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俊芳
提起傅作義,人們總會記起他在和平解放北平時的功績,毛澤東為此曾說要發(fā)給他“一枚天壇一樣大的獎章”。
孰不知,傅作義還是一個抗日愛國將領,是有著強烈民族感情的職業(yè)軍人。他明辨是非,胸懷遠大,愛憎分明,簡樸親民,是一個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浸染極深的人。
他早年是孫中山先生的忠實信徒,奉行革命的三民主義。他與國民黨那些自詡為“中山信徒”的黨棍政客不一樣,不尚空談,重在實踐。他常說 “為政不在多言,只求實際力行”。
2015年是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是抗日將領傅作義將軍誕辰120周年。
他在中國人民抵御日寇侵略的14年當中,一直以高昂的革命斗志和堅定的抗戰(zhàn)決心,率部參加了長城抗戰(zhàn)中最后一役——懷柔戰(zhàn)役;領導了中國抗日第一捷——綏遠戰(zhàn)役;參加了最為慘烈的忻口會戰(zhàn),危亡之際,挺身而出,領導了慘烈的太原保衛(wèi)戰(zhàn);1940年發(fā)動包頭-綏西-五原抗戰(zhàn),寫下了抗日戰(zhàn)爭史上光輝的一頁。在抗戰(zhàn)時期,他與第33集團軍總司令張自忠,第五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李宗仁,第5軍軍長杜聿明,新38師師長孫立人,第九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薛岳,第二戰(zhàn)區(qū)副司令長官衛(wèi)立煌,第五軍200師師長戴安瀾,第74軍軍長王耀武,第132師師長趙登禹,被譽為“國軍抗日十大名將”。
日軍侵華期間,這些抗日將領不顧生死,殺敵雪恥、百般血戰(zhàn)、鍛造鋼軍、血灑疆場、揚我國威、勇敢參加重大正面戰(zhàn)役,轉戰(zhàn)大江南北,以澎湃的愛國情操,靈活的戰(zhàn)術運用,為民族立下赫赫戰(zhàn)功。
眾所周知“布衣將軍”傅作義生活簡樸,他從不在乎自己的裝扮,一年四季穿著同士兵一樣的棉布軍服,只有去南京開會時,才會換上軍呢制服。他的部隊更是以艱苦奮斗為口號,頑強抗敵,與八路軍過從甚密,被稱為“七路半”。在抗戰(zhàn)初期,他就響亮地喊出“寧作戰(zhàn)死鬼,不作亡國奴”,對日作戰(zhàn)連戰(zhàn)連捷,使日軍長期不敢西犯。蔣介石特設“青天白日勛章”,第一枚留給自己,第二枚便授予傅作義。
日軍投降后,在綏遠地區(qū)的受降儀式上,日軍少將根本博說了如下一段話:“傅作義將軍是中國的一位偉大英雄人物,是一位杰出的軍事家。他的部隊是中國抗日部隊中最好的。中國有句古語,‘撼山易、撼岳家軍難’,我們深感撼傅家軍更難。如果中國的指揮官和軍隊,都像傅作義將軍和他的部隊那樣,日本軍就早被打出中國了?!弊阋宰C明,傅作義打擊日寇之堅決,手段之精準,令這些侵華魔鬼都頷首嘆服。
解放戰(zhàn)爭中,決定中國未來走向的三大戰(zhàn)役,由易到難,分別是遼沈戰(zhàn)役、淮海戰(zhàn)役、平津戰(zhàn)役,人民解放軍同國民黨軍進行的戰(zhàn)略決戰(zhàn)。時間為1948年9月至1949年1月,平津戰(zhàn)役被安排在最后一場,是由其復雜性和戰(zhàn)略重要性決定的。
毛澤東最重要的戰(zhàn)略思想:不去爭奪一城一池,以消滅敵軍有生力量為核心。戰(zhàn)術思想:在運動中,集中優(yōu)勢兵力形成局部上數倍于敵人的兵力,逐一殲滅。國共兩黨在解放戰(zhàn)場上的較量,完全體現了這一理論。
就拿東北戰(zhàn)場來說,為何先要拿下錦州?因為錦州是東北通向關內的大門,打下錦州就等于關死東北的大門,可以把東北的國軍封閉起來逐個殲滅,即所謂“關起門來打狗”。
東北戰(zhàn)場要關門打狗,不能讓東北的五十五萬國軍逃出關外。此刻在戰(zhàn)爭格局中,最擔心的是什么?有人從關內去增援。畢竟華北還有七八十萬軍隊。蔣介石能想到,毛澤東也能想到,此刻駐守北平的傅作義是關鍵,他若肯全力援錦,可能戰(zhàn)局就會逆轉,但他消極甚至對蔣介石的督戰(zhàn)敷衍了事,無形中幫了東北野戰(zhàn)軍的大忙。眼睜睜看著遼沈被圍,國民黨五十五萬精銳部隊被全部殲滅。是他太愚蠢,愚蠢到不明白唇亡齒寒、兔死狐悲的道理嗎?還是他已經意識到,只有這樣才是盡快結束內戰(zhàn)的捷徑呢?
東北 “剿總”司令是傅作義的至交衛(wèi)立煌,他因何見死不救?蔣介石讓他指揮援錦,他再三推辭不堪大任,果真如此嗎?
衛(wèi)立煌的一生如同一個難解的謎。他是孫中山的衛(wèi)士,蔣介石的“五虎上將”,卻又與毛澤東等中共領導人是朋友;他曾是被中共通緝的“戰(zhàn)犯”,后又被任命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防委員會副主席。史迪威在其回憶錄中,稱他是“國民黨軍隊中最能干的將領”,也有人稱其是“遼沈戰(zhàn)役最大的臥底”。
傅作義在這場戰(zhàn)役中,顯然幫了不少“倒忙”。他極有可能看穿了衛(wèi)立煌的心思,戰(zhàn)爭不僅僅是軍事力量的拼死,更是主帥才能的展示。衛(wèi)立煌征戰(zhàn)一生,仗該如何打,作為旁觀者的傅作義不會一無所知,他不愿援助錦州,絕對不是“保存實力”那么簡單。一則,他不是見死不救的無能鼠輩;二則,他與衛(wèi)立煌抗戰(zhàn)初期就有太原保衛(wèi)戰(zhàn)的交情;三則,蔣介石親自督戰(zhàn),于公與私,他都該有所作為。事實上,他什么都沒有做,派出兩路人馬,裝樣子般在山海關附近轉了一圈,逼得蔣介石親自指揮,調動自己的嫡系部隊上去……
解放軍消滅完東北國軍,下一個該是誰,傅作義能不清楚?他卻將部隊一字排開,成為長蛇陣形。這種戰(zhàn)略布局極容易被攔腰斬斷,各個擊破。他能與囂張的日軍斗智斗勇,為何讓自己的人馬暴露在解放軍的眼皮之下?
他似乎在等待什么,他到底在等什么呢?等著平津被圍,等著35軍被全殲,等著解放軍兵臨城下?他不是沒有機會南下,不是不能將人馬南撤。就算蔣介石言而無信,他手中還有幾十萬人,偏安西南也好,退據西北也罷,他不是沒有茍安之地。為了讓他南撤,蔣介石可謂費盡苦心,派了幾路人馬,其中就有蔣緯國、徐永昌,而這位徐永昌被提拔為國防部大員,據說都是蔣介石要拉攏傅作義而為……渤海灣的美國軍艦且不論,就是天津、塘沽的海路,也足以讓傅部南撤……
無論威逼利誘還是封官許愿,他都無動于衷。
傅作義深明大義,不僅在于他獻出了一座城池,而在于,他的目的是盡早結束內戰(zhàn),讓他的部屬能有一個好的歸宿。他的大義,不僅在于顧全了國家民族的利益,更在于盡心竭力想照顧跟隨過他的人。在他臨終寫給中央的最后一封信中,還提及要善待他的部下,內戰(zhàn)的責任在他,不在他們……
中國人傳統(tǒng)的“義”,通俗點講,就是講義氣,仗義。比如武圣關羽,就有桃園結義,選出“大哥”,開始攜手闖江湖,乃有三分天下。同為河東人的傅作義,從籍籍無名到位高顯貴,都有著眾多的擁躉。這些人不是任人唯親的“家里人”,而是志同道合的兄弟。他們在幾十年的戎馬征程中,檢驗著 “道不同不相為謀”的真理,更敘寫著“兄弟齊心,其力斷金”的傳奇。
傅作義能有強大的凝聚力和號召力,絕不會是那些打打殺殺的黑社會“老大”做派,從底層軍官到手握重權,他靠的是實力,軍事上的指揮才能,帶兵上的訓練有素,管理上的公正嚴明和人格上的自我約束,包括政治上的大局意識。他懂得進退,明了是非,在“不惹事,不怕事,不說硬話,不做軟事”的原則上,他有分寸,講原則,他是晉綏軍的將領,但不是閻錫山的家奴,他是國民黨的“中興功臣”,但不做蔣某人的殉葬者……對他而言,要遵循的是道義,是民族之福祉,絕不是成為某個人、某些人的門生、走狗、爪牙。
他有自己的判斷和選擇,因為他自己有著深切的大哥情懷。他要對跟隨他的人負責,每一步抉擇都需謹慎,大眾的利益才是最大的利益。
作為一個軍閥出身的職業(yè)軍人,他有著時代的烙印和局限性。例如內戰(zhàn)初期,他打集寧,解大同之圍,戰(zhàn)張家口,發(fā)公開信叫板毛澤東……1947年底,蔣介石成立華北“剿總”,將華北軍政大權交給傅作義。在北平和平談判過程中,仍抱有僥幸心理,與共產黨開出條件,妄想聯合執(zhí)政等等。
但他在夾縫中求生,不僅實現了所部完整起義,即北平方式、天津方式、綏遠方式,還拯救了古都北平,保護了民族文物古跡,更得到了中共高層的尊重和信任,是起義將領中職位最高的一位。歷任水利部(水利電力部)部長23年之久,一直到他請辭卸任。他所提議任命的人,幾乎全被高層認可,水利部設有參事室,用于安置起義的國民黨將領……
歷史是任人評說的,但歷史不是可以隨意曲解的,在并不遙遠的過去,有的人為民族危亡奉獻了鮮血和生命,有的人為國家未來付出了辛勞和智慧,有的人為家國情懷書寫了華彩篇章……
面對一些誣陷和不實之詞,對過往真相的追尋和還原,是我們這些后來者應當具有的使命和職責。
作為北方將領,傅作義的主要活動區(qū)域,在家鄉(xiāng)安昌、西安、天津、太原、涿州、保定、綏遠、北平……重行這些地方,追尋與傅作義將軍有關的人和事,反思那些并不平凡的歲月對我們今天來說仍有重大意義!
1976年寒假過后,我的父親周永剛去他任教的新學校報到。那是個明媚而清冷的下午,他騎著輛飛鴿牌28自行車,我在前梁,家當在后座。我不過5歲,家當也就一床被褥。父親40多歲,高大清瘦,穿一身藍滌卡中山裝,我穿碎花棉襖,胖乎乎鼓鼓囊囊的。車子無比歡快地飛馳,坑洼顛簸根本沒法阻擋這份喜悅。
從“文革”中熬出來,父親的心情愉悅輕松,在哪里不是教書呢?過去的20多年,這樣的村莊鄉(xiāng)鎮(zhèn),他教書的地點變換了上百次。這次有點不同,為了減輕家庭負擔,帶上了我這個累贅。
懵懂的我,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個村莊,這次改變,將與這里結下不解之緣,有了許多無法割舍的情愫。
此去經年,魂牽夢繞!這個小村,叫安昌,名不見經傳的小村子,出過一位威震四方的抗日將軍,共和國的第一任水利部長——傅作義!
黃河出晉陜峽谷,出龍門進入平坦寬闊的一段河灘,在泥沙的沉積和河水的沖刷下,呈現出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地質奇觀。
安昌村就位于這段河床的東岸,到如今也不過200多戶人家。近水而居的人家,都對水有著復雜的依戀情緒。安昌在內的9個村莊,就處于黃河沖刷形成的一段狹長區(qū)域。
灰黃奔騰的河水,如潮汐般漲落,給兩岸帶來富饒的灘涂地,也留下了滿目瘡痍的溝壑。安昌人世世代代就生活在這里,用智慧和樸素的理念,繁衍生息。
安昌村歷史上屬山西省榮河縣孫吉鎮(zhèn),1954年榮河縣與萬泉縣合并為萬榮縣,安昌村隨孫吉鎮(zhèn)劃歸萬榮縣管轄。在人民公社時期,孫吉鎮(zhèn)黃河沿岸的9個村從孫吉鎮(zhèn)劃出來,成立了南趙人民公社。1971年,晉南地區(qū)在調整行政區(qū)劃時,南趙公社和孫吉公社一起由萬榮縣劃歸臨猗縣;2006年撤鄉(xiāng)并鎮(zhèn)時,南趙鄉(xiāng)和孫吉鄉(xiāng)合并,成為運城市臨猗縣孫吉鎮(zhèn)。
因此,史料中傅作義是榮河人。
1895年,中日戰(zhàn)爭風起云涌,戰(zhàn)敗后的清政府,與日本簽訂了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就在這年的6月27日 (農歷乙未年閏五月初五),愛國名將傅作義降生于安昌一戶農家。
傅作義高祖父傅忠智,粗通文字,善于團結,深受擁戴,被選為村民自助組織“花火會”會首。傅忠智生二子,長子貴茂,次子貴德;貴茂生一子名文鼎,即傅作義的祖父。貴德一支后為生活所迫,走了西口,到塞外謀生。傅文鼎生二子,長子慶泰,次子慶玉。慶泰所生三子一女,長子作仁,次子作義,女兒作經,三子作良。慶玉所生七子,弟兄倆共生十子,都以“作”字為名首,依照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的順序排名。作智、作儉早夭,人們一般稱呼為八兄弟。傅作義行二,字宜生。
黃河途經安昌一段,平緩寬闊,距離對岸陜西合陽將近20華里,因泥沙沉積,主河道每隔二三十年就改變一次,當黃河改道西岸后,會留下大片灘涂地,安昌一帶的村民多以耕種灘地為生。
傅家世代務農,家境貧寒。除了土崖上少許薄田,開墾耕種黃河灘涂地,是他們的主業(yè)??可匠陨?,靠水吃水。在黃河上運營船只也是一項副業(yè),富裕些的大戶人家多經營船只,大半運煤,少量做渡船。到傅作義父親傅慶泰一輩,日子依然貧寒,曾替人家做船工擺渡為生,每逢水淺船靠不了岸,就背客登岸賺點腳力錢——喚作“背腳工”。
一個偶然機會,傅慶泰四處籌得20兩銀子,租船從河津禹門口裝上煤炭販運至西安。販炭利潤豐厚,加上運氣好,生意順風順水,自此家道日盛。
傳說,傅家發(fā)家竟與慈禧太后有關。1900年8月,八國聯軍攻陷北京,慈禧太后攜眾大臣倉皇西逃。那年冬季特別寒冷,浩浩蕩蕩一行人馬擠在西安,取暖用煤驟增,官買民用,西安城煤炭供不應求,鬧起了煤荒。精明老道的傅慶泰抓住這一千載難逢的商機,將自己煤廠的存煤全部賣給皇家,又從潼關以北運來三十余船煤炭,解了皇家燃眉之急。傳說慈禧曾夸贊:這姓傅的真是雪中送炭!
