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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tài)批評視野下阿來與遲子建創(chuàng)作的相似性
——從“山珍三部”與《候鳥的勇敢》談起

2018-09-20 11:23:04何夢潔
關鍵詞:山珍阿來遲子建

何夢潔,楊 暉

(江南大學 人文學院,江蘇 無錫 214122)

生態(tài)批評最早源于西方,是一種在20世紀生態(tài)思想影響下興起的批評范式,主要研究“作家的創(chuàng)作過程以及文本與環(huán)境的關系,研究并反思人類在地球上的生存方式和文明的發(fā)展對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影響”[1]。這一批評范式的思潮在20世紀70年代的歐美國家初見端倪,繼而于90年代在美國達到高潮,隨后傳入中國。在西方生態(tài)思想和環(huán)境危機的雙重作用下,中國文壇也涌現出一大批與生態(tài)主題相關的文學作品。自此,學術界對生態(tài)問題的關注和熱議一直持續(xù)不斷。多年以來,眾多學者在創(chuàng)作中追溯生態(tài)意識,表達對自然的關懷,并立足現代性進行生態(tài)反思和批判,如賈平凹、張煒、鐵凝、陳應松等作家的作品被納入生態(tài)批評領域,而茅盾文學獎獲得者阿來和遲子建也因其作品中蘊藏豐富的生態(tài)內涵而被視作生態(tài)文學創(chuàng)作的翹楚。

阿來的新作“山珍三部”——《三只蟲草》《蘑菇圈》《河上柏影》在探究“人與自然”主題上體現出對《塵埃落定》《空山》等前期作品的繼承與超越,并被學者于國華譽為“具有恢弘氣度、詩意氣質的生態(tài)文學典范之作”[2]。如果說自然對阿來而言,如同水源對草木那樣重要,那對從小生活在大興安嶺密林深處的遲子建來說,大自然就是讓她無比鐘情的事物。遲子建在其新作《候鳥的勇敢》中,用優(yōu)美細膩的筆調描寫了候鳥在金甕河保護站的生活,延續(xù)了蒼涼中帶有溫情的寫作風格。這部小說也成為遲子建繼《額爾古納河右岸》和《群山之巔》后又一書寫人與自然關系的重要作品。

從生態(tài)批評角度看,阿來和遲子建的新作都關注自然,并在創(chuàng)作緣由、意象功能、生態(tài)思想和人性批判等方面呈現出諸多共同點,而且兩位作家在文學所及的自然關懷、人性思考與美學建構等方面具有相似的價值認同。文學的價值不僅僅是尋找差異性,還在于在差異中尋找人類的共同性。

一、基于自身感悟的自然書寫

在當代中國,多數作家更多關注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較少在意大自然與人之間的關系,但阿來和遲子建的創(chuàng)作卻不同,他們對自然傾注了大量熱情,如其新作“山珍三部”和《候鳥的勇敢》正是他們基于自身感悟的自然書寫。阿來整日游走在西南藏區(qū)邊地,而遲子建從小在東北密林深處長大,他們的作品都帶有強烈的地域歸屬感,但兩位作家對自然卻都有著同樣的熱愛。在阿來看來,自然蓬勃的生命力不僅具有巨大的情感撫慰作用,還能喚醒被現代社會委頓了的生命激情。他曾說:“我自己就常常這樣,在城市密集的人群中生活久了,或者是在自己書寫過程中探究那些歷史或生活的陰暗面久了,我調節(jié)自己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去到青藏高原。那里地廣人稀,直接面對的就是開闊美麗的大自然。所謂‘大美無言’。”[3]遲子建在訪談中也有相似的表達,她說:“我恰恰是由于對大自然的無比鐘情,而生發(fā)了無數人生的感慨和遐想,靠著它們支撐了我的藝術世界?!盵4]在遲子建眼里,大自然不但有呼吸有靈性,能夠與人產生共鳴,而且還是她創(chuàng)作的靈感源泉。

