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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古代詩話中的宋詩論

2018-04-01 09:45:26徐安琪
關(guān)鍵詞:宋詩詩話韓國

徐安琪

(華中科技大學(xué)中文系, 湖北武漢 430074)

宋詩論是中國文學(xué)批評史上的一個重要論題。然歷來論者好尚不同,品評各異;尊唐崇宋,議論紛紜。韓國與中國一衣帶水,自古以來,文脈相通。韓國古代漢詩源于《詩經(jīng)》,新羅以來則有唐詩東渡,高麗中葉又有宋詩風靡。自高麗中葉韓國詩話誕生以來,宋詩論亦成為韓國詩話的重要論題。本文所說的“韓國古代詩話”,指的是從高麗中葉迄近世朝鮮(13世紀-19世紀)的詩話。檢閱這七百年間流傳下來的一百多種詩話,我以為韓國詩話宋詩論的主要內(nèi)容是自得論、用事論與批評論,它們既體現(xiàn)出韓國詩人接受宋詩的歷史軌跡,也揭示了中韓兩國古代詩論所呈現(xiàn)出的和而不同、相通與共存的狀態(tài)。

一、宋詩自得論

韓國詩話自誕生之日起,就認為宋代詩歌具有自是一家的特色。這種崇宋的詩論是韓國詩話的重要內(nèi)容,借朝鮮正祖李算之語以言之,可稱之為宋詩自得論。李算(1752-1800)編有中國詩歌總集,其《詩觀·義例》論及宋詩時,借康熙間吳之振《宋詩鈔序》之語云:“宋詩蓋能變化于唐,而以其所自得者出之,所謂毛皮落盡,精神獨存者是也?!盵1]宋詩自得雖不是李算的創(chuàng)見,卻道出了韓國詩話的崇宋意識。“自得”者,自得其體性也,即謂宋代詩歌具備了自成一家的體貌。茲依韓國詩話發(fā)展的自然階段分而論之。[2]

(一)高麗中后期(13-14世紀),約當中國南宋金元時期。“宋詩自得論”的意識萌生于高麗中期。[3]北宋末季,中國詩壇一方面是蘇(軾)黃(庭堅)詩風的崇尚與風靡;另一方面是對蘇黃詩風、尤其是江西詩派的反思與詰難。批評宋詩言辭最為激烈的是南北宋之際的張戒,其《歲寒堂詩話》卷上有云:

自漢魏以來,詩妙于子建,成于李杜,而壞于蘇、黃。余之此論,固未易為俗人言也。子瞻以議論作詩,魯直又專以補綴奇字,學(xué)者未得其所長,而先得其所短,詩人之意掃地矣……蘇、黃習(xí)氣凈盡,始可以論唐人詩;唐人聲律習(xí)氣凈盡,始可以論六朝詩;鐫刻之習(xí)氣凈盡,始可以論曹、劉、李、杜詩。[4]

張戒完全抹煞蘇黃對宋詩的貢獻,持論自有偏頗之嫌。然張氏之責,開啟了中國詩史上的唐宋之爭。南宋后期的嚴羽秉承張戒之說,論詩“以盛唐為法”,其《滄浪詩話》針砭以蘇黃為代表的宋詩說:“近代諸公乃作奇特解會,遂以文字為詩,以才學(xué)為詩,以議論為詩?!盵5]并說詩至蘇黃,“唐人之風變矣”。后來的“分唐界宋之說,無不受滄浪之啟發(fā)?!盵6]

高麗詩話對宋詩卻表現(xiàn)出極度的推崇,這種現(xiàn)象與高麗科舉制度的推行、宋學(xué)東漸密切相關(guān)。光宗九年(958),高麗朝在后周文士雙翼的建議下,設(shè)置科舉,通過考詩、賦、頌和時務(wù)策來選拔儒生,儒士由此前專習(xí)經(jīng)文,轉(zhuǎn)而專尚詞章與文藝。于是以經(jīng)學(xué)為核心的儒學(xué),逐漸被以詞章文藝為核心的儒學(xué)所代替。文士們也因為輕明經(jīng)習(xí)制述(文藝),而把精力集中于研習(xí)蘇軾等人的書籍上,從而形成了“高麗文士,專尚東坡”的文化現(xiàn)象,以至“每及第榜出,則人曰:‘三十三東坡出矣?!?徐居正《東人詩話》卷上)此時詩壇雖有唐詩的影響,蔚然成風者卻是以蘇軾為代表的宋詩。韓國詩話的開創(chuàng)者李仁老為詩即學(xué)蘇黃,崔滋《補閑集》卷中載云:“李學(xué)士眉叟曰:‘吾杜門讀黃、蘇兩集,然后語遒然韻鏘然,得作詩三昧?!睂τ谒位兆诮麣K黃文集的行徑,學(xué)士權(quán)適有詩贈宋朝使者曰:“蘇子文章海外聞,宋朝天子火其文。文章可使為灰燼,落落雄名安可焚?!?李仁老《破閑集》卷下)這些議論,在中國詩壇力詆蘇黃、批評宋詩的背景下,有砥柱中流,揚清抑濁的意義。

“宋詩自得論”萌生于“專尚東坡”的文化氛圍,是高麗士人的自然認識。需要說明的是,這個時期韓國詩論家在評論本土詩歌時,往往以唐宋詩作為衡量的標尺。如李仁老《破閑集》卷上自稱其有詩云:“紅葉題詩出鳳城,淚痕和墨尚分明。御溝流水渾無賴,漏泄宮娥一片情”,“座客皆聚首而觀之,以謂唐宋時人筆?!本碇杏址Q無名氏之“秋陽融暖若春陽,竹葉巴蕉映粉墻。莫向此君夸葉大,此君應(yīng)笑近經(jīng)霜”詩,“語法與唐宋人無異”。“以謂唐宋時人筆”與“語法與唐宋人無異”,可見唐宋詩在李氏心目中沒有優(yōu)劣之分。不過,這時期論詩的主要傾向是推崇宋詩?!八卧娮缘谜摗睆膬?nèi)容來看,則包蘊著對宋詩新意、用事與風貌等方面的肯定。

“新意”是韓國文士學(xué)習(xí)宋詩過程中,針對本土詩歌創(chuàng)作中剽竊現(xiàn)象提出的要求,它基于詩歌以意為主的認識,即《補閑集》卷中所說的“詩文以氣為主,氣發(fā)于性,意憑于氣,言出于情,情即意也?!痹娙烁饔行郧椋妱t各具精神,從而自得新意也。李仁老稱為詩當“出新意于古人所不到者?!?《破閑集》卷下)李奎報則稱:“吾不襲古人語,創(chuàng)出新意?!?《補閑集》卷中)在他們看來,宋詩就是具有“新意”的。李奎報《白云小說》稱:

余昔讀梅圣俞詩,私心竊薄之,未識古人所以號詩翁者。及今閱之,外若苶弱,中含骨鯁,真詩中之精雋也。知梅詩然后可謂知詩者也。

李奎報贊賞梅堯臣的詩“外若苶弱,中含骨鯁”。而梅堯臣自道作詩甘苦時說:“作詩無古今,唯造平淡難”(《讀邵不疑學(xué)士詩卷》)[7];歐陽修《六一詩話》則稱:“圣俞覃思精微,以深遠閑淡為意。”[8]從“造平淡難”可知,梅詩所追求的“平淡”,貌似率意為之,然“覃思精微”,極盡琢刻之工??梢姟捌降钡脑姼杓仁恰耙庑抡Z工”[9]的,又是“深遠閑淡”的,而且“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10]。李奎報的“苶弱”是對梅詩“平淡”特征精辟而形象的闡釋;“骨鯁”則是對梅詩“深遠閑淡”的氣質(zhì)與構(gòu)意設(shè)文上“意新語工”的推崇;“精雋”則是對梅詩總體風貌的評價。崔滋也推崇新意,《補閑集》卷中云:

予嘗謁文安公,有一僧持東坡集質(zhì)疑于公。讀至“碧潭如見試,白塔若相招”一聯(lián),公吟味再三曰:‘古今詩集中,罕見有如此新意。’”

近世尚東坡蓋愛其氣韻豪邁,意深言富,用事恢博,庶幾效得其體也。今之后進讀東坡集,非欲仿效以得其風骨,但欲證據(jù)以為用事之具,剽竊不足道也。

崔滋推崇蘇詩的新意,并以“風骨”稱之。他所說的風骨,即“氣韻豪邁,意深言富,用事恢博?!薄皻忭嵑肋~”顯然是指詩歌表現(xiàn)出來的精神氣質(zhì),“意深言富,用事恢博”則是構(gòu)意設(shè)文的要求了。李齊賢在《櫟翁稗說》后編中則說:

古人多有詠史之作,若易曉而易厭,則直述其事,而無新意者也……劉貢父《塞上》云:“自古邊功緣底事……”王介甫《張良》詩云:“漢業(yè)存亡俯仰中……”禪家所謂活弄語也。

李氏以“新意”為標準論詠史詩,主要強調(diào)詠史詩應(yīng)有獨特的歷史見解。

對宋詩體貌的認同也是這時期宋詩自得論的內(nèi)容,議論得最多的是蘇軾與黃庭堅的詩歌。北宋元祐后期就有“蘇黃”并稱,高麗詩人亦多言“蘇黃”,這種稱謂是對蘇黃詩歌體貌與詩史地位的肯定。如李仁老就說自蘇黃崛起于詩壇,“則使事益精,逸氣橫出”(《破閑集》卷上)。蘇詩更是“氣韻豪邁”(《補閑集》卷中)、“豪宕可人”(《櫟翁稗說》)。李齊賢又注意到宋詩“典麗”的風格,如《櫟翁稗說》稱王珪《上元應(yīng)制》詩“‘雙鳳云間扶輦下,六鰲海上駕山來’最為典麗?!彼^“典麗”即如《王直方詩話》所稱之“至寶丹”,王珪為詩雖用金玉錦繡字,但掞藻敷華,細潤熨貼,精思鍜煉,故多爐錘名貴之篇。[11]以上評說,顯露了宋詩風格論的端倪,個中隱含著對宋詩體貌多樣化的贊賞,可見韓人對宋詩的特色已有了初步的認識。

綜觀以上論述,可知高麗中后期的宋詩自得論具有以下特點:一是沒有分唐界宋的意識。二是往往就宋詩而論宋詩,這與中國詩學(xué)家評價宋詩多以唐詩為參照迥然不同,宋詩在韓國詩學(xué)家這里,顯然已獲得了獨立的地位。三是對宋詩的評論沒有系統(tǒng)的理論表述,而是涵蘊于只言片語的議論之中。

(二)朝鮮初期(15-16世紀),約當明朝初中期。明代中期的文壇,復(fù)古之風日熾。前后七子力倡“詩必盛唐”之說,造成了有明一代唐詩流行,從俗而變的盛況。但朝鮮初期的詩壇,仍承襲高麗傳統(tǒng),以宋詩為尚,詩人多出入蘇黃?!氨境妼W(xué),以蘇黃為主?!?許筠《鶴山樵談》)、“我東詩人多尚蘇黃?!?李晬光《芝峰類說》卷九)詩話也仍然以崇宋為中心。與此同時,詩壇亦開始濡染晚唐習(xí)氣,以至格卑氣弱,俯詠低吟。因此,朝鮮初期的宋詩自得論不同于高麗朝的以宋論宋,而是通過批評晚唐詩的“格卑氣弱”,表現(xiàn)出對宋詩的推崇。如鄭湖陰(士龍)與李退溪(滉)皆有斥責晚唐詩的議論,據(jù)權(quán)應(yīng)仁(生卒年不詳)《松溪漫錄》所載:

今世詩學(xué)專尚晚唐,閣束蘇詩,湖陰聞之笑曰:“非卑之也,不能也。”退溪亦曰:“蘇詩果不逮晚唐邪,愚亦以為坡詩所謂‘豈意青州六從事……’不知晚唐詩中有敵此奇絕者乎。”……麗代文章優(yōu)于我朝,而舉世詞宗則坡詩,不可謂之卑也。

“非卑之也,不能也”,是才情不逮也。退溪激賞坡詩的“奇絕”,以為與晚唐詩相比,自有霄壤之別。綜觀這個時期的宋詩自得論,主要附麗于宋詩用事的敘說之中,并無新的發(fā)明。

(三)朝鮮中后期(17-19世紀),時當明末暨有清一代。朝鮮中后期詩話繁盛,宋詩自得論也呈現(xiàn)出新的特點。明末與有清一代詩壇,唐宋之爭方興未艾,公安三袁針對前后七子尊唐黜宋的弊端,推崇蘇軾,在中國詩壇開啟了宗宋的風氣。朝鮮詩壇自初期以來,一味效法宋詩,以至墮入剽竊的泥潭。針對這種現(xiàn)象,有識之士力倡盛唐,以救步趨宋詩之弊。

此時期的宋詩自得論在尊唐黜宋的背景中展開,許筠(1569-1618)是導(dǎo)夫先路者,他將朝鮮詩壇之弊歸咎于蘇黃,《鶴山樵談》曰:“本朝人文則三蘇,詩學(xué)黃陳,故卑野無取?!币虼耍S筠論詩以盛唐為圭臬,在《鶴山樵談》中,諸如“似盛唐人作”“有盛唐風格”“可肩盛唐”之語,不勝枚舉。他甚至說“詩至于宋,可謂亡矣”[12]思革剽竊之習(xí),發(fā)矯枉過正之語,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全面否定宋詩,則又墮入偏執(zhí)一途。至于任璟(生卒年不詳)《玄湖瑣談》批評宋詩滯于理,如“委巷腐儒擎跪曲拳”,亦是以偏概全之論。李睟光(1563-1628)的《芝峰類說》論宋詩雖多肯綮之言,卻批評宋詩專尚用事,意興甚少,這當是對本土詩人學(xué)宋詩之弊的感慨之言。