傅慶泰幼年失學,粗通文墨,勤奮機敏,遇事沉著,且又健談腦子靈活。有了這個功勞,深得朝臣們的賞識,甚至有人要舉薦他進京為官,被他婉言謝絕,皇家的飯碗不好端??!還是做買賣踏實,傅慶泰謹慎經營,誠信做事,在西安城算是扎下了根,家境從此也殷實起來,先后設立若干商號,逐漸成為方圓百里的富戶。
那年傅作義才6歲。母親在生下妹妹作經后不久,就去世了。幼年喪母的傅作義,一直由其祖母王氏撫養(yǎng)。因其聰穎懂事,敢作敢為,深得家里長輩寵愛。
自小傅作義就記憶力超人,6歲入私塾。有一天,私塾先生講授《論語.述而》中的“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擇其善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課堂上的叔父、哥哥等大孩子還沒記住呢,在書房外玩耍的傅作義卻背得滾瓜爛熟。這讓傅慶泰喜出望外,深信這個孩子將來必成大器。
傅作義小時候頗為頑皮,但通情達理,非常懂事。男孩子好動,就喜歡打打鬧鬧,有一次玩打仗,不留神把一個玩伴的頭打破了,傅作義趕緊向人家賠禮道歉,還買上點心送這個伙伴回家。大人們看到這么小的娃就這么明理懂事,也就消了氣,沒有找傅作義的家人告狀。
黃河邊的孩子,自小就與水為伴,愛水、玩水也是自然的。傅作義小時候就喜歡到黃河邊游泳,還愛騎上烈馬在岸邊灘涂奔馳。大人們常常替他捏一把汗,村里人議論:“這娃娃膽子真大,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將來要么成大器,要么闖大禍?!?/p>
傅作義孝順能干,家里的活、地里的活,他都搶著干,不嬌氣,不偷奸?;禧溗?、拾棉花、割谷子、碾場……他都拿得起放得下,夏收時節(jié)碾場,他負責接牲口的糞便,既眼明手快,也不怕臟臭,身手敏捷,每次都做得很好,任勞任怨,深得父親的信任和贊賞。
1905年,虛歲11的傅作義進入榮河縣立小學堂,這是個新式學堂,課程有語文、算術、地理、歷史等。他刻苦好學,勤勉懂事,各門功課成績均名列前茅,在眾弟兄中屢屢拔得頭籌。
1908年,13歲的傅作義進入運城河東中學堂。課外喜讀《三國演義》《水滸傳》《說岳全傳》等小說,書中人物的忠義行為和愛國精神使他受到熏陶。當時清朝政府軟弱無能,各國列強企圖瓜分中國,祖國的大好河山被蹂躪,人民遭涂炭,幼小的傅作義義憤填膺,決心效仿歷史上的忠臣良將,救民于水火,救國于倒懸。但他深知“秀才造反,十年不成”的古訓,決定遵從父親教誨,棄文從武,報效國家。
傅家雖貴為鄉(xiāng)里富戶,但因早年貧困,腳力背水工出身,并不為人所敬重,為提高家庭的社會地位,傅慶泰決定讓作仁、作義兩兄弟投身軍界,改換門庭。
15歲時,傅作義考入太原陸軍小學,受到孫中山等人革命思想的影響啟發(fā),有了一定的軍事知識后,更堅定了他習武從軍、報效國家的信念。
兩年后,他以優(yōu)異的成績,被保送到北京清河鎮(zhèn)第一陸軍中學深造。
在北京的日子,正是恰同學少年、英氣勃發(fā)的年紀,傅作義孤身一人在外,自然好面子多交際,不懂得節(jié)儉,花銷比較大,到一個學期結束,竟欠了別人20兩銀子。寒假回到家一說,父親當下并沒有責備,而是帶他到村西的黃河邊,挽起褲腿,脫掉鞋襪,讓他照著做,一同跳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寒冬臘月,西北風凜冽,河水透骨地冷,不一會兒就凍得傅作義瑟瑟發(fā)抖,但他還是一頭霧水,不知道父親為何這樣做。大塊大塊的冰凌順水漂流,寒冰如同鋒利的玻璃碴子,在腿上劃拉著……父親這時候才道出:“我的錢就是這樣背人掙來的,如今家里條件雖然好了,但也不能忘記背腳工的辛勞。”致富不忘本,時刻提醒自己和后人,是家庭教育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傅慶泰用實際行動給兒子上了一課。
寒假結束要返校了,傅作義站在旁邊看著父親秤銀子,20兩銀子是要還同學的,另20兩銀子是他一個學期的開銷。為了稱準確,父親取上放下,來回要換好多次,稱了有一個時辰,期間父親的手不住地顫抖。這個情節(jié)對傅作義觸動很大,愧疚之余,更發(fā)誓改正,自立自強,減輕家庭負擔,不給父親丟臉。從此,他一生崇尚簡樸,無論是官至上將,還是位居華北“剿總”司令要職,不論抗日時期的艱難歲月,還是天津、北平的繁華之地,他都遵循艱苦奮斗的原則,崇尚節(jié)約,反對浪費,身體力行,不吸煙,不喝酒,擯棄一切不良習氣。吃飯,不過是晉南的無堿饅頭、米湯和幾碟素菜。著裝一雙布鞋,一身布軍裝,一床布被褥,與那些達官顯貴格格不入,特立獨行,在民國軍政界也算是一個另類。
傅慶泰不僅教子有方,經商也恪守信用,又極為孝順。他母親早故,侍奉繼母如生母,在鄉(xiāng)鄰親戚中傳為美談。傅慶泰臨終前,告誡作仁、作義兄弟:“你們將來對待你媽 (指繼母)不要求怎樣,只要像我對待你祖母那樣就行了……”所謂上行下效,耳濡目染,傅作義對待自己的繼母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怠慢。對待族中兄長、弟妹更是不分彼此,一視同仁。這些都源自其父傅慶泰的言傳身教,門風使然。
3年后,經嚴格考試,傅作義進入保定軍校,離職業(yè)軍人生涯又進了一步。前后8年的軍校生活,把他培養(yǎng)成了一個典型的軍人,為他以后成為統(tǒng)率千軍的軍事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傅作義一直讀陸軍小學、中學,直至當時最高軍事學府——保定軍校,為其父親掙足了面子。剛參加工作領了薪水,他就把積攢的300元錢寄回老家,父親悉數將錢退回,并去信告誡他,家中不希望花他的錢,唯一寄望他做偉大的事業(yè),為國家、為人民效力。足見,其父深明大義,教育子女不是只顧小家,更要以國家社稷為己任。
中國傳統(tǒng)的家風,往往不是寫在墻上的名言警句,而是尋常事情上的點滴教導,一句告誡,一種指引,傳遞的是樸素的價值觀,就有可能會影響一個人的是非觀念和人生目標。
在軍校畢業(yè)進入晉軍第四年,尚沒有在軍界嶄露頭角之時,1922年初秋,傅作義剛當上陸軍步十團少校團副兼技術隊長,父親傅慶泰就撒手人寰,年僅62歲。這一年,傅作義奶奶王氏已81歲高齡。
遺憾的是,傅慶泰沒能看到兒子威名遠播的那一天。臨死為家人蓋下三座簇新的宅院,老人們都說,他是疲累而死的。傅作義到晚年,對家人動情地講道,我對父親最為敬仰,他雖說文化水平不高,小時候家里窮,沒念幾天書,可是他的本事不小啊,十分能干……虎父無犬子,傅作義之后在抗日戰(zhàn)場上的風姿,足以令其父含笑九泉。
黃河沿岸的村子人口不多,因狹長逼仄,村與村之間幾乎連成一線。安昌向北一二里是南趙村,因其是去往縣城、孫吉的必經之所,村子較大,曾作為公社所在地。再往北一二里便是北趙村,村西南高崖上有座白馬神廟,傅作義開蒙的私塾,就在北趙村的這座廟里,先生周敬答博學多能,不僅精通四書五經,還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名醫(yī)。
這個據傳建于元代的白馬廟,流傳著“伏羲有天下,龍馬(白馬)負圖出于河”的傳說。據《榮河縣志.卷十二.古跡》載:龍馬負圖處,世傳舊城南十里河岸為龍馬負圖處,上設白馬神廟。又:白馬神廟在北趙村北,距新城三十五里,為龍馬負圖處。
“舊城”是指榮河縣舊址,即現在的萬榮縣解店鎮(zhèn)寶鼎村,西漢時即設縣址,而“新城”是指因黃河崩坍而被迫于1921年遷移到塬上馮村的榮河新縣城。但無論新城和舊城,縣志里都記載有北趙村“龍馬負圖”的故事。于是,人們在此處為人文始祖伏羲建廟祭祀。
史載,元代一個叫范國英的尚書,在白馬廟下用兵而設白馬渡,自古就是晉陜兩地往來頻繁的見證。白馬廟的廟群原本相當壯觀,大小殿堂百余個,是座古樸壯觀的廟觀群。每年三月初五逢廟會,十里八鄉(xiāng)都在此集會。沿河對岸的人們也會趕來,羊皮筏、小木船往返黃河兩岸,民間自古交流頻繁。
可惜,白馬廟在抗戰(zhàn)初期,因擔心廟宇被日軍占為據點,被國民黨軍隊一把火給燒了。一個經營了幾百年的廟宇,毀于戰(zhàn)爭的煙火當中。白馬渡,也在時代的變遷中,被替代和荒廢,完結了其歷史使命。
但倔強不屈的沿河鄉(xiāng)民,依然在日寇侵略時,展開了殊死搏斗,寫下了慘烈悲壯的抗日戰(zhàn)歌。1938年4月,日軍南下,在白馬廟所在的北趙村,遇到村民自發(fā)組織的“民團”抵抗,對射兩個時辰,槍殺砍死13名無辜百姓,焚燒民房100余間,制造了抗戰(zhàn)初期的“北趙慘案”。
2015年夏,我專程去尋訪白馬廟遺址,大雨忽至,沿著泥濘的土坡爬上高崖,瓦礫之間,斷垣殘壁,白馬廟蕩然無存,遺跡難覓。站在高崖上,目之所及,是一大片農田,遠處傳來滔滔黃河聲,物是人非,當年的繁華與神秘都不復存在。
傅作義在白馬神廟就學的痕跡就此湮滅。另一所并不起眼的南趙村禹王廟私塾,新中國成立后,成為鄉(xiāng)級學校,為紀念傅作義將軍,后更名為作義學校。
1999年至2002年,在社會各界的捐助和家鄉(xiāng)人民的傾力支援下,傅作義長女傅冬(原名傅冬菊)多方奔走,從教育部為家鄉(xiāng)爭取到90余萬元的教育專款。在南趙重建了南趙學校,使家鄉(xiāng)辦學條件得到改善。校名“作義學?!?,由時任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王漢斌題寫。傅冬在作義學校建成后,先后兩年每年從工資中拿出4000元,補助優(yōu)秀學生,算是完成了父親愛國興學、回報鄉(xiāng)梓的遺愿。
2006年撤鄉(xiāng)并鎮(zhèn)后,該校并入孫吉聯校,現址為百圓希望小學。傅家留在老家的親戚不是很多,而大部分從事教育工作。
其族中堂弟傅作維幼年喪父,跟隨傅作義上學,曾就讀于陜壩的奮斗中學,北平和平起義后,回鄉(xiāng)任教,是位英語教師。傅作義八弟傅作恭的長子傅金國,在作義中學任教30余年,孫子輩里也多以教書為業(yè)。
傅金國為人敦厚訥言,聰慧純良,經歷了作義學校的歷史變遷,也繼承了傅作義對教育、對故鄉(xiāng)的拳拳愛心。
1976年冬,我的父親周永剛結束了3年零5個月在農村的勞動下放,重登講臺,被調往安昌學?!凰遛k初中任教。就在前一年,長我4歲的哥哥因病早夭,于是為減輕母親負擔,多病多災的我跟隨父親開始隨校生活。與父親同校任教的人當中,就有傅金國。
在我的記憶中,安昌村呈南北向窄條形狀,依托南北主路向東西再延展出一些巷道。傅家老宅在西邊離黃河近,是一個荒蕪偏僻的舊院落。院門緊鎖,雜草叢生,與村里其他無人居住的院子并無二致。房子和院子一樣,沒人住少了人氣,便極容易倒塌,一副蕭敗凄清的景象。
我那時太小,看到這樣的院子就遠遠避開,好擔心荒草之中會跳出什么。童年,村子是灰蒙蒙的,只有學校對面人家院子里盛開的石榴花明艷而溫暖。女主人淺淺地笑著,手里不停地納著鞋底,一邊看我在樹下揀拾落下的石榴花瓣……
學校西側緊挨深溝,沿著潺潺流淌的水渠向西,走一段很長的蜿蜒小路,下到溝底,就是黃河灘。只有漲潮的時候,河水才會沖到這里,平素要走一里灘涂地才能看到河水。我站著的溝底,兩邊是高崖,前面是黃河,背后梯田地中央,一棵并不大的柿樹,像極了一位將軍遠眺著潮漲潮落,黃水滔滔。
就在那年暑假,我經歷了生命中第一次發(fā)大水。上游煤礦因大雨,沖下來許多煤塊、煤渣,對這里資源匱乏僅靠樹枝干柴引火做飯的人家,可是一年中為數不多得到煤炭的機會。全家齊動員,拿著鐵鍬筐子去挖,要在泥沙下一二尺才能挖到。
風險與豐收相連。在奔涌的水中,人們開始緊張忙碌地撈炭,用筐子一擔擔倒到岸上,有的全家齊動員,一次發(fā)水能收獲上千斤炭,夠家中一兩年取暖。但也有一些村子傳來,大水沖走了七八條人命。黃河發(fā)水,水性再好的人也很難保全,泥沙翻騰,水面看似平靜,水下漩渦暗流,深不見底,變幻莫測,踩下去就是漩渦泥沼,瞬間就沒了蹤影……
一年后,安昌初中撤銷,合并到南趙聯校,也就是后來的作義學校。周永剛和傅金國一起調到南趙學校,還做搭檔,一個教語文,一個教數學,成為忘年之交。
那年頭的學校,多借用佛堂廟宇,高大陰森,走風漏氣。電燈還沒通到這里,到晚上漆黑一片,只靠煤油燈微弱光線照明。天陰下雨時,更是暗淡漆黑。在那座大廟讀了一個學期,暑期過后,父親就調到縣城的臨猗中學。而傅金國一直堅守于此,歷任教導主任、校長等職。退休后回到安昌,與傅家老宅毗鄰,便義務當起了傅作義紀念館的管理員。
2011年夏,故地重游,拿鑰匙開門帶我們參觀傅作義故居的,就是已退休賦閑在家的傅金國。所謂紀念館,還是那座院墻頹圮、屋漏窗破的舊院子,只稍稍做了修整裝飾,添置了一些陳列品。院門門額磚雕有“福臨”二字,門洞墻上有傅作義生平簡介碑,西廂房陳列有傅作義及其父母和女兒傅冬的照片,并有民國十七年“仁義巷”殘碑一方。據說是傅作仁青年時所書。
院后立了幾通新碑,篆刻著傅家族譜及后輩的名字。窄條形的院子不寬,僅三間西廂房,院心不大但極干凈,院墻的殘破處長了瓦當花,表明這里是被遺忘的角落,沉寂而簡樸。一如傅作義本人一生的倡導和遵循的原則。
傅金國身材高大魁梧,村民都說酷似他二伯父傅作義。他是傅作義鐘愛的八弟傅作恭的長子,是傅家八兄弟中唯一留在老家的一支,曾任臨猗縣政協委員。
傅作恭是傅作義的堂弟,行八。雖非胞弟,也是一脈手足,12歲跟隨傅作義到太原上學,之后多處求學,也是傅作義夫婦照管撫養(yǎng),是那種從小看著長大的感情。
傅作義在八弟身上寄予了很大希望,希望他能夠學有所成,為國家建設做些有益的事情??谷諔?zhàn)爭爆發(fā)后,作恭正上高中,隨就讀的天津南開中學遷到四川成都,而后入金陵大學,專修森林園藝專業(yè)。1944年,抗戰(zhàn)后期,傅作恭大學畢業(yè),正是意氣風發(fā),揮斥方遒的年紀,他滿腔報國熱情,想用自己的學業(yè)所長建設國家。他趕赴綏遠投奔二哥,無奈傅作義正忙于軍務,全國內戰(zhàn)一觸即發(fā),哪有閑暇去考慮荒山治理、植樹造林的事,就安排八弟到陜壩經營一家奮斗農場,還兼任一所奮斗小學的校長。
綏遠起義后,傅作恭就留在農場工作。他性格倔強,憤世嫉俗,直爽率真,還有知識分子的清高孤傲,對外行領導內行的現狀,很看不慣。人際關系不怎么融洽,干得不開心。
有一次,在北京的傅作義家中,碰巧遇到時任甘肅省政府主席的鄧寶珊,鄧是傅作義的老朋友、老部下,且是綏遠時的舊相識,得知傅作恭工作不順,就邀請去甘肅發(fā)展,西北地廣人稀,人才匱乏,正需要網羅各種人才。1952年,傅作恭調往甘肅省農林廳,任造林科科長。上任伊始,他積極調研,利用黃河水在白塔山植樹造林,成績卓然。
在業(yè)務上,傅作恭很有兩把刷子,但他性格耿直,對“大躍進”很反感,與領導多有牴牾。于是運動一來,就被劃成“右派”,遣送到甘肅省夾邊溝農場勞改。而此時,鄧寶珊也受到政治沖擊,雖多次托人要求見傅作恭,都被拒絕,時局使然,愛莫能助。
到“文革”初期,鄧寶珊再次受到沖擊,病痛纏身,周恩來聞訊后,派飛機接他到北京,入住解放軍301醫(yī)院。后因大面積心肌梗塞,于1968年底逝世。
傅作恭被下放后,斷了生活來源。妻子沒工作,五個孩子嗷嗷待哺,那年頭人人自危,少有人接濟,日子非常艱難。妻子潘翠竹千辛萬苦跑去夾邊溝看望丈夫,一見面竟被傅作恭打了一巴掌,而后兩人抱頭痛哭。
潘翠竹多處求告無門,走投無路只好上京求二哥。傅作義得知情況后,沉默了許久,難過地說:“老八打你耳光,不是打你哩,那是打我哩?!钡弥底鞴0l(fā)工資,家里生活拮據,他就不斷寄錢過去,維持一家人的生存。
傅作恭也曾給傅作義寫信求援,詳述了夾邊溝的自然環(huán)境和“右派”們的慘狀,傅作義覺得此事關乎大局,急忙向有關部門匯報了夾邊溝的情況。還多次給甘肅省委去信,省委也給省林業(yè)廳下發(fā)過文件,給傅作恭一家發(fā)過一段時間補助。
但就在1960年冬天,傅作恭在夾邊溝場部的豬圈邊找豬食吃時倒下了,大雪蓋住他的尸體,幾天后才被人發(fā)現。
傅作恭被活活餓死,死亡通知書卻說“患病死亡”。潘翠竹絕望了,她去信告訴二哥,這更讓傅作義悲痛欲絕,此時心念弟弟的傅作義已讓楊格非(全國政協委員,曾任傅的秘書,北平《平明日報》總編)、秘書趙伯純?yōu)樗舷律暝V,很快就有望把傅作恭放出來了……陰差陽錯,傅作義所做的努力一夜坍塌,失去了至愛的親人,更不敢與人傾吐抱怨,那情景,只有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方能體會。
當時敏感的政治環(huán)境,很多話不能說,也不敢說,傅作義雖官居高位,但身份特殊,處境為難且尷尬。在最絕望的時候,他甚至不敢讓被劃成“右派”的舊友親朋來往走動,好言相勸“我們都年紀大了,以后就少走動吧”。
據他身邊的人回憶,在“鳴放”“反右”時,傅作義十分謹言慎行。他在一次人代會上發(fā)言:我以人民代表身份去到各地視察,發(fā)現有些地方對抗日烈士紀念碑保護得不夠好……有人馬上回應:你所指的抗日烈士都是屠殺人民的劊子手。傅作義只好忍氣吞聲,心里受著暗傷無從訴說。多虧周恩來多方保護,他在“文革”中才能躲過浩劫,幸免于難。