“山珍三部”與《候鳥的勇敢》的誕生都源于作家對故鄉(xiāng)的眷戀,對生活的親歷,有感而作。在之前的創(chuàng)作中,阿來傾向于選擇宏大的史詩和傳奇題材,關切沒落鄉(xiāng)村的風土人情,無論是《空山》中經歷半個世紀歷史激蕩的機村,還是《瞻對》里那歷經兩百年風云變幻終于融化的“鐵疙瘩”,都成為阿來小說中的重要主角。就像阿來自己所說的“故鄉(xiāng)是我們抵達這個世界深處的一個途徑,一個起點”[5],于是描寫藏族鄉(xiāng)村生活,講述家鄉(xiāng)的故事也就成為阿來的一種使命。但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鄉(xiāng)村在眾人視野中漸行漸遠,消費文化的興起又讓出產珍稀物種的藏區(qū)被消費社會重新提起,繼而“蟲草”“松茸”等山珍便成為“鄉(xiāng)村”與“城市”之間的奇妙聯(lián)結。城市需求的激增給藏區(qū)生態(tài)帶來了影響,這種物欲橫流的社會也影響了人的心態(tài),而且也影響到自然的生態(tài)。在這種情況下,阿來覺得有必要思索人與自然的關系,并寫些什么了。因此圍繞著蟲草、蘑菇圈和岷江柏,阿來創(chuàng)作了“山珍三部”,即《三只蟲草》《蘑菇圈》和《河上柏影》三部中篇小說。與阿來相似,遲子建對生于斯,長于斯的故鄉(xiāng)也充滿了眷戀。在迄今為止三十多年的創(chuàng)作里,她的筆墨始終沒有真正離開過東北的黑土地。她從華夏版圖的最頂端“北極村”開始,然后環(huán)視“地球村”,以東北為根據地展現人生百態(tài),搭建人性復雜多變的舞臺,建構自己的文學世界。正如她在談及《候鳥的勇敢》的寫作緣由時所說:“寫過《群山之巔》之后,我又回到了這樣一片故土,我依然鐘情于這片土地,依然能在這片土地里面發(fā)現當下生活我們所面臨的焦慮、矛盾、不公、歡笑、堅忍、眼淚等等這一切?!盵6]

美國生態(tài)哲學家霍爾姆斯·羅爾斯頓曾說:“當人類意識到自己在這樣一個生物圈中的存在,發(fā)現自己是這個過程中的產物時,就應感到,他們對生物圈共同體的美麗和完整負有責任義務?!盵7]256可見,“山珍三部”與《候鳥的勇敢》的誕生既展現出他們作為作家“對生物圈共同體的美麗和完整”應有的責任和擔當,還體現出他們試圖通過文字喚醒人們對大自然關切的文學理想,促使人們自覺承擔起對大自然的“責任和義務”。與美國當代深層生態(tài)學桂冠詩人加里·斯奈德相比,阿來與遲子建的新作雖然缺乏相對系統(tǒng)而深刻的生態(tài)思想,但他們那種以自身感悟為基礎的自然書寫卻蘊含著豐富的生態(tài)內涵。他們對生態(tài)問題的思索貫穿于作品的方方面面,既體現在小說的敘事層面,又浸潤于作品的思想層面。

二、建構多重結構的意象功能

在生態(tài)批評視野下,阿來與遲子建創(chuàng)作的相似性既表現在創(chuàng)作緣由方面,又展現在小說的意象功能和結構內涵方面,這也體現出他們在美學建構方面相似的價值認同?!吧秸淙俊迸c《候鳥的勇敢》都包含多重結構,就像一首首清晰而宏大的交響曲,而且生態(tài)意象在小說整體結構的建構過程中都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各個交響曲中交織著獨立又有聯(lián)系的結構,且隨著故事一層層逐步展開,小說里的多重結構也被呈現在讀者眼前。阿來和遲子建小說中的生態(tài)意象就如同譜寫整首交響曲的重要音符,蘊含多樣化意象功能,也為小說創(chuàng)造整體結構的多義性提供了可能。

