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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旅外徽商家族的人文情懷與文化貢獻

2018-03-17 05:44:50徐道彬
關(guān)鍵詞:徽商

徐道彬

明清時期,徽商在成為江南社會經(jīng)濟的中堅力量之后,緣于自己未了的“學而優(yōu)則仕”的儒家功名情結(jié),以及修齊治平的經(jīng)世情懷,努力在思想文化方面施展才華與抱負。于是在寓居之地修橋補路,構(gòu)筑園林、詩社,刊刻書籍,行醫(yī)施藥,為當?shù)氐某鞘薪ㄔO(shè)和文化事業(yè)做出了重要貢獻,營造出豐富而深遠的精神空間和文化氛圍。這些旅外的徽商又非常尊崇鄉(xiāng)賢朱熹,在所到之處建立紫陽書院或儒學會館,用于交游和學習,不斷提升自我修養(yǎng)和經(jīng)營理念,相對于其他商幫的崇拜關(guān)公和媽祖而言,在文化修養(yǎng)和人文關(guān)懷方面都有所不同,故而博得“儒商”或“賈而好儒”的雅稱。本文選取一些“亦儒亦賈”的旅外徽商家族,通過揭示他們的家族事跡、人文情懷和文化貢獻,探討清代旅外徽商家族在士與官、商的互動中所展示出的儒學情結(jié)與人文鏡像。

一、貧而從商,富而為文

明清時期的徽州,人地矛盾已經(jīng)成為嚴重的社會經(jīng)濟問題。桐城方苞云:“徽郡在群山中,土利不足以贍其人,故好賈而輕去其鄉(xiāng),自通都大邑以及山陬海聚,凡便賈之地即家焉?!?方苞:《王彥孝妻金氏墓碣》,《方苞集》卷13,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404頁。以自署郡望來確定是否屬于徽商之旅外者,不失為一種較為穩(wěn)妥的辦法。本文所論徽商多以其本人或子孫著述中的籍貫署名,如“古歙某某撰”“新安某某記”等來定其為徽州人。為了生存,科舉仕途與四處經(jīng)商就成為徽州人擺脫貧困、追求富貴生活的兩個重要途徑。如果儒而不成,則轉(zhuǎn)而為賈,或亦儒亦賈,賈儒相濟,由此而逐漸融合成士商家族一體化和地域共同體的生存模式,故戴震曰:“吾郡少平原曠野,依山為居,商賈東西行營于外,以就口食,然生民得山之氣質(zhì),重矜氣節(jié),雖為賈者,咸近士風?!?戴震:《戴節(jié)婦家傳》,《戴震全書》第6冊,合肥:黃山書社,1995年,第440頁。大量外出的人口逐步形成了徽州“商成幫,學成派”的地域特色,并且有了所謂“小徽州”與“大徽州”的興旺鼎盛之勢。

徽商以鹽典茶木四業(yè)為經(jīng)營主體,茶木兩業(yè)是徽商的基礎(chǔ)行業(yè),鹽業(yè)和典當業(yè)一般是在資產(chǎn)富有之后,所進行的成規(guī)模和高回報的經(jīng)營產(chǎn)業(yè)。清代,兩淮業(yè)鹽者大多為徽商,在清中期八大鹽業(yè)總商中,徽商占其一半。他們從壟斷經(jīng)營中牟利生財,“資產(chǎn)以千萬計”,而后便援例捐官,議敘、候補和加頂戴者不在少數(shù)。清代的徽州鹽商也由此崛起,稱雄商界,再通過加強同鄉(xiāng)聯(lián)誼、姻親攀帶、官商互濟的手段,逐步控制了運河沿線和江南地區(qū)鹽業(yè)產(chǎn)、供、銷一條龍的經(jīng)營特權(quán),成為領(lǐng)袖中國商界一個較長時期的標志和奇跡。然而,這些“由儒而賈”的徽商家族,內(nèi)心從未熄滅過“學而優(yōu)則仕”的熱情,此時得到適合的土壤,由潛滋暗長到蓄勢勃發(fā),憑借雄厚的經(jīng)濟基礎(chǔ),捐資助學,興建書院,雅集文會,刊刻典籍,為江浙地區(qū)的學術(shù)文化事業(yè)輸入了新的內(nèi)容和活力。

