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智嵬 趙繼倫
(1.吉林警察學院 法律系,吉林 長春,130017;2.東北師范大學 政法學院,吉林 長春,130017)
2012年12月北京市朝陽區(qū)法院對網絡紅人郭某某豪車被撞一案作出一審判決,法院經審理認定,正在執(zhí)行職務的中糧集團員工、奧迪車司機吳先生對事故負全責,中糧集團和吳先生對郭某某的損失承擔連帶賠償責任,保險公司在保險限額內承擔連帶責任。由于郭某某的瑪莎拉蒂剛買一個月,經鑒定存在較大貶值,故法院最終判決,中糧集團與吳先生承擔連帶賠償責任,賠償維修費39萬元、車輛貶值費21.3萬元,保險公司賠償維修費2000元。*李奎:《瑪莎拉蒂被撞,郭某某獲賠》,《法制晚報》2012年11月16日。一審判決后被告吳先生與中糧集團均提起了上訴,此后這起因郭某某而倍受關注的案件在北京市二中院落下帷幕。二審法院維持一審判決,駁回了中糧與吳先生的上訴,郭某某最終贏了這場持續(xù)兩年之久的官司。*李奎:《豪車案,郭某某獲賠60多萬》,《法制晚報》2013年5月11日。
細心的讀者不難發(fā)現,本案中一審法院除了判決侵權責任人賠償受害者車輛維修費之外,還支持了原告高達21萬多元的車輛貶值損失的賠償請求,且這一判決得到了終審法院北京市二中院的維持。然而,我們在其他案件中卻很少看到與此類似的判決。*至少在筆者搜集到的判決中,法院通常支持原告對汽車修理費的請求。到底是本案的律師開創(chuàng)了一種新的請求權基礎,還是其只是敏銳地發(fā)現了這一暗含于現有法律中的訴權?我們應當如何看待此案中的車輛貶值損失?法院作出這一判決的正當性基礎何在?原告提出該訴求的請求權基礎是什么?這都是本案值得我們深思的問題。
我們認為,本案涉及到我國民法理論中一個重要的概念——恢復原狀。無論法院是支持原告的訴求還是支持被告的上訴請求均涉及到對這一概念的理解與解讀。如果法院支持原告的訴求,那么其對恢復原狀的理解就不僅僅局限于一種具體的責任承擔方式,同時還兼具損害救濟一般原則或標準的內容;如果法院支持了被告在上訴中的請求,則法院對恢復原狀的理解就將僅僅局限于作為一種具體的責任承擔方式。
本文將就我國民法語境中恢復原狀這一術語所具備的雙重含義展開論述,分析恢復原狀作為損害救濟原則這一抽象價值目標和恢復原狀作為責任承擔方式這一具體的制度設計各自的表現及其功能,并就某些學者對恢復原狀作為具體責任承擔方式的獨立性提出的質疑進行辯護,最后結合文章開頭所引的案子得出文章的結論。
恢復原狀是大陸法系民法中的一個重要術語。首先將這一術語引入民法理論和民事立法中的是德國?!兜聡穹ǖ洹返?49條規(guī)定:“負損害賠償義務的人,應恢復損害發(fā)生前的原狀。因傷害人身或者損毀物件而應賠償損害時,債權人可以要求以金錢賠償代替恢復原狀。”從該條文的規(guī)定不難發(fā)現,在德國,恢復原狀是一種優(yōu)先于金錢賠償的救濟方式,只有當恢復原狀在事實上或經濟上不可能時才考慮用金錢賠償代替恢復原狀。據此可見,德國民法典將恢復原狀局限在債權法內,更為傳統(tǒng)的觀點甚至將其僅局限于財產損害上。依據德國學者的觀點:受害人應當恢復在沒有損害事件時原應存在的狀態(tài)。也就是說,被害人的利益情況在具體組成上而非僅依價值受到保護。*[德]迪特爾·梅迪庫斯:《德國債法總論》,杜景林、盧諶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4年,第432-433頁。德國學者認為,此種規(guī)定保持了整體利益。正如梅迪庫斯所說:除全部賠償原則之外,第249條第一句還表達了損害法的另一原則,即恢復原狀。*[德]迪特爾·梅迪庫斯:《德國債法總論》,杜景林、盧諶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4年,第432頁??梢姡诘聡⒎ㄕ叩难壑谢謴驮瓲钆c完全賠償一樣,是作為損害法的一項原則而存在的。該原則比完全賠償原則對債務人的要求更高,對債權人的保護也更趨近完善,因為恢復原狀理應優(yōu)于損害賠償而存在,如果整體利益不能夠得到維護時,則至少應當賠償金額或價值利益*[德]迪特爾·梅迪庫斯:《德國債法總論》,杜景林、盧諶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4年,第434頁。。