與此同時,甘肅運動擴大化的問題震動中央,以監(jiān)察部部長錢瑛為首的檢查團來到甘肅。1960年12月2日,中央西北局書記劉瀾濤主持召開著名的蘭州會議,將執(zhí)行極左路線的甘肅省委書記張仲良當場免職,并迅速采取措施“搶救人命”。1961年10月,臭名昭著的夾邊溝農場被撤銷。
夾邊溝,甘肅酒泉境內巴丹吉林沙漠邊緣的一個勞改農場。1957年10月至1960年底,甘肅省幾千名“右派”被關押在此。天寒地凍的沙漠中,他們與世隔絕,終日勞作,經歷了罕見的大饑荒,幾乎吃盡了荒漠上能吃的和不能吃的東西,很多人被活活餓死。
傅作義雖未親歷,但感同身受,承受了這段非人歷史的苦難。他的親人沒有死在抗日戰(zhàn)場上,卻無辜地喪生在冰天雪地的荒漠。對于八弟的死,傅作義不單是難受兄弟之情,又何嘗不是憂國憂民?。?/p>
他去信勸慰傅作恭的妻子潘翠竹:“……老八已經走了,命已如此,再不叫你牽腸掛肚了,希望你保重身體,把孩子照護好。”給了些錢,讓他們回山西老家,參加生產隊聊以糊口。傅作義知道一個文弱女子帶著5個孩子,生活肯定困難,時常寄一些錢回去。在與親戚崔增印談及此事時,傅作義說:“老八女人和孩子在農村,真讓人同情啊??晌乙膊缓枚嗉腻X給他們,怕人說閑話,顯得一個‘右派’家里比別人強?!?/p>
1979年,有關部門對傅作恭進行徹底平反,在經濟上一次性給其家屬補償3000元,給其妻每年撫恤金4800元。1981年,根據有關政策,傅作恭三子傅金科被安置到甘肅省甘南林場工作。
可惜,傅作義沒有看到這一天。
傅金國此時已參加工作,一直留在故鄉(xiāng)教書為業(yè)。他感念二伯父對自己兄妹幾人的撫養(yǎng)體恤之恩,“沒有二伯父定期寄來的錢,我們一家很難扛過那幾年,他自己也不容易啊……”追憶于此,不免淚眼模糊。父親故去的那年,身為長子的他剛15歲,就承擔起家庭重責,嘗盡人間甘苦,幸得本家、族人從旁扶持,才能帶著母親、姐弟走出困境,得以平安度日,安享晚年。
2013年夏末,傅金國因心梗發(fā)作,溘然長逝,終年69歲。
而如今,傅作恭的孫子傅創(chuàng)杰擔任安昌新建成的傅作義紀念館的負責人,聯絡傅家親屬后人,宣講傅作義的抗日英勇事跡,接待來自全國各地慕名而來拜謁的游客。
2014年夏,我再次回到安昌,因為聽說歷經一年多修葺,傅作義故居煥然一新,并對外開放,與兩年前所看到的衰敗頹圮景象大相徑庭。擴建后的故居增加了一些傅作義生平展覽,讓后來者能體會到先賢的豐功偉績,以及其對家鄉(xiāng)的深厚情誼。
故居北側不遠處,根據原貌恢復了一口池塘,池塘呈蓮藕狀,在老人們口中,能聽到許多少年傅作義在此留下的奇聞軼事。池塘向西50米是一片莊稼地,這里就是傅作義為家鄉(xiāng)所籌辦的平民學校舊址。
這所并沒有投入使用的平民學校,緣起于抗戰(zhàn),湮滅于抗戰(zhàn),短暫的絢爛之后就無聲無息,以至于后人幾乎淡忘了那段往事。當我們走進傅作義的家鄉(xiāng),翻開那段波瀾壯闊的抗戰(zhàn)歷史,傅作義為抗戰(zhàn)、為教育所作所為仍令人唏噓不已。赤子之情,日月可鑒。
1938年3月初,侵華日軍長驅直入,不到一周時間,從臨汾出發(fā),先后占領運城、臨晉、榮河、河津等縣城,鐵騎踏入河東大地,寧靜的鄉(xiāng)村和古老的城鎮(zhèn),頓時被嗜血的侵略者變成殺人的屠場。4月初,日寇兵分兩路,由騎兵開路,同時奔襲傅作義將軍的故鄉(xiāng)安昌而來。
日軍一路從榮河鎮(zhèn)出發(fā),沿黃河灘南下,取道北趙村、南趙村,一路從臨晉鎮(zhèn)日軍“洪部”兵營出發(fā),直奔安昌村。
安昌僅有百余戶人家,因緊鄰黃河,田少地薄,村民多以船運為生。日軍突襲,村民大多乘木船到河對岸的陜西躲避,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殘,出行不便的。由于傅作義提前通知家人西渡黃河,逃到西安、平涼、蘭州等地,全家?guī)资谌瞬哦氵^一劫。
日寇為報綏遠抗戰(zhàn)之仇,進村后見房就燒,見人就砍,氣派的傅家大院也未能幸免于難。傅作義的父親傅慶泰發(fā)跡后,在老宅東側蓋了三座坐東朝西的大四合院,寬敞氣派,十分顯眼。日軍此番由漢奸帶領專門報復占領安昌,將傅家三座大宅院全部拆毀,粗大些的木料被拉往榮河、臨晉兩處修建炮樓。還未交付使用的平民學校也遭到同樣的命運,蓋房子的木料全被運走,修了炮樓。傅家祖屋因地處偏僻,及村民嚴加保密才躲過一劫。
這便是我們今天看到的傅作義故居,距今170余年,是其祖父傅文鼎于清道光年間所建。坐北朝南,東西寬六七米,南北長25米,占地不到三分。傅作義同祖父母、父母在這里生活了十多個年頭。院里祭祖、待客及祖父母居住的北房,1958年破舊倒塌;供家人紡織、貯藏和院門過道的南房,1975年破舊倒塌;傅作義誕生的西房南室和炊事北室,村民自發(fā)捐助,分別于1961年1月、2002年7月做了翻修。
2012年5月,臨猗縣委、縣政府采納各界人士的建議,啟動傅作義故居修復工程。大修時除了翻蓋西房,還修復了倒塌的南房和北房,基本還原了百年前的房屋結構。修復完成后免費對外開放,2014年8月,傅作義故居被山西省黨史辦列為 “省級黨史教育基地”。
安昌平民學校遭此變故,校址殘破不堪,幾成廢墟,后來被夷為平地,變成一片莊稼地。從村民繪制的平民學校草圖來看,學校規(guī)模不小,校門氣派,房舍整齊劃一,左右兩列,四五排之多,絕不是一個小學的規(guī)制。傅作義的教育夢想何其大,他感嘆于家鄉(xiāng)貧窮落后,更感嘆于國家積貧積弱,期望通過教育興國,通過教育改變家鄉(xiāng)的面貌。無奈,國家正處于風雨飄搖當中,再大的宏圖壯志,也只能望洋興嘆,可憐他生不逢時啊。
傅作義籌資建平民學校的款項,外界有傳言,是來源于抗戰(zhàn)初期各界的捐贈和獎勵。1933年長城抗戰(zhàn)后,蔣介石去電慰問,獎大洋5萬元,閻錫山獎大洋5000元。1936年,綏遠抗戰(zhàn)屢屢報捷,傅作義帶領軍隊沉重地打擊了日寇,全國民眾一片沸騰,各種贊譽、慰問、捐款紛至沓來。在全面抗戰(zhàn)尚未爆發(fā)之際,熱河、綏遠已成為抗戰(zhàn)的主戰(zhàn)場,中國軍民拼死抵抗,屢建戰(zhàn)功,大大激發(fā)了全國人民抗戰(zhàn)的熱情。粗略來算,當時給綏遠的捐款總計300余萬元,慰問品堆積如山……
眾所周知,傅作義是個嚴格自律的人,一向公私分明,絕不會動用公款。蔣介石、閻錫山等發(fā)給部隊的獎金和各界捐款,他都用在撫恤傷亡官兵及烈士家屬上。根據調查,蓋平民學校的錢款來源于幾個方面,一是傅作義自己的餉銀、工資;二是家族生意所得;三是用自家船隊運煤在建校工地旁開設磚瓦窯,燒制磚瓦所得,磚瓦窯遺跡還能找到。1932年,傅作義祖母去世,據說閻錫山為了彌補虧欠和籠絡人心,曾令人帶去一筆不菲的禮金。而傅作義也是在此次回鄉(xiāng)料理祖母喪事期間,發(fā)現村中失學兒童較多,才萌生修建平民學校的念頭,并將此事交給兄長傅作仁具體操辦。
為建平民學校,傅作義專程從北平聘請建筑設計師,親自審閱圖紙,并派專人趕往安昌監(jiān)管建造。用料考究,規(guī)劃嚴苛,工期長達一年多,在校舍即將建成時,“七七事變”爆發(fā),學校建設被迫停工。沒想到,精心建造的學校尚未交付使用,就遭日寇報復性拆毀,怎不令人憤恨扼腕?
在之后的太原保衛(wèi)戰(zhàn)、綏西戰(zhàn)役等抗日戰(zhàn)場上,傅作義將軍傾盡滿腔仇恨,堅決殲滅日寇,誓死保家衛(wèi)國,令日寇聞風喪膽,立下赫赫戰(zhàn)功。
1957年4月16日,傅作義以黃河流域規(guī)劃委員會副主任身份,參加完黃河三門峽水利樞紐工程的開工典禮后,與時任內蒙古自治區(qū)水利廳廳長的周北峰,借在山西考察水利的空隙,順道回鄉(xiāng)探親。傅作義返鄉(xiāng)是經過周恩來同意的,中途由永濟解虞回故鄉(xiāng)安昌,這是他成年后第三次回鄉(xiāng),前兩次是為父親和繼祖母奔喪。
由孫吉鎮(zhèn)回安昌,有落差二三百米的五里長坡,至今也是當地發(fā)展的掣肘??斓酱蹇跁r,傅作義早早下車,不顧隨行秘書段清文的勸阻,徒步由北向南穿村而過。他邊走邊與路邊過往的村民打招呼,與遇到的少時玩伴執(zhí)手而行,并頻頻向旁邊聞訊趕來的村民問候致意,當時的場面令大家記憶猶新,傳頌經年。
在外做再大的官,回鄉(xiāng)都應謹慎低調,“官高不壓鄉(xiāng)黨”,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再大的譜也不能擺在鄉(xiāng)鄰面前,這是對故鄉(xiāng)鄉(xiāng)親最起碼的敬畏之心。
只是,傅家祖墳此時已經被毀,傅作義歸鄉(xiāng)看到此情此景,默不作聲,但心頭的悲傷是任誰也能體會到的。
傅作義打發(fā)人去買了很多點心、糖果,給鄰居和相熟的村民都送點去。
他來到殘垣斷壁的平民學校遺址,“兵火有馀燼”的殘破荒涼景象,令年過六旬的傅作義悲憤難平。蕩然無存的傅家大院更讓他覺得心痛不已。聽村民講述日寇罪行,內心感到非常內疚,自責因自己而連累了村民,在古槐樹下,為死去的鄉(xiāng)親深深鞠躬悼念。當晚,他執(zhí)意要住在古槐旁堂弟傅作維的家中。如今這座宅子修葺一新,成為傅作義生平事跡展廳,供后人瞻仰。
傅作義在視察安昌學校時,親切地摸著孩子們的頭,問這問那。當看到學校大門低矮破舊,窄得要側身才能過去時,他對隨行的萬榮縣(1954年,榮河與萬泉合并為萬榮縣)副縣長說:“教育是國家興盛的基礎,應該把學校修一修了?!敝螅h政府專門撥款對學校進行了維修,后來還蓋了新校舍。
回京之后,傅作義捐款3000元,為家鄉(xiāng)買了一大批書籍。據擔任村里圖書管理員的張建中回憶,總共裝了6麻袋,有《兒童時代》《少年報》、連環(huán)畫,還有一些農業(yè)科技和拼音識字的書籍,都是傅作義專程派人送回村里的,可見他對村民教育的重視程度。
1966年,傅作義因病住院,村里派人去北京看望,他給村里和學校先后買了收音機,讓偏僻的山村及時聽到國內外大事。如今,這些陳列在展廳的實物,用一種無聲的方式,講述著一個胸懷蒼生,心系故土的赤子情懷。
在安昌住了一夜,傅作義就繼續(xù)北上考察,自此再沒有回過故鄉(xiāng)。因過度勞累,在返回路上心臟病發(fā)作,被緊急送往太原。周總理得知后,立即請習仲勛從北京派飛機,送心臟病專家黃琬前往太原搶救。
在太原滯留近一個月后,病情稍有好轉,傅作義就堅持要求繼續(xù)考察,他是想多看看三晉河山,多看看他曾經與日寇戰(zhàn)斗過的地方。但出于健康的考慮,山西省委堅決不同意,傅作義不無遺憾地說:“我還沒有完成任務哩!”而話外之音,恐怕外人無法理解……人們只道其是連日勞累所致,也許,回鄉(xiāng)之行,有著他難解的心結也未可知。
若去黃河沿岸,會發(fā)現那里的民風與縣東其他地方略有不同,雖儉樸尚文,卻彪悍剛猛,淳樸的民風之中,更帶著一股狠戾強悍之氣。
在傅作義的家鄉(xiāng)一帶,至今還流傳著古老的扎馬嚼的社火活動。這是只有黃河沿岸不多的十幾個村子保留的傳統(tǒng),“破四舊”后中斷,已近失傳。
淡出鄉(xiāng)民視野數十年的扎馬嚼,近些年,又在方圓十多個村子風行。古老而血腥的場面,強烈地刺激著觀看者。是什么樣的文化基因,在這方土地上產生如此狠烈的血祭形式?
扎馬嚼起源于古老的祈雨祭祀活動,既是祈雨,就應該香燭高燃,虔誠跪拜,在一遍遍哀告和豐盛祭品中,祈求上天降下雨水,但黃河岸邊人偏偏反其道而行,不去求天祈地,而是用自己造出的神——馬嚼,去震懾脅迫上天。
所謂馬嚼,是傳說中一種兇神惡煞的神獸。扎馬嚼是祈求風調雨順的祈?;顒?,是農耕文明傳承的產物。類似的血祭在當地還有“血故事”,多是正月里鬧,與別處鬧社火、耍龍燈并無二致。
在當地人看來,扎馬嚼是勇敢者的游戲,參與者需敢于表現,無所畏懼。游行中,扮演者要披紅掛彩,鑼鼓鏗鏘中將二三十公分的鋼釬快速穿過兩腮……血沿著兩頰流下,圍觀者歡呼驚叫,表演者手持利器作勢威脅……因形狀與馬嘴里的鐵嚼子相似,而得名為扎馬嚼。
安昌村瀕臨河灘,靠天吃飯,雖近水而居,但一樣深受缺水困擾,血祭龍王便是祖先文化的產物。當有人抨擊這種行為野蠻愚昧時,這種文化基因卻喚起了諸多人對上古時期人類發(fā)展艱難歷程的回顧。
生于斯長于斯的傅作義,是否在兒時親歷過血祭的慘烈,我們不得而知,但可以想見,血脈中流淌著一樣的基因,同一種文化符號。如今,他的鄉(xiāng)民用無畏和虔誠,延續(xù)傳承著古老的文化,展現著性格中的強悍和堅韌。
扎馬嚼是令人亢奮的場景,若此刻問身邊的村民,傅將軍年輕時在村里會不會也跳上高臺,將面頰刺穿,展示豪情英風,回答肯定是:那還用說,在咱河沿子,是漢子就得敢扎馬嚼,要不就是 人,會讓人笑話。
顯然,傅作義不是個 人。故鄉(xiāng)給予他的性格屬性,成就了他作為軍人的職業(yè)品格和操守。
故鄉(xiāng),讓我們記憶的不光是美食、美景,還有一些文化符號,亦即所謂的性格烙印。傅作義待人真誠,謙和平等,但并不影響他打起仗具有能啃硬骨頭的狠勁;作為軍人,傅作義心細如發(fā),但更不妨礙他“不說硬話,不做軟事”敢作敢為的個性。
故鄉(xiāng),是烙在骨肉里的記憶,更是點點滴滴堆積起的生命起點。
原《榮河縣志》名賢卷中記載,傅作義主政綏遠有此記錄:公性極慷慨,不惟治軍馭眾能得歡心,即鄉(xiāng)黨族群遇有災歉,無不盡力赒濟。
1929年,榮河一帶爆發(fā)霍亂,傅作義悉聞,特派醫(yī)生帶著大量藥品前來救治。
1933年,家鄉(xiāng)發(fā)生水災,距離故鄉(xiāng)安昌不遠的賈村、南周等村莊尤為嚴重。大雨六天六夜,洪水肆虐,村落田野成為河澤,莊稼絕收。傅作義聞訊后速從綏遠匯回2000元,讓家人發(fā)給受災鄉(xiāng)鄰,以解燃眉之急??h志上有如下評述:分潤余澤者,芼難罄述,高風亮節(jié),遐邇同欽,蓋有由也。
眾所周知,距運城市區(qū)38公里的萬榮縣,有座李家大院,清至民國時期晉南首富李子用的家宅,如今已辟為國家4A級旅游景區(qū)、全國文保單位。李家大院的輝煌,不能光看院子的精巧布局,或者看房舍建筑的美輪美奐,而是仰慕主人以善治家,樂善好施、扶危濟困的高風亮節(jié)。他們是與為富不仁者相反的慈善家的先驅和楷模,是隱藏在民間的傳統(tǒng)文化和民族氣質的體現。
傅家與李家也有聯姻,其兄傅作仁的兒子傅琬,娶的就是李家的女兒。
2015年初夏,在太原親賢街第八干休所附近的一處民居,我見到了傅琬之子傅昶輝。
傅作義的父親傅慶泰,生有三子一女。長子傅作仁,次子傅作義,女兒傅作經,小兒子傅作良。
傅作仁離開軍籍后繼承父業(yè),經商做買賣,操持家務,是傅家當仁不讓的當家人。傅家一直合家吃飯,沒有分家,因此,無論在故鄉(xiāng)安昌,還是后來定居的西安、蘭州,傅家族人常常不分彼此,都住在一個院子里,由傅作仁照料管理。
傅作仁有兩子兩女,長子傅璞,次子傅琬。傅昶輝是次子傅琬的小兒子,內退前是太原白云飯店的一名員工。1957年出生于太原,就在這一年,他的爺爺傅作仁病逝于西安。剛一歲多,傅昶輝就被奶奶接去西安,在那座曾舉家居住的老宅度過他的童年時光,12歲才回到父母身邊。
據他回憶,西安老宅位于西安市蓮湖區(qū)草場巷7號(已經拆除,沒有痕跡了)。院子很寬敞,一進院,中間門廳是過年過節(jié)時祭祖拜神的地方。后院正房是二層小樓,兩邊都是對稱的廂房。隨著家族人口增多,門房和過廳也被改做臥室住人。
就連傅作義的叔叔傅慶雨一家,也居住在這座院子里,其十弟傅作讓,就出生在西安的老宅里。傅家族人的關系可見一斑。傅作義常年在外征戰(zhàn),極少回家,更少管家中大小事務。他的家眷回西安暫住,也是由長兄傅作仁照料。彼此之間融洽和睦,是傳統(tǒng)的家庭樣式。
“二奶奶和老姑在家里說話最有分量,很受尊重?!备店戚x回憶說,聽老人們講,一大家子家長里短地過日子,難免產生矛盾,鍋碰盆勺碰鍋,且女人們事情多,妯娌、姑嫂間發(fā)生一些事也在所難免。
他嘴中提到的二奶奶就是傅作義的原配夫人張金強。中等個子,臉盤很大,就像俗話說的銀盆大臉,白凈周正,娘家楊董村離安昌不過七八里地。祖上重視耕讀傳家,父親是遠近聞名的張舉人,舉人家小姐嫁給“土財主”傅家,在當時也算是下嫁了。張金強讀書識字,就是個小腳,性格堅韌,不茍言笑。1912年,傅作義17歲上,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與比他大一歲的張金強在老家安昌結婚。
“二奶奶受人尊重,可不是因為二爺爺是大官,是她為人很好,克己勤謹,處事公道,深得全家人信服。”傅昶輝說自己見過兩三次,年少時陪奶奶和爸爸去過兩次,“起初和傅冬姑姑一起住在人民日報社的宿舍里,后來就搬到崇文門外的高層公寓里住?!?/p>
傅昶輝所說的老姑,叫傅作經,傅作義唯一的同胞妹妹?!案赣H常說,合家都說老姑不識字,但絕頂聰明,懂大理善溝通,誰和誰有矛盾,她去了三言兩語就化解了,就連你二爺爺都曾多次夸贊,‘作經妹妹得虧不識字,若能識文斷字,那一定更了不得!’”
