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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清初詞人“悔其少作”之因由

2018-11-13 17:39
中國韻文學刊 2018年4期
關鍵詞:禮教花間詞人

龔 敏

(廈門大學 人文學院,福建 廈門 361001)

所謂“悔其少作”,即作者對早年作品的否定,輕者恥于言之,不收入最終集子,重者必欲焚之而后快?!盎谄渖僮鳌笔枪糯娜说囊粋€傳統(tǒng),在詞史中,五代的和凝與南宋的陸游在成為朝廷顯臣后,都為曾作“損格”的“卑體”小詞感到后悔。而在清初,“悔其少作”成為詞人中的普遍現(xiàn)象。顧貞觀在論述清初詞壇的發(fā)展狀況時,指出這一現(xiàn)象:“……向之言詞者,悉去而言詩古文辭,回視《花間》《草堂》頓如雕蟲之見恥于壯夫矣。雖云盛極必衰,風會使然,然亦頗怪習俗移人。涼燠之態(tài),漫淫而入于風雅,為可太息?!笔郎蠠o一事不與時盛衰,詞亦不例外,而清初詞人恥于回視往日詞作的態(tài)度卻頗耐人尋味。顧貞觀的話有兩點值得注意:其一,詞人們所恥于回視者為“《花間》《草堂》”;其二,造成這一現(xiàn)象的原因是“習俗移人”。晚明清初詞壇以《草堂》《花間》為宗,男子作閨音的艷詞極為流行,清初詞人所悔之少作即此類作品。“悔其少作” 的原因極其復雜,大致可分為“社會意識壓迫”和“文學自覺發(fā)展”兩個方面,顧貞觀所說的“習俗移人”即屬于前者。而這兩方面又往往交織在一起,難以決然區(qū)分。本文擬通過探析“悔其少作”的緣由,還原清初某些特殊歷史事件的脈絡及受其影響的詞人心態(tài)。

一 “兩廡無分”:禮教重建的壓力

陽明心學提出的“致良知”肯定人類情感甚而率性而為,其末流泰州學派于主情率性之說尤為激進,常借《中庸》“率性之謂道”一語中的“率性”二字論道,而將其中道德的內涵剔除,推出自然情欲論。甚而將傳統(tǒng)之“禮”納入“致良知”體系,認為出于自然者即“禮”,如李贄說:“由不學不慮不思不勉不識不知而至者,謂之禮?!边@種無視外在規(guī)范的思想促進了晚明文學中寫情風氣的形成,大量寫情小說及戲劇出現(xiàn),其等而下者泛濫為淫穢文學。在詞中,對情的偏重也成為主流。王世貞以為詞“婉孌而近情也,足以移情而奪嗜”,“詞須宛轉綿麗,淺至儇俏,挾春月煙花于閨襜內奏之,一語之艷,令人魂絕,一字之工,令人色飛,乃為貴耳。至于慷慨磊落,縱橫豪爽,抑亦其次,不作可耳。作則寧為大雅罪人,勿儒冠而胡服也”。王氏論說影響極大,“作則寧為大雅罪人”成為后來填詞者的宣言。過度地主情,把“情”拘系于閨閣,造成了明詞中艷、淫、俗的出現(xiàn)。陳子龍主盟晚明詞壇,以《花間》為宗,余風被及清初,他雖努力矯正明詞中的淫與俗,但做法不過是揚湯止沸,其《三子詩余序》云:“夫風騷之旨,皆本言情。言情之作,必托于閨襜之際。”可見他尚未脫離明代詞學思想的窠臼,依然受泰州學派主情思潮影響。