不僅德國如此,大陸法系的很多國家都將恢復原狀作為賠償法的一項原則進行規(guī)定,且不少國家也效仿德國來賦予恢復原狀以優(yōu)先的地位。如依據《奧地利民法典》第1323條規(guī)定,損害賠償應首先采取恢復原狀的方式。這意味著,被告必須使受害人回到加害行為沒有發(fā)生時的情形。*Cf.OGH in「1970」SZ 43/49 and 「1990」SZ 63/53.轉引自赫爾穆特·考茨歐:《奧地利法中的損害賠償》,馬格努斯:《侵權法的統(tǒng)一——損害與損害賠償》,謝鴻飛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年,第14頁。如果恢復原狀是可能或可操作的,原告即有權請求恢復原狀,因恢復原狀往往是最有利于受害人的方式——受害人不僅可以接受其財產減少的價值,而且還可以恢復到侵權行為發(fā)生以前的狀態(tài),恢復其對物的固有利益。恢復原狀的優(yōu)先性源于此種觀念:它最能實現賠償功能。*Cf.OGH in「1970」SZ 43/49 and 「1990」SZ 63/53.轉引自赫爾穆特·考茨歐:《奧地利法中的損害賠償》,馬格努斯:《侵權法的統(tǒng)一——損害與損害賠償》,謝鴻飛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年,第14、23頁。我國臺灣地區(qū)《民法典》第213條第一項也作出了類似于德國民法的規(guī)定:負損害賠償責任者,除法律另有規(guī)定或契約另有訂定外,應恢復他方損害發(fā)生前之原狀。此即表明損害賠償的救濟方法應以恢復原狀為原則,以金錢賠償為例外?!拔┗謴驮瓌t若必由債務人為之,對被害人可能緩不濟急、或不能符合被害人之意愿?!?曾興?。骸对斀鈸p害賠償法》,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412頁??梢?,把恢復原狀作為損害賠償法的一項基本原則,甚至是優(yōu)先使用原則,在大陸法系國家的民法理論和立法實踐中已經是一種常態(tài)。
嚴格地說,我國民事立法是將恢復原狀作為一種具體的責任承擔方式予以規(guī)定的,現有的法律條文中并沒有直接將恢復原狀作為損害賠償法的原則加以規(guī)定。我國《民法總則》在第179條規(guī)定的承擔民事責任的第五種方式即恢復原狀,《侵權責任法》第15條規(guī)定的承擔侵權責任方式第五項也規(guī)定了恢復原狀。但這并不意味著恢復原狀在我國民法體系中并非損害賠償法意義上的一項原則,因損害賠償之目的就是要填補受害人因侵權所受的損失,而這種填補的原則即是要恢復到當事人之間原有的法律關系狀態(tài),或者說恢復到當事人雙方未發(fā)生最近的特別結合關系時的狀態(tài)。*崔建遠:《關于恢復原狀、返還財產的辨析》,《當代法學》2005年第1期。損害賠償法所要實現的最終目的是對受害人的救濟,而恢復到受害人仿佛沒有受到損害的狀態(tài)便是對受害人的最佳救濟。因為預防損害并不是損害賠償法的目的,而是侵權法的目的*[荷]馬克·H·文森克、維勒姆·H·布姆:《荷蘭法中的損害賠償》,謝鴻飛譯,馬格努斯:《侵權法的統(tǒng)一——損害與損害賠償》,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年,第209頁。,損害賠償法的全部目的止于對受害人損失的填補。雖然我國沒有單獨設立損害賠償法,侵權法和損害賠償法合二為一,但對受害人損失的填補無疑是我國侵權法最為重要的目的之一,因此恢復原狀,也理應作為我國侵權法中的一項基本的救濟原則。實際上在其他具體責任承擔方式中,無論是僅適用于財產損害的返還財產,修理、更換和重作,還是僅適用于人身損害的賠禮道歉、消除影響、恢復名譽,抑或是既可適用于財產損害也可適用于人身損害的停止侵害、排除妨害、消除危險、賠償損失、恢復原狀都與“恢復原狀原則”的價值追求暗合,其目的都在于讓受害者回到仿佛沒有發(fā)生損害時的狀態(tài)。從這個角度講,所有的具體的責任承擔方式無疑都是恢復原狀原則的具體表現形式,它們趨向于一個共同的目標,即使受害者回到仿佛沒有受到損害時的狀態(tài)。