多重的結構讓小說具有豐厚的可闡釋空間。簡單而言,阿來和遲子建的小說結構主要可劃分為三層。第一層是小說的淺層故事結構,主要以時間敘事為主。在《候鳥的勇敢》里,遲子建講述的是金甕河從春季開河到冬季封凍的過程,事無巨細,且較為完整地呈現了東北原野一年的面貌。在“山珍三部”中,阿來的時間敘事并不相同,但是卻具有一個相似之處,即都是根據生態(tài)意象(山珍)的消亡而結束敘述。《三只蟲草》訴說的是少年桑吉逃學挖蟲草和賣蟲草的故事,僅持續(xù)了一季蟲草節(jié)的時間;而《蘑菇圈》的故事跨越半個世紀,幾乎貫穿蘑菇圈大媽斯炯的一生;《河上柏影》的故事由人類學家王澤周講述,然后故事隨岷江柏被砍伐殆盡戛然而止,前后也不過十幾二十年時間。阿來和遲子建在小說中呈現的第二層和第三層是文本的空間敘事,也是小說的深層結構。這兩層結構借助生態(tài)意象溝通了自然與社會兩個意義空間,主要展現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和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最終兩個層次呈現出既獨立又相互交織的關系。雖然阿來與遲子建在小說中呈現的生態(tài)意象的表征不盡相同,但它們卻具有相似的意象功能。阿來“山珍三部”中的生態(tài)元素是以藏族山珍蟲草、松茸和岷江柏等植物為主,而遲子建的《候鳥的勇敢》則主要是野鴨、白鸛等鳥類生態(tài)元素,但這些生態(tài)元素都蘊含著豐富的指意功能。意象的指意性又稱象征性,也就是蘇珊·朗格所說的意象作為抽象之物,作為象征,是思想的荷載物[8]?!吧秸淙俊崩锏南x草、松茸等生態(tài)意象既是整個自然界的縮影,又是金錢的符號,象征著人們在消費時代無處安放的欲望,而且蟲草、松茸等山珍的消失也隱喻著自然的毀壞和傳統(tǒng)藏族文化的消逝。遲子建筆下的候鳥不但代表著自然,成為人類膨脹欲望的象征,而且小說中的鳥類意象還與小說人物狀態(tài)、命運相互映襯,展現出“異質同構”的美學特質。遲子建在《候鳥的勇敢》里,塑造了一對相濡以沫的東方白鸛作為自然界的代表,還在人類世界讓憨厚的張黑臉與苦命的秀德師傅在相互體恤的貧苦生活中漸生情愫,使之與白鸛相互映襯。后來這對白鸛的生命形態(tài)也給這一對人帶來靈魂上的啟示和救贖。在白鸛與人物情感相通的基礎上,體現了人與自然形成互相映照、彼此對應的關系。候鳥意象“異質同構”的特質不僅充盈了文本內容,使人物與鳥類形象雙雙得以提升,而且還在浮躁的現代社會中展現出一種與自然相契合的淳樸之美。