在尊唐黜宋論泛濫之際,亦有持宋詩自得論者。申欽(1566-1628)《晴窗軟談》論中國歷代詩歌云:

風者,詞而理者也;雅頌者,理而詞者也;六朝以后,詞而詞者也;趙宋以降,理而理者也。世之言唐者斥宋,治宋者亦不必尊唐,茲皆偏已。唐之衰也,豈無俚譜;宋之盛也,豈無雅音?此正鉤金輿薪之類也。

“理”當是指作品內(nèi)容,“詞”則指藝術(shù)表現(xiàn)技巧,詞理之辨,實乃文質(zhì)之爭。申欽認為,唐宋詩各有特色,唐詩是詞而詞者,宋詩是理而理者。《晴窗軟談》又以禪喻詩,謂“唐詩如南宗一頓,即本來面目。宋詩如北宗,由漸而進,尚持聲聞辟支爾?!薄澳项D北漸”是南北禪宗悟道的兩種不同途徑,頓者,是自然本色;漸者,是刻苦鍛煉,二者并無高下之分。針對尊唐黜宋論,申欽力挺蘇軾,《晴窗軟談》云:

東坡詩文,俱神境也,世之學(xué)唐者常訾之。若簡摘其艷麗,略為數(shù)卷書行于世,何渠不若唐家時世妝耶?只以家數(shù)甚大,掏井之見,有望洋之嘆爾。

分析細致嚴密,品評嚴正,持論可謂公允。

南龍翼(1628-1692)的《壺谷詩評》論宋詩則云:

宋承衰季之余,楊大年首唱西昆體,其詩萎弱,雖無可觀,爾時猶有山林之秀,館閣之英。山林則魏仲先野,林和靖逋、潘逍遙閬,而石曼卿最勝。館閣則宋景文祁、陳文惠堯佐、歐陽文忠修,而王歧公庭珪為優(yōu)。至王半山安石、梅都官圣俞、蘇東坡軾出,而詩道頗大。及至黃庭堅、陳師道詩格一變。南渡以后靡然從之,號稱學(xué)杜而反不及于楚相之優(yōu)孟,譬如草木芳華盡謝,葉成陰而子滿枝,所見索然矣。王弇州曰:“宋無詩”,此言誠過矣。若比于唐,則有同璧珷。學(xué)者當取其義,而勿學(xué)調(diào)格可也。

南氏在此描述了北宋詩的嬗變軌跡,所謂“詩道頗大”,是說宋詩至王、梅、蘇,形成了自是宋詩的風貌。至黃陳“詩格一變”,自然是指江西詩派?!疤柗Q學(xué)杜反不及于楚相之優(yōu)孟”一語,顯然是對南宋人師法江西的批評。并明確指出“宋無詩”的說法,是言過其實之論,在他看來,“半山之‘江月轉(zhuǎn)空為白晝,嶺云分暝與黃昏’、東坡之‘天外黑風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都官之‘野鳧眠岸有閑意,老樹看花無丑枝’、山谷之‘落木千山天遠大,澄江一道月分明’、后山之‘人事自生今日意,寒花只作去年香’……放翁之‘雨聲已斷時聞滴,云氣將歸別起峰’之句,可謂清新警拔,居然自是宋詩?!背终撈胶?,頗有見地。

金昌協(xié)(1561-1708)的宋詩自得論以性情為標尺。他認為宋詩是有弊病的,如“黃之橫拗生硬,陳之瘦勁嚴苦,既乖溫厚之旨,又乏逸宕之致”“歐公太流暢,荊公太精切,又有議論故實之累耳?!?《農(nóng)巖雜識》)但他并沒有因此否定宋詩,《農(nóng)巖雜識》談到明人攻擊宋詩時說:

宋人之詩,以故實議論為主,此詩家大病也,明人攻之是矣。然其自為也,未必勝之,而或反不及焉,何也?宋人雖主故實議論,然其問學(xué)之所蓄積,志意之所蘊結(jié),感激觸發(fā),噴薄輸寫,不為格調(diào)所拘,不為途轍所窘,故其氣象豪蕩淋漓,時有近于天機之發(fā),而讀之猶可見其性情之真也。明人太拘繩墨,動涉模擬,效顰學(xué)步,無復(fù)天真,此其所以反出宋人下也歟!

在他看來,宋人以故實議論為主,自是詩家大病,然宋詩的性情之真,明人則不可企及。如此議論,堪稱振聾發(fā)聵之言。李宜顯論詩亦主性情,其《陶谷雜著》曰:“宋人雖自出機軸,亦各不失其性情,猶有真意之洋溢者?!盵13]以性情論宋詩,揭示了詩歌的本質(zhì)特征。朝鮮正祖李算則以宋詩是“以其自得者出之”的論斷,為歷代宋詩自得論作了一個圓滿的總結(jié)。

朝鮮中后期的宋詩自得論具有以下特色:一是在尊唐黜宋的背景中發(fā)展深化,呈現(xiàn)出尊唐崇宋糾結(jié)互動的態(tài)勢;二是對宋詩的論說往往運用比較的方法,以唐詩為參照,而不再是獨立的存在;三是超越了高麗、朝鮮初期對個別作家作品評論的局囿,在對宋詩的整體評價中來凸顯宋詩自得論;雖然沒有形成完整的理論體系,但有思辨的色彩和充實的內(nèi)容。

“宋詩自得論”貫穿于韓國歷代詩話,韓國詩學(xué)家們的期望是:在推崇宋詩、在唐宋之爭中建立起“非唐非宋,而自成一家”(洪萬宗《小華詩評》)的漢詩詩風。

二、宋詩用事論

用事論也是韓國詩話宋詩論的重要內(nèi)容。在韓國詩話評論宋詩的文字中,常??梢姟坝檬隆薄笆故隆薄耙隆薄肮蕦崱钡仍~語。需要說明的是,提倡用事的詩學(xué)家主要是“宋詩自得論”者,因此,用事論又是宋詩自得論不可或缺的部分。鑒于韓人對宋詩的用事形成了系統(tǒng)的認識,故置專節(jié)討論之。

所謂用事,是指詩歌創(chuàng)作中引用典故與化用典籍中成語的一種藝術(shù)方法。中國詩歌的用事濫觴于漢代末年的文人五言詩,較早注意用事的詩論家是提倡“自然英旨”的鐘嶸,其《詩品》說詩“吟詠情性,亦何貴于用事”[14]。由是“用事”成為詩歌批評的一個議題。