曾執(zhí)兩淮鹽務牛耳四十年的商號“江廣達”,其主人江春(1721—1789,字穎長,號鶴亭)即是歙縣江村人,祖江演、父江承瑜皆先攻科舉不成,轉(zhuǎn)而經(jīng)營鹽業(yè),以揚州為中心向四周拓展,至江春時,家業(yè)巨萬,富甲一方。江春“性警敏,少攻制舉,為王己山太史弟子。辛酉鄉(xiāng)闈,以兼經(jīng)薦,額溢弗售,棄帖括,治禺策業(yè)。練達多能,熟悉鹽法,司鹽政者咸引重之”。乾隆巡幸江南,嘗于金山奏對稱旨,解御佩荷囊,面賜佩帶,晉秩內(nèi)卿(“欽賞布政使銜,與千叟宴”)*許承堯:《歙事閑譚》,合肥:黃山書社,2001年,第618頁。余金《熙朝新語》卷5記載:“朱竹垞游揚州康山,有‘有約江春到’之句。后六十余年,康山主人江穎長春修葺其地,恭迓翠華臨幸,極一時之盛,其姓名恰與竹垞詩句合,亦奇?!薄W鳛橐唤樾悴?,江春當時雖未能中舉,但“少攻制舉”的知識結(jié)構(gòu)和“練達多能”的人生修養(yǎng),也使他在發(fā)達以后更為“喜吟詠,好藏書,廣接納”,“一時文人學士,如錢司冠陳群、曹學士仁虎、蔣編修士銓、金壽門農(nóng)、方南塘貞觀、陳授衣章、陳玉幾撰、鄭板橋燮、黃北垞裕、戴東原震、沈?qū)W子大成、江云溪立、吳橋亭烺、金棕亭兆燕,或結(jié)縞纻,或致館餐,虛懷卑節(jié),人樂與游。過客寓賢,皆見優(yōu)禮,與玲瓏山館馬氏相埒。所著有《黃海游錄》一卷、《隨月讀書樓詩集》數(shù)卷”*錢仲聯(lián)主編:《清詩紀事》,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1865頁。。江氏始終不泯的業(yè)儒情結(jié),于此得以盡數(shù)展現(xiàn)。他在富甲一方后,延接名流,詩書風雅,盛極一時。并誠邀沈大成、杭世駿等主其家,常年詩酒唱酬,雖久“棄帖括”,但時刻不忘文人風雅。即使如戴東原、杭世駿之類的考據(jù)學家,他也欣然接納,悉心交游,有詩云:“客自逢人日,春風滿戶庭。談經(jīng)曾奪席,傾蓋即忘形。瓶放梅花白,樽開竹葉青。榜頭標第一,爭識伍喬星。”*江春:《人日集寓心堂送戴東原計偕北上》,《隨月讀書樓詩集》卷上,嘉慶九年刊本。江春為《四庫全書》編纂做出的貢獻,可參閱《纂修四庫全書檔案》相關(guān)奏批文檔條目。這種熱心文化、崇仰學術(shù)的心態(tài)和行為,也是大多數(shù)徽商巨賈身上都存在的現(xiàn)象,只是江氏能夠“奏對稱旨”“晉秩內(nèi)卿”,官商互濟而稱雄一地,尤為突出而已。江春除了集會談經(jīng)、禮賢下士外,在乾隆朝編纂《四庫全書》期間,他以總商之職,積極配合官府,聯(lián)絡四處徽商社群,籠絡藏書之家,為兩淮鹽政李質(zhì)穎、兩江總督高晉訪求古籍,搜集圖書,周旋調(diào)劑,出力甚多,因此也博得朝廷與鹽政的特別賞識和嘉獎。

