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波

內(nèi)容提要：本文運用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方法分析了古今大師名家的繪畫作品中點線面繪畫藝術語言的運用，著重闡述了點線面在作品中的情感表現(xiàn)和意義，通過研究來探索在寫生創(chuàng)作中如何運用這一元素進行山水畫創(chuàng)作。

關鍵詞：藝術語言；點線面；表現(xiàn)形式

一、藝術語言和表現(xiàn)形式的作用

藝術語言是一種比較特殊的語言形式，主要由形體、明暗、色彩、空間、材質(zhì)、肌理等視覺語匯組成。藝術作品不論是繪畫還是雕塑作品，抑或是建筑等，都離不開這些藝術語言。繪畫形式與繪畫語言的選擇會直接影響到一幅作品的成功與否。畫家在創(chuàng)作某個主題內(nèi)容的作品的時候，總會選擇最合適、最能體現(xiàn)作品內(nèi)容和最能表達胸中意氣的形式與繪畫語言。

畫家所繪的作品內(nèi)容決定著繪畫形式與藝術語言的選擇，選擇好的合適的繪畫形式和繪畫語言能更好地表現(xiàn)所繪的內(nèi)容。一定程度上，形式能增強所表達內(nèi)容的準確性、情感表達的豐富性以及藝術作品的視覺沖擊性。

繪畫作品的藝術語言與文學語言不盡相同，文學作品中的藝術語言都能準確地表現(xiàn)內(nèi)容，每個字、每個詞都有自己獨特的意義，都代表著一定的意思。而繪畫作品中的藝術語言單獨來看都是毫無意義的，比如一個墨點、一條直線或是彎曲的線。只有通過藝術家運用藝術手段和創(chuàng)作法則將它們進行不同形式的組合，才能成為有意義的藝術語言。

著名的白描作品《八十七神仙卷》，畫面上繪87位神仙從天而降，排成列隊，往前行進，神仙姿態(tài)豐富飄逸，慈眉善目，畫面下方的云朵和飄揚的衣帶代表著神仙們是在空中騰云駕霧。

這幅作品僅用單一的藝術語言進行表現(xiàn)，明暗、色彩在這里沒有出現(xiàn)，而如果用到上面都會顯得多余。各種長短、粗細、輕重，不同方向、角度，或直或曲變化多端的線條，經(jīng)過藝術家的藝術加工、組合，創(chuàng)造出這幅中國美術史上具有代表意義的作品。在這幅作品中，線條是唯一的表現(xiàn)方式和藝術語言?？梢姡瑑H線條一種藝術元素足可以表現(xiàn)萬千氣象，表達充沛的感情。

二、點線面藝術元素的探索與運用

自古至今有很多繪畫大師在各自的藝術領域都付出了艱辛的努力與探索，畫面的形式也是他們探索的一個內(nèi)容，因為不同的形式對畫面起到不同的作用，形式中點線面的概括與運用都在這些大師的作品中得到了不同程度的變革與發(fā)揮。西方的大師，比如塞尚，其作品中的石頭感覺像切出來的方塊，樹就像一根根有力的黑線，畫面通過這些概括的元素產(chǎn)生深遠的感覺。中國近現(xiàn)代繪畫大師林風眠的靜物作品淋漓盡致地利用了點線面藝術元素，創(chuàng)作出具有中國畫意境的靜物畫作品。