然而,任何藝術(shù)形式都有自己的法度,用事作為詩法之一,肇始之后,群起效之。經(jīng)歷代詩人的探索,它成為詩歌創(chuàng)作的重要藝術(shù)方法。迨至宋朝,用事之風日盛,從而引起了詩學(xué)家的特別關(guān)注。首先肯定用事的當是歐陽修,他曾說西昆詩人劉筠、楊億之作,“雖用故事,何害為佳句也……不用故事,又豈不佳乎?蓋其雄文博學(xué),筆力有余,故無施而不可,非如前世號詩人者,區(qū)區(qū)于風云草木之類,為許洞所困者也?!盵15]批評用事的則以嚴羽影響最著,《滄浪詩話》說:“夫詩有別材,非關(guān)書也;詩有別趣,非關(guān)理也?!盵16]因此,為詩“不必太著題,不必多使事?!盵17]宋詩的用事一直是詩學(xué)界關(guān)注的話題,并影響著歷代詩人的創(chuàng)作。

高麗、朝鮮兩朝,崇宋的韓國詩人以宋人為師、以蘇黃為尚,他們深知學(xué)詩要合乎法度,用事則為他們提供了便捷的途徑與方法。通過研閱宋詩、創(chuàng)作漢詩,韓國詩學(xué)家一方面注意到用事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也注意到用事不當而導(dǎo)致的流弊。他們從揭示用事之弊切入,對用事論形成了系統(tǒng)的認識,即用事的理想、用事的方法和用事對創(chuàng)作主體的要求。

(一)用事的理想

韓人用事的理想是針對本土詩歌存在的剽竊現(xiàn)象提出來的。如林椿自謂句法往往與東坡相似,但崔滋《補閑集》卷中卻批評說:“觀其文,皆攘取古人語,或至連數(shù)十字綴之,以為己辭。此非得其體,奪其語。”以詩聞名于高麗的林椿尚且如此,他人則可想而知。李仁老對用事已有辯證的認識,即作為創(chuàng)作方法的“用事”,不能以優(yōu)劣論之;然多用事、不辨用事就成文章一病了。其《破閑集》卷下論用事之病云:

詩家作詩多使事,謂之點鬼簿;李商隱用事險僻,號西昆體,此皆文章一病。

這段話指出用事之病有二:一是多使事而成“點鬼簿”。此語出自唐人張鷟的《朝野僉載》卷六:楊炯為文好以古人姓名連用,時人因號為“點鬼簿”。[18]李仁老以“詩家作詩多使事”與“李商隱用事險僻”相對,顯見李仁老的“點鬼簿”之說,是指以唐人楊炯為代表的好用古人姓名者。用古人姓名作詩,向來被視為下乘小道,僅作應(yīng)酬的救急之法而已。雖然杜甫也有類似的作品,仍不能以此為法。二是用事險僻,號“西昆體”。宋人對此多有議論,劉攽《中山詩話》即稱:“祥符、天禧中,楊大年、錢文僖、晏元獻、劉子儀以文章立朝,為詩皆宗尚李義山,號西昆體,后進多竊義山語句。”[19]李仁老本宋人之說,認為李商隱與西昆體詩人有多用故事,語僻難曉之弊。李奎報不太贊成用事,他在《白云小說》中提出詩有九不宜體:“一篇內(nèi)多用古人之名,是載鬼盈車體”,即李仁老所說的“點鬼簿”;“好犯丘軻,是凌犯尊貴體?!薄扒疠V”在這里是經(jīng)史的代名詞,“好犯丘軻”,指以經(jīng)史之語入詩,所謂以文為詩也。韓人對于用事之病的認識在二李這里得到了集中的體現(xiàn)。

李仁老等通過對詩歌的具體分析總結(jié)出宋詩用事的理想:“用事精切”?!坝檬戮小币约啊笆故乱婢薄坝檬缕嫣亍薄耙缕婷睢薄坝檬掠H切”等語,皆指用事的精當妥貼,即所用典故、成句與詩歌表達的情志事理要作到契合無垠。韓人也注意到用事是語言藝術(shù)的問題,他們認為宋詩“用事精切”主要表現(xiàn)在琢句之妙,造化生成。用事而“莫知用何事”(《破閑集》卷下)、“不覺用前人語”(《鶴山樵談》),這方是用事精切的審美旨歸。

韓人對宋詩用事精切的考察,主要著眼于琢句之妙。從句切入是有一定道理的,因為句是詩章最重要的部分,字在句中,而章以句成。中韓詩人皆重句法,如宋人范溫《潛溪詩眼》即說:“句法之學(xué),自是一家工夫?!盵20]惠洪《冷齋夜話》卷四指出:“用事琢句,妙在言其用,不言其名耳,此法唯荊公、東坡、山谷三老知之?!盵21]“言其用,不言其名”包含著實現(xiàn)琢句之妙的兩種方法:一是比物以意而不言其物;二是用事而不言其名。李仁老承惠洪之言,盛贊蘇黃用事的琢句之妙,《破閑集》卷下云:

詩家作詩多使事……近者蘇、黃崛起,雖追尚其法,而造語益工,了無斧鑿之痕,可謂青于藍矣。如東坡“見說騎鯨游汗漫,憶曾捫虱話悲辛”“永夜思家在何處,殘年知爾遠來情”,句法如造化生成,讀之者莫知用何事。山谷云:“語言少味無阿堵,冰雪相看只此君”“眼看人情如格五,心知世事等朝三”,類多如此。

從李仁老所舉詩句來看,東坡是用事而不言其名,山谷則是比物以意而不言其物?;趯唧w詩句的分析,李仁老指出蘇黃追尚唐代使事的藝術(shù)方法,但“造語益工”,此即琢句之妙的意思。其句法“了無斧鑿之痕”“如造化生成”,具有融化無跡的自然之美。所以李仁老認為唐人唯杜甫“獨盡其妙”,宋代則以蘇黃為佳。蘇黃詩歌的“使事益精,逸氣橫出,琢句之妙,可以與少陵并駕?!边@在詩論史上應(yīng)是最高的褒獎了。徐居正則以王安石、蘇軾、黃庭堅的用事作為評論東國詩歌的標尺,《東人詩話》卷下云:

古之詩人托物取況語多精切,如東坡詠海棠云:“朱唇得酒暈生臉,翠袖卷紗紅映肉”,以婦人譬花也。山谷詠荼蘼云:“露濕何郎試湯餅,日烘荀令炷爐香”,以丈夫譬花也。崔文靖恒詠黑豆云:“白眼似嫌憎客意,添身還有報仇心”,以文人烈士譬黑豆,用事奇特,殆不讓二老。

徐居正將韓人崔文靖的詩句與東坡、山谷相比較,指出以文人烈士譬黑豆,用事奇特精當,不輸蘇黃。對用事精當?shù)耐瞥缭陧n國漢詩的創(chuàng)作中常常體現(xiàn)為化用唐宋詩句入詩,如梁慶遇(1568-?)《霽湖詩話》論鄭士龍詩:

“山木俱鳴風乍起,江聲忽厲月孤懸?!迸e世稱之。蓋“木葉俱鳴夜雨來”,簡齋之詩也;“灘聲忽高何處雨”者,吳融之句也。湖陰上下句取此兩詩之語,陶鑄之圓轉(zhuǎn)無欠。

李氏指出湖陰詩化用陳與義及吳融的詩句,如造化生成,達到了“陶鑄之圓轉(zhuǎn)無欠”的境界。《晴窗軟談》稱韓國金質(zhì)沖的“三年藥里人猶病,一夜雨聲花盡開”,與陳與義“客子光陰詩卷里,杏花消息雨聲中”“詩語相似”。又《補閑集》卷中論高麗詩人俞升旦“語勁意淳,用事精簡”、李仁老“言皆格勝,使事如神,雖有躡古人畦畛處,琢煉之巧,青于藍也。” 類似的評說在詩話中隨處可見,可以說是對用事理想的詮釋。

(二)用事的方法

用事是語言藝術(shù)的問題,在創(chuàng)作實踐中,“用事精切”自然需要與之相應(yīng)的方法。韓國詩學(xué)家選擇了黃庭堅的用事理論來指導(dǎo)詩歌創(chuàng)作,因此,我們有必要陳述黃氏的用事之說,其《答洪駒父書》云:

自作語最難,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蓋后人讀書少,故謂韓、杜自作此語耳。古之能為文章者,真能陶冶萬物,雖取古人之陳言入于翰墨,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也。[22]

又惠洪《冷齋夜話》稱山谷有脫胎換骨之說:

山谷云:詩意無窮而人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無窮之意,雖淵明、少陵不得工也。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語,謂之換骨法;窺入其意而形容之,謂之奪胎法。[23]

韓國詩學(xué)家從《答洪駒父書》和《冷齋夜話》中抽繹出兩種用事方法:

一是“無一句無來處”。徐居正《東人詩話》卷上將黃氏的“無一字無來處”演繹為:“古人作詩,無一句無來處”,并進而對此作了這樣的解釋:“凡詩用事,當有來處,茍出己意,語雖工,未免貶者之譏?!睆亩谝欢ǔ潭壬铣C正了“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之說的偏頗。徐居正指出用事要有來歷,有根據(jù),個中包含著向古人學(xué)習(xí),多讀書的要求。他也注意到一味強調(diào)“無一字無來處”,便會導(dǎo)致蹈襲,如《東人詩話》卷上云:

詩忌蹈襲,古人曰:“文章當出機杼,成一家風骨,何能共人生活耶?”唐宋人多有此病。

“用事”不是蹈襲前人詩句,而應(yīng)自出機杼,點化前人詩句,從而實現(xiàn)“意新而語奇”(《東人詩話》卷上)的理想。朝鮮后期的洪萬宗(1643-1725),在《小華詩評》卷之下指出:“詩家最忌剽竊,而古人亦多犯之……夫自出機杼,務(wù)去陳言,不果戛戛其難哉?”因此,為詩“無一句無來處”應(yīng)與奪胎換骨互為補充。

二是“奪胎換骨”。韓國詩學(xué)家注意到的是黃庭堅的奪胎換骨說,而不是點鐵成金說。最先首肯奪胎換骨說的是李仁老,《破閑集》卷下云:

昔山谷論詩,以謂不易古人之意而造其語謂之換骨,規(guī)模古人之意而形容之謂之奪胎。

這段話本于惠洪的《冷齋夜話》?!安灰灼湟舛炱湔Z”的換骨法,指化用前人詩句,在立意上借鑒前人,但在語言上要另有創(chuàng)造;“規(guī)模古人之意而形容之”的奪胎法,是就前人詩意而加倍形容,從而翻出新意。李仁老已認識到,用事不是“活剝生吞”“剽掠潛竊”,而是要借前人的詩語與境界點化出新,即“出新意于古人所不到者”(《破閑集》卷下)。《東人詩話》卷上則指出,化用前人詩句,要“妝點自妙,格律自然森嚴”,在強調(diào)立意與造語外,又提出格律的要求。格律自然是中國格律詩的重要因素,徐居正注意到格律的重要性,應(yīng)該說是頗有創(chuàng)見的論說。

(三)用事對創(chuàng)作主體的要求

從理論上看實現(xiàn)用事精切應(yīng)把握句句有來處與奪胎換骨的方法,然而對于方法的把握,決定于創(chuàng)作主體的才情?!肚绱败浾劇氛摉|坡云:“病東坡者,以其用古事太多,比之饤饾,此論亦宜矣?東坡之用古事,只患才之太多,出語天成而不自覺爾,奚可以此而尤之耶!”申欽充分肯定蘇軾的才情,指出蘇軾用事達“出語天成而不自覺”的境界,乃因其多才也。然而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才情是有限的,李仁老在論“琢句之法”時就提出:“人之才如器皿,方圓不可以該備,而天下奇觀異賞可以悅心目者甚夥?!?《破閑集》卷上)此即惠洪所引山谷語:“詩意無窮而人才有限”。用事既是引用典故與化用典籍中的成語,那么,才情是可以通過讀書來培養(yǎng)的,黃庭堅說“詩詞高勝,要從學(xué)問中來”[24]。類似的論說在韓人詩話中也有不少,如《東人詩話》卷上論康日用詩云:

高麗睿王朝,御樓前木芍藥盛開,命禁署諸儒賦詩,康先生日用只得“頭白老翁看殿后,眼明儒老倚欄邊”一句,先輩以謂用事精切。予初咀嚼,不識其味,后閱昌黎詠木芍藥,有“今日欄邊覺眼明”,歐陽公詠牡丹有‘自笑今為白發(fā)翁’之句,然后始知出處。用事精切,但恨詞語深僻,韻高才短。如先生者豈非古人所謂有造內(nèi)法酒手,而無材料者乎。

徐居正認為用事精切,要有材料,否則就像康先生一樣,韻高才短,以至詞語深僻??梢娦焓蠌娬{(diào)用事精切與詩人讀書學(xué)問的根底密切相關(guān)。又如李植(1584-1647)《學(xué)詩準的》告誡詩人:“宋詩雖多大家,非學(xué)富不易學(xué),非詩正宗不必學(xué)。”“學(xué)富”自然是提倡飽讀詩書,講究學(xué)問了。從創(chuàng)作主體與客體的關(guān)系來論用事,細致周密,已具有些微的理性色彩了。

韓國詩學(xué)家論宋詩,注意到用事的意義,也總結(jié)出學(xué)習(xí)和運用的方法,從而使學(xué)習(xí)古詩、創(chuàng)作漢詩具有了可操作性。如《鶴山樵談》論蓀谷用事時說:“東坡詩:‘惆悵沙河十里春,一番花老一番新。小樓依舊斜陽里,不見當時垂手人?!p谷悼亡詩亦襲坡語,詩曰:‘羅帷香盡鏡生塵,門掩桃花寂寞春。依舊小樓明月在,不知誰是卷簾人?!岥惙Q情,不覺用前人語。”運用用事的方法創(chuàng)作漢詩,這應(yīng)是韓人宋詩用事論的意義。