強大的建構功能也是生態(tài)元素展現出的另一種重要的意象功能。阿來和遲子建筆下的生態(tài)意象在作品中具有線索作用,不僅推動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還成為連接自然與社會兩個意義空間的重要鎖鏈,貫通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網絡,促進了小說深層結構的形成。阿來筆下的“三只蟲草,兩個蘑菇圈和五棵岷江柏”成為“山珍三部”里的中心意象,具有高度的凝練性和代表性,也因作為消費對象而串聯(lián)起從自然到社會,從鄉(xiāng)村到城鎮(zhèn)的整個消費鏈條,勾連起整個消費鏈上各個社會層級的人。以《三只蟲草》為例,生長在青藏高原上的三只蟲草被少年桑吉采摘,此時自然與社會之間的聯(lián)系也因這三只蟲草而建立。隨后離開高原走向城市的三只蟲草,又正式連通了自然與社會兩個意義空間,建構起人與人之間的聯(lián)系。三只蟲草走向了三條不同的路徑,一只蟲草被書記在開環(huán)境保護會時喝掉;剩下兩只被送給更高級別的“老大”。后來第二只蟲草在人際關系網中旅行一圈后又回到社會底層,被普通人家買去給生命垂危的老人提氣續(xù)命;最后一只蟲草前途未卜,還在人類世界進行著神秘的旅行。“山珍三部”里的蘑菇圈、岷江柏和蟲草一樣,是植物也是金錢,屬于自然也屬于社會,而且三種生態(tài)意象自始至終貫穿于文本,使得三部小說皆成為獨立自主又完整無缺的表意系統(tǒng)。由于意象的不確定性及其建構功能,為小說創(chuàng)造整體結構的多義性提供了可能,也讓文本包含更加豐富的情感生命力。

在《候鳥的勇敢》中,遲子建筆下的候鳥意象展現出強大的建構功能。春季河水開封,綠頭鴨、白腰雨燕和東方白鸛等候鳥相繼飛回了金甕河候鳥保護區(qū),管護站的站長周鐵牙和“鳥癡”張黑臉也回到了工作崗位。候鳥保護區(qū)的重新運轉直接連通了人與自然之間的橋梁,然后遲子建圍繞著“四只野鴨”和“兩只白鸛”,從縱向和橫向兩個維度并置線索,建構起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網。小說中縱橫交錯的人物關系圖示如下:

縱向關系網因候鳥保護區(qū)站長周鐵牙偷捉四只野鴨,進行權錢交易而建立。在這個過程中,“野鴨”意象貫通了下層社會與上層社會的關系網,連接了候鳥保護區(qū)、森林檢查站、平安大街等多個城郊地標,串聯(lián)起周鐵牙、檢查站老葛、飯莊老板等人物,溝通了自然與社會兩個意義空間。兩只東方白鸛由于在娘娘廟里做窩,促進了張黑臉與德秀師父之間的聯(lián)系,從橫向維度搭建起僧俗世界之間的關系網。阿來說:“植物會把你帶入它們自己的世界,它們生命的秘密世界,那是一個美的世界,一個有人活動其中的,有著深厚文化意味的世界?!盵3]其實遲子建小說中的候鳥又何嘗不是這樣呢?它們將人帶入自己的世界,讓人感受純凈而和諧的自然之美,從而建立起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聯(lián)系,創(chuàng)造出一個充滿文化意味的世界。

三、呈現生態(tài)視閾的雙重危機

阿來和遲子建筆下的生態(tài)意象蘊含豐富的象征功能和建構功能,不但賦予了“山珍三部”與《候鳥的勇敢》里蟲草、松茸和白鸛等生態(tài)元素多樣化解讀的可能性,而且以生態(tài)意象為紐帶建構的多重結構,也使小說內涵在深度和廣度上得到了極大程度的擴展。自然與社會兩個意義空間的貫通無外乎為探究人與自然關系,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奠定了基礎,那他們的創(chuàng)作除了在美學建構上呈現出相似的價值認同,還在生態(tài)思想和文學所及的人性深度方面表現出什么相似之處呢?