(傅作經的丈夫王子尚,便是我父親周永剛常常提及的老舅,我家與傅家的姻親關系,起源就在于此。)
“爸爸多次說,看老宅里墻上掛的條幅字畫,多半出自你老姑父,人家可是有大學問的人,是你二爺爺的軍師呢。”傅昶輝回憶說,北平起義后,老姑父王子尚就去了蘭州,在蘭州文化館工作,上世紀60年代初病故。
1970年初春,傅昶輝的奶奶去北京看望傅作義,照往常一樣住在傅家。當時正是“文革”中期,傅作義雖仍任水利電力部部長,但因身體原因,從1968年后就少出面了,多數時間寓居北京家中。
有一天清晨,昶輝奶奶剛梳頭洗臉,還沒有出臥室,就聽到有敲門聲,正疑惑這么早會是誰呢?拉開門,竟然是傅作義站在門外,一手端著牛奶,一手拿著面包,笑容滿面地說:“老嫂子睡得可好?早餐我給你端進房里吃?!崩先朔浅R馔夂透袆?,餐廳離臥室又不遠,完全可以出去就餐,可70多歲的傅作義卻要親自給嫂子送早餐。
從北京回來后,奶奶就對孫子傅昶輝說,我再不去打擾他了。你二爺爺那么大的官,那么大年紀了,還惦記著長嫂如母的古訓,太麻煩人家了,他身體又不好,別再去叨擾他了。
奶奶的敘述令全家人都很感動,傅昶輝說,傅家人沒有架子,對家人鄉(xiāng)親都很真誠平易。1974年,傅作義去世時,他正在生病沒有去北京奔喪,姐姐和爸爸回來,劉蕓生(傅作義的夫人)還專門讓帶了一大盒巧克力給他。遺憾的是,二爺爺去世后,兩家走動很少,交集更少。只傅冬姑姑常有書信往來,偶爾還會到太原走動。因為傅冬說“自己在太原生太原長,對太原有很深的情誼”。
傅琬與傅作義感情甚好,12歲就跟著傅作義在太原上學,由張金強撫養(yǎng),畢業(yè)于成都軍大,一直任職軍籍,參加過抗美援朝,上世紀80年代以正團退職。
傅琬在回憶文章中寫道,1941年春,叔父傅作義聽說他要投筆從戎,親筆一封,寫道:如你愿效班超投筆從戎,這一決心是可喜的。但須知軍人就必須有視死如歸的犧牲精神,方能不避艱險,恪盡職守,驅除日寇,收復祖國的大好河山……古語云:“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蓖隳鼙敬司?,好自為之。
十年之后,1951年秋,即將開赴朝鮮參加抗美援朝時,傅作義再次鼓勵傅琬:“‘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就是國際主義與愛國主義的結合。我們援助朝鮮打仗,也是為保衛(wèi)我們祖國而戰(zhàn),所謂‘唇亡齒寒’就是這個道理,你要很好地理解?!?/p>
傅作義對兄長傅作仁信任有加,感情深厚,但他也是個公私分明的人。1934年春,傅作仁因經商虧損,向弟弟開口支援10萬元,傅作義斷然拒絕,“錢是綏遠人民的,我分文不能動用”。
但傅作仁生前和去世后,傅作義都會定期給其家人,特別是后輩求學,提供必要的費用。
兄弟們或親戚中,靠傅作義供給學費,完成學業(yè)的后輩不在少數。而他自己在水電部部長任上,薪酬工資也不過600塊。傅作義自己的生活卻相當簡樸,“一日三餐的吃食都清淡簡單,家人穿著用度與尋常人家并無二致?!痹浺虿≡诟导易∵^半年的傅琛回憶說。
傅琛是傅作義弟弟傅作良的長子。
傅作良是傅作義同父異母的弟弟,在堂兄弟當中行七。
“為了學習先進,他曾于1938年送其弟到延安抗大學習。后來,其弟中途輟學,返回部隊。傅將軍很不滿意,批評他:‘回到我身邊干什么?為啥不跟共產黨闖?’從此,不重用其弟。與其弟同期的一些人提拔為團級干部時,其弟仍是營級?!倍湮湓凇陡底髁x先生生平概述》一文中,有這樣一個描述。文中所提及的弟弟,就是傅作良。
其實,這其中除了傅作義秉公執(zhí)法,不徇私情之外,還有個因由是,一向孝順的他,謹記父親臨終遺言,對繼母言聽計從,少有違逆。繼母只生了弟弟一個,囑咐他要照看好,不能有任何差池。加之弟弟確實不是帶兵的料,只適合做些文職,便安置在董其武手下平安度日,并不存在兄弟有隙的事。
1932年農歷六月初三,從小疼愛傅作義的奶奶王太夫人去世,享年91歲。雖說這位奶奶是父親傅慶泰的繼母,但并不影響其一家人對這位老人的尊敬。傅作義在保定軍校讀書期間,曾寫過一副對聯:“怕我食多,怕我食少,祖母對我無微不至;望孫回家,望孫回校,大人待孫于此可見?!笨梢娮鎸O感情之深。在老人故去后,他還專門請名士為其撰寫《墓志銘》(見原《榮河縣志》卷二十二),不僅對祖母“相夫訓子”“救困扶?!薄昂蒙撇痪搿薄叭事曔h聞”的一生作了贊揚。并在很多報章上登訃告,以示哀悼。
直到現在,傅作義葬祖母舍飯救濟窮人的往事,在當地農村仍廣為流傳。據老人們回憶,傅作義祖母去世那年,家鄉(xiāng)正鬧饑荒。傅作義那時剛上任綏遠省政府主席,他就把多年省吃儉用省下來的薪餉交給傅作仁,讓大哥在安昌村舍飯救濟,四鄉(xiāng)八里的災民都趕來吃舍飯,每人還可以領到一塊現大洋,前后延續(xù)了十幾天。
傅家很隆重地給老人辦了喪事,花費很大。在喪禮結束后,傅作仁說向弟弟交代一下花費用度,傅作義擺擺手:“一切全由哥哥安排吧,我只把孩子們帶走?!彼@里所說的孩子,包括弟弟傅作良,堂弟傅作恭和侄兒傅琬。三人年紀相仿,都是十二三歲。家里人求之不得,從此,這三個人都跟隨傅作義輾轉于太原、天津、陜壩、歸綏等地,踏上了不一樣的人生旅程。
傅作良1919年生人,小傅作義二十多歲,就在奶奶去世的那年,被傅作義帶到太原上學讀書,之后曾在天津的南開中學讀書。中學沒畢業(yè)就入伍參加傅部,在董其武手下從事文職工作。
抗戰(zhàn)初期,傅部在晉西北河曲一帶整訓時,傅作良被送到黃河對岸的延安“抗大”學習,這期間,他被發(fā)展成為中共黨員。介紹人據說是李衛(wèi)民(同期在“抗大”學習,后在中央軍委工作),時間不太長,“抗大”一畢業(yè),傅作良就聽從任弼時、王若飛等人的建議,回到傅部仍跟隨董其武工作。也就是說王若飛,是傅作良的單線聯系人。
傅作義懵然不知,他希望弟弟能跟著共產黨干,結果轉了一圈還是回到他跟前,覺得弟弟沒出息,有些失望,從此對他很冷淡。豈不知,很多事情背后的因由很難知道,哪怕是最親密和了解的人。
作為一名中共的潛伏者,傅作良到底做了哪些工作?提供過什么情報?都不得而知。王若飛與傅作義的關系,是國共史上的一段佳話,兩人關系密切,1937年王若飛出獄回到延安,1946年因飛機失事不幸遇難。傅作義恐怕很難想到,弟弟與王若飛還有著這樣的聯系。
綏遠起義時,傅作良是團級軍官,他曾對子女們說:“你伯父從來不任人唯親,就是親戚也必須按規(guī)定辦。”1950年,傅作良隨部隊上了朝鮮戰(zhàn)場,1955年整軍轉業(yè)改編成建工部第一工程局,也就是現在的長春第一汽車廠。1961年調往成都,在建工部第一工程局安裝公司設備處任處長。1966年初,舉家遷到西安,在建工部第五工程局木材加工廠任廠長。因單位沒有住房,就住進傅家在西安的老宅——蓮湖區(qū)草場巷7號。
這時候,老宅很多房子都很破舊,單位就出資,在后院給傅作良一家重新蓋了幾間房。一直到后來城市改造拆遷,傅家后人才陸續(xù)搬走,分散居住。
從老照片上可以看出,傅作良與傅作義身形長相酷似,只是更高大清瘦。他為人低調和善,沉默寡言,少與人爭執(zhí),極少與人談論兄長傅作義和過去的戰(zhàn)斗歲月。
傅作良的女兒傅莉回憶,自己都上中學了,別人議論她與傅作義部長的關系,她都茫然不知,回家問爸爸,是真的嗎?傅作良只點頭,也不肯多解釋。至于黨籍問題,王若飛遇難后,他一直處于沒有被啟用的“閑棋冷子”狀態(tài),直到在中央軍委工作的介紹人李衛(wèi)民要寫回憶錄,向傅作良去信了解情況,才得知其現狀,出面多次向中央有關部門反映、證明,傅作良的黨籍問題才搞清楚。
據其后人介紹,傅作良入黨時間確定為1937年,但因其本人謹慎訥言,不肯多做申辯,對往事非?;乇埽灾劣谒暮笕藢λ谘影才c回到傅部的工作不甚了解,知之甚少?!澳悴附洺8嬲]我,要夾著尾巴做人,聽黨的話,為人民服務,不要給政府提要求,有什么困難要自己克服?!备底髁歼@樣告訴孩子們,“你伯父從小聰明,學習用功,懂事,家里貧窮,常幫大人干活。他打仗勇猛,智慧超人,升職很快。你爺爺去世后,他每次回來,先跪拜母親,特別孝順……你伯父把我從小帶在身邊,讓你伯母像養(yǎng)自己的孩子一樣養(yǎng)大,長嫂如母,我永遠忘不了嫂嫂(指張金強)?!边@才是傅家兄弟真實的狀況,如兄如父的情感。
有一年,傅作良去北京開會,住在嫂子張金強家里。有一天下雨回得很晚了,淋了個透,嫂子給他留門還沒睡,見他渾身上下全濕了,就趕緊讓他全脫了,自己拿到衛(wèi)生間去洗……那年張金強已80多歲了,對從小養(yǎng)大的弟弟仍十分疼愛。
傅莉回憶說,“文革”初期大串聯,她去北京,伯父已經被保護住進301醫(yī)院,她去探望時,傅作義對她說:“你都長成大姑娘了,以后參加工作了,第一個要想著為人民服務,主席和總理對我太好了,我還要為國家多做貢獻呢?!?/p>
“二伯父對人特別和善,極少發(fā)火,鼓勵年輕一輩好好為黨工作,不要給組織上添麻煩。”上世紀70年代初,傅莉和姐姐傅萍去北京看望伯父,看到傅作義清早起床,都要自己動手整理床鋪,不讓勤務人員幫忙。自己能做的,從不讓人幫忙,生活簡樸平和,與勤務人員相處得親如一家。
少年時期,因在京治療在傅家住過一段時間的傅琛回憶說,自己住在二伯父家半年,飯桌上幾乎沒什么肉菜,無非白菜、豆腐、山藥、雞蛋等,主食就是晉南的無堿饅頭和小米稀飯。因為油水很少,傅作良去京看望兒子時,都要偷偷帶他出去打牙祭。
2000年秋,傅作良病逝于西安。他是中共黨員的秘密,在此時才大白于天下。
2015年6月27日,農歷五月初五,傅作義將軍誕辰120周年的紀念活動,在其家鄉(xiāng)臨猗安昌舉行。
正是杏黃桃熟、小麥收獲的時節(jié),艷陽高照和豐收在望,都預示著一個好年景。安昌村已經廢棄的小學校,搭起了高臺,豎起彩旗,敲起鑼鼓,安昌人再一次用這樣的方式懷念黃河的兒子傅作義。
從西安駕車經合陽縣,過洽川鎮(zhèn)吳王古渡浮橋,不過3個小時即可達到,但傅家大多數親屬卻是初次踏上故土。
黃河岸邊鄉(xiāng)親們從四面八方趕來,等待紀念儀式的開始。來自西安、太原、運城、臨猗的傅氏后人,更是一大早匯聚于此,懷著十分崇敬的心情,祭奠緬懷他們可敬可愛的長輩傅作義。
在粉飾一新的傅家老宅前,數十位傅家后人長久佇立凝望,那些被風雨沖刷的往事和榮耀,那些并不遙遠的崢嶸歲月,能否在這一刻被喚起,注入激情,重新點燃?
但,在回鄉(xiāng)祭祖的傅家親屬中,并沒有傅作義的子嗣。
故鄉(xiāng),還是在夢中,那么遙遠……
1957年春,傅作義最后一次回到故鄉(xiāng)安昌時,在老宅門前的槐樹下與鄉(xiāng)親們回憶往事、侃侃而談。他的音容笑貌,安昌村的鄉(xiāng)親們至今記憶猶新。當時在圍觀的村民中,有一個12歲的小學生,用純真而稚嫩的眼睛,記錄下了這一切。后來,他時常聽村民講述很多關于傅作義抗戰(zhàn)的故事,從此在心中埋下一顆種子。50多年后,他花了近5年時間寫了一部長篇紀實小說《傅作義》。
這個少年叫崔正來,退休前為廣電部陜西記者站站長,陜西省作家協會會員。古稀之年,他拿出120萬字的《傅作義》,來紀念傅作義將軍誕辰120周年,并把該書的首發(fā)式,安排在故鄉(xiāng)安昌。面對臺下的父老鄉(xiāng)親,崔正來真情流露,深情回顧自己的成長歷程。幼年喪母的他,是吃著百家奶、百家飯長大的。他一時眼泛淚光,哽咽難言,表達了對故土鄉(xiāng)鄰的感激之情。
透過這本蘊含著他半個世紀心血的作品,我們能夠感受到他堅韌勤奮,寧折不彎的性格,這是故鄉(xiāng)這方水土孕育給他的,更是黃河岸邊人所特有的性格印記。從軍的經歷讓他對同村人傅作義欽慕不已。少年時期耳濡目染,從鄉(xiāng)親的口中聽到過有關傅作義的故事。雖是零星的片段不夠完整,但生動感人無法忘懷,于是他便產生了諸多疑問和好奇。這份好奇在他后來的人生中,一直相依相隨,一個個去尋求答案,一點點去還原現場,成為他心心念念、揮之不去的情結。
落戶西安后,崔正來把對故鄉(xiāng)的愛,幻化成對傅將軍的思念,他走遍內蒙古的大片土地,佇立于傅將軍就讀過的保定軍校,他常常在思索,該用何種方式,傾吐他的思念和敬仰,再現傅作義的傳奇人生?