三、宋詩批評論

韓國詩話對于詩人、詩作批評的形式,主要受歐陽修《六一詩話》那種隨筆式評點的影響。宋詩作者有九千余人,但是韓國詩話涉及的只有六十多名,對他們的評點大多隨意而為。然而,將這些詩人排列起來,從宋太祖到文天祥,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竟然是兩宋三百多年詩歌的發(fā)展軌跡。從作者身份來看,有帝王,如宋太祖、宋徽宗等;有臺閣大臣,如王珪、晏殊、歐陽修等;有山林隱逸,如陳摶、林逋等;有理學(xué)家,如邵雍、朱熹等;有愛國志士,如岳飛、文天祥等。從各時期的代表性詩人來看,北宋初期有王禹偁、楊億與寇準等;中后期有歐陽修、梅堯臣、王安石、蘇軾、黃庭堅、陳與義等;南宋有中興詩人陸游、楊萬里、范成大與尤袤等;后期有劉克莊、趙師秀等。這些詩人分屬于宋代的各個詩派,如白體、西昆體、晚唐體、江西詩派、江湖詩派與永嘉四靈,體現(xiàn)了兩宋詩歌風貌的流變。韓人議論最多的是王安石、蘇軾與黃庭堅;其次是歐陽修、梅堯臣及陳與義,他們無疑是“宋詩中可以模楷者”[25]。由此可知,韓國詩話已把握了宋詩流變的基本走向和發(fā)展邏輯。

韓人對宋詩的評說,雖然著眼于詩歌篇章、詩句與字眼,然而在零散的議論中,不乏精到之思,一得之見。關(guān)于宋詩的批評論,值得關(guān)注的問題是:“知詩為尤難”“詩可以達事情通諷喻”與詩要“細味之”。

(一)“知詩為尤難”

評品詩歌是宋詩論的基礎(chǔ),韓人認為評詩當臻宋人《詩話總龜》《詩人玉屑》《苕溪漁隱叢話》那種“議論精嚴”[26]的境界,然而要想達到這種評詩之境又談何容易。徐居正有言:“作詩非難,而知詩為尤難”(《東人詩話》卷上);洪萬宗說:“詩固未易作,詩評亦未易也”(《詩評補遺》)。韓人認識到評詩存在著一定的差異性:首先是說詩者的審美趣味不同。金萬重(1637-1692)在《西浦漫筆》中指出,宋人對唐詩的審美興趣就很不相同:“范希文于唐詩,喜‘兵衛(wèi)森畫戟,燕寢凝清香’之句;歐陽永叔喜‘曉日都門道,微涼草樹秋’;朱文公喜‘寒雨晴深更,流螢度高閣’。”至于本土詩人李奎報論詩亦從自己的愛好出發(fā):“李奎報不喜梅圣俞,蓋以其見深清省與己之飽滿豪宕正相反;而亟稱徐凝《瀑布》詩,以東坡為失評者,亦以凝詩只取新意,不拘雅俗,有相契合故也?!敝粡淖约旱膼酆贸霭l(fā)說詩,難免導(dǎo)致審美判斷的錯誤。李奎報后來在《白云小說》中談及梅堯臣的詩歌:“及今閱之,外若苶弱,中含骨鯁,真詩中之精雋也?!北憩F(xiàn)了昔非今是的變化。其次是說詩者的才識有差,則識見有異。誠如《西浦漫筆》所言:“詩人于古人之詩,所尚各不同,亦可見其才識?!币陨险撌稣f明韓人已認識到說詩者的趣味不同,才識有異,是造成詩無達詁的重要因素。

盡管說詩者的審美趣味、才識對感受作品有很大的影響,但是說詩者必須從作家作品的實際出發(fā)。因此,韓人意識到說詩雖難,但也是有規(guī)則可循的。具體說來,一是以意逆志?!稏|人詩話》卷上舉出一些具有夸張意味的詩句說:“太白詩:‘燕山雪片大如席?!衷弧装l(fā)三千丈’。蘇子瞻詩:‘大繭如甕盎。’是不可以辭害意,但當意會爾?!奔丛u說作品不能拘泥于文辭的表層意義,而是要根據(jù)文辭去“意會”它的涵蘊與審美意義。二是知人論世?!稏|人詩話》卷下稱:

文丞相天祥《重九》詩:“老來憂患易凄涼,說道悲秋更斷腸。世事不堪逢九九,休言今日是重陽?!备啕愐阕诔?,金尚書莘尹,重九有詩云:“輦下風塵起,殺人如亂麻。良辰不可復(fù),白酒泛黃花?!鄙w庚癸之亂,無可奈何。然白酒黃花,聊復(fù)自寬,則金老憂世之情,猶或可言。丞相值宋室陽九之厄,又逢九九,世事已去,雖有白酒,又何暇自慰哉?其言休說重陽,慷慨憂憤之辭甚于金老,惜哉。

徐居正從文天祥與金莘尹的身份、各自所處的時代環(huán)境來說詩,這就是知人論世。三是論詩要出以“公”心。審美趣味與才識雖有不同,但論詩不能本于個人的好尚;文人之間雖有不相能者,但不可因人廢文。韓人論詩提倡一個“公”字。如《東人詩話》卷上贊賞王安石“不廢公論”:“半山與東坡不相能,然讀東坡雪后叉韻詩,追次至六七篇,終曰:‘不可及?!瘯r人服其自知甚明?!彼氖钦f詩者須是知詩者。如《芝峰類說》卷九稱:“大抵詩道難以言語相喻,必自知然后可也。”又如《谿谷漫筆》所說:“文章美惡,自有定質(zhì),然其物也,精微多變,必能之而后知之,不造其境而能解其妙者,未之有也……若荊公之于東坡,年位尊卑邈然懸絕,又素不相悅也。然一見《表忠觀碑》,以為可與子長上下,相如子云皆不及也,唯其知之明,故所論不期公而自公耳?!笨梢?,他們既重視詩人的藝術(shù)修養(yǎng),還強調(diào)必須伴以“公心”,不能因人廢文,這是論詩能否能達到“議論精嚴”之境的關(guān)鍵。

(二)“詩可以達事情通諷喻”