明末的社會動亂和由此帶來的亡國促使士人謀求建立新的秩序,而有秩序的社會也是新建立的清政府所急需的。王夫之(1619—1692)說:“惟禮可以已亂。”“禮的呼聲及實踐也始終沒有中斷過,但從晚明到清初,‘禮’被刻意提倡,標舉為思想及社會的核心價值?!倍Y學家張爾歧(1612—1678)說:“克己復禮為仁,仁不得禮無以為行,并無以為存也?!币呀泴ⅰ岸Y”從內在的自然轉為外在的規(guī)范來抑制社會的失序?!皻v數(shù)之所以長短者,在風俗之厚薄?!闭螖牡纳鐣L俗是禮教重建的重點之一。風俗整治涉及婚嫁、祭祀、喪禮、演戲等諸多方面,其中之一是對流行于社會的淫穢文學進行清算。顧炎武(1613—1682)《日知錄》曰:“侯景數(shù)梁武帝十失,謂皇太子吐言止于輕薄,賦詠不出桑中。張說論閻朝隱之文,如麗服靚妝,燕歌趙舞,觀者忘疲,若類之風雅則罪人矣。今之詞人率同此病,淫辭艷曲,傳布國門,有如北齊陽俊之所作六言歌辭,名為《陽五伴侶》,寫而賣之。在市不絕者,誘惑后生,傷敗風化,宜與非圣之書同類而焚,庶可以正人心術。”張履祥(1611—1674)《張揚園訓子語》曰:“至于異端邪說,淫詞歌曲之類,能害人心術,傷風敗俗,嚴拒痛絕,猶恐不及,而況可貯之門類乎。”都認為淫辭艷曲有傷風敗俗的危害。清初政府也多次制定相關的禁令:“順治九年(1652)題淮坊間書賈,止許刊行理學政治有益文業(yè)諸書。其他瑣語淫詞,及一切濫刻窗藝社稿,通行嚴禁。違者從重究治??滴醵?1662)議準,嗣后如有私刻瑣語淫詞有乖風化者,內而科道,外而督撫,訪實何書,系何人編造,指名題參,交與該部議罪。康熙二十六(1687)年議準,書肆淫詞小說刊刻出賣共一百五十余種,其中有假僧道為名,或刻語錄、方書,或稱祖師降乩,此等邪教惑民固應嚴行禁止。至私行撰著淫詞等書,鄙俗淺陋,易壞人心,亦應一體查禁,毀其刻板。如違禁不遵,內而科道、五城御史,外而督撫令府州縣官,嚴行稽察,題參該部從重治罪?!?/p>

上述被禁止的雖然主要是小說、戲劇,但艷詞通常也被引入小說、戲劇之中。同樣具有“移情而奪嗜”作用的艷詞,在禮教重建的潮流中,也不能不引起艷詞作者們的焦慮,甚有棄詞不作及裒而焚之的現(xiàn)象。王士禛在揚州通判任上,主持揚州詞壇,“晝了公事,夜接詞人”,《續(xù)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評其詞曰:“五代之詞,重、厚而大,故敢為艷語,士禛力不足而驅之,而喜學《花間》,往往入于淫邪?!倍诳滴跛哪?1665)離任之后,王士禛絕少作詞。顧貞觀以為“漁洋復位高望重,絕口不談”,雖不盡如是,但突然棄詞不作也表明他對艷詞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很大轉變。對于王士禛個人心態(tài)而言,這一轉變或許有各方面的原因,但來自禮教的道德焦慮是很可能存在的,因為他離開廣陵的原因,是被征到禮部任提督兩館?!皩τ谶€企想在宦途有大發(fā)展的才官來說,他各方面機緣條件都不錯”,他沒有必要因為艷詞使自己淪為“名教罪人”,從而影響自身仕途。