關注自然和批判社會一直是阿來與遲子建小說中兩個相互交織、并行不悖的主題,他們的新作“山珍三部”和《候鳥的勇敢》也不例外。雖然他們的作品在語言風格、敘事手法等諸多方面存在較大差異性,但在生態(tài)思想上卻表現出相似的內涵,即書寫自然和精神所遭受的雙重危機,傳遞出渴望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美好祈愿。

無論是阿來的“山珍三部”還是遲子建的《候鳥的勇敢》,都在不同程度上展現出自然生態(tài)毀壞的現狀。“山珍三部”由三個中篇組成,雖然三部小說在故事上沒有直接必然的聯(lián)系,但都以青藏高原上的某一種珍稀植物為主要對象,敘述了它們被過度采伐造成自然毀壞的過程,而且三部曲在表現生態(tài)危機的角度存在延續(xù)。高原蟲草的稀缺——機村蘑菇圈的破壞——藏區(qū)岷江柏的消失,從稀缺到破壞再到消失的過程實際隱喻著生態(tài)破壞程度的加深。在《候鳥的勇敢》里,遲子建選擇候鳥作為主要敘述對象,從金甕河候鳥保護站開始著筆,通過野鴨、白鸛等生態(tài)意象,以點帶面牽出一系列故事,還塑造了正反人物——愛鳥如命的臨時工張黑臉和用候鳥行賄受賄的站長周鐵牙,使之形成對照,凸顯生態(tài)主題。遲子建并沒有像阿來那樣對自然的毀壞進行大筆墨直接描寫,僅是在訴說主線故事時蕩開幾筆,從側面展現出消費文化對當地生態(tài)環(huán)境所帶來的危害。當瓦城的達子香花值錢的時候,人們就瘋了似的采摘;當松樹明子能夠被制成佛珠開光出售時,人們可以為了得到松樹明子而伐掉整棵樹。這也就是周鐵牙所謂的“一種東西值錢了,那就是這種東西落難的時候”[9]130。

動植物的命運預示著自然的命運,自然生態(tài)危機的出現也伴隨著人們精神危機的產生。在傳統(tǒng)藏族觀念里,自然界的一切事物都是有生命的,無論是日月星辰、山川河流,還是花草魚蟲,因此在藏族作家阿來的筆下,我們或多或少都能感受到生命平等、人與自然萬物渾融一體的藏族樸素的生態(tài)思想?!度幌x草》里有一個非常有趣的情節(jié),就是多數藏民在挖掘蟲草時會向山神祈禱,向蟲草表達感恩,而且還會在應該將蟲草看作生命還是金錢的問題上,小小地糾結一下。雖然藏民們糾結一下,“依然會把一個小生命換成錢”[10],但正是這種“糾結”表現出人們心中信仰與金錢之間的沖突,透露出人們試圖繼續(xù)履行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契約的意圖。在《蘑菇圈》中,絕大多數人已經喪失了藏族傳統(tǒng)信仰。松茸(蘑菇)在人們眼中不再是與人類平等的生命,而是金錢的象征。全村也只剩下蘑菇大媽斯炯還始終固執(zhí)地捍衛(wèi)著藏族古老的鄉(xiāng)規(guī)民俗,會在森林中聽蘑菇開會,會捧著被人踩毀的菌絲哭泣。在“山珍三部”的最后一部《河上柏影》中,以萬物有靈思想為代表的藏族信仰已經被消費文化徹底驅逐。人們迫切地將大自然中有經濟利益的東西兌換成金錢,甚至為了爭搶一種不知名的石頭大打出手。那時不僅人與自然之間的契約徹底破裂,人與自然萬物渾融一體的傳統(tǒng)思想也在消費時代煙消云散。

