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昊

摘要：我國四要件犯罪論體系下認定共同犯罪時，由于混合認定不法與責任，導致不當縮小了共犯人的范圍。尤其在共犯人跨越不同刑事責任年齡階段，或存在不同的責任要素時，傳統(tǒng)的認定方法不能妥當解決相關(guān)問題。因此，需要引入三階層犯罪論體系，嚴格區(qū)分不法與責任，從而準確界定共犯人。

關(guān)鍵詞：共同犯罪；四要件；三階層

doi：10.16083/j.cnki.1671-1580.2018.06.049

中圖分類號：D91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1580（2018）06-0165-03

一、四要件體系下共同犯罪的成立條件及其弊端

我國刑法第25條規(guī)定，共同犯罪是指二人以上共同故意犯罪。根據(jù)法條的這一表述，我國傳統(tǒng)理論認為，要成立共同犯罪，需要同時具備以下三個方面的條件。第一，共同犯罪的主體必須是兩個或兩個以上達到刑事責任年齡、具有刑事責任能力的人；第二，各行為人需要有共同的犯罪行為，即各行為人的行為需指向同一犯罪，通過各行為人之間相互配合、協(xié)助，共同完成同一犯罪；第三，各行為人需要有共同的犯罪故意，即各行為人通過意思聯(lián)絡形成共同實施某種犯罪行為的犯罪故意?？梢?，傳統(tǒng)理論認定共同犯罪的方法是不區(qū)分共同犯罪的各種不同的形態(tài)，只要符合以上三個條件，就可以認定為共同犯罪。

以傳統(tǒng)理論認定共同犯罪時，最大的缺陷在于其混淆了不法和責任兩個層面的問題，從而同時在兩個層面混合認定共同犯罪。從上述三個成立條件可以看出，第一個條件既有對主體人數(shù)的表述，又有對主體責任能力的表述，但傳統(tǒng)理論更加側(cè)重對于主體責任能力的限定，因此基本上可以理解為是責任條件；第二個條件中的“共同行為”是對于客觀行為的表述，可以理解為是違法條件；第三個條件中的“共同故意”又是對各行為人主觀方面的表述，可以理解為另一個責任條件。可見，傳統(tǒng)理論在認定共同犯罪的時候，并未對不法與責任加以區(qū)分，從三個成立條件的表述來看，也是在責任一不法一責任中搖擺不定，并且首先判斷的是責任，其次再判斷不法。

然而，這樣的認定方法具有明顯的缺陷。例（1）15周歲的甲欲通過砸車的方式報復丙，請求知情的18周歲的乙為自己提供錘子、棍棒等工具。乙如約為甲找來一把鐵錘，甲遂用乙提供的鐵錘將丙車的前后擋風玻璃、車窗全部砸碎，乙在一旁替甲望風，未參與砸車行為。經(jīng)鑒定，全部損失為人民幣二萬元。按照傳統(tǒng)理論的觀點，由于本例中的甲未達到法定的刑事責任年齡，不具有完全的刑事責任能力，不符合共同犯罪中的第一個主體條件，因此甲與乙不能成立共同犯罪，對乙自然不能以共犯論處。然而，若將本案中的甲換做是18周歲的丁，則乙的行為當然能夠成立故意毀壞財物罪的共犯?？梢?，根據(jù)傳統(tǒng)理論得出的結(jié)論似乎并不妥當。

有基于傳統(tǒng)理論的觀點認為，可以直接以單獨犯罪對本例中的乙定罪量刑。然而從客觀上來看，乙并未直接實施砸車的行為，即乙沒有實施符合故意毀壞財物罪的構(gòu)成要件的實行行為，那么乙為甲提供犯罪工具的行為以及替甲望風的行為均不能夠成立故意毀壞財物罪的直接正犯。也有觀點認為，可以對乙以間接正犯論處，而間接正犯則要求幕后人對整個犯罪流程起到支配的作用，并且能夠控制構(gòu)成要件的實現(xiàn)。而本例中的乙只是應甲的邀請，為甲實施犯罪提供作案工具，甲具有實施犯罪的主觀動機以及支配犯罪的意愿，可以認為整個犯罪過程是在甲的控制之下進行的，而乙僅僅是提供幫助的共犯，因此也不能夠?qū)⒁乙蚤g接正犯論處。