具體而言,如在財產權領域,當財產遭受非法侵占的時候,權利人可以向侵權人要求返還原物,即通過使被侵占的財產重新回到財產所有者手中,這樣所有人被侵害的權利和遭受的損失也就仿佛回到了財產并沒有發(fā)生被侵占時的狀態(tài)。實際上,這里的返還財產的責任承擔方式就是使受害人的權利恢復原狀,使得其權利重新回歸完滿狀態(tài)。再如修理、更換的責任承擔方式,當權利人的財產遭受到加害人的侵害,致使財產的外觀、功能和價值發(fā)生變化或減損時——要求不小心打碎他人窗戶玻璃的加害人為其重新安裝好玻璃,使得被損害的財物外觀得以維持,功能得以修復,價值不致減損,其實都是在使權利人從受損狀態(tài)重新回到遭受損害前的狀態(tài),使其感覺仿佛沒有發(fā)生損害一樣。本質上這仍然是恢復原狀原則的具體體現。至于停止侵害、排除妨害、消除危險等救濟方式也無非是恢復原狀在特定情形下的具體表現形式而已。由于單獨的某一種具體責任承擔方式可能無法完全實現恢復原狀的目的,所以無論是《民法總則》第179條還是《侵權責任法》第15條都規(guī)定這些責任承擔方式可以單獨或合并使用。比如上述停止侵害的責任承擔方式可能無法單獨達到恢復原狀的目的,此種情形下還需要配合其他責任承擔方式方能夠使權利人的權利恢復到完滿的狀態(tài)。另外,上述的排除妨害和消除危險則主要是針對權利人尚未造成現實侵害但侵害已可預見的情形,如不采取措施將確定發(fā)生或者導致發(fā)生概率增大的情形,此時要求造成該隱患的未來加害人消除此隱患,其目的也是要使權利人的權利完滿狀態(tài)得以維持,因為處于損害“風險”下的權利并不完滿,為了維持完滿的權利狀態(tài),則有必要撤去妨害源。如讓鄰居將界墻邊的一棵枯樹砍掉以消除危險和讓行為人將堆放在他人門前的垃圾搬走之類的排除妨害都是旨在使權利人的權利完滿狀態(tài)得以恢復。而物(權利)的狀態(tài)之恢復亦當為排除妨害的效力之所及,只是這種效力僅及于有關被侵害的物(權利)自身的范圍。*王楓:《民事救濟中恢復原狀之辯》,《武漢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4期。
其次,即便是在傳統(tǒng)觀點認為恢復原狀無用武之地的人身權侵權領域,賠禮道歉、消除影響、恢復名譽也已經越來越被認為是恢復原狀在人身侵權領域的具體表現。誠如學者所言:到了現代法,承認人格侵害場合的精神損害賠償,這種情況下的恢復原狀,便擴展到恢復當事人的人格利益未受侵害時的狀態(tài)。*崔建遠:《關于恢復原狀、返還財產的辨析》,《當代法學》2005年第1期。雖然持不同意見者認為這三種非財產責任形式具有不可強制執(zhí)行的特征,容易導致這些責任流于形式而無法發(fā)揮責任的權利救濟作用*柳經緯:《從“制取得”債的依歸——關于民事責任性質的思考》,《政法論壇》2008年第2期。,更有甚者認為“賠禮道歉是一種帶有濃厚人身性與道德倫理色彩的強制措施,且不說賠禮道歉符不符合民法責任可訴性的本質,就其存在的本身而言就是民事責任只涉及到財產責任原理的一種歷史倒退,若強制一方賠禮道歉,則無異于在保護一方的同時又傷害了不愿意賠禮道歉一方的人格權”*廖煥國:《質疑侵權責任法獨立于債法》,《甘肅政法學院學報》2006年第6期。,但筆者認為上述論斷本身就有待商榷,其認為的“將民事責任擴展到非財產領域是一種歷史的倒退”實屬言過其實,或者說是杞人憂天。歷史法學派主張“法原本存在于民眾的共同意識中”是“民族精神的產物”*[德]:雅科布斯:《十九世紀德國民法科學與立法》,王娜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年,第8頁。。中國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把賠禮道歉作為一種民事責任的承擔方式,恰恰是繼承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和民族精神的產物,何來歷史的倒退? 將賠禮道歉作為一種民事責任的承擔方式也并非中國民法的標新立異,實際上在包括日本、韓國等深受儒家文化影響的東亞社會中,賠禮道歉被更廣泛地適用?!度毡久穹ǖ洹返?23條還規(guī)定:“對損毀他人名譽者,法院因受害人的請求,可以命令代損害賠償或與損害賠償一起實行恢復名譽的適當處分?!焙茱@然,《日本民法典》中這項規(guī)定將“恢復名譽的適當處分”與損害賠償并列,該處的“適當處分”理應指代的是非金錢的民事責任承擔方式。