與王士禛齊名的彭孫遹在順治十六年(1659年)考中進士,授中書舍人,但兩年后因“江南奏銷案”落職,流寓廣陵,與王士禛、董以寧、鄒祇謨等相互酬唱,創(chuàng)作了大量艷詞,有“吹氣如蘭彭十郎”之稱。處江湖之遠的彭孫遹在面對艷詞與禮教的沖突時,對禮教不屑一顧,其《沁園春》云:“念久與周旋,我寧作我;任教禮法,卿自從卿?!倍酵砟?,彭孫遹對所作艷詞產生后悔心態(tài),并欲焚之而后已?!稏|皋雜鈔》卷一記載:“彭少宰羨門(彭孫遹),少以長短句得名,所刻《延露詞》,皆一時香艷之作,至暮年每自出價購之,百錢一本,隨得隨焚,蓋自悔其少作也?!苯Y合彭孫遹生平,可以發(fā)現(xiàn)他毀稿的緣由來自儒家禮教的重建??滴跏四?1679),彭孫遹舉博學鴻儒科一等第一名,受到皇帝重用,歷任翰林院侍讀、侍講學士、《明史》總裁等。身居高位使他成為禮教重建的重要參與者,《海鹽縣續(xù)圖經》有詳細記載:“己巳(1689)春,奉命祭告闊里,公欣然色喜,曰:‘幼孔氏書,思式其里,登其堂,睹其車,服禮器。今邀寵命以行,尤出望外?!C訪豆篷精白視事,從來遣祀諸臣,獻聳時皆由中道進,公以昔年鑾輅所臨,不敢當尊,進由旁道。且曰:‘此禮不妨自我為之也。’后之遣祀者,遂悉尊而行焉?!痹谝粋€儒家禮教重新成為官方意識形態(tài)的社會,對于能損自身道德的“淫思艷語”,身居高位的彭孫遹能做出“隨得隨毀”的行為,也就不難理解了。

“厚風俗”與“正人心”離不開關系,李颙(1627—1750)說:“士人有廉恥,斯天下有風俗。風俗之所以日趨日下,其原起于士人之寡廉鮮恥?!痹诙Y教重建中,同樣對士人的道德建設提出了要求。如果說王、彭二人對艷詞的捐棄含有響應政府禁令、為自身官途著想的因素,毛奇齡與董以寧則純粹出于道德意識。毛奇齡曾參與抗清活動,康熙時薦舉博學鴻儒科,授檢討,尋假歸不復出,其《西河詞話》記載:“徐仲山薄人為詞,嘗作《青玉案》,起句云:‘少年不幸稱才子,徒多作淫詞耳?!璞苋藭r讀其句,憬然遂續(xù)云:‘況復依人隨指使。西園載酒,東家聽伎,多少周旋處?!讨p薄子,原自有非其意者。特予少時與姜公子作《當樓詞》,極知失溫厚之意。既而自解,謂國風甚溫厚,然朱子注作淫詩,則在六經中,亦儼然有此等,為夫子所錄,因任情為之。要亦無學問不能自主,故有此。嘗與徐仲山道及。仲山曰:‘君詞不然,靈均九歌,張衡四愁,茍非朱注,焉知非國風非懷君念友之作!’予曰:‘如此,則小人文過,過益甚矣?!恍疑倌昕部溃в跈z飭,然處已皭然,或者如欄外觀場,可妄引程子心中無伎以自尉,抑庶幾耳。”毛氏少時好作艷詞,雖知失溫厚之意,卻引國風文過飾非,至晚年方徹底悔悟。董以寧欲將少時所作艷詞付之一炬,其《蓉渡詞話》云:“仆與程邨少時,筆墨頗濫,小詞俱數(shù)千首。仆尤好作空中語,所刻《琴言》六卷,意欲焚之。戲謂程邨曰:‘恐如王考功言,于兩廡無分耳?!眱蓮T為后世供奉先賢先儒之地,享受供奉者無一不是道德高尚者。與明末士人不同,清初士人開始重視道德,對徘徊于淫邪邊緣的艷詞,自然有所忌諱。