韓人重視文學(xué),認為文學(xué)是垂名后世的事業(yè),如李仁老即說:“天下之事,不以貴賤貧富為之高下者、惟文章耳。蓋文章之作,如日月之麗天也,云煙聚散于大虛也。有目者無不得睹,不可以掩蔽?!?《破閑集》卷下)在他看來,文章是具有獨立意義的不朽盛事。徐居正亦持此論,其《東人詩話》卷上說:“詩雖細事,然古人作詩必期傳后。故少陵有‘老去新詩誰與傳’……之句。韓子蒼亦云:‘詩文當?shù)梦娜擞 ?。”徐居正在此引述杜甫、韓子蒼語以說明詩歌的價值。“詩文當?shù)梦娜擞 眲t指出詩文是文人品行、學(xué)識的表征,所謂“文如其人也”。詩學(xué)家又強調(diào)詩歌的社會功用,洪萬宗《小華詩評》卷下即謂:“詩可以達事情通諷喻也。若言不關(guān)于世教,義不存于比興,亦徒勞而已?!睂⒃姼韫δ芴岣叩健瓣P(guān)于世教”的高度,詩在韓人這里,儼然成為道德的事業(yè)了。因此,他們重視詩人的品性,如李睟光雖欽慕李清照“才高學(xué)博”,但又深憾其“年老失節(jié),其才不足稱也?!?《芝峰類說》卷十四)“失節(jié)”之責,毋庸置評,但論詩以道德為重的傾向是不言而喻的。徐居正談到夏竦的《廷試》(殿上袞衣明日月)詩時說:“天下評者,譏其自負”,因告誡詩人:“詩當先氣節(jié)而后文藻”(《東人詩話》卷上),亦是重德輕文之論。由此可見,韓國詩話對宋詩的評說帶有社會學(xué)批評的特點,具有濃郁的功利色彩。

社會學(xué)批評首先表現(xiàn)為對詩針砭時弊,有裨“世教”功能的認識。徐居正《東人詩話》卷上指出詩歌當有“世教”的功能,他以古人詠明皇貴妃詩為例說:“嘗愛韓子蒼詩:‘尚覓君王一回顧,金鞍欲上故遲遲。’張祜詩:‘桃花院靜無人見,閑把寧王玉笛吹?!庇址Q李文順《開元天寶四十二韻》,“隨事諷詠,抑揚頓挫,沉深痛快?!毙焓显诖艘皂n人李文順與宋人韓子蒼、唐人張祜的詩歌相比,認為其詠明皇貴妃事“雖置之唐宋作者亦無愧焉。”李睟光則指出蘇軾以詩諷詠時政,《芝峰類說》卷十二云:“東坡詩曰:‘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蓋言青苗之法,使民不得休息,故村童久在城中,學(xué)得官話而語音好耳?!泵^直指王安石的新法。李睟光在《芝峰類說》還多次提到“烏臺詩案”,可見韓人對詩歌功能的認識已具有相當?shù)纳疃取?/p>

其次,是對詩歌抒情言志功能的認識。李睟光《芝峰類說》于此論述頗多,其論邵雍詩云:“邵康節(jié)詩曰:‘平生不做皺眉事,舉世應(yīng)無切齒人?!帧L花雪月千金子,水竹云山萬戶侯?!帧朴菀具d三杯酒,湯武交爭一局棋?!肫湫貞褬芬椎?,千載之下,誦其詩如見其人?!?卷十二)朱熹有詩云“蔥湯麥飯兩相宜,蔥養(yǎng)丹田麥療饑。莫謂此中滋味薄,前村猶有未炊時。”李睟光評之曰:“余謂當食而先念未炊之人,可見仁人君子之用心也?!?卷十二)“誦其詩如見其人”“可見仁人君子之用心”,充分肯定了詩歌抒情言志的功能。

再次,以為詩可以驗人之窮達,此論則誤入詩讖之歧途。金萬重《西浦漫筆》論寇準詩云:“古人以詩驗人之窮達,如寇萊公‘野水孤舟’之語,預(yù)占后來相業(yè),然此亦適然?!边@種說法一般稱為詩讖說,即認為詩作中寓含著人事的吉兇福禍、自然的邪正災(zāi)祥?!吨シ孱愓f》卷十云:“宋徽宗賦一聯(lián)曰:‘日射晚霞金世界,月臨天宇玉乾坤?!钅杲鸨戈I,乃詩讖云?!庇中炀诱稏|人詩話》卷下載:“宋王沂公會微時,以所業(yè)執(zhí)呂文穆公,有《早梅》詩:‘雪中未知和羹事,且向百花頭上開?!瘏卧唬骸松蔚诎才牛斪鞔罂菐r廊’后果然。”這種現(xiàn)象,徐居正認為是“讀其詩,可以知其人?!?《東人詩話》卷下)不過,“讀其詩,可以知其人”,是說詩是個人思想感情與人生際遇的反映,徐居正把它理解為詩讖現(xiàn)象則是錯誤的。與之相應(yīng)的是,他們注意到詩歌與人生際遇的關(guān)系,詩能使人飛黃騰達,亦能使人窮困潦倒?!吨シ孱愓f》卷十四載:“宋徽宗見陳與義所賦墨梅詩,善之,亟命召對,仍進用,高宗時參知政事?!贝四艘蛟姸_。蘇軾的烏臺詩案,則是因詩而獲罪。

(三)詩要“細味之”

韓人說詩主張“細味之”(《芝峰類說》卷九),此語源自唐代司空圖的論詩之語,其《與李生論詩書》云:“文之難,而詩之難尤難。古今之喻多矣,而愚以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詩也?!盵27]“味”指的是詩的情趣韻味,“辨于味”“當是指辨別詩中的情趣韻味,司空圖認為能夠辨別詩中的情趣韻味,才可以談?wù)撛??!盵28]“細味之”與司空圖的“辨于味”說遙相契合,與傳統(tǒng)的詩主政教說大相徑庭,顯然是對詩歌的審美把握。

韓人在細味宋詩的審美活動中,感受到的是宋詩“奇趣”與“有意味”的美。韓人對宋詩的評點,各家的重點雖有所不同,但“奇趣”與“有意味”卻是他們對宋詩美的共同體驗。蘇軾為詩崇尚奇趣,《芝峰類說》卷十一引《冷齋夜話》語云:蘇軾評柳宗元《漁翁》(漁翁夜傍西巖宿)說:“此詩有奇趣,然尾兩句不為亦可”;李睟光稱“此言是”。蘇軾欣賞此詩有“奇趣”,認為若將末二句“回看天際下中流,巖上無心云相逐”刪去,即以“欸乃一聲山水綠”作結(jié),不僅余情不盡,余味無窮,而且“奇趣”倍增。蘇軾的評論之所以引起李睟光的共鳴,就在于此詩有“奇趣”;“尾兩句不為亦可。”宋詩的“奇趣”,或指奇絕的想象,如李退溪稱蘇軾詩:“‘豈意青州六從事,化為烏有一先生’;‘凍合玉樓寒起粟,光搖銀海眩生花’;‘風花誤入長春院,云氣長臨不夜城?!恢硖圃娭?,有敵此奇絕者乎。”(《松溪漫錄》)“凍合”二句,出自蘇軾的《雪后書北壁堂二首》。道家以兩肩為“玉樓”,以目為“銀?!薄LK軾化用道家語,極言雪后之寒冷,可謂是想象奇絕,超然物外之思。奇趣又指蘊含于詩歌中獨特的情趣與氣質(zhì),如徐居正論帝王詩云:“宋太祖微時,醉臥田間,覺日出有句云:‘未離海底千山暗,才到天中萬國明。’我太祖潛邸詩:‘引手攀蘿上碧峰,一庵高臥白云中……’其弘量大度,不可以言語形容?!?《東人詩話》卷上)徐氏指出這兩位帝王的詩具有獨特的情趣氣質(zhì),給人以強烈的審美感受。

