從業(yè)者(作為研究者的“人”)有沒有捫心自問過:為什么要給予老子思想以“唯心主義或唯物主義”的判定?老子思想本身有沒有解釋權?有沒有必要以其它外在的標準(如“唯心”“唯物”)來“剪裁”老子?
或許“君非事中人,莫問事中事”。但歷史的尷尬之處就在于,在老學研究史上,接續(xù)“老子及其思想性質的判定”的,是從80年代至今的“依傍‘西學’的老子研究”。
需要指出的是,筆者所謂“老子‘結構—體系’研究”,是指80年代至今,在依傍西方哲學(西學)視野下,努力為老子思想“安排”“框置”“擱置”一個“結構—體系”的研究。當然,“結構—體系”的前提是必須有一個“中心”,或者有一個“本體論”作為基點。因為“本體論”,按照西方哲學理論的理解,既是一切理論的“基礎/基石”“存在”,又是一切認識的“本原”和“源泉”。[19]
遵照此等理解,將老子作為開創(chuàng)了中國形而上學或本體論的哲學家,在學界似乎能獲得較大范圍的認可。1906年,王國維在《老子之學說》中言:“孔子于《論語》二十篇中,無一語及于形而上學者,其所謂‘天’不過用通俗之語。墨子之稱‘天志’,亦不過欲鞏固道德政治之根柢耳,其‘天’與‘鬼’之說,未足精密謂之形而上學也。其說宇宙之根本為何物者,始于老子”。[20]20世紀50年代,郭沫若也認為老子有形而上學本體論:“老子的最大發(fā)明便是取消了殷周以來人格神的天之至上權威,而建立了一個超絕時空的形而上學的本體。這個本體他勉強給了他一個名字叫做‘道’,又叫做‘太一’”。[21]到了90年代,張岱年先生亦曰:“中國傳統(tǒng)哲學中影響最大的學派有二,一是儒家,二是道家。儒家的創(chuàng)始人是孔子,道家的創(chuàng)始人是老子??鬃拥於酥袊鴤鹘y(tǒng)倫理道德的基礎;老子開創(chuàng)了關于本體論的玄想”。[22]
與此同時,“道”作為老子思想的本體論,似乎也得到了大多數(shù)學者的認同。1905年,嚴復在《〈老子〉評語》中說:“老謂之道,《周易》謂之太極,佛謂之自在,西哲謂之第一因,佛又謂之不二法門”。[23]百年后的今天,有學者論述認為,老子之“道”,“探究天人之根本”“統(tǒng)攝天地萬物、溝通有無”,是其哲學中“最高端、最普遍的范疇”“堪稱中國哲學形而上探究的最典型、最集中的體現(xiàn)”,老子為“中國哲學提供了最高而又最具影響力的本體論范疇”。[24]
根據(jù)老子之“道”作為本體論,又由于一切理論或認識都有“超越”具體認知和事物的傾向,進而產(chǎn)生了“物理學之后”(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25]將之與“本體論”結合,以概念、范疇為綱,就很容易形成了所謂的思想/理論“結構—體系”。[26]因此,老子思想有無“結構—體系”,也就成了老子研究邏輯的延伸問題。
通行王弼本《道德經(jīng)》第一章,既言“道”,又有“名”,后世學者多以其為老子全書“綱領”“宗旨”。[27]提其綱,挈其領——以“道”為本體,便有了老子的思想“結構—體系”,如陳鼓應在20世紀80年代初就指出“老子的整個哲學系統(tǒng)的發(fā)展,可以說是由宇宙論伸展到人生論,再由人生論延伸到政治論”。[28]到了21世紀初,劉笑敢提出了老子的另一種“‘結構—體系’說”,認為老子是“以自然為中心價值,以無為為實現(xiàn)中心價值的原則性方法,以道和德為自然無為提供形上論證,以奇正相依,正反互轉的辯證法為自然無為提供經(jīng)驗性支持”,從而形成其獨特的“結構—體系”。[29]