二 “犁舌地獄”:佛教的綺語戒

大約在明萬歷朝至清朝初年,由于社會動蕩,本已式微的佛教又宗風復振,當時信徒階層廣泛,士人也以談禪說佛、研析佛理為雅,涌起一股禪悅之風。佛教成為這一時期的集體無意識,士人未必人人都信仰佛教、堅守戒律,但在一定條件下,這種集體無意識能被喚醒、激活,對社會上的某些行為造成精神壓力。綺語,《大乘無量壽經解》給出的解釋是:“一切含淫意不正之言詞也。后世騷人積習,多喜以美人香草寓言,凡涉于閨閣者,皆謂之綺語?!本_語在十善戒中列為四口業(yè)之一,綺語之罪,令眾生墮三惡道。北宋法云秀曾以綺語戒勸說黃庭堅放棄艷詞的創(chuàng)作?!独潺S夜話》記載:“(法云秀)師嘗謂魯直曰:‘詩多作無害,艷歌小詞可罷之。’魯直笑曰:‘空中語耳!非殺非盜,終不坐此墮惡道?!瘞熢唬骸粢孕把允幦艘?,使彼逾禮越禁,為罪惡之由,吾恐非止墮惡道而已。’魯直頷之,至是不作詞曲?!边@是佛教與詞產生沖突的最早記載,其后南宋胡仔批評惠洪身為僧人卻寫艷詞:“忘情絕愛,此瞿曇氏(釋迦牟尼)之所訓?;莺樯頌轳淖樱~句有‘一枕思歸淚’及‘十分春瘦’之語,豈所當然。”而到清初,佛教與艷詞的關系成為詞人們普通討論的話題。

王晫《今世說》卷八:“彭羨門(彭孫遹)在廣陵,見沈去矜、董文友詞,笑謂鄒程邨曰:‘泥梨中皆若人,故無俗物?!庇榷薄洞堵勗~序》:“或謂西樵(王士祿)方長齋繡佛,盥寫名經,不當懺此綺語邪!不也!天上無懵懂仙人,西方豈有鈍根佛子?假以《炊聞卮語》供養(yǎng)如來,如來必且微笑,以教迦陵諸烏鶩子大弟,和以微妙音樂,百千天女,皆以種種花香而散其處?!泵鎸Ψ鸾膛c艷詞的關系,彭、尤二人雖然不認為要放棄艷詞的創(chuàng)作,但他們的強調語氣與逆反心態(tài)恰恰透露出當時語境中綺語戒對艷詞的威脅。而隨著禮教重建的推進,艷詞受到的壓力增大,綺語戒也趁勢而起,成為士人抵制艷詞的助力。曾經調侃綺語戒的尤侗晚年信奉佛教時,即表露出后悔心態(tài):“余少好填詞,有《百末》一集,今老向空門,懺除綺語久矣。”上節(jié)論述彭孫遹晚年焚艷詞主要基于其儒家禮教重建,而其思想動因中也夾雜佛教的因素,其《曠庵詞序》云:“仆自難后,郁伊無聊,時浮沉于八十四調之中,淫思艷語,不免為秀禪師所訶譴?!?/p>

佛、儒合一在晚明蔚為風氣,鼎革之后,當重建的儒家禮教開始清算艷詞時,佛教中的綺語戒也被喚醒、激活,成為助力。彭孫遹已為明證,而在龔鼎孳那里表現(xiàn)得更為具體。龔鼎孳早年多作艷詞,屬于花間一脈,其《白門柳》詞集專寫與顧媚之情事?!栋组T柳》題辭云:“暫出白門前,楊柳可藏烏。歡作沉水香,儂作博山壚。靡曼相傾,姿心極態(tài),江南金粉奉為艷宗。吾所云然,不耑斯謂。要之發(fā)乎情,止乎禮義,其大略可得而觀焉?!痹谶@里,“發(fā)乎情,止乎禮義”的傳統(tǒng)詩教,既是龔鼎孳防止其詞涉淫的規(guī)范,又是其不避“艷宗”的保護傘。艷詞與禮教,是龔鼎孳想要兼得的“魚”和“熊掌”。其后《綺懺》一集題辭云:“湖上旅愁,呼春風柳七,憑欄欲語,時一吟花間小令,為曉風殘月招魂,脫口津津,尋自厭悔。昔山谷以綺語被訶,針錘甚痛,要其語誠妙天下,無妨為大雅罪人。吾不能綺,而詭之乎懺,然則吾不當懺綺語,當懺妄語矣?!蓖Z和綺語一樣,在佛教十惡之列,龔鼎孳認為自己不能綺(寫不出妙于天下的綺語)而詭之乎綺,是為犯妄語戒。其所厭悔花間小令之由,固然有綺語戒“針錘甚痛”的成分,但若能有妙于天下的詞句,他也敢做“大雅罪人”?!耙迸c“無妨”所表現(xiàn)出來的語氣說明儒家雅正觀念在其厭悔心態(tài)的成因比重高于佛教綺語戒,而二者均未能使龔鼎孳徹底放棄艷詞。