據此,日本最高裁判所判例曾確認,依據該條規(guī)定,最終結果,可以違背其加害人的意愿,命其刊登道歉廣告,這樣做并不違反《憲法》第19條規(guī)定的良心自由*[日]:田山輝明:《日本侵權行為法》,顧祝軒、丁相順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124頁。。當然對于學者認為的非財產的人類感情的損害,不會因嗣后的不再痛苦而自始消滅*曾世雄:《損害賠償法原理》,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380頁。。筆者則認為這一觀點看似很具說服力,但如果僵化地去理解,即便是物質的損害,恢復原狀后也不可能認為損害就自始不存在,因為已經發(fā)生的損害是一種客觀存在,這種客觀損害不會因為恢復原狀而消失。所以,筆者在上文中每每談及“回到損害發(fā)生以前的狀態(tài)時”,都在前面加了“仿佛”一詞,目的就是要清楚地厘定這一關系。誠然精神損害與物質的損害確有不同,但是只要摒棄了刻板、僵化地理解二者之間的差異,那么讓人格受到侵害的受害人恢復名譽,消除侵害對受害人的影響就與因物質損害導致的恢復原狀在本質上是一樣的,亦即都是使受害人恢復到仿佛沒有遭受損害一樣的狀態(tài)。
最后,筆者認為賠償損失也是恢復原狀的一種具體體現。也許有人會提出質疑,如果說上述的各種具體責任承擔方式是恢復原狀的具體體現還能勉強成立的話,那么將賠償損失也認為是恢復原狀的具體體現則難以讓人信服。但這種質疑實際上是對恢復原狀這一概念的誤解,即將作為具體責任承擔方式恢復原狀與作為損害賠償法基本原則的恢復原狀二者混為一談。在包括德國、奧地利和我國臺灣在內的很多大陸法系國家或地區(qū)的民法中,賠償損失都是在恢復原狀事實上或經濟上不可行時的救濟方式。嚴格地說,無論采取何種方式,最終的目的都是要使受害人恢復到仿佛沒有遭受損害一樣的狀態(tài)。無論是采用金錢賠償,還是采用其他具體的責任承擔方式,對作為救濟原則的恢復原狀而言都沒有本質差別。例如受害人的汽車被加害人損害,如果受害人自己擅長修理汽車,那么讓加害人支付修理費用就是恰當的。此時加害人支付的修理費用到底是作為賠償損失還是作為修理、更換,對于雙方都沒有本質的區(qū)別。進一步講,無論支付修理費的責任承擔方式是賠償損失還是修理、更換,它們都是在使汽車所有人的權利狀態(tài)恢復到受損之前的理應狀態(tài),此時的賠償損失完全可以視作是為了實現恢復原狀之狀態(tài)所支出的必要費用。因此,賠償損失也就完全可以看作是恢復原狀的一種具體體現。只要我們把恢復原狀看作是損害賠償法的一項原則,賠償損失可作為恢復原狀的一種具體實現方式的論斷就顯得不再唐突了。
恢復原狀作為一種救濟原則要求做到“盡可能接近于沒有受到損害的狀態(tài)”*[德]烏爾里希·馬格努斯:《德國法中的損害賠償》,謝鴻飛譯,馬格努斯:《侵權法的統(tǒng)一——損害與損害賠償》,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年,第131頁。,即損失全部得到賠償,不多也不少;當事人的經濟狀況與損害賠償的數量無關;所有的損失都必須賠償,無論是財產損失還是非財產損失,是既有利益的損失還是可得利益的損失。*[荷]馬克·H·文森克,維勒姆·H·布姆:《荷蘭法中的損害賠償》,謝鴻飛譯,馬格努斯:《侵權法的統(tǒng)一——損害與損害賠償》,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年,第210頁??梢钥闯觯謴驮瓲钭鳛槊袷戮葷囊豁椈驹瓌t至少存在著兩方面的價值功能:其一,保護受害人利益,要求對受害人的損失全部賠償;其二,保護加害人免受過分苛責和阻止受害人因侵權而獲利,賠償的內容只能且僅限于損失。對于保護受害人利益的功能已受到廣泛的關注,并衍生出了一項原則即完全賠償原則;但目前對于恢復原狀的“保護加害人免受過分苛責和阻止受害人因侵權而獲利”的價值功能尚缺乏關注,其同樣也衍生出了一項賠償原則,即損益相抵原則。下文將對這兩項價值功能和其衍生出的兩個原則進行論述。鑒于對保護受害人權益功能已多有論述,筆者將把筆墨更多地放在后一功能的論述上。
1.恢復原狀對受害人的保護和全部賠償原則