以上對老子文本“結構—體系”的研究也都無不精巧縝密,但是始終沒有辦法回答一個問題:老子《道德經(jīng)》一書“大體上是格言、語錄、哲思札記的匯編”這一現(xiàn)實事實,也正如有的學者所言“《老子》分篇分章,僅有大致的考慮,并無精心的一貫的安排”,所以“把《老子》當作精心安排、一氣呵成的專論,這與先秦古書編纂、傳抄、流傳的歷史不合。竹簡本的出土再次證明古代圖書流傳與演變的復雜性,因而不應以后人謀篇布局之心來揣測、分析古人之作”。[30]此論也可略備一說,畢竟“《老子》分篇分章”,也是后人的作為,并非老子“原本”,但有關老子“結構—體系”的論述,看似周全,卻不免有失。
有關老子思想中的“中—西比較”研究,拙文《文化自信視角下的老子文本書寫研究》[31]已有詳細論述,茲不重論。
大致而言,與老子進行“比較”的“東—西”歷史人物,有赫拉克利特、亞里士多德、柏拉圖、黑格爾、海德格爾、維特根斯坦、馬克思、釋迦牟尼、耶穌等等?!氨容^”的主題有語言觀、詮釋學、人性論、精神分析、心理/意義治療、無政府主義、柔實力(軟實力)等等。有關以上內(nèi)容的“比較”研究,總體上得之深刻,失之盲目,下文另有論述。
用三個方面來概括,20世紀以來的老子研究,不免掛一漏萬,但也恰恰這三個方面,無不充分體現(xiàn)了“文化人格”作為文化自信的主體承擔的價值和意義。
過往的20世紀學術,和其承續(xù)清代的學術研究,有著基本的不同,那就是“利用新材料、新方法、新觀點”進行研究。而其中“新方法”,實際上主要就是指以胡適為代表的人提倡的以“西方哲學”為參照的研究范式。顯然,上述三個方面:唯心/唯物、結構—體系、“中—西比較”無不屬于此類研究范式。
拋開特殊年代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因素,——當然,作為時代和格局中的“人”,我們誰也沒有辦法抽離具體時空而存在,但是學術研究,作為一種追求事后反思、盡可能客觀的冷靜思考,我們必須承認:面對無法框定、擱置、剪裁進(入)“唯心主義或唯物主義”架構中的“老子思想”,我們卻將其“左右搖擺”——時而老子“唯心”、時而老子“唯物”,即使有強大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作祟,在今天,我們——作為學術研究主體、文化自信主體的我們,還是需要牢記:這是一種“知識自戕”行為,或者叫“文化自迷”——迷失于自我文化中“左右搖擺”。但其實質反映的是一個“以什么樣的視角來認識文化”的問題。
而所謂的“結構—體系”,也不無如此。每個人對“什么是結構—體系(系統(tǒng))”的認識和理解的不同,可能就會得出“結構—體系(系統(tǒng))是什么”的結論;[32]而在“什么是”和“什么是”的背后其實還掩藏著更大的問題:中國已有哲學究竟有沒有“結構—體系(系統(tǒng))?”如果(古代先輩們)沒有,我們?yōu)槭裁葱枰粋€“結構—體系(系統(tǒng))?”“結構—體系(系統(tǒng))有用嗎)?”而在這一過程中,可以前輩學者馮友蘭和張岱年為代表。前者認為中國古代哲學盡管缺乏形式上的“系統(tǒng)”,但其有實質性的系統(tǒng),只要運用邏輯方法對中國哲學進行梳理,完全可以“在形式上無系統(tǒng)之哲學中,找出其實質的系統(tǒng)”。[33]后者認為“中國哲學書,向來沒有形式上的條理系統(tǒng)”,但是我們應該“給中國哲學加上系統(tǒng)的形式”,“給中國哲學穿上系統(tǒng)的外衣,實際并無傷于其內(nèi)容,至多不過如太史公作《史記》‘分散數(shù)家之事’,然也無礙于其為信史。我們對于中國哲學加以分析,實乃是‘因其固然’,依其原來隱含的分理,而加以解析,并非強加割裂。中國哲學實本有其內(nèi)在的條理,不過不細心探求便不能發(fā)見之而已”。[34]顯然,兩位前輩學者都認為中國傳統(tǒng)哲學沒有“結構—體系(系統(tǒng))”,但是,現(xiàn)在我們“應該有”“必須有”,所以,我們應該將其“整理出一個結構、體系或系統(tǒng)”。