揚州的南河下街一帶,為江氏家族在四處經(jīng)營后的聚居之地,除了本土的江村,此處便是他們的第二故鄉(xiāng)。江春從弟江昉(字旭東),“性好學,氣度淵雅,所居紫玲瓏閣,名流萃聚,詩酒盤桓。詞學躋宋人閫域,與鶴亭方伯同為物望所歸。一時廣陵風雅之盛,自馬氏后以二家為壇坫主。而居心仁厚,能周貧友,于鄉(xiāng)閭祠墓尤多捐助。嘗綜漢皋鹽策,人以為利藪。公清潔自持,囊無贏蓄,至棄廬以償宿逋”*許承堯:《歙事閑譚》,第619頁。。江昉也是早年飽讀儒家經(jīng)典,因?qū)铱疾恢修D(zhuǎn)而棄儒經(jīng)商,但仕途理想深埋于心,為日后的“士商合流”與“官商互濟”埋下伏筆。著有《晴綺軒詩集》《練江漁唱》等,皆署“歙江昉旭東著”,頗為世人所傳。自此以后,江氏家族繁衍,名流代出,壇坫無虛日。如江春之子江振鴻也是“孝友勤慎,凡敬宗收族,噓植貧寒,悉如其父”,喜與文人學士交,座中文人雅士常滿,如鈕樹玉、吳嵩梁、郭麟等皆常下榻康山草堂,極一時文酒之盛,又曾延請朱文藻、張椿年館于家,并資助其完成《山左金石志》,而“自君亡后,邗江無風雅總持之人矣”。江昉之子江振鷺,承襲父蔭,憑借故舊姻親,馳騁商界,聲名遠播,雖日進斗金卻崇尚儒學,心儀文化,善交天下文士名流,建宗祠,立書院,且有專門藏書樓,“謹飭能詩,工楷法,克承家學”,著有《鶯花館詩抄》數(shù)卷行于世。江氏數(shù)代亦賈亦儒,在外則馳騁商海,于內(nèi)則詩文盛會,確乎極一時之盛。據(jù)《揚州畫舫錄》所載,江春同宗者尚有江晟、江進、江立、江蘭、江昱、江恂等,子孫輩如江振鹍、江士相、江士栻、江德量等,皆或仕或賈,或儒或藝,在兩淮寓居之地蔚然成勢。他們早年都飽讀詩書,最終卻無法通過科舉而入仕途,故在“富成名就”之后,即以各種捐助賑濟的方式向朝廷捐官納銜,以“富而優(yōu)則仕”來彌補自己的人生缺憾。由此可見,徽州人向外圖謀生計和事業(yè)的發(fā)展,打破了封閉的本土畛域,通過官、商、文的互助互濟,加強了與外界的碰撞與交流。旅外徽商家族在江浙地區(qū)的經(jīng)商和科舉,一方面是尋找生存的路徑,解決自身和家族的繁衍和發(fā)展,另一方面也給寓居之地的經(jīng)濟和文化帶來新鮮血液,共同促進江南地區(qū)社會經(jīng)濟文化的富足與繁榮。

信奉“第一等好事只是讀書”的徽州學子,自幼皆為科舉仕途而奮斗,但因稟賦有差,多走“學而困則商”的治生之路,因此徽商大多具有較高的文化素養(yǎng)。他們在進入江浙富庶繁華之地后,尋找商機,勤苦經(jīng)營,待立足已穩(wěn),家資富饒,即“以儒術(shù)飾賈事”,廣交聯(lián)誼,聯(lián)姻攀附,逐步融合于土著,形成獨有的關(guān)系網(wǎng)絡。與歙縣江氏一同在揚州經(jīng)營鹽業(yè)且互為唱和的祁門馬氏兄弟,也是“棄儒就賈”,以“計然之術(shù),積其奇羨,遂至饒?!保耙愿哔D稱里中”,有“揚州二馬”之稱。馬曰琯(1688—1755)、馬曰璐(1695—1775)兄弟雖不及江氏富有,但“稽古能文”“名聞九重”,對外開放“叢書樓”的珍貴藏書,編輯《韓江雅集》和《林屋唱酬錄》,刊刻“馬版”經(jīng)史小學與古詩文集等,都深刻地影響到當時的江南學者與學風。馬氏家族以鹽業(yè)致富,以藏書起家,尤以“小玲瓏山館”為中心的“邗江詩社”,聚集了當時許多一流的文人和學者。他們或性耽山水,馳騁才藝;或澹泊仕進,酷嗜典籍,各呈才學,競相爭艷,促成了揚州在乾隆時代學術(shù)文化的核心地位與深遠影響。阮元稱“征君昆弟業(yè)鹺,資產(chǎn)遜于他氏,而卒能名聞九重,交滿天下,則稽古能文之效也。當時擁重資過于征君者,奚翅什伯,至今無人能舉其姓氏矣”*阮元:《淮海英靈集》乙集卷3之《馬曰琯》,“叢書集成初編”本。??梢姟案辉谝粫r,名存后世”,徽商的人生觀和價值觀確乎與其他商幫純?yōu)榻疱X的生活不同。這就是儒家“三不朽”思想在徽商身上的切實體現(xiàn),也是徽商屢為今人著力研究的原因所在。