“我的努力,是為了讓傅作義這尊雕像變成有呼吸的生命”,崔正來在《傅作義》一書的扉頁上寫下這樣的話。作者采用紀實小說文體,全面展現傅作義從出生到去世的輝煌一生,其工程之浩大,是他最初難以想象的。在寫作的五年中,他廢寢忘食,日思夜想,時而高興,時而痛苦,時而眼含熱淚,時而開懷大笑……
著名文學評論家、中國作協書記處書記閻晶明為該書作序:“在中國抗日戰(zhàn)爭歷史上,為了民族國家英勇作戰(zhàn)者甚多,傅作義的英雄行為無疑值得濃墨重彩,但世人知其名字的特殊,還是他1949年初為和平解放北平所做的貢獻。他此前的勇猛是為這一和平之舉做鋪墊,他此后的貢獻是這一壯舉的余響與回報?!彼谛蜓灾袑懙溃耙愿底髁x在國民黨中的地位,以他當時鎮(zhèn)守北平的特殊,以他作為軍人必須牢記的律令,能夠在最后的關頭做到為了保護古都、保護人民、保護部下而不動干戈,絕非示弱之舉,而是更大勇氣的體現;絕非貪圖個人保全,而是對歷史和人民真正負責;絕非一時權宜,而是對歷史潮流的順應。從《史記》以來的歷史記述證明,戰(zhàn)爭的殘酷與較量,將軍的決斷與結局,都會在未來歷史上留下公正評價?!?/p>
創(chuàng)作過程中,崔正來得到了同在西安的族兄崔增印的幫助,崔增印是傅作義姑母的親孫子,其父崔作耀和傅作義是姑表兄弟,崔增印的夫人又是傅作義原配張金強的娘家侄女。他家與傅作義、張金強來往頻繁,了解甚多。
年過八旬的崔增印,到晚年也致力于為傅作義著書立傳,希望用自己的筆記錄下傅作義的生平事跡,澄清一些無端的指責和不懷好意的揣測。
古都西安,自古就是萬國來朝之所,以古代文明聞名于世。與其隔河毗鄰的河東一帶,在風俗、飲食、文化上,都相通相近,是秦晉之好的典范之地。
在民間傳統(tǒng)上,河東雖屬三晉,但因地理、地域等限制,人們對太原城的認同遠不如西安。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河東人交易往來多半會選擇一河之隔的古都西安。
傅作義的父親傅慶泰,起初就是在西安和禹門口之間跑船販炭,有了本錢才轉而做其他買賣的。傳到傅作仁手上,傅家生意才越做越大,發(fā)展到西北等地,西安一直是傅家生意的據點,家屬孩子多安置在西安,算是在西安城扎下了根。
到如今,崔增印夫婦還住在當年傅部第12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眷屬部舊址。當年有幾十畝之多,后面還帶有果園、菜地,“文革”中被沒收,如今歸他們使用的不到兩畝。比過去是小了許多,但在高樓林立、寸土寸金的老城區(qū),兩座小樓的自家庭院,樹木掩映,花草絢爛,還是有點令人艷羨的“土財主”味道。
崔增印與傅家有著雙重關系,既是傅作義的表侄,論妻子那頭,還是傅作義的內侄女婿。所謂親上加親,指的就是這種關系。
青年時期,崔增印曾接受傅作義的教導培養(yǎng),畢業(yè)于西安交大,一直從事軍事科研技術工作,現為九三學社社員。退休后,投入對傅作義生平的采訪調研,撰寫有《周恩來與傅作義》《傅作義兩次空難脫險記》《回憶傅作義》《傅作義嚴律子女二三事》等十余篇文章。記錄下他了解到和親歷過的關于傅家的一些歷史片段,2005年,撰寫 《抗戰(zhàn)時期的傅作義》一書。
在尋訪崔增印的過程中,意外發(fā)現,他竟然與我父親周永剛是高小同學。那是在老家孫吉鎮(zhèn),他們那時也就十三四歲吧。歲月變遷,兩人聯系漸少,共同的朋友也相繼離去,年至耄耋,總讓人感覺光陰寸短。于是,我謀劃帶父親去看看他的這位老同學。
2014年國慶,秋雨初霽,陽光明媚,大西高鐵開通,從太原出發(fā)3個小時就可抵達西安,看似遙遠,不能得見,說到底不過是一句托詞,只要肯行動,或許就近在咫尺。
崔增印與傅作義同村,他奶奶是傅作義的親姑姑,幼年時隨奶奶在傅家生活,對傅家情況比較熟悉。妻子張建蘭,楊董村人,距離安昌不過幾里地,是傅作義夫人張金強的弟弟張侯武的獨生女。兩人都是1933年生人,14歲上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結婚,婚后一起回西安住進了傅家公館,繼續(xù)讀書。岳父張侯武時任傅部在西安辦事處的軍需部主任,就住在第12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眷屬部。
高中畢業(yè)后,崔增印因肺病不能報考大學,非??鄲灒闵暇┤フ腋底髁x,看看有沒有別的出路。“見面后,他直接給我50元,讓我在北京好好游覽一番,絕口不提找工作的事。50元,在當時可是個天文數字,我雖然很餓,也想吃好的,但是舍不得。第一天去了天壇,吃了1毛錢的燴豆腐,4分錢的窩窩頭,第二天還是花了1毛4分錢,第三天去展覽館,吃了1毛五分錢的面包,2分錢大碗茶。伯父每天都問我去了哪里,吃了啥。當時我還不知道他在考驗我,試探我的人品呢。后來才知道他提倡艱苦樸素,反對浪費?!贝拊鲇』貞浾f。
北京之行是崔增印人生的轉折點,住了半個月后,作義表伯說,你很聰明,只是身體不好,我的建議是,回西安好好養(yǎng)病,考大學。并讓他的醫(yī)生給我看病,開了藥讓我?guī)Щ厝ァ?/p>
在藥物治療和妻子照顧下,一年后他的病痊愈了。1956年,交通大學內遷西安,后定名為西安交大,崔增印成為第一批大學生。他大學期間的學費,一直由傅作義提供,每學期200元。在艱難中,幫他渡過了難關,更改變了他之后的人生軌跡。
1988年,他帶妻子去北京看望傅作義夫人張金強時,老人笑著說,你們當初是包辦婚姻,還擔心你們過不到一起呢!他們回答,過得挺好,我們把孫子都給您帶來了?!凹热贿x定,那就是一輩子的事情。有啥不同意見,磨合,寬容,而不是分手”,他們用這樣的話讓老人放心,更是給自己的婚姻一個許諾。
抗戰(zhàn)前,張金強與子女一直住在太原公館,伺候祖母王太夫人和傅作義的姑母,還要照管幾個上學的侄子,傅作義忙于軍務,家里的事基本上由張金強打理。
崔增印回憶,張金強是個識文斷字的舊式女子,言語不多,但聰慧寬和,待人周全,與傅家一大家子人在西安合家居住,從沒有與妯娌、旁人面紅耳赤過。為人低調,但絕不是懵懂的農村婦女,瘦高個,小腳,向來把自己拾掇得干凈利索,井井有條,那種勤快、簡樸、自立,到老都不曾改變。
北平和平解放后,傅作義在北京沙灘為夫人買了一座宅院,讓張金強和子女居住。后來為了照顧傅冬的孩子,夫人搬到人民日報社宿舍居住。
1929年與劉蕓生結婚后,傅作義與結發(fā)妻子張金強就聚少離多。戰(zhàn)亂頻仍,分割兩地??箲?zhàn)初期,張金強與子女從太原遷往西安暫避,卻沒有住進傅家公館,而是在傅部駐陜軍需部辦公地點暫住,與傅家人和娘家人離得都不遠,時常走動,關系融洽。
傅作義在天津短暫駐扎后移師綏遠,擎起了抗戰(zhàn)大旗,與日寇在北國塞外展開了殊死搏斗。
1936年底,綏遠抗戰(zhàn)尚未收兵,西安即成為中國之焦點。西安事變,也叫“雙十二事變”,因蔣介石拒絕張學良援綏而爆發(fā)。
1936年11月25日,以著名愛國人士黃炎培為團長的上海慰問團,帶著申城人民募捐的10萬銀元慰問金,前往歸綏。飛機經停西安加油時,張學良、楊虎城出于禮節(jié),到機場歡迎。張學良問:“黃老先生,北方戰(zhàn)爭如此吃緊,您風塵仆仆來干什么?”黃炎培答:“傅作義將軍在百靈廟打敗日本人,給我們民族增了光,添了彩!全國都沸騰起來了,難道說你們不知道?我是代表上海民眾到綏遠去慰問?!?/p>
內心無比糾結的張學良,憤慨回應:“傅作義把日本人打敗,全國人民都支援傅作義,我和共產黨在延安打了這么長時間,為什么就沒人慰問我,我也不和共產黨打了,我要拉上我的部隊去抗日!”
11月末,張學良向蔣介石報告:“請下令至少動員東北軍一部,立即開赴綏遠前線,”蔣不予置理。
12月4日,蔣介石離開洛陽,趕赴西安,督促張學良和楊虎城“剿共”。8日,蔣介石在華清池致電閻錫山和傅作義,告之依據情報,“關東軍為貫徹對綏既定方針,決定奪回百靈廟,已募得新兵三萬八千名,運往商都集結”。蔣叮囑二人需查明“是否屬實,希嚴切注意”(《蔣介石致閻錫山、傅作義電》,1936年12月9日)。這是蔣在西安事變發(fā)生前關于綏遠作戰(zhàn)的最后一次通電報。
蔣介石當時的心思到底是什么?一面勤發(fā)電文,支持傅作義拼死抗日,一面又對其弟張學良的苦諫不予理睬,是另有苦衷,還是兩面三刀,落個空頭人情?
12月12日,張學良一肚子委屈沒處說,就找老蔣哭訴要求抗日,蔣把他劈頭蓋臉訓了一頓。張、楊見說好話不成,萬般無奈,密謀兵諫,在臨潼把老蔣逮了起來。
當日,以張、楊為首的19人聯署《時局通電》中稱:綏東抗戰(zhàn),群情鼎沸,士氣激昂。丁此時機,我中樞領袖應如何激勵軍民,發(fā)動抗戰(zhàn),乃前方之守土將士浴血殺敵,后方之外交當局仍力謀妥協。張學良致孔祥熙電云:“綏東戰(zhàn)起,舉國振奮,乃介公蒞臨西北,對于抗日,只字不提?!?/p>
可見,張學良認為蔣介石對綏遠抗戰(zhàn)態(tài)度消極,繼續(xù)實行妥協政策,就是 “誤國咎深”。
這可捅下大婁子了!捉蔣容易放蔣難,蔣介石這塊燙手山芋拿在手里怎么辦?張學良自然想到了傅作義,此時傅作義在中國抗戰(zhàn)呼聲最高,是中國人民心目中的御敵英雄。思忖再三,張學良電邀傅作義飛到西安詳談。
蔣介石被逮,南京亂了套。政府里的要員們各懷心思,各打算盤:有的提出派兵打,有的提出用飛機炸。宋子文、宋美齡兄妹倆,感到這些辦法都不可取,他們也想到傅作義。
正當傅作義準備赴西安調解時,張、楊派出的使者苗浡然于12月16日在太原面見閻錫山后來到綏遠。傅作義在接見苗浡然時,慨然表示:“這像救火一樣,我一定急人之急?!辈敿幢砻髯约旱牧龊蛻B(tài)度:
聯合起來,一致抗日,這條路線是完全正確的,我對張、楊兩公此舉決心擁護到底;綏東抗戰(zhàn)的局面已打開,只有擁蔣北上的辦法,才有利于擺脫西安被動的困境;三五天內,將赴西安與張副司令同患難。
兩天后,張學良、楊虎城再次發(fā)出《張、楊為組織抗日援綏軍北上通電》,委任孫蔚如為抗日援綏軍第一軍團團長,王以哲為副團長,馬占山為抗日援綏騎兵集團軍總指揮,郭希鵬為第一集團軍騎兵指揮官,何宏遠為第一軍團炮兵指揮官。
傅作義復電,表示歡迎東北軍和西北軍援綏抗日,并表示將親赴西安調解。在關乎民族生存危亡的關鍵時刻,傅作義毫不含糊,決心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臨行前,他趕往集寧面見蔣介石的嫡系將領湯恩伯。湯正為蔣介石被扣一籌莫展,聽了傅的一席話大喜過望,力促他早日成行。
傅作義在綏遠部署就緒之后,立即給南京國民政府行政院代理院長孔祥熙發(fā)電,通報自己要到西安營救蔣委員長,請求速派飛機來綏備用??咨钪底髁x與張學良私交很好,非常高興,即刻通過宋子文派歐亞航空公司專機一架來綏供傅乘用。
為避開關東軍設在綏遠的耳目,傅作義對外宣稱自己去太原見晉綏軍老長官閻錫山。12月22日,傅作義按既定方案由綏遠飛往太原,決定先與閻錫山交換意見后再轉西安。
由綏遠到太原的航程,平時最多不過三小時,而這次從下午一時起飛直到五時仍未到太原。傅作義感覺不大對頭,從窗口望下去,不像自己熟悉的太原附近的地貌,判斷可能是在石家莊一帶。飛機在云霧間盤旋,因導航有誤迷失了航向。傅作義令飛行員撥轉方向,向北航行,希望在保定或北平著陸。這時天色已近黃昏,汽油耗盡,傅作義果斷下令飛行強行著陸。飛機降落在河北省易縣城外的一塊平地,幸而有驚無險,未發(fā)生意外。
隨后,傅作義一行徒步十余里,到易縣縣政府給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宋哲元發(fā)電報,后又電告太原的閻錫山。宋哲元連夜派人將傅作義接回北平。
傅作義12月25日乘火車由北平回到綏遠,擬換乘飛機再度前往西安,不料蔣介石已于當日下午乘飛機離開西安,張學良親自陪同。當日抵洛陽,次日飛南京,西安事變和平解決。這當然是一個爆炸性的新聞,各大報紙競相在頭版刊登,同時各大報紙還有一條重要新聞——《傅作義將軍飛機失事》。
隨后,國共兩黨開始第二次合作,在全國宣告全面抗戰(zhàn)。毋庸置疑,是傅作義的抗戰(zhàn)意志,引發(fā)了國共合作抗戰(zhàn)的實現,也拉開全面抗戰(zhàn)的序幕。
“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成了時局轉換的樞紐:在新形勢下的國內的合作形成了,全國的抗日戰(zhàn)爭發(fā)動了?!保珴蓶|《論聯合政府》)傅作義在西安事變前后的抗日行動和斡旋活動,對事變的發(fā)生及和平解決,都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西安城沒有迎來抗日名將傅作義,但他與西安的糾葛并沒有結束。在抗戰(zhàn)時期,因日寇報復性占領老家安昌,傅家二十余口逃離故鄉(xiāng),在西安、蘭州、平涼等地輾轉躲避,一直到抗戰(zhàn)結束,才陸續(xù)聚集西安,開始了一段相對平靜的生活。
抗戰(zhàn)開始,西安成為北方流亡學生的聚集地。延安更成為愛國學生心中的圣地。從東北、平津和晉察冀豫等地流亡到西北的愛國青年,大多具有高中以上文化程度,其中有王景泰、由竹生、王中、彭光祖、段孔昌等人。
1938年開始,傅作義多次派人前往西安招攬人才,傅作義的名號在當地可謂一呼百應,一下子就招收到一大批流亡學生。
組建綏遠游擊軍時,傅作義也想到了依賴這些進步學生開展政工工作,以期將游擊軍的抗日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這些新招錄來的人當中,就有楊格非、朱紹斌、蕭金中等。從西安途經延安時,他們有幸見到了毛主席,聆聽其作 《關于抗戰(zhàn)形勢和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問題》的講話,還拜會了“抗大”教育長羅瑞卿等。
一直到解放戰(zhàn)爭初期,傅作義還將西安作為自己吸納新人、招攬人才的重要基地。
1947年秋,傅作義被任命為華北“剿總”司令,他委派自己的妹夫王子尚擔任“華北總部”西安辦事處的少將處長,有一項工作就是招錄流亡學生,這些學生以晉南人為主。
而我的父親周永剛從抗戰(zhàn)后期就流亡在西安,一邊在近郊讀書,一邊在一所醫(yī)院做實習大夫。
當時,在西安經商的爺爺因病故去,父親不過十幾歲,在西安無所依傍,就投靠了老舅王子尚。王子尚是臨猗縣程村人,家中兄弟多在外為官、經商,在當地頗有聲望。有個哥哥曾與傅作義交往甚密,是傅作義進入保定軍校的引路人。這也就是王子尚能娶傅作義胞妹傅作經的緣由之一。
王子尚覺得抗戰(zhàn)結束,從軍或許是一條出路,就推薦周永剛參加這次招錄。很快,周永剛考入第三批譯電員,1947年冬,與其他三十多個青年學生,充滿期待地分乘幾輛大卡車向北進發(fā)。對他們而言,所謂前程,不是榮華富貴,而是能夠結束戰(zhàn)爭,平安歸來。
在北平西郊,新兵被編入干部訓練團,循例做了兩個月的訓練。這樣新兵訓練,幾乎是傅部所有新兵必經的一課。在此期間,傅作仁的長子,傅作義的大侄子傅璞(字有印),曾到訓練團看望過周永剛,無非就是一些問候和家常話。傅璞早年留學日本,畢業(yè)于日本士官學校。訓練團一畢業(yè),大家各奔東西,一起招錄來的新兵陸續(xù)被補充到各部隊,周永剛與其他一兩個幸運兒,被分到華北“剿總”司令部工作。
而這份幸運,與王子尚一家不無關系。此時,王子尚的夫人傅作經從西安飛到北平看望兄長,住進傅家史家胡同的公館。周永剛在此訓練期間,多次跟隨老妗子出入傅家。在傅作義大外甥王發(fā)貴的引薦下,很快就結識了傅家大公子傅瑞元,二人其時都在北大上學。三人年紀相仿,周末會結伴去公園游玩、鍛煉,王發(fā)貴這時已結婚生子,而與他同歲的傅瑞元卻終身未娶,因由無人知曉。
北大畢業(yè)后,王發(fā)貴被分配到河南洛陽拖拉機廠,從事工程機械工作?!拔母铩敝校跫胰瞬煌潭仁艿經_擊,膽戰(zhàn)心驚,艱辛度日。其父王子尚后在蘭州文史館任職,上世紀60年代初病逝。其母傅作經晚年精神壓力很大,日子過得很不舒心,曾有一段時間,住進西安傅家大院,大半時間與長子一家住在洛陽。1968年,因煤氣中毒病逝于洛陽。
周永剛感念老舅一家照拂,只要去西安,總不忘去看望王子尚留在西安工作的女兒王蔭靄,她退休前就職于西北工業(yè)大學。因眼疾視力模糊,出行不便,目前與兒子住在西稍門一帶。
與周永剛有同樣經歷的同鄉(xiāng)的同學不在少數,這次招錄改變了他們的命運。
40多年前,同村人嚴仲華(原名敏篤)和郭雅存(又名旺存)一起上了山西榮河(今屬臨猗縣)孫吉高小,小他們三歲的周永剛低他們一級。都是玩耍的年紀,彼此非常熟稔。兩年后,三人先后考入離家?guī)资锏呐R晉中學。臨晉中學1943年起開辦,一年后因戰(zhàn)亂停辦,學生們自謀出路。
嚴仲華在1947年秋到達西安,就住在西郊的晉興中學,這里專門接待從河對岸山西來的流亡學生,可暫時免費吃住,找到關系的同學陸續(xù)離開,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嚴仲華沒有尋到好的謀生手段,在一家木器加工廠工作,但年紀小,又沒有做過那樣的活,天天電鋸飛,木頭倒,危險重重,只好另謀出路。
可巧,華北“剿總”西安辦事處招人,嚴仲華和郭雅存都考取了軍需會計,即在部隊負責供給等后勤工作。周永剛先他一期考取了譯電員。與三人先后進入傅部,擔任后勤、機要等文職的同鄉(xiāng)、同學,有幾十人之多。但之后的命運卻不盡相同,到1949年春,他們有的去戰(zhàn)斗部隊當了俘虜;有的跟著國民黨軍隊去了臺灣;有的參加北平起義后參加培訓后南下;有的參加了綏遠起義請假回家……郭雅存此時選擇去上俄語專修學校 (現在的北京外語大學),幾個月后,留校教俄語。當時人才奇缺,他年輕好學,機會又好,高校需要外語人才,幾年后調入北大俄語系任教。離休前是俄語系副教授,生活平靜安逸,2013年春病逝于北京。
嚴仲華的決定更是隨意,他遞了申請,要去一所軍校上學,表都交了,在等通知。一個相好的同鄉(xiāng)同一天遞了申請,回來說,我?guī)湍愀牧酥驹?,我們去綏遠吧。事已至此,就同往吧,反正年輕,有個伴就不怕遠。
綏遠當時是董其武將軍的防區(qū),還屬于國統(tǒng)區(qū)。幾個年輕人顛沛流離,到達綏遠后各自尋親攀友,托熟人找關系,相繼在部隊中覓得了營生。
綏遠和平起義后,嚴仲華先到奮斗中學工作,不久就調去籌備綏遠省教育廳,1993年從內蒙古自治區(qū)教育廳離休,2008年回到太原,與長子相鄰而居。據其子回憶,在“文革”中,他因歷史問題也被批斗,加上運動擴大化,受他人牽連竟被關了起來,40多天暗無天日的黑屋子,對人的精神和肉體都是巨大的摧殘。好在風雨之后迎來彩虹,老人晚年兒女孝順,心情愉快,非常幸福。2012年春,嚴仲華突發(fā)心臟病,在太原去世。
西安,是這些被戰(zhàn)爭裹挾者無法淡忘的所在,不管是美食還是城墻,無論是饑餓還是親情,都鐫刻著父輩們年少時的記憶與夢想。
太原,是傅作義保定軍校畢業(yè)后,從排長、連長、少校團附、營長,也即從基層一步步邁上職業(yè)軍人生涯的地方。
也是他上演滑鐵盧——太原保衛(wèi)戰(zhàn)的痛心之處,更是他人生起步的奮斗之地。在太原,留下傅作義太多奮斗的痕跡,雖然算不上最輝煌的階段,但一定是難以忘懷的。
1910年,15歲的傅作義考入太原陸軍小學,開始了在遠離家鄉(xiāng)千里外的太原尋求救國興家的謀生之路。
太原陸軍小學創(chuàng)辦于1906年,是八國聯軍入侵后,清政府不得不發(fā)展洋務運動的產物。1909年夏,26歲的閻錫山,由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畢業(yè),分配到該校任教。后升任為陸軍小學堂監(jiān)督,隨后又升為山西新軍第四十三協八十六標教練官和標統(tǒng)(團長)。
1910年春,傅作義長途跋涉到太原,帶著家人的期望和少年英豪的夢想,在這里遇到比他大兩歲的續(xù)范亭、徐子珍。這兩位同班同學日后將影響傅作義的思想成長,也是他未來事業(yè)上的戰(zhàn)友和伙伴。
徐子珍,山西五臺人,是徐向前元帥的堂叔。著名的抗日將領續(xù)范亭,山西崞縣(現原平)人,其族兄續(xù)西峰是早期的中國同盟會成員,1909年續(xù)范亭經族兄介紹,也加入了同盟會。
上學期間,三人成為無話不談的至交。在續(xù)范亭的介紹下,傅作義和徐子珍在太原參加同盟會的外圍組織“少年革命先鋒隊”。
是年10月,辛亥革命在武昌爆發(fā),太原響應起義。清庭派到山西的新任巡撫陸鐘琦,被革命黨擊斃,山西新軍第八十五標第二營管帶姚維藩,被公推為起義軍總司令,陸軍小學監(jiān)督,第八十六標標統(tǒng)閻錫山被公推為山西都督。
陸軍小學也被卷入這場革命當中,傅作義擔任起義軍學生排排長,隨起義軍總司令姚維藩赴娘子關抵御清兵。隨后又參加李鳴鳳率領的起義軍南下攻打清軍,任隨軍參謀。運城在1911年12月30日光復,元旦過后,部隊開拔北進,攻打城池堅固的絳州城。
絳州古城歷史悠久,城池堅固,極難攻克。傅作義出謀獻策,愿潛入城內,向清軍管帶曉以大義,實現“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
兵法有云:百戰(zhàn)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不過十幾歲的學生兵,傅作義就懂得此番道理,后來面對三十五軍被剿滅,北平被圍,他能做出“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就不難理解了。
打仗不是當兵的目的,和平才應當是最終的結果。
絳州管帶周興勝早有反意,聽傅作義一頓勸說,就順水推舟,倒戈投降。不費一槍一彈,絳州城于1912年1月8日光復,被認定為殺害秋瑾的劊子手陳政詩在絳州被公審,于當天凌遲處死。
接下來打平陽城,可沒那么容易。平陽,今臨汾,因建城于平水(汾水)之陽而得名。城堅壕深,久攻不下,相持十幾天,雙方各有死傷,正在急切之時,孫中山和袁世凱南北議和達成,平陽戰(zhàn)局和解。平陽城就此光復,掛起中華民國五色旗幟。
3月10日,袁世凱在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tǒng),15日,任命閻錫山署理山西都督。這年秋天,17歲的傅作義從太原陸軍小學畢業(yè),被保送到北京清河鎮(zhèn)第一陸軍中學。
再回到太原時,已是6年之后。
1918年,傅作義以優(yōu)異的成績從保定軍校畢業(yè),回到太原,參加了閻錫山的晉軍。自此,與閻錫山開始了長達30年真真假假,貌合神離的上下級關系。
當年秋天,23歲的傅作義被分配到剛剛成立的獨立晉軍炮兵第十團,任準尉見習官。
團長蔡榮壽愛才心切,見傅作義年輕有為,帶兵有方,見習不到一個月就任命他為排長,3個月升少校團附。隨后,第十團成立技術連,傅作義當上了技術連連長。晉軍有規(guī)定,連級長官可帶家眷隨軍。
于是,傅作義將夫人張金強從老家安昌,接來太原隨軍居住。每天天不亮,他就到營房同士兵一起操練,每逢有班、排長喊操有錯誤時,他就及時出列加以糾正,因此各班排長對操練很是兢兢業(yè)業(yè),不敢有絲毫的馬虎和懈怠。
在舊式的軍閥軍隊里,下級軍官一到星期天,大多出去聽戲、下館子,有的甚至到妓院作樂。閻錫山就愛挑這時候去視察軍營,考察軍官。一次,他到后小河營盤各個連部查看,除值日官外,其他連隊連長都不在,惟獨傅作義在連部研讀《孫子兵法》。從此以后,閻錫山開始留意這個年輕人,對他另眼相看,著力提拔。
傅作義的成功,與他的奮斗息息相關,也有著伯樂相助的成分,一生中多幾個貴人,何嘗不是天官賜福的證明?