待到晚年,龔鼎孳則不復做艷詞,其所作《廣陵唱和詞小引》云:“余曩者憩跡桃葉、竹西間,頗愛制小詞以送時日,今皆棄為敝帚不復置?!敝劣谠?,沈雄《古今詞話》有記載:“錢光繡曰:‘芝麓尚書,自受弘覺記莂,仆與偶僧(沈雄)俱忝為法門兄弟。’尚書退食之暇,閉戶坐香,不復作綺語。有以《柳塘詞》進者,尚書曰: ‘艷才如是,可稱綺語一障。我可以謝過于山翁,并可以謝過于秀老矣。’因馳翰相訊,偶僧答以《歌頭》有云: ‘不入泥犁獄底。便主芙蓉城里。抱槧也風流。莫借空中語,大雅定無尤?!袝貫橹卓稀!饼彾︽懿蛔髌G詞,自然有受記莂后信佛的影響,但他聽過沈雄“大雅定無尤”的辯論后,“重為之首肯”,說明龔鼎孳棄艷詞不作的原因表面上是遵守佛教綺語戒,實際上是心底對儒家雅正觀念的畏懼,佛教綺語戒只是在禮教重建過程中被喚醒、激活來抵制艷詞的助力。

三 “長此安窮”:文學創(chuàng)作的自我審視

“悔其少作”是對自己之前的作品表達不滿意,它的出現(xiàn)除了受社會意識轉變影響,也與文人重新審視文學表達方式具有內在關系。而后者恰好表明文人對這一文體的重視。清初詞壇的“悔其少作”現(xiàn)象中來自文學的審視,正是詞這種文體逐漸受到詞人重視的反映。當詞人以一種較高水平的眼光回視較低水平的詞作,就有可能產生悔恨心態(tài)。造成悔恨心態(tài)的落差既有可能來自與他人的比較,也有可能產于自己與自己的比較。

清初不少作者在評價他人詞作時,表露出“悔其少作”心態(tài)。如《百名家詞鈔》引金是瀛評葉尋源《玉壺詞》語:“余嘗從事于長短句,及攬《玉壺》,始悔其少作,而廢然返也?!睖珨椴苤瘛洞溆鹪~》作序:“余幽憂之余,偶寄情聲韻,名兄不嫌蕪穢,屬而和之。余每擊節(jié)嘆賞,欲焚棄鄙稿。既而出《翠羽詞》索序于余,乃知名兄固以詞擅場。而余焚棄之念,殆將決矣。”宋思王《容居堂詞鈔序》:“子善含毫,戲作空中語;予將焚硯,請從壁上觀。”這類他者視角照察下的“悔其少作”含有自謙尊人成分,未必是真的對自己的作品感到不滿意。真正的“悔其少作”產生于作者對某一寫作模式產生審美疲勞后。