古今中外的繪畫名作在藝術語言和表現(xiàn)形式上大都有著共同的特點，我們試圖對這些作品進行比較和規(guī)律性的認識，來總結這些作品在形式語言上的共性。

西方14-17世紀的思想文化運動——文藝復興，倡導人文主義，重視人本身的價值，號召人從長期宗教神學的思想束縛中解放出來，凸顯人存在的意義和價值。藝術家們也不斷解放思想，勇于探索，創(chuàng)造出一幅幅經(jīng)典的名作。他們是如何利用點線面的？以意大利文藝復興前期重要的代表作——波提切利的《春》來分析，畫面畫的是一群神仙起舞，畫家運用人物動態(tài)和背景相互襯托，表現(xiàn)出一種舒暢歡快的氣氛，傳達了春天到來給人們帶來的喜悅。古羅馬神話故事中的人物被畫得體態(tài)豐盈，身姿曼妙：從右至左看畫面，風神鼓著腮，吹著風，飄然而入，他雙手撫觸大地之神，大地之神口中銜著一枝漂亮的花，而畫面中這些花也是從大地之神口中不斷溢出的。這些花朵飄飄灑灑地飛到了前面的花神身上，沾在衣服上，形成了一件漂亮的花衣，它象征著春天的到來。上空飛翔的是小愛神丘比特，他的前方有三美神對舞，最左邊是神的預言使者墨丘里，他抬手撫摸樹的葉子。所有這些人物呈“一”字橫向排開，帶有金色背景的樹林春意盎然。整幅作品具有很強的平面裝飾效果。除去所有人物，背景和地面是整塊大黑重色，地面的黑色塊上星星點點的花瓣和樹葉以不同形狀、不同顏色的點的形式，進行不規(guī)則的排列，來打破地面黑色塊的沉寂，給地面增添春的活力。人物后面的樹兩棵一組，或三棵一組，用平面的粗黑豎線有序排列。而相當于負形的天空也因為樹的組合形成了不同形狀的白線和白色塊，給畫面創(chuàng)造了一定的空間。樹上紅果子又起到了點綴的作用，點的排列形式形成了錯落有致的空間。由于背景全部為向上生長的直線形狀的樹，在畫面右邊畫一斜線（斜的樹）來打破這種直立并排的安排方法，避免造成僵硬呆板的畫面效果。畫面人物的人體曲線更是很好地利用了“線”這一表現(xiàn)形式。有節(jié)奏的、彎曲的、淡淡的線，很生動地表現(xiàn)出了女人體的豐滿與柔美。點線面藝術語言在畫中交互使用，使畫面具有靈活韻動的氣氛，表現(xiàn)出諸神的舞姿與春的氣息。

“宋代是中國藝術和生活美學的巔峰，是中國的第一次文藝復興?！盵1]“宋畫之美，美在簡單、含蓄、謙卑、輕柔的藝術態(tài)度，在困頓中浪漫，在缺憾中贊美，于人物、山川、花鳥中輕叩生命的價值?！盵2]這里說的簡單，是指它純粹、單純、表現(xiàn)形式的專一。宋畫大多只用墨色表現(xiàn)山川溝壑，而少施顏色。宋代的畫家們虔誠地、靜靜地勾畫出他們心中的山水。宋畫呈現(xiàn)出理性的克制之美。理性克制則是概括、提煉、抽象化的過程，墨色、形狀、質(zhì)感的單純素樸，是宋代美學的特征。范寬是北宋代表性畫家之一，對后世影響巨大。他隱居山林，細心觀察云霧升騰、風雨陰晦的山水景象，創(chuàng)作了《雪山蕭寺圖》《雪景寒林圖》等名作。

范寬的《溪山行旅國》，全幅以雄健老硬、短粗有力的雨點皴法繪制完成，給人以雄渾博大、厚實蒼茫之感。

整幅畫分為上下兩部分：上半部分是巍峨的大山矗立在畫面中間，兩側像主峰的護從一樣分別站立著側峰，山頂是密密麻麻、郁郁蔥蔥的樹叢，像帽子一樣蓋在山頂。整個畫面上半部分大山矗立，頂天立地，壁立干仞，給人以鮮明的視覺沖擊。下半部分樹林中有樓閣半隱半露，小山丘與大巖間有一駝隊正在行進，在靜謐的山野中能讓人聽到驢蹄聲和嘩嘩流水聲。細如白線一樣的瀑布掛在遠處的山上，一瀉千里，沖擊山下石頭而激起的聲響回蕩在山谷中。畫家以寫實兼寫意的手法塑造山石、林景。景物描寫逼真雄壯，使人產(chǎn)生置身于大山之中的真實感受。

整幅畫墨色生動，氣勢撼人。除了意象的表現(xiàn)方式，我們來分析一下畫家是如何利用點線面藝術元素的。整幅畫面可分為半圓形和方形，這樣大的、概括的方圓形狀的對比能增加畫面雄渾的氣勢。上半部分在大面積的灰色塊中，右邊有黑色長條形狀，黑色里面有一條瀑布白線，以線帶面，帶亮了畫面的整個上半部分。下半部分行進的一隊人馬是畫面中的點，連在一起便是彎曲的線，彎曲的黑線有了動感，在靜態(tài)的自然風景中，動態(tài)的人馬活躍了畫面的氣氛。這是不同形狀、不同大小的點線面在宋代繪畫作品中的典型運用。