作為損害救濟原則的恢復原狀,旨在通過具體的責任承擔方式使受害人恢復到損害發(fā)生前的狀態(tài),即由加害行為導致的全部損失在原則上必須得到填補。恢復原狀的這一旨趣催生了損害賠償法中的一個最重要的原則——全部賠償原則。因為受害人的損失是由于加害人的行為所致,由于損失不屬于固有風險且歸責于加害人,受害人對損失的承擔理應不負責任。理論上,完全賠償原則要求損害賠償的數量與受害人的過錯程度無關,而完全取決于損害賠償的范圍。*[德]烏爾里希·馬格努斯:《德國法中的損害賠償》,謝鴻飛譯,馬格努斯:《侵權法的統(tǒng)一——損害與損害賠償》,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年,第134頁。也就是說,只要是屬于可賠償范圍內的損失,加害人都必須予以賠償。法官無權基于輕過失與重過失、當事人的經濟狀況、衡平、社會公正之類的因素,自由裁量,增減損害賠償。*[德]烏爾里?!ゑR格努斯:《德國法中的損害賠償》,謝鴻飛譯,馬格努斯:《侵權法的統(tǒng)一——損害與損害賠償》,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年,第134頁。也就是說,“被告人的富有不是強加其責任的理由,被告人貧困也不是解除其責任的理由。*[澳] 彼得·凱恩:《阿蒂亞論事故、賠償及法律》,王仰光等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184頁。但是,原則總歸有例外,在一些高風險但同時又是人類生存不可或缺抑或是對人類福祉有重大貢獻的領域,一方面,法律基于這些領域的風險因素,傾向于對制造風險的主體施加嚴格責任,以激勵風險制造者謹慎應對風險,確保公眾利益;另一方面,法律又基于該類活動對人類福祉的重要性,為責任設置了限額,以確保人類福祉不至于停滯不前。從某種程度上說,在這些領域,受害人可能遭遇損害不能得到全部賠償的情況,但這是基于靜態(tài)的、個體的損益比較而言的。如果從動態(tài)的、整體的損益的視角來看,受害人的損失仍然得到了全部賠償,因為這類活動改善了人類福祉,降低了人們在獲取某些必須事物時的成本。因此從根本上說,為高風險領域的加害人設置責任限額的做法仍然符合完全賠償的原則的精神。
2.恢復原狀防止受害人因害獲利和損益相抵原則
恢復原狀要求對受害人的損失進行全部的賠償以促使其趨近于損害尚未發(fā)生時的水平,這種對受害人的保護上文已有論述。但是,作為救濟原則的恢復原狀不僅僅有正向的功能,它還在反向方面避免對加害人施加過于嚴苛的責任,防止受害人因損害而獲利。對于這一功能的談論,在現有的研究中并不多見?;謴驮瓲钤谌抠r償原則指引下意味著在原則上一分也不能少,同時在損益相抵原則層面上又意味著一分也不能多,這種“一分不少又一分不多”的救濟原則體現了恢復原狀排除了懲罰性賠償的適用。這與大陸法系長期以來所持的民事責任不具有懲罰功能的觀點有關,在《德國民法典》和《法國民法典》中具有懲罰性的規(guī)范只在侵權行為法之外適用,并且僅僅適用于“廉恥原因所生的訴權”。私法上的懲罰被視為是不可接受的,即不能因為過錯特別嚴重而判決更大的賠償額,過錯的嚴重性不能證明判決一個比損害之實際價值大的賠償是正當的。*[澳]克雷斯蒂安·馮·巴爾:《歐洲比較侵權行為法》,張新寶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1年,第745頁。因此,恢復原狀要求加害人必須且只須對加害行為造成的損失負責。有鑒于此,恢復原狀則衍生出了另一項賠償原則,即損益相抵原則。該原則要求,如果受害人因加害行為遭受損失的同時又獲得了利益,那么受害人所獲得的利益則應從賠償數額中扣除。這就體現了恢復原狀旨在使受害人回到受到損害前的狀態(tài)而非因此得利的要求。目前很多國家的賠償法理論都采納了這一原則;但存在爭議的是何種利益才能夠從損失賠償額中扣除,亦即損益相抵的基本條件是什么?對此,各國的立法存在著一些共同點,即能夠被扣除的利益必須滿足以下條件:致損事件與利益之間具有因果關系;利益的抵消必須符合損害賠償的目的,即加害人不能從受害人獲益的事實中獲得不合理的利潤;損害與得利必須源于同一法律關系*[意]F·D·布斯奈利、G·科芒達:《意大利法中的損害賠償》,謝鴻飛譯,馬格努斯:《侵權法的統(tǒng)一——損害與損害賠償》,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年,第189頁。