花間詞風籠罩晚明清初詞壇,長期浸潤于這一詞風,難免使作者產生審美疲憊,部分作者經過長期創(chuàng)作積累,在特殊境遇下,會重新喚醒文學審美意識,另辟蹊徑。吳綺曰:“予與觀察訂交最久,每商填詞,妙處難脫香艷之外另臻化境,然極厭人摭拾黃昏芳草、細雨春風等句,以為周、秦復起。故極推觀察詞以救之,不獨為油滑下針砭也?!蓖跏慷G評尤侗詞曰:“百末諸調,不蹈《花間》《草堂》一字,而有追魂瀝魄之妙?!毙爨P《蔭綠軒詞證》:“詞自隋煬、李白創(chuàng)調之后,作者多以閨詞見長。合諸名家,計不下數(shù)千萬首。深情婉致,摹寫殆盡。今人可以不作矣。即或變調為之,終是拾人牙后?!边@些都是填詞中的自我審視,一旦創(chuàng)作難以達到預期,作者就有可能產生厭悔心態(tài)。曹貞吉《耒邊詞原序》云:“余家瀕海之鄉(xiāng),椎魯少文,比學為填詞,發(fā)音輒傖鄙不可耐,正如扣缶擊髀,其聲嗚嗚,斷不能擁鼻作一情語。方自厭之,每思曰此豈才有所限邪?抑求之而未得其道也?”吳棠禎《綺霞詞序》云:“擬玉田清綺之章,翻多艱澀;摹石帚香入之格,偏入粗浮。遂欲揮毫,終當焚硯?!辈?、吳二人都是因為寫出來的詞與自己理想中的有差距而產生厭棄心態(tài),而鄒祇謨與陳維崧的“悔其少作”則是以現(xiàn)在的眼光回視過去的詞作。

鄒祇謨在評價《蓉渡詞》時說:“憶庚寅、辛卯間,與文友取唐宋諸集僻調,摹填殆遍,刻集不存十五,茲更存一二合體者,聊志唱和之勤,且深悔少年之浪濫筆墨也?!睆摹澳√畲椤钡娇碳瘯r“不存十五”,再到“茲更存一二合體者”,是鄒祇謨填詞從追求數(shù)量到追求質量的轉變。他在《溪南詞序》中自述學詞經歷:“予少習為詞,每以歐、晏、秦、黃為正風。最后讀南宋諸家詞,乃知能擺落故態(tài)?!逼洹吧罨凇毙膽B(tài)正是通過自覺的檢視,發(fā)現(xiàn)過去作品的庸劣與俗套,故嚴格揀擇,這種文學自覺在陳維崧“悔其少作”行為中表現(xiàn)得更為具體和強勁。

陳維崧在《直木齋詩余序》中表露他對早年詞作的厭悔:“憶在庚寅、辛卯間與常州鄒、董游也。文酒之暇,河傾月落,杯闌燭暗,兩君則起而為小詞。方是時,天下填詞家尚少,而兩君獨矻矻為之,放筆不休,狼籍旗亭北里間。其在吾邑中相與為唱和則植齋及余耳。顧余當日妄意詞之工者,不過獲數(shù)致語足矣,毋事為深湛之思也。乃余向所為詞,今復讀之,輒頭頸發(fā)赤,大悔恨不止?!?、辛卯迄于今,閱二十余年矣。”陳維崧早年師從陳子龍,填詞從《花間》入手,不做“深湛之思”,以為“詞之工者,不過獲數(shù)致語足矣”。而隨著不斷創(chuàng)作,他對充斥詞壇的這類艷詞產生了不滿,其《詞選序》云:“今之不屑為詞者固無論,其學為詞者,又復極意《花間》、學步《蘭畹》,矜香弱為當家,以清真為本色,神瞽審聲,斥為鄭衛(wèi)。甚或爨弄俚詞,閨幨冶習。音如濕鼓,色若死灰。此則嘲詼隱瘦,恐為詞曲之濫觴所慮。杜夔左馬真,將為師涓所不道,輾轉流失,長此安窮?”“長此安窮”正是陳維崧認識到了詞若一味拘泥于閨閣艷情必將走上末路,故其提出“天之生才不盡,文章之體格亦不盡”,要求詞擺脫“艷體”,其“深悔少作”正是經驗豐富后的老成心態(tài)對早期青澀文字的否定。