“二馬”家族自祁門移居揚州做鹽業(yè)生意,維持生計,因無法“寄籍”,故“二馬”早年欲考秀才,還得奔回祁門應試。祖父馬承運生三子恒、謙、勛,皆繼承父業(yè),奮力從事“鹽坨子”。其中,謙有四子(曰康、曰楚、曰琯、曰璐),皆少年苦讀,以企隆起家聲。曰楚貢入國子監(jiān),候選儒學教諭,娶妻汪氏,乃福建布政使汪楫之孫女,由此而成官商聯(lián)姻之勢*汪楫字舟次,徽州人,寄籍江都,工書法,舉博學鴻詞,授檢討,曾充封琉球正使,著有《琉球使錄》,其子汪寅衷也因援例而候選儒學教諭。馬曰琯則因入京?;侍笊斩@候選主事,時人多稱之為“主政”“刺史”,其弟馬曰璐為候銓知州。如此捐官得爵便是提高社會地位和晉升望族的重要途徑之一。,馬氏家族才逐漸富強起來,加之“二馬”崇敬儒學,醉心文史,廣延四方好學之士,由此名滿天下。據(jù)《清史列傳》載:“揚州二馬”家有藏書樓,見秘本必重價購之,或世人所愿見者,不惜千百金付梓,藏書甲大江南北。四庫館開,進書七百七十六種,優(yōu)詔褒嘉,賜《古今圖書集成》一部,并《平定伊犁金川詩得勝圖》。有園亭曰小玲瓏山館,四方名士過者,輒款留觴詠無虛日。全祖望、符曾、陳撰、厲鶚、金農(nóng)、陳章、姚世鈺皆館其家,結(jié)“邗江吟社”。高宗南巡,幸其園,賜御書及詩,海內(nèi)榮之*《清史列傳》卷71《馬曰琯》,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關(guān)于馬氏的藏書、刻書、編書和著述,可參閱卞孝萱《從〈揚州畫舫錄〉看清代徽商對文化事業(yè)的貢獻》和馮爾康《明清時期揚州的徽商及其后裔述略》(安徽大學徽學研究中心編:《徽學》2000年卷,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01年)。。馬氏的小玲瓏山館是接待文人墨客的悠游場所,其藏書極富的“叢書樓”供文人學士瀏覽和研究之用。座中??秃际莉E嘗稱馬氏不以俗學繕性而志不求時名,清思窈渺,超絕塵埃,親賢樂善,唯恐不及。方聞有道之士過邗溝者,以不踏其戶限為憾事。其創(chuàng)辦的“邗江雅集”吸附文人、懷遠學者達數(shù)十年之久,蔚成揚州文學群體的欣欣向榮之勢。

“揚州二馬”在文化上的貢獻,除了博學好古及考校文藝、嘉惠士林之外,他們對于《四庫全書》的編纂,在當時起到了非常重要的帶頭和鼓動作用,充分表現(xiàn)出文化商人的儒學情懷與文化自覺。