遲子建的小說中也體現出萬物有靈、尊重生命等傳統(tǒng)信仰的崩塌以及人與自然之間契約的破裂。遲子建雖然是漢族作家,但她從小生活的“北極村”毗鄰鄂溫克部落,于是她的小說也浸潤著鄂倫春和鄂溫克人“萬物有靈”的信仰。在《候鳥的勇敢》里流傳著一個關于候鳥的神話。因為林業(yè)局局長的父親老邱和福泰飯莊老板在偷吃了春天飛回瓦城的野鴨后就相繼去世,于是整座城市便流傳著候鳥懲惡揚善的故事。雖然人們都傳說候鳥是匡扶正義的使者,但他們并不確信,甚至有人利用傳說謀取私利。那時,人與自然之間的契約已然破裂,“萬物有靈”“天人合一”的樸素生態(tài)思想不過是傳說盛行的土壤,實則崇敬自然的信仰已經在消費時代逐漸崩塌。多數人在思想上呈現出相信自然事物的神秘力量,但又因追逐利益而破壞自然的矛盾狀態(tài),這與阿來在“山珍三部”第一部《三只蟲草》里呈現的藏民普遍的糾結情緒相似。與《蘑菇圈》里的斯炯大媽相同,遲子建筆下的張黑臉也是一個將尊重自然生命奉為人生信仰的人。他不懂人情世故,與整個趨利的大環(huán)境格格不入,只是一心掛念著候鳥,但最后他那并不圓滿的結局也暗示了人與自然關系的隔膜,傳統(tǒng)樸素生態(tài)信仰在現代消費社會的陷落。

揭示大自然所遭受的破壞和傳統(tǒng)生態(tài)信仰的崩塌并不是一味控訴人們的罪行,而是提出渴望奏響人與自然之間的和弦,實現詩意棲居的美好祝愿。霍爾姆斯·羅爾斯頓在其著作的前言中援引了雨果曾說的一句話:“在人與動物、花草及所有造物的關系中,存在著一種完整而偉大的倫理,這種倫理雖然尚未被人發(fā)現,但它最終將會被人們所認識,成為人類倫理的延伸和補充……”[7]3于是,在多數作者都專注探討人與人的問題時,阿來和遲子建突破社會與自然的藩籬,書寫生態(tài)視閾中的雙重危機,在思索人與自然契約破裂的過程中,從文學角度給予生態(tài)問題以有力回應。無論是“山珍三部”還是《候鳥的勇敢》都揭示了一個真相:現實生態(tài)的危機和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愿望之間還存在空缺,也正是由于現實與渴望之間的這個空缺給人們提供了強大的希望張力,激發(fā)了阿來和遲子建對我們所面臨的生態(tài)問題飽滿的批判力量。

四、給予“文學即人學”新的闡釋

優(yōu)秀的生態(tài)文學創(chuàng)作絕不僅限于描寫自然、展現自然的毀壞以及人與自然關系的破裂,還應觸及社會更深廣的方面,而且文學所及的人性深度也應納入考量范疇。當自然與社會兩個意義空間因動植物意象而貫通,自然的改變給社會帶來了怎樣的影響?馬克思說社會是人與人關系的總和,那自然的變化是否也改變了人心?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否也因此發(fā)生變化?阿來和遲子建在探究自然奧秘以及人與自然關系的基礎上,也對自然變化給社會、人心帶來的影響表達了他們獨特的思索與考量。雖然他們在各自的新作中批判的社會現實不盡相同,但在人性批判方面卻體現出相同的特征,并從生態(tài)維度給予“文學即人學”新的闡釋:在展現生態(tài)毀壞以及人與自然關系惡化的過程中,他們洞察了人與人關系的疏離;既批判欲望加持下人性的扭曲與異化,又在悲劇和蒼涼中挖掘人性的善與溫暖。

在“山珍三部”里,阿來敘述藏族鄉(xiāng)村在現代化蛻變過程中所付出的生態(tài)代價,披露城市對鄉(xiāng)村的掠奪,哀嘆傳統(tǒng)藏族文化的失落。遲子建在《候鳥的勇敢》里用優(yōu)美細膩的筆調描寫東北原野景色,訴說僧俗人情世故,觸及東北根深蒂固的體制問題。雖然看似他們在各自的新作中展現的社會問題并不相同,但是對人性異化和扭曲的揭示都是他們反思人與人關系,進行社會批判的最主要內核。