;受害人所得利益需是財產性質的利益,即能夠用金錢評估價值*[荷]馬克·H·文森克、維勒姆·H·布姆:《荷蘭法中的損害賠償》,謝鴻飛譯,馬格努斯:《侵權法的統(tǒng)一——損害與損害賠償》,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年,第222頁。。此外,也有要求認為所得利益限于被告侵權行為給原告造成的同一利益。*[美]格雷·施瓦茨:《美國法中的損害賠償》,謝鴻飛譯,馬格努斯:《侵權法的統(tǒng)一——損害與損害賠償》,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年,第258頁。這里,筆者認為用于扣除的利益只需要與損失是同質的財產性利益即可,如果嚴格的限定二者必須是同一利益,可能會導致損益相抵目的的落空,并進而導致恢復原狀在阻止受害人因侵權獲利的價值目標時難以實現。當然,損益相抵原則也不能被泛化,受害人所獲得利益如果建立在自身成本投入之上,則此種利益不應被扣除。這種觀點在人身保險領域已達成廣泛共識,如我國保險法就規(guī)定在人身保險中,保險人在賠償后不享有向第三人的追償權,而受害人仍然可以向侵權人主張侵權責任。
考慮到作為救濟原則之恢復原狀同時負擔著保護受害人利益和防止受害人因害獲利的雙重功能,一個問題不可避免地要提出來,那就是恢復原狀到底是恢復到何時的原狀?是損害發(fā)生前的狀態(tài),還是如果沒有損害進行到現在的狀態(tài)?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但同時也極其復雜。鑒于篇幅有限,本文在此處只作簡單的分析。
如果從完全賠償以保護受害人利益的角度出發(fā),存在的一種可能是,選擇恢復到如果沒有發(fā)生損害且受害人的利益狀況持續(xù)到“現在”的狀態(tài)是更為理想的。誠如德國學者所說的那樣:負有損害賠償義務的人,并不一定非得恢復到侵權行為發(fā)生以前已經存在的狀態(tài),毋寧說,應當恢復的是“現在”,亦即在作出評價之時,假若侵權行為沒有發(fā)生本應該存在的狀態(tài)。即應當恢復的不是原初的狀態(tài),而是假設的狀態(tài)。*[德]迪特爾·施瓦布:《民法導論》,鄭沖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6年,第56頁。比如甲看準了商機,在市場疲軟時以5萬元購入了一宋代瓷器,一日乙在賞玩瓷器時不小心將瓷器打碎,而此時市場上再無此瓷器出售。一個月后,在甲起訴乙時,該瓷器的價格已經漲至15萬。在該例中,如果依據上述觀點,賠償額應該恢復到起訴時,也就是乙需要賠償15萬,此時對于甲來說才是“恢復原狀”了。但如果從恢復原狀避免加害人承擔過于嚴苛的責任和阻止受害人不當獲利的功能出發(fā),可能采用恢復到原初狀態(tài)是比較合適的,因為雖然該瓷器確實漲價了,但是這種漲價只是具有一種概然性,也就是說,甲的瓷器可能漲價也可能跌價,如果漲價要按現在的狀態(tài)恢復原狀,那是否可以同理推論,甲的瓷器如果跌至1萬元,乙也只需要恢復到1萬元的現有狀態(tài)呢?顯然在瓷器上漲時恢復現有狀態(tài)是符合完全賠償原則的,但若在價格下跌時也恢復現有狀態(tài),卻與完全賠償原則沖突,而且顯得很荒唐。也就是說要符合完全賠償原則,需要漲價時恢復到現在狀態(tài),跌價時恢復到原初狀態(tài),顯然這是對同一問題采取雙重標準,不具有合理性。誠如施瓦布所說的那樣,現在狀態(tài)是一種假設的狀態(tài),既然是假設的狀態(tài)也就難以實際掌握,操作中存在不確定和模糊的問題,因此恢復到現在狀態(tài)的做法雖然在特定情況下具有合理性,但確存值得商榷之處。其實,恢復原狀的“原狀”到底以什么時間為標準,直接和可賠償的范圍息息相關。因此,筆者認為這個問題不宜作出統(tǒng)一的規(guī)定,是否需要恢復到“現在”的假象狀態(tài),還需要法官結合具體的案件事實進行個案斟酌。