四 清初詞人“悔其少作”的新特點

自西漢揚雄起,“悔其少作”作為一種自我批評方式,逐漸成為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常態(tài),而由于詞在流行之初,文體地位卑下,詞中的“悔其少作”現(xiàn)象也遠少于其它文體,最為著名的例子就是五代和凝與南宋陸游。孫光憲《北夢瑣言》卷六記載:“晉相和凝,少年時好為曲子詞,布于汴洛。洎入相,專托人取拾焚毀不暇。然相公厚重有德,終為艷詞玷之。契丹入夷門,號為‘曲子相公’?!标懹巍堕L短句序》:“予少時汨于世俗, 頗有作為, 晚而悔之; 然漁歌菱唱猶不能止。今絕筆已數(shù)年, 念舊作終不可掩, 因書其首以識吾過?!敝燎宄?,詞人“悔其少作”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了新特點。

首先,“悔其少作”是清初詞壇的一種普遍現(xiàn)象。鼎革之后,無論是痛定思痛的遺民還是新建立的清政府,都要求重建儒家禮教來整治敗壞的社會風氣。涉淫文學成為整治對象,徘徊于淫邪邊緣的艷詞也難逃羅網,這種壓力會籠罩整個社會的艷詞作者。相較于和凝、陸游自身地位的轉變而焚詞,清初詞人“悔其少作”是整個社會主流意識發(fā)生轉變的結果,因而具有普遍性。汪懋麟《詞話》記載:“士大夫以勛業(yè)道德相高者,鮮不以聲韻之學為病。然寇平仲、韓稚圭、范希文、司馬君實,以至朱考亭、真西山、許魯齋、吳草廬諸先生,皆未嘗以填詞為諱。而時賢則務修飾為敬慎,甚有少時所作艷體詩,久且追悔,謬言偽作,恐妨吾他日俎豆,亦先賢之罪人矣?!笨梢?,禮教重建在艷詞作者心中造成一種普遍的焦慮。

其次,清初“悔其少作”蘊蓄著詞人尊體的努力。不可否認,詞在清初仍然處于卑體地位,許多文人不過是以余事填詞,故他們在面對道德、功業(yè)與詞的沖突時,能夠毫不猶豫地棄詞不作,這一點與和凝、陸游并無二致。而陳維崧不甘詞久居小道,且對“詞影響人品”這一看法十分不屑,他在《蝶庵詞序》記載一事:“會客摭邑中故事,談次偶及一先輩巨公,客曰:‘此公人品頗足傳,恨其平生曾作詞曲耳。’余與云臣聞之,皆大笑?!辈⒃~上升到與經、史并列的地位,“為經為史,曰詩曰詞,閉門造車,諒無異轍”,“選詞所以存史,其即所以存經存史也夫”。從文學發(fā)展的角度看,陳維崧的觀點無疑是進步的。

最后,清初“悔其少作”是“三不朽”價值觀的體現(xiàn)。在轉瞬即逝的生命中,人總想抓住一些永恒的東西?!蹲髠鳌は骞哪辍份d:“豹聞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三不朽?!泵纨g、董以寧等人“兩廡無分”是對立德的追求,王士禛、彭孫遹為官棄詞是立功的追求,而陳維崧對詞的自我審視,則是欲以詞立言的體現(xiàn),其《蝶庵詞序》云:“余因反覆其《蝶庵詞》一卷,沉吟掩抑,定為必傳,又寧獨余言以為必傳?即子亦當自知也。抑吾兩人論交三十年矣,向者腦滿腸肥,年盛氣得,俯仰顧盼,亦思有所建立。”從將詞流傳后世的強烈愿望出發(fā),也就不難理解陳維崧為什么要“悔其少作”,將詞與艷體分離,并提高到與詩、經、史并列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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