又如，例（2）張某、李某、王某三人共同毆打趙某，導致趙某死亡。經(jīng)鑒定，趙某系因左胸部受猛烈外力擊打致心臟驟停死亡，但無法查明三人中誰實施了致命一擊。事后經(jīng)查，王某系不具有刑事責任能力的精神病人，但張某、李某對此均不知情。按照傳統(tǒng)理論的觀點，共同實施暴力行為的三人中，由于王某系不能控制和辨認自己行為的精神病人，其不具有刑事責任能力，故三人不能成立共同犯罪。因此，不能將趙某的死亡結(jié)果歸屬于張某和李某的行為，這顯然不妥當?；谕瑯拥睦碛?，也不能分別將三人按照單獨犯罪論處，也不能只將張某和李某以間接正犯論處。

以上兩個例子能夠說明，在傳統(tǒng)理論的框架下，無法容納直接實施構(gòu)成要件的行為人欠缺某一方面責任要素時共同實施犯罪的情況，亦即無法將上述情況下各行為人以共同犯罪論處。由此帶來的直接后果是無法將行為的結(jié)果客觀歸屬于共同行為人的行為，進而導致更深層次的后果就是無法對各行為人適當?shù)囟ㄗ锪啃?。而導致這一現(xiàn)象的原因是傳統(tǒng)理論在認定共同犯罪時，沒有明確地區(qū)分不法與責任，在成立條件中同時設定不法與責任兩方面的要素，以致不當縮小了共同犯罪的成立范圍，將缺乏責任要素的行為人當然地排除在共同犯罪的主體之外。究其根本，則是傳統(tǒng)理論對于共同犯罪的本質(zhì)與立法宗旨存在一定的誤解。

二、共同犯罪的本質(zhì)與立法宗旨

共同犯罪，即二人以上共同實施犯罪。在共同犯罪的過程中，當某一行為人的行為直接導致了結(jié)果的發(fā)生，那么即使不考察其他行為人的行為，也能夠?qū)⒔Y(jié)果客觀歸屬于該行為人；但是對于那些沒有直接造成結(jié)果的行為人來說，則需要通過共同犯罪的理論解決其行為的歸屬問題。例（3）甲乙二人合謀，當丙走到橋下時，共同向其投擲石塊，甲所擲石塊正中丙的頭部致丙死亡，而乙并未砸中丙。本例中，甲投擲石塊的行為導致了丙死亡的結(jié)果，即使不考慮乙的行為，也能夠?qū)⒈劳龅慕Y(jié)果客觀上歸屬于甲，如果甲主觀上具有殺人故意，那么甲即能夠成立故意殺人罪（既遂）。但是如果不考慮甲的行為，而單獨判定乙的行為，由于其投擲的石塊并未砸中丙，則難以認定乙的行為與丙的死亡結(jié)果之間存在因果性，即不能夠?qū)⒈劳龅慕Y(jié)果客觀上歸屬于乙。那么，即使乙在投擲石塊當時主觀上具有殺人故意，也僅能成立故意殺人罪（未遂）。顯然，這樣的結(jié)論是不合適的。而共同犯罪的理論正是為了解決這種情況下行為的客觀歸屬問題，即如果能夠認定甲和乙能夠成立共同犯罪，那么丙的死亡結(jié)果要歸屬于甲和乙兩個人的行為，這樣一來，如果甲和乙主觀上均具有殺人故意，那么其二人均能夠成立故意殺人罪（既遂）。

由以上例子可以看出，共同犯罪的立法與理論主要是為了解決法益侵害結(jié)果歸屬于誰的行為這一問題，至于各參與人是否具有責任，只要根據(jù)責任要素進行判斷即可。在此意義上說，共同犯罪是不法形態(tài)。