這顯然是參照、比劃“西方哲學”的結果,或者叫做“中—西比較”研究的結果。然而,如果說中國哲學的“結構—體系(系統(tǒng))”是因為“西方有”而“中國無”的“文化自卑”——其實質是一個“以什么樣態(tài)度來對待文化”的問題,那么,中國哲學中的“中—西比較”研究,從最初比較中發(fā)現(xiàn)“中國哲學”的異同、優(yōu)劣,到比較哲學是為了實現(xiàn)跨文化的交流溝通,都存在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尋求比較的學理依據(jù)(或者叫可比性)是什么?是不是任何兩個或多個東西(哲學家、哲學思想、哲學文本)都可以拿來作“比較研究”?老子與赫拉克利特、亞里士多德、柏拉圖、黑格爾、海德格爾、維特根斯坦、馬克思、釋迦牟尼、耶穌等等,中國“老子”只有一個,“西方”的“哲學家、哲學思想、哲學文本”以后還會層出無窮……這樣的研究或“比較”實在是得之深刻,失之盲目。更重要的是“從根本上就不利于中方的,即壓迫性、摧殘性和窒息性的”,而且,“這種邏輯化與科學化并不具有真實的普遍效力,而只是以中國古代高妙哲理的死亡為代價的偽普遍化。這樣的中西‘結合’,實際上造成的是一種思想上的主宰與被主宰的關系。在這類‘中國哲學’的框架中,中國古代思想受到的最高褒獎也永遠只是‘……的萌芽’或‘對……的樸素表達’”。[35]這顯然是一種“文化自我殖民”心態(tài)。與其這樣流水線式的無窮“比較”,不如“裸觀”“現(xiàn)象學直觀”“不戴有色眼鏡”地看和研究中國的老子、老子思想、老子文本究竟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
當然,要“看到”或“研究”“老子文本究竟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也需要“比較”,也需要“他者視角”,在這里我們也不是排斥“中—西比較”,也不是拒絕“中—西比較”,而是排斥和否定那種“方法上的一統(tǒng)天下和絕對優(yōu)勢”[36]的學術研究和學術心態(tài)。而這些現(xiàn)象恰恰又反映了一個“以什么的思路發(fā)展文化”的問題,也即為什么我們要以西方“馬首是瞻”來研究和發(fā)展我們的“老子思想文化”?
清代阮元有言:“學術盛衰,當于百年前后論升降焉”。[37]回顧20世紀以來百年老子研究,從“唯心/唯物”性質判定,到“結構—體系”研究和“中—西比較研究”的學術演進。從大環(huán)境下集體性質的“文化自迷”,到“文化自卑”,再到“文化自我殖民”的文化研究歷程。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我們看到的是文化背后“人”的因素,也即“文化人格”的缺失。今天,站在“實現(xiàn)民族復興夢、文化復興夢”的歷史要求和時代召喚下,我們的“文化自信”研究要以文化人格為核心,將“以什么視角認識文化、以什么態(tài)度對待文化、以什么思路發(fā)展文化”三者作為“文化自信”研究的理論內(nèi)核,借鑒西方理論但不以西方理論為準剪裁中國文化;回應世界問題,但不以中國文化輕視世界問題,面對世界各國文化的多樣性和差異性,不卑不亢,以民族文化復興為己任,應該成為文化自信視角下文化從業(yè)者的人格擔當,這也是我們新時期老子研究亂象中得出來的“中國經(jīng)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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