宋詩的“有意味”應(yīng)該是對唐詩美學(xué)特質(zhì)的繼承。尊唐的李睟光論詩推崇王安石,《芝峰類說》卷九有云:

前輩評王荊公詩曰:“祖淵明而宗靈運,體子美而用太白。其曰:‘樵松煮澗水,既食取琴彈?!宓玻弧掠沉痔恋?,風涵笑語涼?!A妙也;‘地留孤嶼小,天入五湖深?!哐乓玻弧畡莺媳阋砂乇M,功成終欲放春回。’豪逸而從容也。法度森嚴,無一點可?!痹啤S嘀^王詩在宋最精巧,有意味。

對于前輩“清淡”等評語,李睟光一言蔽之曰“最精巧,有意味”。李氏所說的精巧是指法度森嚴,有意味則指情趣韻味了。韓人注意辨別詩歌的情趣韻味,如金昌協(xié)《農(nóng)巖雜識》將蘇軾的詩句:“山人若問今何似,猶向燈前作細字”,與陸游的“自知賦得窮儒分,五十燈前見細書”進行比較,以為“放翁詩猶覺有味”,因為他寫出了五十衰翁的真實感受,讀之令人回味。蘇軾平生謫宦,多坐其詩語,文與可及蘇轍因有詩戒之。文詩云:“北客若來休問事,西湖雖好莫吟詩”;子由則云:“莫把文章動蠻貊,恐妨談笑臥江湖?!鄙昃赶?1680-1715)《恕庵詩評》以為“兩詩皆為坡藥石,而子由為尤有味。”[29]韓人還十分注意辨別詩中蘊含的無窮之味。如《櫟翁稗說》稱陳與義的“開門知有雨,老樹半身濕”,是“目前寫景,意在言外,言可盡而味不盡”,也就是有味外之味;有味外之味的詩,才是詩的極致。又李奎景(1788-?)論范成大《東宮壽詩》說:“范石湖,宋詩中可以??摺M蹩紘L教人曰:‘文則學(xué)魏叔子,詩當效范石湖。其詩與文,不入刻琢,淳淡中有至味故也?!盵30]“淳淡中有至味”,這意味著韓人已注意到審美情趣的多層次性。

在韓人看來,“奇趣”美雖然不同于“有意味”的美,但是具有共同的美學(xué)理想,那就是金得臣(1604-1684)《終南叢志》所說的“得于天機,自運造化之功?!边@也是歷代詩人所追求的美學(xué)理想。

檢閱千余年的韓國古代詩話,我們發(fā)現(xiàn)其宋詩論雖本于中國的詩論,但常常有與中國詩論家迥然不同的見解,表現(xiàn)出較強的獨立精神,個中也包含著一些有意義的命題。立足于宏觀的角度而觀之,韓國詩話注意到了宋詩的某些特色,利弊之所在,同時也展現(xiàn)了韓國詩歌發(fā)展的歷史軌跡。文脈由來泯國界,拓展宋詩的研究領(lǐng)域,促進中韓文化的交流,這應(yīng)是我們今天研究韓國古代詩話宋詩論的意義之所在。

注釋:

[1] 李 算:《日得錄》,趙鍾業(yè):《韓國詩話叢編》第十二卷,東西文化院,1989年,第578頁。本文所引韓國詩話凡出自十二卷本《韓國詩話叢編》者,不再另行出注。

[2] 關(guān)于韓國詩話的發(fā)展軌跡,本文參考了趙鍾業(yè)《韓國詩話研究·農(nóng)巖詩論研究》一文的意見:韓國詩論有三期,“高麗時代(13-14世紀)為第一期,是為古代也。近世朝鮮初期,即自國初至宣祖(15-16世紀)為一期,是韓國詩論史的中世也。自光海至高宗朝(17-19世紀)又為一期,是為近世也。且中世與近世又各有前后期?!币姟俄n國詩話研究》,太學(xué)社,1991年,第392頁。韓國歷代詩話主要見于趙鍾業(yè)編輯的《韓國詩話叢編》,有東西文化院1989年版,十二卷本;太學(xué)社1996年版,十七卷本。本文依據(jù)的是十二卷本。

[3] 韓國詩話起源于高麗中葉,高麗流傳至今的詩話僅有四種,即李仁老(1152-1220)的《破閑集》、李奎報(1168-1241)的《白云小說》、崔滋(1188-1260)的《補閑集》、李齊賢(1287-1367)的《櫟翁稗說》。

[4] 丁福保:《歷代詩話續(xù)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455頁。

[5][16][17] 郭紹虞:《滄浪詩話校釋》,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1年,第26,26,114頁。

[6] 齊治平:《唐宋詩之爭概述》,長沙:岳麓書社,1984年,第27頁。

[7] 朱東潤:《梅堯臣集編年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845頁。

[8][9][10][15] 《六一詩話》,鄭 文校點,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2年,第10,9,9,13頁。

[11] 《四庫全書總目·華陽集提要》,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314頁。

[12] 許 筠:《宋五家詩鈔序》,《惺叟覆瓿稿》卷四,《韓國文集叢刊》第74冊,民族文化推進會,1981年,第175頁。

[13] 李宜顯:《陶谷集》卷二十七,《韓國文集叢刊》第18冊,民族文化推進會,1981年,第429頁。

[14] 陳延杰:《詩品注》,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1年,第4頁。

[18] 《朝野僉載》,趙守儼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第141頁。

[19] 何文煥:《歷代詩話》,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287頁。

[20] 胡 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四十一,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2年,第281頁。

[21][23] 《冷齋夜話》,《筆記小說大觀》第八冊,第43,38頁。

[22] 《山谷集》卷十九,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4] 胡 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四十七,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2年,第320頁。

[25] 李奎景:《詩家點燈》,韓國學(xué)文獻研究所:《韓國漢詩選集》,亞細亞文化社,1981年,第623頁。

[26] 姜希孟:《東人詩話序》,《韓國詩話叢編》第一卷,東西文化院,1989年,第157頁。

[27] 《司空表圣文集》卷二,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8] 羅宗強:《隋唐五代文學(xué)思想史》,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第373頁。

[29] 《恕庵詩評》,趙鍾業(yè):《韓國詩話叢編》第五卷,太學(xué)社,1996年,第705頁。

[30] 李奎景:《詩家點燈》,韓國學(xué)文獻研究所:《韓國漢詩選集》,亞細亞文化社,1981年,第6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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