自乾隆三十七年正月始,朝廷下詔從全國各地征求書籍,因多種原因而效果不佳。乾隆三十八年閏三月初三日,朝廷下旨“諭軍機大臣著李質(zhì)穎查訪淮陽馬姓等家藏書借抄呈進”中有:淮揚商人中頗有購覓古書善本弆藏者,而馬姓家蓄書更富,于四庫所儲實有裨益。須派總商內(nèi)曉事之人如江廣達等,令其因親及友,廣為訪借*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纂修四庫全書檔案》,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72頁。其他條目涉及馬裕者還有閏三月十五、二十、二十八日,四月初六、初八、十一、十三、十九日諸條。。同月二十日又有“兩淮鹽政李質(zhì)穎奏解送馬裕家書籍折”,稱馬裕家族知悉征書之事,“欣喜踴躍,即將書目呈出”,并附馬裕秉稱:商人受皇上培養(yǎng)深恩,淪肌浹髓。今蒙購訪遺書,商人家內(nèi)所藏茍有可采,得以仰邀睿覽,已為非分之榮,何敢復煩抄繕,致需時日,只求將原書呈進,便是十分之幸了。朱批:俟辦完四庫全書,仍將原本發(fā)還*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纂修四庫全書檔案》,第87頁。。翻檢《纂修四庫全書檔案》可以看到,前列數(shù)十條地方大員所上奏折中,涉及“馬姓”“馬裕”或“江廣達”者竟達十條之多,可知馬氏當時也曾風云一時。據(jù)翰林出身的兩淮鹽政李質(zhì)穎奏稱,從馬裕家藏的全部1385種圖書中,分前后三次共擇取776種,當為私人獻書最多的紀錄。馬氏也以朝廷官府親征自己的藏書為榮,于是“感激天恩,樂于從事”。據(jù)李氏奏報:傳諭該商,即欣然將書目呈出,及至借抄之際,又再三稟請,恐稽時日,求將原書呈送,是其感激天恩,樂于從事,出自中心之所誠*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纂修四庫全書檔案》,第103頁。馬裕即馬振伯,“揚州二馬”之后頗能隆起家聲者。李斗《揚州畫舫錄》卷4載其事曰:“乾隆三十八年奉旨采訪遺書,經(jīng)鹽政李質(zhì)穎諭借,其時主政已故,子振伯恭進藏書,可備采擇者七百七十六種?!?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88頁)。有幸的是,今天我們還可以在《四庫全書》中經(jīng)常翻到“兩淮馬裕家藏本”的字樣,這便是對“揚州二馬”的最好紀念,也標示著旅外徽商家族對朝廷編纂《四庫全書》所做出的重要貢獻。因此,乾隆上諭予以嘉獎道:“今閱進到各家書目,其最多者如浙江之鮑士恭、范懋柱、汪啟淑,兩淮之馬裕四家,為數(shù)至五六七百種,皆其累世弆藏,子孫克守其業(yè),甚可嘉尚。因思內(nèi)府所有《古今圖書集成》,為書城巨觀,人間罕覯,此等世守陳編之家,宜俾專藏勿失,以裨留貽?!?《纂修四庫全書檔案》乾隆三十九年五月十四日上諭“內(nèi)閣賞鮑士恭等《古今圖書集成》”。關(guān)于旅外徽商幾大藏書家事跡,可參閱葉昌熾《藏書紀事詩》卷5。又據(jù)《纂修四庫全書檔案》“乾隆四十二年六月十五日兩淮鹽政寅折”:“李質(zhì)穎先后進呈六次,共鈔、刻本一千七百八部,內(nèi)九百三十二部系總商江廣達等訪購,其七百七十六部皆商人馬裕家藏?!庇帧扒∪四晁脑率照憬矒崛龑氄邸保?吳玉墀家獻書三百五種,汪汝瑮家獻書二百十九種等。其中鮑士恭和汪啟淑皆歙縣人居杭州者,私家獻書最多者四家,而旅外徽商占其三。此外尚有汪如藻、汪汝瑮、汪承霈、程晉芳、吳玉墀等皆各有所獻,也是徽商家族對于《四庫全書》編纂以及典籍保護和文化傳承的別一種貢獻。