清代“四僧”之一的畫家弘仁，作品極為概括，有設計感，并有一種荒寒境界。其《雨余柳色圖》整體意境荒寒，奇僻幽遠。山峰特色鮮明，都是形狀規(guī)則的大巖石，俊朗奇峭，水渚錯落，樹木稀疏，水面遼闊，遠山縹緲躍動。全幅以近山坡和大巖石為主，畫面右下半部分幾棵柳樹子子獨立，還有精巧的小木橋和房屋。整幅作品筆墨極簡，蒼勁孤傲，以中鋒細筆為主，亦用側鋒干筆皴擦出山石的質(zhì)感和肌理，有清秀幽靜之氣。作品中對點線面的運用特別明顯，弘仁可謂是概括提煉物象形狀的高手。各種幾何形的穿插構成近處的平坡，而畫面中被剩下的負形則成了平靜的水面，散落其中的黑點便是水中的石塊，打破平靜，細細的小竹子是小短線，活躍了畫面。上半部幾何形的穿插，塑造出山的空間，而干澀的線條則突出了石塊巖石的質(zhì)感。畫面中間一組樹，畫成連接上下的黑豎線，使整個畫面協(xié)調(diào)而統(tǒng)一。

當代畫家張志民的作品《北山石仔峪》，作品整體看是一大塊黑色團，黑色塊中又有意識地留出來散落有致的白點。而黑色塊則是由無數(shù)條黑線組成，這些線粗細不同，輕重不同、長短不同、組合在一起構成了雄渾神秘的畫面。右上部分留出的小面積的布白，點亮了畫面，和大面積的黑塊形成了對比，顯得格外醒目。這是我們單從畫面的形狀和藝術語言來研究繪畫作品的，而內(nèi)容與精神內(nèi)涵具有更多的意義，不在此贅述。

三、點線面藝術元素的作用及情感表現(xiàn)

（一）點的運用

在美術作品的藝術語言中，點具有大小不同的面積或體積。在平面上的點，其大小、位置、形狀、方向的不同，可以使人產(chǎn)生不同的視覺感受。比如書法中的點畫，如“高山墜石”則是強調(diào)點的情感表達。從山頂上往下扔一塊巨石，我們可以想象到那種呼嘯而下的力量，是一種感受和情感的表現(xiàn)。藝術家們寫出這樣的點是內(nèi)心的情緒使然，情緒的躁動促使手中的筆用力地、快速地在紙上一戳，便有了這種情感豐富的點。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的“點苔”用來表現(xiàn)雜草、小石塊、樹干上的苔蘚等，既是一種抽象美，也能表現(xiàn)具體的物象，豐富畫面。宋代米芾曾全用點來畫山水畫，這種皴法被叫作“米點皴”，通過積點成線，積線成面，使畫面產(chǎn)生一種渾厚蒼茫的效果。

（二）線的運用

線在繪畫作品中有著極為重要的作用。線能表現(xiàn)出人的心理感受和變化。一條水平的直線給人以平靜、沉穩(wěn)、舒展的感受，一條垂直線則給人以挺拔、剛毅、莊嚴的感受，自由的曲線則給人以靈動、自由、飄逸、歡快、愉悅的感受。此外，在同一水平面的兩根線能表現(xiàn)出空間關系。比如，一條粗線給人的感覺是離得近，強硬；細線則讓人感覺離得遠些，比較弱。以線作為藝術語言和藝術元素的中國傳統(tǒng)繪畫，在運用線這一藝術元素進行創(chuàng)作方面積累了豐富的經(jīng)驗。例如，以墨線作為表現(xiàn)手法的白描，不用淡墨和顏色渲染，僅以線條表現(xiàn)畫中的內(nèi)容，通過線條的粗細、長短、輕重以及各種角度的變化創(chuàng)造出豐富的形象和變化多端的畫面效果。東晉顧愷之的“高古游絲描”就是對線的運用和對物象的情感表達的技法提煉。