傅作義雖帶兵嚴苛,但愛兵如子。他喜歡與士兵同吃同住,了解他們心里想什么,對癥下藥,貼心關懷,自然深得愛戴。
傅作義在上學時就熟讀詩書,特別是兵書。他曾多次給大家講:“《孫子兵法》上說:視卒如嬰兒,故可與之赴深貉;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币馑季褪亲鲩L官的,如果對待士兵像嬰兒,那么士兵就可以和長官共赴患難;如果能待士兵如兒子,那么士兵就可跟著長官同生共死。
傅作義愛兵愛民,成就了他之后的職業(yè)生涯,更是他做人、帶兵一以貫之的思想源泉。
為了改善士兵伙食,他帶頭拿出自己節(jié)余的俸銀,搞連隊養(yǎng)殖基金,自己養(yǎng)雞養(yǎng)牛,開源節(jié)流,大大增加了戰(zhàn)士訓練的積極性。加上他獨創(chuàng)的急行軍技巧,收效非常明顯,士兵戰(zhàn)斗力猛增。
1922年,部隊駐在山西平定,傅作義升任少校團附兼技術隊隊長,負責全團軍事訓練。每天拂曉,他總是親自帶領部隊急行軍三四十里,訓練場上,他身著士兵服裝,每項科目自己先做示范動作,他盡量設置難度大、近似實戰(zhàn)的場地和障礙,從難從嚴要求部隊。在全省軍事技術比賽中,體操、射擊、劈刺、投彈在全省軍事技術比賽中均名列第一。閻錫山相當賞識他,頒發(fā)獎章一枚,大洋一萬元。傅作義只留下獎章,獎金仍作為部隊伙食基金。
傅作義記憶非凡。1923年他升任營長,每天早點名,他不僅能叫上全營幾百士兵的名字,而且熟知每個官兵的性格和優(yōu)缺點,這無形中拉近了與官兵的感情。
舊軍隊當官的大都欺壓士兵,克扣軍餉,貪得無厭,而傅作義不僅不克扣軍餉,還拿出自己節(jié)余的薪酬用于改善部隊伙食。士兵家里有了困難,他都解囊相助,常使士兵感動涕零。愛兵如子,贏得同僚和官兵的夸贊,也是他之后大哥風范的最初顯現。
1924年8月,第二次直奉戰(zhàn)爭爆發(fā),閻錫山配合直系,率晉軍攻占石家莊。傅作義營擔任警戒任務,表現出色,得到以正直耿介著稱的張培梅嘉許,力保其升任第四旅第八團團長。
這位耿介清高,有點恃才放曠的張培梅,在山西民國史上可謂一大奇人。
張培梅,山西崞縣(今原平市)人,曾就讀于保定軍校速成班,算是傅作義的師兄。在軍校時加入同盟會,辛亥革命時,雖然他僅是山西軍中的下級軍官,但臨陣受命代理隊官(連長),率兵隨二標大隊攻打巡撫衙門,沖鋒陷陣,身先士卒。據說,太原起義的軍事行動基本上執(zhí)行了他制定的計劃。
辛亥革命爆發(fā)后,外蒙古在沙俄的唆使下,趁機宣布獨立,舉兵南侵張家口和歸綏。內蒙古一些王公貴族也趁機叛亂,攻城略地,燒殺搶掠。張培梅率部日馳夜行,殲敵千余,迫使敵軍不敢輕易南下,戰(zhàn)局稍轉。是年冬,張培梅再次北上大敗蒙軍,肅清后套蒙軍殘匪,又協同友軍攻克蒙軍盤踞的百靈廟。自此,南侵蒙軍攻勢稍止。1914年春,因與閻錫山意見不合,憤而解甲歸田。
1917年,張培梅出山,任閻錫山都督府參謀長。隨后南下,受命晉軍總指揮和晉南鎮(zhèn)守使,1924年,張培梅調任正太鐵路護路司令,駐防石家莊。而此時,傅作義所在營擔任警戒任務,識人善用的張培梅力薦傅作義,擢升為團長。
1928年,綏遠改省前夕,閻錫山以張培梅威名素孚,眾望所歸,委以綏遠都統(tǒng)職,但張卻以“無德又無才,尤無功”為由,堅辭不就。他秉性剛烈,與閻身邊阿諛之徒不睦,于是二次回鄉(xiāng)歸隱,侍弄莊稼,儼然一介農夫。
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后,平津陷落,大同失守,晉北岌岌可危,張培梅遂上書請戰(zhàn),閻錫山以其治軍有方,執(zhí)法如山,委以第二戰(zhàn)區(qū)執(zhí)法總監(jiān)重任,卻沒想到這個位子要了張培梅的命。
張培梅上任后,第二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司令部行營已由太原移往代縣太和嶺口,他在前線見到了周恩來等中共人士,聽取了他們對抗戰(zhàn)的看法。身為執(zhí)法總監(jiān),張培梅從無懈怠,組織執(zhí)法隊在各個戰(zhàn)場督飭軍隊作戰(zhàn),嚴肅軍紀,凡私自撤退者就地正法。雁門關、茹越口失陷后,繁峙代縣告急,張培梅繞道返回太原。此時,前線吃緊,后方恐慌,潰兵散卒劫掠擾民,張培梅一面嚴令十九軍軍長王靖國在崞縣(今原平)死守,堵擊日軍,又與城中守將姜玉貞親謀堅守計劃,安定后方秩序。
11日初,忻口、太原相繼失守,第二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司令部行營撤至臨汾。張培梅與趙戴文坐鎮(zhèn)隰縣,督軍御敵,多次去炮火連天的前線督戰(zhàn),不畏縮不怯懦,不談家事,心系國家忘小家。太原失守后,他家人逃到晉西隰縣,僅長子張?zhí)找蚬珓找娏烁赣H一面,其他人兩個多月見不到他的面。
再有一次,日軍進犯晉西,王靖國奉命據守隰縣以北的石口鎮(zhèn),張培梅親往前線督戰(zhàn),令王靖國堅守三日。不料,次日王靖國就放棄石口防線,導致晉西各要隘相繼陷落。張培梅大怒,要按軍法處決屢次違反軍令、賠誤戰(zhàn)機的王靖國,可閻錫山袒護親信,拒不交人。以張培梅的脾氣秉性豈能咽下這口氣嗎?
前番六十一軍軍長李服膺因故戰(zhàn)敗時,張培梅認為李服膺本人無罪,應從輕處理,但閻錫山罔顧事實,冤殺李服膺。而今王靖國確實有罪,閻卻不辨是非,百般袒護,張培梅覺得身為執(zhí)法總監(jiān)卻罰不嚴賞不明,不僅失職,更是誤國。
1938年2月的一天,他借故支走身邊隨員,給閻錫山寫了一封告誡信,然后服毒自殺。隨員發(fā)現請來趙戴文,勸其服“解藥”,但張閉嘴拒絕。次日,部隊行進到大寧縣時,張培梅氣絕身亡,時年53歲。臨終前,他對趙戴文留下一句:“我發(fā)過誓,絕不活著過黃河,誓與家鄉(xiāng)共存亡!”
張培梅雖未血灑戰(zhàn)場,卻心系民族大義,以身殉職,令人唏噓長嘆。閻錫山明知張培梅因他而死,但礙于情面還是寫祭文哀悼:你很愛國,你很壯烈,你以為晉民苦矣,國家危矣,不忍睹,不堪睹,君乃自了,遺其妻子,別其朋友,君乃自了矣!
能得到民國奇人張培梅的賞識,青年傅作義倍感榮幸,自此更加努力。升任團長后,從不敢怠慢,加緊操練士兵,很快就將第八團變成一支紀律嚴明、訓練有素的勁旅。
10月,直軍將領馮玉祥聯合胡景翼、孫岳等發(fā)動北京政變,所部改組為國民軍。1926年1月,直奉聯合晉軍進攻國民軍。
馮玉祥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被迫撤出北京,移往察哈爾、綏遠,自己則遠赴前蘇聯考察,部隊由張之江、鹿鐘麟指揮。國民軍圍攻大同,與晉軍激戰(zhàn),俘晉軍旅長韋玉璽,晉軍主力大敗,倉皇逃守雁門關。整個平綏鐵路線上,只留下傅作義率領的第八團,像釘子一樣牢牢地釘在天鎮(zhèn)城。
天鎮(zhèn)地處山西最北端,晉察冀綏交界處,雞鳴四省,是通往北京、河北、察哈爾和綏遠的戰(zhàn)略要地,是國民軍此行的必經之路。
傅作義第八團駐守天鎮(zhèn),嚴重阻礙了國民軍的通路,國民軍奮力圍攻,展開了激烈的攻防爭奪戰(zhàn)。天鎮(zhèn)城池堅固,傅作義身先士卒,指揮有方,國民軍屢屢遭敗,大呼“撼山易撼傅軍難”。宋哲元部歷時三個月攻城,天鎮(zhèn)城都巋然不動。
傅作義卓越的守城才能,在天鎮(zhèn)嶄露頭角。固守天鎮(zhèn)歷時三個月,以少勝多,戰(zhàn)無不勝。戰(zhàn)后既被擢升為第四旅旅長,旋又升第四師中將師長。一年之內,從團長升到師長,從上校升到中將,成為晉軍名將。
閻錫山決然想不到,這個師長會在一年后的晉奉大戰(zhàn)中,孤軍犯險,在奉軍后方的涿州,上演了與天鎮(zhèn)一樣的戲碼,名噪一時,繼而羽翼豐滿,會飛出他的手掌心。
令閻錫山大跌眼鏡,萬難想到的是,還有個他的小同鄉(xiāng),會作為中共代表來與他談判。更沒有想到,這個不怎么起眼的年輕人,將最終葬送他經營了38年的家業(yè)。在1948年太原隆隆的炮火中,閻錫山一定徹夜難忘那個名字——徐向前。
1937年8月22日,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不久,中共中央召開洛川會議。會議結束時,毛澤東對徐向前說:“你是山西人,和閻錫山同鄉(xiāng)。下一步,你和恩來同志去太原,做做閻錫山的工作。”
周恩來到山西談判,帶來的中共代表是徐向前,閻錫山不能不對這位小他18歲的小老鄉(xiāng)刮目相看。18年前,這個五臺小老鄉(xiāng)曾在他創(chuàng)辦的山西省立國民師范讀書,算是他的門下弟子。而今,與他平起平坐,作為共產黨的軍事領導人與他面對面談判。早在紅軍長征時,徐向前擔任紅四方面軍總指揮,蔣介石將徐向前人頭懸賞10萬,這可是個天價,與朱德、毛澤東的標價一般。閻錫山對此感慨道:徐向前缺糧少彈,蔣介石剿了他幾年,都沒剿垮,你們要多加留意。對共產黨,我們要“政治上依靠薄一波,軍事上依靠徐向前”。
閻錫山半開玩笑地對周恩來說:“周公可真會選人才呀,把我的五臺同鄉(xiāng),又是我的學生徐向前帶來與我會見談判了?可不要帶徐向前來挖我的墻角啊?!敝芏鱽碚f:“百川先生話說到哪里去了?我這次和向前一塊來,是因為他是山西人,要他給我?guī)返?。同時,向前又是百川先生二戰(zhàn)區(qū)八路軍一二九師副師長,以后是你的部屬了,特來拜會你的。還要請先生多多關照哩!”
其實,徐向前與閻錫山的關系遠不止老鄉(xiāng)這么簡單。徐氏家族是山西五臺的名門望族,其中最著名的是徐向前的十五世祖徐繼畬,他曾著書《瀛環(huán)志略》。戊戌變法前后,此書在全國十分普及,讀書人“家置一編”,曾國藩、康有為、梁啟超、閻錫山等一大批人物都是首先從《瀛環(huán)志略》中受到西學啟蒙的。
徐向前老家永安村與閻錫山老家河邊村僅一河之隔,閻娶的是徐家女兒徐竹青,閻錫山的堂哥與侄子娶的媳婦均是徐家女兒。徐氏家族中的徐一清、徐掄元等人早年同與閻錫山留學日本,共同加入同盟會。辛亥革命后,一直在閻部擔任軍政要職。徐向前的堂叔徐子珍是閻部高級將領,哥哥徐受謙(又名徐益三)是閻部軍需官。
正式會談中,閻錫山就 “聯共”“守土抗戰(zhàn)”與周恩來、徐向前提出的國共合作、發(fā)動民眾、共同抗戰(zhàn)的主張達成了共識,雙方決定成立第二戰(zhàn)區(qū)民族革命戰(zhàn)爭總動員委員會。就入晉八路軍部隊的作戰(zhàn)地域、薪餉與裝備補充等問題,閻錫山同意給予安排解決。
會后,閻錫山提出他對傅作義吃不透,不放心,希望周恩來與徐向前去大同見見傅作義,疏通關系,共同準備大同會戰(zhàn)。
此番徐向前山西之行,成功完成了黨中央委派的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工作,為八路軍在山西及五臺山地區(qū)開展抗日游擊戰(zhàn)的戰(zhàn)略起到了重要作用。
會議結束后,續(xù)范亭陪同周恩來和徐向前一行,前往大同、雁門關一帶前沿陣地視察,并會見了第七集團軍總司令傅作義。
閻錫山是晉綏軍的最高長官,傅作義是閻錫山的直屬部下,為什么閻錫山會對傅作義“吃不透,不放心”?為什么讓徐向前去和傅作義疏通關系,讓八路軍去協調晉綏軍內部的事情?