對人性的犀利關注是阿來創(chuàng)作一以貫之的主旨。無論是開創(chuàng)了民族文學新高度的《塵埃落定》,還是重述藏族史詩的《格薩爾王》,都蘊含阿來對人性的深刻體悟,而“山珍三部”也在人性批評角度展現出傳承與超越的特質。阿來在小說中書寫自然生態(tài)遭受毀壞的表征,除了呈現人與自然和諧關系的破裂,還在深層次上體現出阿來對欲望、人性的追問。城市的需求直接導致山珍價格的飆升,人們對蟲草、松茸的趨之若鶩實際隱喻的是人們對金錢的狂熱渴望。因此,當蟲草、松茸和岷江柏等山珍的價格被炒得很高以后,即使是處于利益鏈最底端的牧民、村民也被消費文化裹挾,激發(fā)出欲望。自然生態(tài)破壞程度與人們的欲望強度成正比,而且膨脹的欲望也會加重生態(tài)危機,正如阿來所說:“任何資源一定是越來越少,尤其是越來越瘋狂的時候。”[11]在三部曲中,山珍稀缺——破壞——消失的命運與人們愈發(fā)膨脹的欲望相互映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愈加疏離。斯炯大媽說:“人在變大,只是變大的人不知道如何放置自己的手腳,怎么對付自己變大的胃口?!盵12]不僅普通人如此,連曾有佛法依憑的喇嘛也在欲望里迷失了。他們因為利益和百姓爭搶蟲草,憑借寺院的地理優(yōu)勢壟斷松茸資源,甚至還大肆砍伐岷江柏修建佛殿,并通過一味搬演和渲染宗教故事的方式謀利,用小說中的話來說就是“人們拜物達到了不可思議的瘋狂程度”[13]。商業(yè)需求對鄉(xiāng)村秩序帶來強烈沖擊,藏民、山珍販子、官員,甚至喇嘛都在欲望的沼澤中掙扎,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因為利益而疏離,人性也在物欲橫流的社會中扭曲和異化。

有學者說“遲子建早已被貼上‘溫情’標簽的背后,其實有著凌厲的一面。這凌厲不是說筆端有多么鋒利,而是她融入對社會更多的體察和反思”[14],其實這種凌厲也體現在她對人性的深刻審視。在《候鳥的勇敢》里,遲子建也洞察了欲望對人性的異化和扭曲,但與阿來筆下金錢對人心的腐蝕不同,她側重于從社會弱肉強食的殘忍事實著筆,訴說社會貧富差距引發(fā)的心理落差,深入探究權力齟齬中隱含的人性問題。金甕河流域的山林溪谷,是候鳥的大糧倉,但是小野鴨在覓食時很有可能成為花蛇的美餐,而花蛇也時刻被黃鼠狼所惦記。似乎自然界每天都在上演這樣驚心動魄的生死存亡,可人類社會又何嘗不是一場弱肉強食的游戲呢?遲子建借“植物——野鴨——花蛇——黃鼠狼”這條自然界最普通的生物鏈,影射的是人類世界的階級層次和權力角逐。這條自然界的食物鏈與周鐵牙送野鴨事件相互映襯,因為“野鴨”串聯(lián)起來的是“防護站——檢查站——林業(yè)局”的人類社會的“食物鏈”,這一層層的關系背后隱含的是權力的齟齬和人性的異化。除此之外,瓦城的社會層級劃分還呈現出新的特點:鳥被分為候鳥與留鳥,人也有候鳥人與留鳥人之分。有權有錢的人像候鳥一樣能夠避開冷暖交織的人生,只享受春天的溫暖,而無權無勢的人只能留下來與烏鴉一起熬過寒冷的冬天。這樣的差別也凸顯出社會上下層級之間的隔閡,人與人關系的疏離。富的人抱團取暖,窮的人掙扎過活,貧富懸殊也因為權力的加持更加顯著。沒權沒勢的百姓會因砍伐一捆柳樹做雞窩就被罰,而有權有勢的人卻可以整車販賣木材,這就恰如周鐵牙所說的,“天地間所有的動物,無論低級高級,逃不脫弱肉強食,免不掉利己排他?!盵9]141