這些崛起于江浙地區(qū)的旅外徽商,因貧而從商,漸富而為文,憑借才華與實力,不僅擺脫了物質(zhì)生活之困與精神寄托之窮,也實現(xiàn)了自己人生價值的自足世界,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科舉仕途所能獲取的物質(zhì)需求和精神境界。這在清代社會經(jīng)濟史研究中確乎是個頗為引人矚目的現(xiàn)象。余英時曾對此有所探討和闡釋:“十六世紀以后,商人確已逐步發(fā)展了一個相對‘自足’的世界。這個世界立足于市場經(jīng)濟,但不斷向其他領(lǐng)域擴張,包括社會、政治與文化;而且在擴張的過程中,也或多或少地改變了其他領(lǐng)域的面貌。改變得最少的是政治,最多的是社會與文化。”*余英時:《士商互動與儒學轉(zhuǎn)向》,《士與中國文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542頁。文化商人在有了充裕的自足世界后,便要實現(xiàn)自我“士大夫化”,他們不可能在精神層面上始終做士大夫的“附庸”。因為“商人是士以下教育水平最高的一個社會階層,不但明清時期棄儒就賈的普遍趨勢,造成了大批士人沉滯在商人階層的現(xiàn)象。而且,更重要的是商業(yè)本身必須要求一定程度的知識水平。商業(yè)經(jīng)營的規(guī)模愈大,則知識水平的要求也愈高”*余英時:《中國近世宗教倫理與商人精神》,《士與中國文化》,第467頁。。如果說“官商互濟”是徽商得以獵取財富的主要途徑,那么“士商合流”則是徽商能夠在思想文化界開疆辟土的重要因素,即使不排除他們“附庸風雅”的嫌疑,“賈而士行”的結(jié)果已經(jīng)讓他們進入文人與學者的領(lǐng)域,并為他們提供了足夠的物質(zhì)需求和精神支柱。所以,在清代的江南地區(qū),士與商的界限已經(jīng)非常模糊了:一方面是儒生大批地加入了商人的行列,另一方面則是商人通過財富的運作,也可以跑進學者文士的陣營里來*余英時:《士商互動與儒學轉(zhuǎn)向》,《士與中國文化》,第531頁。如果把學者文人和藝術(shù)家以知識能力獲得經(jīng)濟收益(如潤筆費,文物鑒賞、字畫篆刻的鑒定費等),也視為商業(yè)行為的話,那么明清徽州“士與商的界限”確實非常模糊。。

二、雖為賈者,咸近士風

徽州聲名最大的世家大族汪氏,不僅在徽州本土人丁興旺,勢力強盛,在江浙地區(qū)經(jīng)商的也人數(shù)眾多,影響一時。尤其是在科舉和教育文化方面,無論本土或寄籍士子,更是人才濟濟,蟾宮折桂者不乏其人。戴震一生素性狷介,矢志于學問,因與同族豪強結(jié)仇而終生流離失所,他與本土人士交往最多者即為汪氏,如汪梧鳳、汪應庚、汪元亮、汪棣等。汪梧鳳(1725—1773,歙縣西溪人)家族經(jīng)營鹽業(yè)于江淮與京師,經(jīng)其祖汪景晃、父汪泰安等數(shù)代的勤苦經(jīng)營,終為巨富,并于本土建私家園林“不疏園”,以為私塾教育和書院研究之用。至梧鳳及其子孫輩,在四處經(jīng)商之余,乃以不疏園為學術(shù)園地,購買和刊刻書籍,邀集本土學者江永、戴震、程瑤田、金榜、汪肇龍、胡受轂、洪榜兄弟等一批崇尚實學的宿儒學子在此攻讀經(jīng)史之學,外地名流如鄭虎文、劉大櫆、汪容甫、黃仲則等也曾聚集于此,逐漸成為“皖派”學術(shù)的發(fā)祥地。汪應庚(歙縣潛口人)僑居揚州,自祖父輩即業(yè)鹽于兩淮,積資巨萬。應庚繼承家業(yè),而不忘修身,尤通曉經(jīng)史文藝,道德學識皆有可稱,且樂善好施,為揚州學宮出資修繕,并捐贈學田與銀兩,備制祭器、樂器,以田租充實學府膏火,剩余者貯于公府,在大比之年分發(fā)士子以為資斧。戴東原為之作《江氏捐立學田碑》以志表彰,朝廷援例賜光祿卿秩銜。其子汪起,孫立德、秉德皆富而好施,為眾商所推重,“雖為賈者,咸近士風”,體現(xiàn)了旅外徽商家族對于慈善事業(yè)和傳統(tǒng)學術(shù)文化事業(yè)的扶持與尊崇。