傅作義是晉綏軍的高級將領,他自保定軍校畢業(yè)后,任晉綏軍見習排長,因戰(zhàn)功卓著,由連長、團長、師長一直升至集團軍司令,上將軍銜。傅作義雖是閻錫山的部下,但不是閻的親信。
山西民間流傳著“會講五臺話,就把洋槍挎”。閻錫山的晉綏軍4個集團軍司令中,楊愛源、王靖國、趙承綬均是五臺人,只有傅作義是晉南人,于是不論傅作義才干多么突出,閻對其還是頗多猜忌,既用又防,貌合神離。幾乎到了眾所周知的地步。
1936年冬,在閻錫山統(tǒng)轄下,傅作義指揮了綏東對日作戰(zhàn),取得了收復百靈廟的勝利,享譽全國。毛澤東稱其為“全國抗戰(zhàn)之先聲”,蔣介石對傅作義也是大加獎賞。傅作義回太原謁見閻錫山,匯報戰(zhàn)績。晉綏軍將領招待宴請傅作義,不料作陪的楊效歐軍長在酒后離奇死亡,成為一件歷史懸案。
“楊效歐之死事件”使閻傅關系蒙上陰影??箲?zhàn)中,閻傅矛盾再度升級。1938年底,傅作義提升至第八戰(zhàn)區(qū)副司令長官,擺脫閻錫山的控制,令閻十分不滿。之后,閻與傅又因徐子珍部隊的歸屬問題發(fā)生沖突,閻錫山調駐綏遠的徐子珍部(五臨警備團)回晉,徐子珍遲遲未能開拔,閻錫山惱羞成怒,令王靖國策劃“反傅運動”,編造謠言,在山西發(fā)動“討傅”事件。
在綏遠時,徐子珍因閻傅矛盾,夾在中間左右為難。閻錫山發(fā)電報威脅:如部隊帶不回山西就自裁!徐受謙非常清楚徐子珍的尷尬處境,叔侄二人曾多次談起部隊的改編事宜。1940年襲擊包頭時,徐部擔任主攻任務,攻克五原時擔任副總指揮,五原警備旅付出了重大犧牲,約千名將士為國捐軀。戰(zhàn)后徐子珍受到表彰,傅作義將一把繳獲的日軍指揮刀贈予他。
閻錫山不是不知道,徐子珍與傅作義不僅是太原陸軍小學、北京清河陸軍中學、保定軍校同窗8年的同學,更是戎馬生涯并肩征戰(zhàn)20余年的戰(zhàn)友,兩人情誼不可謂不深。徐子珍緊跟傅作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閻錫山對傅作義的步步緊逼,只會是賴媳婦打男人——越叫越遠。
1949年,太原的閻錫山和北平的傅作義先后陷入重圍,在四面楚歌的彷徨與新保安的哀痛中,閻錫山十余份電報都未能留住昔日下屬,20萬人齊解甲,傅作義以 “和平解放”的方式結束了他的軍人生涯。隨后,綏遠也以“綏遠方式”順利演變,一切都是閻錫山無法掌控,更無法理解的。
這些都是后話。
當下,山西局勢日趨緊張,日軍兵臨城下,誰能守城拒敵,擔當守土抗戰(zhàn)之重任?危急之時,閻錫山想到了守城名將傅作義,盡管他與傅之間有著恩恩怨怨,但此時已無暇顧及,閻緊急調遣傅回晉,令趙承綬接替擔任綏遠省代省長。此時,閻對傅的猜忌心理極為復雜,“傅會不會聽從指揮?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閻錫山將這個難題拋給即將聯合抗戰(zhàn)的友軍,一方面是想利用徐向前與傅作義的特殊關系,以及周恩來卓越的外交能力,去大同“見傅作義,疏通關系”,以達到緩和矛盾,穩(wěn)定軍心,讓傅擔起山西守城的重任。另一方面,他也想卸掉自己的包袱,倘若傅部不聽從指揮,他也好有所托詞,推諉責任。
中共與傅作義的交往甚多,也不是秘密,更何況傅與徐家的淵源,想來傅作義不會駁面子。
徐向前與周恩來接受了閻的請求,前往大同會見傅作義?!缎鞄浕貞涗洝酚浭觯骸拔遗c恩來當晚即趕到大同,與傅作義談了兩三個鐘頭。他給我的印象,忠厚、謙虛、友好,對我黨很尊重,表示擁護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主張,堅決抗日,服從閻錫山的統(tǒng)一調度?!?/p>
會談結束后,徐向前向傅作義及其部下打聽了叔叔徐子珍和哥哥徐受謙的情況。
此后不久,作為八路軍一二九師副師長的徐向前與晉綏軍七十師副師長徐子珍相遇,叔侄二人在家鄉(xiāng)國共合作的抗戰(zhàn)中相見,心情自然難以言表。見面時,徐向前將幾本蘇聯紅軍的軍事書籍送給叔叔徐子珍。
徐子珍和徐向前的家僅一墻之隔,兩家一直關系親密,相處融洽。
1946年,徐子珍任綏遠省政府參議。1949年,參加綏遠和平起義,后任解放軍第37軍生產委員。1951年,被錯判為“反革命罪”,含冤離世。
有人說在舊中國,沒有“國防”,只有“省防”,頂多算“數省聯防”。這就決定了在面對日軍侵略時,一個要害問題:無論山東省主席韓復榘,還是察哈爾省主席劉汝明,哪有什么“全國一盤棋”、“覆巢之下無完卵”的觀念,幻想著讓自己的地盤僥幸躲過一劫才是他們所愿。從日本士官學校畢業(yè)的“山西王”閻錫山也不例外,他利用各種手段和社會關系,企圖把日寇禍水引到別處。當日寇沿著平綏線直撲他的地盤,避無可避,只得匆忙調兵遣將,效果自然可想而知。
南京政府擔心日寇攻占山西后,長驅直入南下四川,也匆忙調來援軍。援晉國民黨中央軍司令、第二戰(zhàn)區(qū)副司令長官衛(wèi)立煌,就這樣倉皇到達山西抗戰(zhàn)前沿。
同期,處于抗戰(zhàn)大后方的四川軍民,也在積極備戰(zhàn),北上山西,東征山東、江蘇、湖北。壯士出川的傳奇,就在這樣的背景下,譜寫出一曲曲悲壯的民族史詩。
作為晉綏軍一部,傅作義在“七七”事變之后,就率領三十五軍支援南口守軍抗日,并掩護察哈爾省劉汝明部轉移,總司令部就駐扎在山西大同。
閻錫山錯誤地估計,日軍坂垣師團奪取南口和東條師團占領張家口后,沿平綏線西進,改取大同后再沿同蒲線進犯雁門關,攻占太原。因此,決定依托大同重鎮(zhèn)和雁門關天塹,制定了“大同會戰(zhàn)”設想。除傅作義部外,還調集晉軍主力于大同——雁門關一線,自己的司令部則遷往雁門關下的嶺口,擺開會戰(zhàn)架勢。
遺憾的是,敵人沒有按照閻錫山的想法排兵布陣,坂垣部在攻占南口后,經懷來、蔚縣入晉,直取廣靈、靈丘,進攻平型關。而東條部的蒙疆軍主力自天鎮(zhèn)南下,繞過大同,經渾源、應縣、繁峙,后攻取雁門關。
閻錫山手忙腳亂,重新部署,令楊愛源的第六集團軍守平型關,令王靖國在崞縣、姜玉貞在原平抵擋東條部,令傅作義撤至陽方口,轉進雁門關御敵。而閻的司令部匆匆由嶺口撤回太原。
這里有個背景資料,在此一年前,坂垣征四郎曾假借游歷五臺山之名,到山西親自勘察線路,為進攻平型關、包抄雁門關做準備。閻錫山如此精于算計,還是被小日本給耍了,可恨可嘆,悔不當初。
面對日本的侵略和欺騙,閻錫山有所覺悟了。1933年1月5日,他通電全國,愿為抗日前驅。1936年1月6日,閻錫山在同徐永昌的談話中表示:“求人,則親日亡?!?/p>
作為中國政壇上的不倒翁,閻錫山老謀深算,精于權術,為了抵抗日軍的侵略,也為了對抗蔣介石的吞并,他寄希望于一河之隔的共產黨人,企圖借陜北的勢力助他保晉大業(yè)。他對共產黨人是存有戒心的,不過他很自信,自以為在山西勢力雄厚,只要新舊兩派并重,局勢足以駕馭。
抗戰(zhàn)前山西就有過一些政治團體,但其領導人都是舊官僚,思想落伍陳舊,遠不能適應形勢的需要和發(fā)展,因此閻錫山對梁化之說,要考慮成立個新的組織。思籌再三,他做出了“聯共抗日”的艱難抉擇。閻錫山怕“抗日”二字惹惱日本人,就改名為犧牲救國同盟會,于1936年“九一八”在太原開會成立。到1938年底,山西的國共合作一直是全國的模范。
因此說,閻錫山雖然和日本人眉來眼去,但其立場還是明確的,一面想把日本人趕出山西,一面不想落得個賣國的罵名,與其說是抗日的堅定性,不如說是?!凹摇钡膶嵱眯?。
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后,閻錫山被任命為第二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負責晉綏地區(qū)的對日作戰(zhàn)事宜,副司令長官衛(wèi)立煌、朱德和黃紹竑。
“七七”事變爆發(fā)后,朱德總司令兼第二戰(zhàn)區(qū)副司令長官,所屬一一五師、一二○師、一二九師均開赴山西參戰(zhàn)。周恩來、彭德懷、彭雪楓(駐晉辦事處)均曾到太原,多次與閻錫山商談抗戰(zhàn)事宜。閻的總部轉移到代縣太和嶺口時,周恩來曾向閻提交過兩份文件,即《第二戰(zhàn)區(qū)作戰(zhàn)計劃》《山西戰(zhàn)地動員委員會組織條例》。在閻的總部,周恩來和傅作義聊了長期抗戰(zhàn)和全民抗戰(zhàn)的必要性,使傅作義在思想上有了初步的思考和認識。
衛(wèi)立煌率十四集團軍北上,支援山西抗戰(zhàn)。
由懷來南下的坂垣師團,與由平綏線經大同南犯之敵,向長城之陽方口、茹越口、平型關發(fā)動鉗形攻勢。此刻,傅作義率部到達陽方口,部隊還未落腳,閻錫山就急電“克日開進平型關”。守平型關的第六集團軍楊愛源出師不利,連連告急。傅作義緊急馳援,迎戰(zhàn)平型關正面之敵。
9月25日,傅作義接任第一天,八路軍第一一五師三四三旅的三個團由冉莊出發(fā),拂曉進入平型關外東南河鎮(zhèn)兩側伏擊。當日軍氣勢洶洶長驅直入,坂垣師團第二十一旅團所屬二十一聯隊和輜重部隊走進伏擊陣地時,戰(zhàn)斗打響了。戰(zhàn)斗從天色微明直到夜幕沉沉,干凈地全殲日軍。擊毀汽車百余輛,繳獲大批戰(zhàn)利品,僅軍大衣一項,就足夠全師每人一件。這就是令人振奮、聞名中外的“平型關大捷”。
通過這次戰(zhàn)斗,八路軍“獨立自主的山地游擊戰(zhàn)”得到檢驗,成為之后抗戰(zhàn)的戰(zhàn)略方針。一一五師共殲滅日軍千余人,擊斃日軍中佐兩名。這一勝利,使得正面守軍得以繼續(xù)抗敵3天,傅部正面出擊,也起到了牽制和配合作用。
日軍在平型關受挫后,由東條英機察哈爾派遣兵團突破茹越口。傅作義曾向閻錫山建議,由晉軍主力圍殲孤軍深入的東條部,然后再集中兵力向板垣師團反攻。閻錫山為了保存晉軍實力,拒絕采納。
多年之后,抗日將領高桂滋之子高斌在采訪中這樣陳述:傅作義不愧為名將,他極力主張,在日軍大批增援部隊尚未趕到之際,集中優(yōu)勢兵力多路出擊,全殲關前敵人。奈何,他不是晉軍的掌門人。
9月28日,茹越口守軍防線被日軍撕開,旅長梁建堂陣亡。敵人越過長城,占領繁峙,平型關腹背受敵。
早在抗戰(zhàn)之初,第二戰(zhàn)區(qū)司令部就決定在忻口地區(qū)組織防御戰(zhàn),將戰(zhàn)區(qū)部隊編為右翼軍、中央軍、左翼軍和總預備隊,分別歸八路軍總司令朱德和國民黨將領衛(wèi)立煌、楊愛源、傅作義指揮。其中,朱德統(tǒng)領的右翼軍除八路軍以外,還包括傅作義麾下的國民黨軍隊第七十三師、第一○一師和新編第二師。
9月底,傅部被迫向五臺山、代縣轉移,奉命開赴忻口地區(qū)御敵。10月1日,閻錫山下令全線撤退,趕到忻口設防。為了從容組織忻口戰(zhàn)役,閻錫山下令第十九軍軍長王靖國受命組織崞縣保衛(wèi)戰(zhàn),堅守10天;一九六旅旅長姜玉貞組織原平保衛(wèi)戰(zhàn),堅守7天。
華北日軍主力坂垣第5師團及關東軍察哈爾派遣兵團第一、第二、第十五混成旅團與特種部隊等共3萬余人,沿代縣至原平公路發(fā)起進攻,忻口戰(zhàn)役序幕拉開。
10月8日,王靖國則不采取積極行動,沒有等到堅守十天的期限,就棄守崞縣東逃,過滹沱河時將重兵器全部遺棄,殘兵無所節(jié)制,大肆搶劫,民怨沸騰。姜玉貞旅與敵人血刃相見,苦戰(zhàn)11天,全旅官兵犧牲殆盡,姜旅長壯烈殉國。10日,原平失守,東條、坂垣會師,繼續(xù)南侵,很快進入忻口地區(qū)。
忻口位于原平與忻縣之間,是晉北通往太原的門戶,是保衛(wèi)太原的最后一道防線。
敵軍沿公路經代縣和崞縣南下,沿途竟無部隊防守,乘虛而入,情勢危急。傅作義急令董其武旅王建業(yè)營,用汽車快速運往忻口鎮(zhèn),先行搶占云中南岸王家莊,拼死狙擊日軍,以待后續(xù)部隊到達。三十五軍和六十一軍先后趕到,衛(wèi)立煌率郝夢齡軍、李默庵軍、劉茂恩軍也陸續(xù)抵達。
忻口會戰(zhàn)全面展開。敵軍三路會師,坂垣師團轄九旅團、二十一旅團,關東軍第一、第二、第十一、第十五共4個獨立混成旅團,共計6個旅團,共六七萬人。我軍以十四集團軍的4個師一個獨立旅為主力,配以晉綏軍一個師4個旅,共約8萬人防守。衛(wèi)立煌任前敵總指揮,傅作義任副總指揮。郝夢齡任前線總指揮(郝陣亡后由陳長捷接任)。
我軍依托云中河與滹沱河為屏障,構筑防御工事。戰(zhàn)斗空前激烈,陣地被炮火夷為平地,反復易守,寸土必爭,死傷遍野。
傅作義認為,扭轉當前被動局勢,一定要出奇制勝。我軍既不宜專守防御,也不應大兵力出擊。他根據觀察和詢問老鄉(xiāng)得知,敵人可能在舊河北村設有前線指揮所,提出一個大膽設想,派一支精銳部隊,夜襲舊河北村,一舉搗毀坂垣司令部前線指揮所,切斷其通訊聯系,打亂指揮系統(tǒng),摧毀敵人的炮兵陣地,從而化險為夷,扭轉戰(zhàn)局。
得到衛(wèi)立煌認同后,傅作義命令董其武率二一八旅去執(zhí)行。欲襲擊坂垣指揮所,必先肅清弓家莊、東泥河的敵人。
10月15日夜,董旅趁戰(zhàn)斗間隙通過云中橋,除我四二○團二營機槍連少數幾名士兵中彈陣亡,其余順利過河,到達河北岸的下王莊。次日,敵人開始向下王莊發(fā)起多次沖鋒,我方傷亡慘重。
二一八旅配合一六一旅堅決抵抗,收服了陣地。值得一提的是,太原造手榴彈個頭大,彈片飛裂數目大,爆炸力和殺傷力強,比起中央軍帶的濟南造手榴彈威力大多了,符合近戰(zhàn)需要,在忻口戰(zhàn)役中發(fā)揮了極大作用,打退敵軍屢次進攻。
董其武在視察戰(zhàn)場時,被從遠處飛來的彈片刺入左臂,鮮血直流,好在沒有傷到骨頭,簡單包扎后又繼續(xù)戰(zhàn)斗。17日凌晨3點,夜襲戰(zhàn)斗打響,月光明亮,晨露清冽。我軍分別從村北、村東占據各制高點,敵人尚在睡夢中就被分割包圍,村里一片火海,敵軍倉皇逃竄,順利占領弓家莊。一面堅守陣地,趕修工事,防止敵人反撲,一面派部分人馬乘勝攻打東泥河村。
四二○團二營接近東泥河村時,與小股敵人相遇,雙方短兵相接,展開激烈的白刃肉搏戰(zhàn)。后因敵軍坦克包抄,不得已部隊鉆進高粱地,返回弓家莊。
18日凌晨,我軍開始奇襲河北村敵人指揮所,日軍竟無半點防備,被堵在屋子里,毫無還擊之力。激戰(zhàn)兩小時,敵死傷無數,我方傷亡也很嚴重。傅作義得知董其武負傷,當即令孫蘭峰接替指揮董旅。衛(wèi)立煌擔心孫指揮董旅不能令行禁止,傅作義答道:“我的部隊不存在這個問題,誰指揮都一樣?!毙l(wèi)立煌大為贊賞。
董其武傷口感染化膿,仍不肯撤出戰(zhàn)斗,繼續(xù)與孫蘭峰一起,預備攻占河北村西北制高點老爺廟時,接到撤軍命令。部隊回到河南岸后,董其武被送往太原后方醫(yī)院,取出彈片后又匆匆歸隊。孫蘭峰在撤回河南岸后,立即率二一一旅投入爭奪南懷化的戰(zhàn)斗中。直到戰(zhàn)斗結束,隨三十五軍前期調回太原,擔任防衛(wèi)。
這次奇襲雖未能抓住坂垣,但打擊了敵人的囂張氣焰,摧毀敵炮兵陣地,破壞了重武器,減少戰(zhàn)場威脅。給了日寇一記重拳,是一次成功的突襲案例。
忻口戰(zhàn)役傷亡慘痛。我軍陣亡將士有:陸軍第九軍軍長郝夢齡,他是犧牲在抗日戰(zhàn)場的第一位軍長,后被追贈為陸軍上將;第五十四師師長劉家麒,第五獨立旅旅長鄭廷珍,后均被追贈為陸軍中將。
八路軍一二九師七六九團三營營長趙崇德,在夜襲陽明堡機場戰(zhàn)役中陣亡。
戰(zhàn)斗中,八路軍一二九師三八五旅七六九團奉命進至代縣、崞縣以東地區(qū),執(zhí)行側擊南犯日軍后方的任務。當發(fā)現日軍飛機不斷由滹沱河北岸的陽明堡前線機場起飛時,團長陳錫聯決定以三營為突擊隊,夜襲陽明堡機場。經一小時激戰(zhàn),以傷亡30余人的代價,殲敵百余人,停機坪上的24架飛機全被燒毀,開創(chuàng)了陸軍打空軍的戰(zhàn)斗史。這一仗,有力地削弱了敵人空中攻擊力量,援助了忻口友軍正面作戰(zhàn)。
衛(wèi)立煌在忻口會戰(zhàn)后曾盛贊:“八路軍確實是抗日的,是復興民族的最精銳的部隊……像陽明堡的燒毀敵人的大批飛機,截斷平型關、雁門關,使敵人不能得到接濟補充,對于忻口戰(zhàn)爭有極大的幫助”。
在忻口戰(zhàn)役最激烈時,每天要補充一個團的兵力,打到晚上只剩下二三百人,戰(zhàn)爭之慘烈可想而知。忻口戰(zhàn)斗正酣,石家莊失守后,日軍以第二十師團為援軍,沿正太鐵路向山西進攻。娘子關守軍黃紹竑部作戰(zhàn)不力,很快放棄天險后撤。24日,娘子關失守,日軍沿正太線進發(fā),太原危在旦夕。
10月31日夜,第二戰(zhàn)區(qū)司令部下令忻口守軍撤退,11月1日午夜,前線與敵脫離,2日晨,大軍向石嶺關以南的黃土寨、陽曲灣一線撤退,轉入東西兩側高地,開始做好保衛(wèi)太原的準備。至此,歷時21天的忻口戰(zhàn)役全面結束。
近一個月的忻口戰(zhàn)役,是抗戰(zhàn)初期華北地區(qū)第一次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略防御戰(zhàn),中國軍隊殲敵2萬余人,沉重打擊了日軍囂張氣焰和不可一世的驕蠻姿態(tài)。這一戰(zhàn)役,破壞了日軍的河北平原會戰(zhàn)計劃,使平漢線中國軍隊得以南撤。
忻口會戰(zhàn)雙方傷亡數萬人,陣地互易數十次,是抗戰(zhàn)初期在華北戰(zhàn)場進行的規(guī)模較大、時間較長的一次攻防戰(zhàn)。投入軍力之多,戰(zhàn)斗之烈,傷亡之慘,都是罕見的。
娘子關失守,敵人突破忻口防線,沿著陽泉、壽陽向榆次進犯,古城太原首當其沖,岌岌可危。
精于算計的閻錫山,雖有極深的軍校正規(guī)學習經歷,但其或許是個能干的商人和實業(yè)家,一個成熟的政治家,軍事上的才能實在讓人不敢恭維,或者說,其明哲保身的思想,注定在戰(zhàn)場上缺少破釜沉舟的勇氣和決心。
眼看忻口難守,太原危急,他想到最多的是保存實力,主力南撤,在太原城郊來一場“依城野戰(zhàn)”。
閻錫山和衛(wèi)立煌召集第二戰(zhàn)區(qū)高級將領開軍事會議,研究防守太原的部署。具體是,以太原為核心,構筑防御主陣地,以靜制動,待來犯日軍自投羅網,就城內城外一鼓作氣,殲敵于太原城郊。目的是阻止日軍前進,掩護大部隊和太原市民的撤退以及物資轉移。
然而戰(zhàn)爭的變化遠不是他謀劃的那樣,首先衛(wèi)立煌和黃紹竑不同意,認為 “依城野戰(zhàn)”是幻想,不切實際;其次,閻錫山在前期已將自己的親信部隊第六集團軍楊愛源部調往晉南臨汾,明顯是要保存實力;最后,王靖國、孫楚等部隊從忻口潰敗后,并沒有回太原,而是向晉東南一帶撤退。無論是時間上還是兵力上,都不足以組織一次規(guī)模很大的“依城野戰(zhàn)”。
兵敗如山倒,突破忻口防線的日軍洶涌而來。誰能堪以重任,挑起這千鈞重擔?