“山珍三部”和《候鳥的勇敢》都蘊含著一種暖,那是一種蒼涼的溫暖,是見過人性丑惡卻依然對人性充滿希冀的暖。阿來將自然生態(tài)與人性生態(tài)、欲望與現實等矛盾沖突都匯集到三只蟲草與桑吉、兩個蘑菇圈與斯炯、五棵岷江柏與王澤周身上,通過講述山珍的興衰變化表達對社會現狀的質疑和對人性丑惡的批判,但在批判和質疑中也蘊含阿來對人性所持的希冀。他筆下的桑吉、斯炯和王澤周雖然身處物欲橫流的社會,卻依然保有人性的美好,在消費文化和動蕩秩序的夾擊下始終堅守內心的純凈。阿來說“文學有責任反映真相,但是反映真相是為了社會往好處發(fā)展,所以文學中應該有溫暖而美好的東西”[15],于是他們成為阿來筆下具有人性光輝的角色,是人性荒原上新生的蟲草,也是經歷物欲沖擊余下的蘑菇圈。遲子建的新作《候鳥的勇敢》既沿襲了她“蒼涼底色中溢出溫暖”的特色,又在人性復歸方面體現出與阿來相似的文學追求。她說:“沒有抒寫苦難,詩意怎么會呈現?沒有描寫人性的丑陋和寒涼,溫暖何來?”[16]當瓦城的其他人或被動或主動卷入權錢交易時,遲子建筆下還有兩個隱忍堅韌又彰顯人性美善的人物——張黑臉與德秀師父。他們并沒有因為貧富懸殊造成心理扭曲,也沒有因為親情的冷漠喪失善良的本真,更突破僧俗界限艱難相愛。他們如同故事最后在暴風雪中攜手勇敢飛行的白鸛,以溫暖與愛意抵抗人性的丑陋和卑瑣。正如遲子建曾說,“其實暖是對人性有較高的期望值,也是一種宗教情懷。我也知道惡在人性的叢林中像荊棘一樣密布……但我就想在這樣的地方在迷霧當中尋一絲絲的亮光,在這無邊的寒冷當中尋找這種絲絲縷縷的暖?!盵17]

大自然和故鄉(xiāng)給予阿來和遲子建無限的創(chuàng)作靈感,在基于自身感悟的基礎上他們創(chuàng)作了新作——“山珍三部”(阿來)與《候鳥的勇敢》(遲子建)。盡管這些作品還缺乏深刻而系統(tǒng)的生態(tài)思想,可對人與自然問題的思索卻始終浸潤其中。他們賦予生態(tài)元素豐富的象征和建構功能,為多樣化解讀小說中的動植物意象提供了可能性,并在廣度和深度上擴展了小說的整體結構。除此之外,阿來與遲子建還立足于現實進行生態(tài)思考和人性審視。他們在披露生態(tài)視閾的雙重危機時,也傳遞出對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美好訴求;在批判人性的扭曲和異化時,也挖掘人性的善與溫暖,并從生態(tài)維度給予“文學即人學”新的闡釋。總的來說,阿來與遲子建在作品中呈現的生態(tài)、心態(tài)和世態(tài)實際是社會多面的反映,而他們表現在創(chuàng)作緣由、意象功能、生態(tài)思想和人性批判等方面的相似性,不僅凸顯出兩位作家在文學所及的人性深度和美學建構上的價值認同,還在一定程度上也揭示了自然和社會兩個意義空間里共性的內容。從生態(tài)批評角度切入,探尋他們寫作的相似性,不僅能夠加深對其小說思想文化內涵的挖掘,從而豐富兩位作家小說的研究視野,而且還能在一定程度上推動學術界進一步關注文學中生態(tài)意識的表達和現代社會里人們的精神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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