三、三階層體系下共同犯罪的認定及其優(yōu)勢

在理解了共同犯罪的立法宗旨以及其本質(zhì)是一種不法狀態(tài)之后，便可以將不法與責任兩者明確地區(qū)分開來。既然共同犯罪僅僅是一種不法狀態(tài)，那么在認定行為人的行為是否成立共同犯罪時，則無須考慮責任能力、期待可能性等責任要素，只須從客觀上判斷將結(jié)果歸屬于哪些行為人的行為，而判斷的標準就是依據(jù)行為人的行為是否對結(jié)果的發(fā)生貢獻了物理上或者心理上的因果力。然后再結(jié)合各個行為人的責任要素，具體確定哪個行為人應該承擔什么樣的刑事責任。這種首先從不法層面判斷是否成立共同犯罪，再從責任層面分別認定各行為人的刑事責任的方法，完全符合三階層理論中將不法與責任嚴格區(qū)分的特點，也能夠順利解決上述列舉的案例中的問題。

在例（1）中，由于行為人甲年僅15周歲，尚未達到法定的刑事責任年齡，因此，在傳統(tǒng)的共同犯罪的成立條件下被當然地排除在了共同犯罪主體之外。而乙既不能單獨成立故意毀壞財物罪又不能以間接正犯論處，導致無法評價乙的行為。在新的共同犯罪的認定方法下，甲實施了符合故意毀壞財物罪構(gòu)成要件的砸車行為，乙為甲砸車提供了作案工具，即乙對財物損毀的結(jié)果貢獻了物理上的因果力，因此能夠?qū)④囕v損失的結(jié)果客觀歸屬于甲乙二人的行為。即在不法層面，二人成立共同犯罪，且甲是主犯，乙是幫助犯。從責任層面來看，甲尚未達到法定的刑事責任年齡，因此其最終不能夠成立故意毀壞財物罪，也不承擔刑事責任；而乙主觀上明知甲要實施砸車的行為，仍然為其提供砸車工具，足見其具備各種責任要素，因此最終能夠成立故意毀壞財物罪，且應當以從犯論處。如此便能夠合理地解釋，當直接實施符合構(gòu)成要件的行為人欠缺某一方面責任要素時，如何評價其他共同行為人的行為的問題。

在例（2）中，由于張某、李某和王某三個共同行為人之中的王某系不具有刑事責任能力的精神病人，同樣當然地被排除在了共同犯罪主體之外，三人不能夠成立共同犯罪。但由于無法查明致命一拳究竟由誰打出，既然不成立共同犯罪，自然不能將死亡結(jié)果歸屬于張某和李某二人，導致無人對趙某的死亡結(jié)果負責。但是運用新的共同犯罪的認定方法可以認定，張某、李某和王某三人的暴力行為與趙某死亡的結(jié)果之間均具有因果性，因此三人在不法的層面能夠成立共同犯罪。在責任層面，則需分別考量三個行為人的責任要素，由于王某是無刑事責任能力的精神病人，因此王某的行為最終不構(gòu)成犯罪，也無需承擔刑事責任。

同樣，在例（3）中，也無需先行考察甲和乙主觀上具有殺人故意或是傷害故意，再確定二人構(gòu)成故意殺人罪還是故意傷害罪的共犯。根據(jù)新的共同犯罪成立條件，甲乙二人向丙投擲石塊的行為與丙的死亡結(jié)果之間均具有物理上的因果性，故其二人的行為能夠在不法層面成立共同犯罪；在責任層面，根據(jù)責任個別主義，應當分別考察甲乙二人的責任要素，再分別定罪量刑。這樣一來，便解決了當各行為人主觀上具有不同的犯罪故意，最終導致其中某一個犯罪結(jié)果時的定罪量刑的問題。根據(jù)新的共同犯罪的認定方法，根本無需首先判斷各行為人共同構(gòu)成何罪，而是直接認定行為人在不法層面上成立共同犯罪即可。

綜上，新的共同犯罪的成立條件從不法與責任兩個層面認定共同犯罪。先從不法層面判定，各行為人實施了哪些行為，哪些行為人的行為與結(jié)果之間具有（物理上或心理上）因果性，從而在客觀上應當將結(jié)果歸屬于哪些行為人的行為；若能夠在不法層面認定共同犯罪成立，則需要在責任層面，結(jié)合各行為人的責任要素進行個別地、單獨地判斷其最終是否能夠成立犯罪，以及究竟成立何罪；最后，再依照法律的規(guī)定量刑，確定各個行為人的刑事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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