（三）面的運用以及點線面的綜合運用

面在美術作品的藝術語言中，比點、線更顯示出具體的形。各種幾何形由于大小、方向、輕重、角度的不同，給人以不同的視覺感受。美術作品中的藝術元素，并不是單獨使用，往往都是交織在一起，加工組合后才會產(chǎn)生豐富的效果。中國古代建筑中的佛塔層層向上，飛檐和門宇的設計很好地利用了點線面形式美的法則，給人一種莊嚴肅穆的感受，使人產(chǎn)生敬畏感。國內(nèi)外大師的作品都是利用點線面藝術元素的典范。最具代表性的“冷抽象”派的康定斯基，理性到近乎極致。作品全用點線面的組合進行創(chuàng)作。中國山水畫大師黃賓虹也是很好地利用了點線面的有機組合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的。

四、點線面藝術元素在寫生創(chuàng)作中的運用

“畫家應以古人為師，尤當以天地為師?！盵3]我們在寫生的時候手中的筆與天地自然相會。我們發(fā)現(xiàn)在繪畫創(chuàng)作中很難表現(xiàn)出自然山水的許多微妙細節(jié)，而解決這一問題就需要我們面對自然去寫生，來積累素材。高度概括和提煉是寫生的重要手段，并在寫生這一過程中理解并感受傳統(tǒng)筆墨如何概括造型與情感用筆的表現(xiàn)形式，也是尋找自己掌握和應用筆墨來提煉藝術元素的方式。這對我們充實表現(xiàn)技法、增強筆墨的表現(xiàn)能力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例如筆者在臨朐沂山寫生時，遠處是連綿不斷的群山，近處是一棵棵長著密密麻麻葉子的樹木、石頭、房屋。面對此景，筆者被眼前這片山水所感動，但來不及——描繪那些樹、山頭以及各色的石頭、房屋。筆者就要用極其概括的方法去記錄，去感受。樹，有白色的楊樹，用雙鉤的畫法，留出來一條白線；有黑黑的柿樹，則用濃重的黑線條表現(xiàn)；遠處的各種樹則用不同的長短、輕重、深淺的線條來表現(xiàn)，加之各種穿插，使畫面有了韻律，生機勃勃。石頭，則概括為大小形狀不同的點。前面的石塊會大一點，重一點；而遠處的則會變小，輕一點。黑點、灰點、白點、大點、小點交替使用，前后交錯，幻化出一個廣闊的空間，在造景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而這些點又是有感情的，對于結實、黑黑的石塊，筆者用干筆濃墨或焦墨來用力地砸在畫面上。水中的石塊則輕一點去點，表現(xiàn)出在水中若隱若現(xiàn)的感覺。樹干也是感情流露出來的線條。風中干澀的老樹干多以濃重的線條寫出，行筆極慢，有一種在紙上拖著筆行走的感覺，澀澀的，讓人感覺極脆，仿佛一碰就斷。而新枝、嫩芽則用淡墨快速行筆，表現(xiàn)其流暢光滑的質(zhì)感。因為是新枝，沒有許多的老斑和傷痕，干干凈凈的，也多不彎曲。樹葉，筆者多用圓形或橢圓的大黑點表現(xiàn)。厚厚的、綠油油的葉子，用濃墨點出來形狀，越來越淡，一層一層去畫。遠處的樹葉則淡墨一遍點完。

中景的山，則用粗的線表現(xiàn)山頭，突出石頂?shù)臏嫔８?。山頭上密密麻麻的小草、碎石以及各種枯枝，用干筆憑感覺點上去，筆鋒適當散開。

遠山則用淡淡的灰塊、面積不同的深淺色塊來推遠空間。而天空有時留大面積空白，有時用淡墨染一層，和遠山能夠連在一起，意境更為深遠。作品完成階段，為了使畫面更協(xié)調(diào)統(tǒng)一，會用淡墨再次統(tǒng)一罩染，使畫面更整體，在統(tǒng)一中有對比，突出主題。

落款題字，也是畫面的一部分，是線條組合成的面。整體看又是畫面的一個點，往往是作品的題目，用來體現(xiàn)所表現(xiàn)的畫面內(nèi)容總結，或者是記錄自己創(chuàng)作時的思路和感受，使畫面變得更協(xié)調(diào)、更統(tǒng)一。印章，也起到了點綴的作用。而印章顏色的選擇，或沉穩(wěn)或鮮亮，也是作品結束階段需要考慮的。

綜上所述，點線面藝術元素只是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形式語言的一部分，除了形式，還有諸如氣韻、色彩、主題立意、情感、材料等各種要素。這些要素要恰如其分地組合起來，才能形成集審美與感情并重的藝術作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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