會議的氣氛非常微妙,閻錫山的親信們一言不發(fā),面面相覷,不肯應承,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揚言,“如此情形,恐怕非有豐富守城經驗的將領擔任”,言中之意非常明顯。
誰都清楚,傅作義因守天鎮(zhèn)、涿州而聲名遠播,享有“守城名將”之譽??裳巯拢蠹业某聊驼{侃,矛頭所指令傅作義如坐針氈,國難當頭,怎可顧及個人安危,更妄談保存實力了。他挺身而出,自告奮勇:“棄土莫如守土光榮,太原城我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黃河岸邊榮河人的勁頭,在傅作義身上起了作用。他不是不知道太原不可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是在推卸責任,但國難當頭,他顧不得那些了。
臨危受命,傅作義就任太原城防司令。
按理說,防守太原的任務,不應該由傅作義承擔,因為晉綏兩省劃為第二戰(zhàn)區(qū),兩省兩個集團軍。第六集團軍總司令是楊愛源,傅作義是綏遠省主席兼第七集團軍總司令、北路軍總指揮。很顯然第六集團軍是山西的部隊,第七集團軍是綏遠的部隊。那么太原是山西的省會,理應由勢力尚存的第六集團軍來守。而閻錫山卻讓轉戰(zhàn)平綏鐵路線,苦戰(zhàn)平型關、忻口等戰(zhàn)場,減員嚴重的三十五軍來防守太原。此刻的閻錫山,一面指望傅作義可以再造涿州神話,堅守太原;一面何嘗不是在為自己保存實力,戰(zhàn)敗可以諉過他人做鋪墊。
太原自古被稱為龍興之地,是歷朝歷代兵家必爭之地,城池雖算不上堅固,但東西皆山,是守城之戰(zhàn)的有利地勢。但手頭能堪大用的部隊就自己的三十五軍,其他外圍的部隊更是指望不上,潰敗之勢已有,“依城野戰(zhàn)”幾無可能。
站在太原城頭,迎著凜冽的北風,遠眺陷入死寂的城北工業(yè)區(qū)和士兵猥集的日軍陣地,傅作義感到莫名的蒼涼和悲壯,他明白,保衛(wèi)太原注定將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衛(wèi)立煌在會后,給過傅作義一張“相機撤退”的手令,“我看太原是無法固守下去,從全局來看,還是因時制宜,必要時,需要撤就撤,責任由我來負好了?!?/p>
這位孫中山的衛(wèi)士,蔣介石的 “五虎上將”,有著傳奇般的人生。他戎馬半生,堅決奉行三民主義,是孫中山先生的忠實信徒。1955年3月,隱居香港的衛(wèi)立煌回到大陸,并發(fā)布《告臺灣袍澤朋友書》,揭露蔣介石背棄孫中山的三民主義、賣國求榮、魚肉百姓、排斥異己的種種罪惡,號召愛國的國民黨將領起義歸來。1960年1月17日,衛(wèi)立煌在北京病逝,終年64歲。歷任國防委員會副主席、全國人大代表、政協常務和民革中央委員。
可貴的是,敢作敢為的衛(wèi)立煌將山西戰(zhàn)局和太原情勢電告蔣介石,給后來傅作義撤離太原,讓閻錫山無法找借口治罪于傅,埋下伏筆。
此番守城以傅作義的第三十五軍及楊維垣的二一三旅(一○一師自天鎮(zhèn)撤退后,只剩二一三旅較完整)為主,連同地方保安部隊為守城部隊,總數不過萬人。名義上,三十五軍還下轄七十三師和二一一旅、二一八旅,但因七十三師師長劉奉濱是閻錫山的親信,傅作義指揮不動。加上一些地方保安部隊,參與戰(zhàn)斗的不過萬人。
傅作義向來治軍有方,但三十五軍經歷多次戰(zhàn)役,從忻口戰(zhàn)役下來,損失慘重,兵員匱乏。雖臨時招兵補充,但遠水不解近渴,遠遠無法抵擋來勢洶洶的日寇進犯。
傅作義很清楚面臨的困難,他已經做好必死的決心。
他電告當時在太原城中列席了那次會議的第十八集團軍代表周恩來,“城中剩余物資,可速速派人運出,補給八路軍”。周在離開太原前,曾對傅說,抗戰(zhàn)是長期的,目的是爭取最后的勝利,只顧一城一池的得失,背城死守,焦土抗戰(zhàn)的主張,是錯誤的,不足為訓。要從最后勝利看問題,能夠爭取時間就是勝利,務請深思熟慮,多多保重。
危難之際,得到周恩來的勸慰,傅作義倍感溫暖。他深知軍人以服從為天職,太原之戰(zhàn)一觸即發(fā),生死未卜,福禍難料。他給兄長傅作仁寫過一封遺囑式的家書:
我奉命在平綏線擔任前敵指揮,雖經國軍浴血奮戰(zhàn),仍未阻止日寇的瘋狂進攻。目前戰(zhàn)火已燒到太原附近,我已奉命擔任太原城防司令,肩負保衛(wèi)太原之責。
須知此次對日寇之戰(zhàn)是一次外御頑敵和保衛(wèi)祖國之戰(zhàn),它關系到國家存亡和民族興衰。全國人民奮起抗戰(zhàn),人人有責。作義身為軍人,更是守土有責,責無旁貸。
作義自幼從軍,戎馬半生,只知為國為民,早置生死于度外,只要一息尚存,誓與日寇血戰(zhàn)到底。為國捐軀,義無反顧。
作義自幼在外,很少關心家務。俗語常說,為國盡忠就不能為親盡孝,我看亦不盡然。須知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此次保衛(wèi)祖國,亦就附帶保衛(wèi)家鄉(xiāng),或可兼顧忠孝兩面,此點差堪告慰!
“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耿耿此心,有如日月,可以告慰國人和家人矣!傅作義與太原共存亡的決心可鑒日月。
他集結部隊,向師、旅、團以上干部做戰(zhàn)前動員:“我們奉閻長官的命令守太原城,是與城共存亡的。我們部隊官兵入了城,就將各城門堵塞了,如同裝在棺材里一樣,一旦城破人亡,就是蓋上了棺材蓋子。這就是我全軍為國家民族抗日獻身捐軀之決心!”
從10月底開始,日軍飛機已開始對太原城進行偵察、投彈,每天好幾次的警報拉起,太原城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11月2日下午開始,敵我雙方開始接觸,次日凌晨再次展開激戰(zhàn)。
此時,忻口部隊已接到命令,從陣地上撤退下來,敵人緊隨其后,上有飛機輪番轟炸,下有坦克跟蹤射擊。衛(wèi)立煌部損失重大,無法組織新防線,部隊丟盔卸甲,潰不成軍,經太原東西兩側,漫山遍野向南潰逃。
原有的作戰(zhàn)計劃,成為一紙空文,依城野戰(zhàn)變成了孤城獨戰(zhàn)。且潰敗之勢,嚴重影響了守城將士的士氣,頹廢和驚恐,給太原罩上一片陰影。
還來不及憂傷,留給傅作義的,只有一天時間進行城防部署。他抓緊時間連續(xù)下達命令,讓孫蘭峰、董其武分守東北兩面城墻,配屬的楊維垣旅只有兩千余名新兵,防守南城。
城中此刻漢奸特務猖狂,當敵機來襲,就用紅布和鏡面反光,指示目標。就在三十五軍軍部駐扎的平民學校附近,大北門街的天主教堂樓里就藏有日本人和漢奸,這些無恥宵小,還用步槍、機槍射擊到教堂躲避空襲的群眾。
4日開始,日軍飛機對后方偵察日益頻繁;5日,日軍步兵已迫近太原,做攻城準備,空軍對太原也開始了有計劃的轟炸。太原城內的空防系統(tǒng),從5日下午起也變成啞巴了,無法發(fā)出空襲警報。敵人從東、北兩側逼近太原郊區(qū)。6日戰(zhàn)斗異常激烈,雙方傷亡慘重。城外的三個前進陣地,均于當晚放棄,城關及東面的山地和丘陵小高地,全被敵人占領。
7日拂曉,敵人進行大規(guī)模進攻,步兵在強大炮火和飛機坦克的掩護下,向守軍陣地反復沖擊,太原守城利用僅存的殘垣斷壁,用手榴彈和砍刀與敵人抗爭,浴血奮戰(zhàn)。
戰(zhàn)斗在混亂中打到黃昏時分,發(fā)生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副軍長跑了!”
“傅”“副”同音,在岌岌可危的太原城,可謂炸開了鍋,本就軍心不穩(wěn),更弄得人心惶惶。本無戰(zhàn)志的三十五軍中將副軍長兼太原城防戒嚴司令曾延毅,與其參謀長郗莘田,率領所屬三四十人乘馬出城逃跑,逃跑到大南門,被守城官兵擋住。傅作義得到報告大為惱火,指示不能開城門放他們出去,并讓人勸導曾延毅速速返回總司令部。
此人是傅作義保定軍校的同學,又是涿州之戰(zhàn)的患難兄弟。傅任天津警備司令時,此人是天津市公安局長。在任上摟了不少錢,1930年后,跟隨傅作義任三十五軍二一八旅旅長。傅作義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常跟人說,軍人不能有錢,有了錢就怕死!不久,將其調任副軍長,明升暗降,不再重用,讓董其武接替該旅旅長。
此一行人從大南門被擋后改向水西門,謊稱巡察陣地,騙開城門逃竄而去,后南下經鄭州、武漢、長沙、香港逃往天津。緊接著,又有一些人緊隨其后逃之夭夭。
在當時混亂之中,士兵不辨真相,誤以為是傅作義出逃。而此刻在傅作義所處的太原綏靖公署,亦即二戰(zhàn)區(qū)長官部,還算平靜。但從各方的戰(zhàn)斗情況來看,戰(zhàn)況已相當糟糕,隨時面臨全軍覆滅的危險。
其左右只剩下參謀長陳炳謙、總參議袁慶曾,高參葉啟杰、張濯清,侍從參謀劉春方和副官張景濤等人,但傅此時下決心將東面和東北方向的敵人擊退。但因總預備隊非傅部直屬,各自為政,甚至逃出城外,經過一夜集結仍無結果,逆襲戰(zhàn)局的想法還是落空了。
8日晨,戰(zhàn)斗進入白熱化,敵人以更強的威力,再度發(fā)起攻勢,太原城上空震天動地,血肉橫飛。在坦克掩護下,城東北角被撕開了一個口子,日軍從城墻缺口突入城內,雙方展開拼死巷戰(zhàn)。這時城中各部通訊聯絡,幾乎全被敵人炮火破壞,比鄰部隊間無從聯系,各自為戰(zhàn)。
戰(zhàn)斗異常殘酷,董其武旅二營的一個連,從忻口會戰(zhàn)到太原守城,換了12個連長,全連打到最后僅剩下17個人。二一一旅5000多人,只剩下不到2000人。8日下午2時,西城已無一兵防守,敵人戰(zhàn)車沿汾河西岸南下,占領了汾河大橋。竄進城的日軍越來越多,漢奸特務在街頭亂竄打槍,甚至在傅作義的總司令部大門前鳴槍擾亂。而司令部內一夜燈火通明,所有人熬得兩眼通紅,戰(zhàn)局已無扭轉的可能,敗局已定,無可挽回。
參謀長陳炳謙匯報:“正太路之敵人已占領榆次縣,距太原30公里,孫董二旅傷亡慘重,已陷入苦撐,抗戰(zhàn)是長期的,我們決不能當俘虜,戰(zhàn)死也無意義?!备底髁x臉脹得通紅,站起來果斷地說:“鳴佛(陳炳謙字)說得對,我反復想過了,抗戰(zhàn)是長期的,今晚就撤走!”
山西省史志研究院研究員王乃德在講述這段歷史時說:“保衛(wèi)太原,中國軍隊頑強抗爭到最后一刻,傅作義是被部下硬架著撤離的呀!”
傅作義接到蔣介石的“相機撤退”的電令后,在當晚7時下達撤退突圍命令。但此刻所有城門都因防守需要而被堵塞,短時間無法打開,而退下來的部隊越來越多,根本無法正常出城。情況非常嚴峻,有的人從炮兵陣地的發(fā)射口爬出去,有的人跳城而出,跌傷跌死者甚多。
出了城的人也亂哄哄地聚集在大南關及晉恒造紙廠一帶,互相觀望,無所適從。因為當時四面八方都是槍炮聲,城南的交通要道和汾河橋都被敵人占領封鎖。不得已,大部分人從汾河東岸涉水向西逃命,時值初冬季節(jié),河水正在凍冰流凌,因而被水淹死的人不在少數。
傅作義與其高級幕僚一行人,在三十五軍特務連、原綏遠憲兵隊和保安部隊殘余官兵的保護下,從總司令部南行到大南門,看到滿城門洞都擠滿了軍民,只好與隨從從城墻的炮口鉆出城去。
當時日軍三面合圍,稍有遲疑,極有可能全軍覆沒。傅作義帶兵有方,在極為不利的情況下,仍能撤出近一半的部隊,比起守南京的唐生智,在指揮和組織部隊上都略勝一籌。
他們徒涉過汾河,河底泥沙松軟,拔足都很困難,傅作義的鞋被陷在泥沙中,只好赤腳渡過深秋刺骨的汾河。上了岸,一個士兵給了傅作義一雙布鞋,因腳大鞋小穿不上,只得把鞋口前臉割開一個口子,就這樣將就著穿上,繼續(xù)西行。據后來人演繹,傅作義問身邊的士兵“哪里人”,回答“榮河人”。一句“老鄉(xiāng)”,令傅作義無比親切感動,生死攸關,還是故鄉(xiāng)人靠得住啊。
太原保衛(wèi)戰(zhàn)結束的11月8日,后來成為太原淪陷紀念日,為了警示后人居安思危、勿忘國恥,從2000年開始,太原市每年都要在這一天鳴笛警報,警醒民眾。
太原失守后,在華北戰(zhàn)場的正面戰(zhàn)爭便基本結束,而由敵后游擊戰(zhàn)爭支撐著華北的抗戰(zhàn)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