《德國民法典》最早將恢復原狀作為具體的權利救濟方式在其中加以固定。該法典第249條將恢復原狀與金錢賠償并列作為損害的救濟方式,同時賦予恢復原狀以優(yōu)先適用地位。我國民事立法在責任承擔方式上較之《德國民法典》作出了更為精細的規(guī)定:在《民法總則》第179條列舉了11種具體的民事責任承擔方式中,除了第9項的支付違約金以外,都可以作為侵權責任的具體承擔方式;同時《侵權責任法》第15條也規(guī)定了8種具體的責任承擔方式。但無論是《民法總則》還是《侵權責任法》都將恢復原狀與其他方式并列地作為一種具體的責任承擔方式。導致我國民法中作為具體責任承擔方式的恢復原狀,較之德國民法中作為原則的恢復原狀救濟方式的范圍更窄?!兜聡穹ǖ洹返幕謴驮瓲?,可視為金錢損害賠償之外的所有救濟方式的總稱。由于德國民法對責任的存在方式做了“模糊化”處理,因而在“恢復原狀到底是作為賠償法的原則還是責任的承擔方式”問題上幾乎不存在誤讀的空間。
由于我國的《民法總則》和《侵權責任法》中均對責任承擔方式采用“精細化”處理方式,并且將恢復原狀作為與責任承擔方式并列的方式加以規(guī)定,這為恢復原狀在我國民法中到底是作為抽象價值訴求的損害救濟原則還是作為具體制度設計的責任承擔方式留下了爭議和誤讀的空間。正是由于沒有正確的區(qū)分作為救濟原則的損害賠償和作為責任承擔方式的損害賠償,導致了對作為具體責任承擔方式的恢復原狀之獨立性產生了質疑。持質疑觀點者認為恢復原狀與損害賠償、返還財產、返還不當得利、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都存在交叉甚至重疊的部分,因此恢復原狀作為一種獨立的責任承擔方式既無特有的制度功能又無獨立的調整范圍,因而其獨立性難以讓人信服。*楊彪:《恢復原狀獨立性之否定——兼及我國民事責任體系之重構》,《法學評論》2009年第9期。筆者認為,該學者之所以有這樣的質疑是由于其未能將恢復原狀在具體語境下作區(qū)別對待,忽視了恢復原狀在我國民法中的“雙重身份”。其在論述恢復原狀與其他救濟方式存在交叉甚至重疊之時,實則是把作為損害賠償基本原則的抽象的恢復原狀當作具體的救濟方式與其他救濟方式作比較,因此難免會產生恢復原狀與其他救濟方式存在功能和調整范圍高度重合的看法,并進而否定作為具體救濟方式的恢復原狀之獨立性。在這里,筆者需要對作為具體責任承擔方式的恢復原狀作獨立性的辯護。實際上,恢復原狀不僅有自身獨立的調整范圍,還有著不可替代的制度功能。
首先,作為具體責任承擔方式的恢復原狀有其自身獨立的調整范圍,并非像某些學者認為的那樣——恢復原狀所調整的對象已經被具體的責任承擔方式所瓜分。當權利或利益受到侵害,其完滿狀態(tài)不復存在或遭受重大威脅時,法律賦予權利人通過要求加害人承擔一種或幾種責任來恢復權利或利益的完滿狀態(tài)。比如當財物被他人非法侵占之后,受害人可以要求返還原物以恢復對財產的占有;身體受到傷害后可以通過要求賠償醫(yī)療費及必要支出來恢復健康狀態(tài);人格受到侮辱,可以要求加害人消除影響,公開賠禮道歉,情節(jié)嚴重時還可以索要精神損害賠償,來彌補精神上的損害,凡此種種,不一而足??梢哉f,任何一種損害都可以找到與之對應的救濟方式,相應的也有具體的責任承擔方式與之相呼應。反之,每一種責任承擔方式也必然與特定的損害類型相對應,而作為一種具體責任承擔方式的恢復原狀也不能例外。在現實中,某些權利或利益之完滿狀態(tài)的喪失如采用恢復原狀以外的責任承擔方式則不能有效恢復,抑或說采用其他的責任承擔方式并不符合經濟原則。例如某人將他人放在桌子上的文具盒打翻,文具散落一地,此時任何一件文具都沒有發(fā)生外形、功能或價值上的減損,因此采用任何具體的責任承擔方式都是不合適的,至少是不經濟的,此時唯一需要的就是讓加害人將散落在地的文具撿起來,擦干凈然后放回原位。當然這個例子有小題大做之嫌,現實生活中根本不會有人把它作為侵權來看待。一個更接近于侵權的例子是,甲乙之間因小事產生矛盾,甲對乙懷恨在心,一日甲見乙將汽車停放在路邊,甲便和家人趁乙走遠將乙的汽車掀個四輪朝天,而汽車并未發(fā)生任何外形、價值和功能上的改變。此時要求甲將汽車完好地倒置過來,恢復原先的狀態(tài)仍然是最合適、最經濟的責任承擔方式?,F實生活中這樣的輕微侵權案件頻頻發(fā)生,如果處置不當就可能導致矛盾升級,引發(fā)更嚴重的侵權甚至上升到犯罪的層面。這些,尚未發(fā)生金錢意義上的損害,只是由于權利人財物狀態(tài)發(fā)生變化導致完滿狀態(tài)受損,正是恢復原狀所獨立調整的范圍。此外,即便是在其他具體責任承擔方式所調整的范圍內,也不能排除恢復原狀作為共同救濟方式來實現權利保障之目的。
其次,作為具體責任承擔方式的恢復原狀還具備自身獨特的制度功能。誠然,各種具體的責任承擔方式都有著共同的制度功能,即權利保障的功能,使受到損害的利益得到填補,讓喪失完滿狀態(tài)的權利得以恢復,使受害人的損失獲得賠償。與其他具體的責任承擔方式一樣,恢復原狀作為責任承擔方式時同樣致力于對受害人權利的救濟。正如上面假設的輕微侵權情形,我們無法想象倘若沒有狹義上的恢復原狀這種具體的責任承擔方式,該如何對受害人的權利進行最有效的維護,同時又不會給加害人造成過于沉重的負擔,而且對于整個社會而言還不至于是一種資源的浪費和無益的成本支出。如果說作為具體責任承擔方式的恢復原狀只要具備上述的共同的制度功能,那么即便不經濟,也仍然是不可或缺的。因此要為恢復原狀作獨立性的辯護,必然不能回避其自身獨特的制度功能。筆者認為此種制度功能是事實上存在的,并且從法社會學的角度看,其還有助于整個社會系統(tǒng)的正常運轉。如上述的兩個輕微侵權例子所示,現實生活中因為不小心或者怨氣導致的輕微侵權大量存在,雖然此類事件可大可小,但如能在法律上對加害人課以恰當的責任承擔——該責任承擔并不一定非經由法院判決——就能夠小事化無。倘若對責任承擔配置不當,則會導致受害人得不到有效的救濟,抑或造成對加害人的過分苛責,進而導致社會戾氣的膨脹,甚至影響社會秩序。恢復原狀有效地解決了上述責任承擔中的問題:一方面,它既能夠為受害人提供有效救濟,另一方面,它又能夠避免對加害人的過分苛責,同時還起到了節(jié)約社會成本、化解社會戾氣、促進社會系統(tǒng)正常運轉的作用。
據此筆者認為,作為具體的責任承擔方式的恢復原狀有其獨立的價值,亦即調整那些在現代社會中普遍大量存在的輕微侵權案件。此外,恢復原狀還和其他責任承擔方式分享著共同的調整范圍,以使民事救濟能夠盡可能地涵蓋所有民事損害。同時,其還具備自身獨特的制度功能。作為責任承擔方式,它具備高效低廉的特點,既能夠有效地救濟被害人,又能夠避免對加害人的過分苛責,對于整個社會而言還節(jié)約了成本支出,增進了社會的整體福祉;作為社會戾氣的溶解劑,有助于將一些因輕微侵權積聚的社會戾氣化解,促進社會系統(tǒng)的正常運作。當獨立的調整范圍與獨特的制度功能等構成制度獨立價值的考量因素齊備時,對恢復原狀的獨立性辯護也就相應地實現了。
讓我們再回到本文開始的那個案例中。筆者認為,無論是本案的一審法院朝陽區(qū)法院還是二審法院北京二中院作出的判決,都深諳恢復原狀在中國民法語境中的要旨,不論律師和法院是有意識地采納恢復原狀在中國民法語境中的雙重身份,還是恢復原狀的雙重身份恰巧被本案中的判決所擊中。郭某某案中法院的判決同時體現了作為抽象價值追求的恢復原狀這一損害賠償原則和作為具體制度設計的恢復原狀這一具體責任承擔方式:郭某某修理汽車是自己在對汽車恢復原狀,法院判決侵權責任人支付39萬的修理費實際上是支付作為具體責任承擔方式的恢復原狀的費用。但倘若判決僅到此為止,便乏善可陳。該案判決的精彩之處就在于法院考慮到郭某某的名車剛剛購買不久,因損害導致重大貶值,因此判決侵權責任人支付汽車貶值費21.3萬元。這里的汽車貶值費的請求權基礎是作為損害賠償原則的恢復原狀所衍生出的完全賠償原則。法院在同一判決中同時體現了作為損害賠償原則的恢復原狀和作為具體責任承擔方式的恢復原狀,可以說該判決本身就是對恢復原狀之獨立性所作的實質辯護。
由于我國對民事責任的承擔方式所做的精細化處理,使得恢復原狀在我國民法中具備了雙重身份。其一是作為損害賠償基本原則的恢復原狀。這個意義層面上的恢復原狀涵蓋了幾乎所有的具體責任承擔方式,它旨在使受害人恢復到仿佛損害沒有發(fā)生時的狀態(tài)。這一層面的恢復原狀有兩個重要的制度功能,救濟損害和防止受害人因加害行為而獲利。在兩大功能之下,衍生出兩項重要的損害賠償原則,即完全賠償和損益相抵。其二是作為具體責任承擔方式的恢復原狀。這一意義層面上的恢復原狀與其他具體責任承擔方式并列且獨立存在。作為具體責任承擔方式的恢復原狀除以輕微侵權案件作為其調整范圍之外,還與其他具體責任承擔方式共同構建出完整的侵權責任體系。作為具體責任承擔方式的恢復原狀也有其自身獨特的制度功能,它是一種高效低廉的責任承擔方式,不僅能節(jié)約社會成本,增進社會福祉,還能化解社會戾氣,促進法的社會功能的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