“賈而好儒”的汪棣(字韡懷,號對琴,歙縣人)是一位寄籍儀征的徽州鹽商,承繼家業(yè),刻苦讀書,由廩貢生至刑部員外郎,著有《持雅堂集》,與盧見曾和李斗為摯友。盧氏邀集宴飲,商人不得參與,唯汪棣與之。李斗載其事曰:“工詩文,與公(盧氏)為詩友。虹橋之會,凡業(yè)鹺者不得與,惟對琴與之。多蓄異書,性好賓客,樽酒不空,一時名下士如戴東原、惠定宇、沈?qū)W子、王蘭泉、錢辛楣、王西莊、吳竹嶼、趙損之、錢籜石、謝金圃諸公,往來邗上,為文酒之會。子晉藩、掌庭皆名諸生。”*李斗:《揚州畫舫錄》,第231頁。汪棣學問雖不出眾,但善于經(jīng)商,且雅好文章,對當時的飽學之士甚為關(guān)懷,對學術(shù)文化事業(yè)頗有貢獻。《清稗類鈔》記其事云:“惠定宇嘗病于揚州,醫(yī)言欲餌參。定宇貧窘,不可得。時歙人汪對琴比部棣亦僑居邗上,雅重定宇品學,慨然購上品紫團參持贈,值千金。定宇病起,舉所撰《后漢書訓纂》初稿及善本盡以貽之。比部不欲攘美,什襲珍護,屢思梓行,而絀于力。以同里陳氏喜藏書,因付以善本,而自留原稿。后桐鄉(xiāng)馮氏所刻《后漢書補注》,即此本也。”*徐珂:《清稗類鈔》,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3746頁??梢娡羰鲜┥撇磺髨?,重學不掠美,其學其行可與“揚州二馬”相媲美。其家族子弟也多博雅好古,精于詩文。其子汪光羲(字晉藩,號芝泉)少承庭訓,博覽群經(jīng),儉而好禮,與弟汪掌庭同為名諸生,以文學知名當時,與汪中、焦循、顧起尊等友善,往來談藝,契若金石。汪氏一族亦賈亦儒,居心仁厚,敦本尚義。這種崇儒重道行為,乃欲在精神層面達到更高的境界,知生之意義、活之追求,也是近世以來士、商格局上的一種新變化。因此之故,文人入商或者商人入文,都加速了士與商在各自發(fā)展層面上不自覺地互為轉(zhuǎn)向與融合。

因新安江水路的暢通,徽商在浙江經(jīng)營者尤多。如休寧溪口的汪淇行就在桐鄉(xiāng)經(jīng)營鹽業(yè)多年,家資富饒且又瓜瓞綿綿,斥巨資聘請塾師培育子孫,逐步繁衍成一族在經(jīng)濟和文化上都有突出貢獻的旅外徽商典范。子四,鼒、文桂、文梓、文柏,皆儒雅好學,才華出眾,尤以后三者為優(yōu),黃宗羲贊之為“汪氏三子”,并為之作《汪氏三子詩序》。據(jù)阮元輯《兩浙軒錄》載:汪文桂,桐鄉(xiāng)歲貢生,官內(nèi)閣中書,有《鷗亭漫稿》《六州噴飯集》。汪文梓(又名汪森),官戶部郎中,有《小方壺吟稿》。汪文柏,官北城兵馬司正指揮,有《柯庭余習》《古香樓吟稿》* 阮元輯:《兩浙軒錄》,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538~541頁。。文柏著作由其子兆鯨、兆鰲刊刻,皆署“練江汪文柏季青”。此家旅外汪氏由商賈轉(zhuǎn)而好儒,以治鹽興家業(yè),以科甲隆門第,至此走上了“富而能學,學優(yōu)則仕”的光明前程。據(jù)《清史列傳》載:“(汪)森少工韻語,與嘉興周筼、沈進相切磨。既復與黃宗羲、朱鶴齡、朱彝尊、潘耒諸大師商榷,藝業(yè)益進。乃營碧巢書屋以當吟窩,筑華及堂以宴賓客,建裘杼樓以藏典籍,海內(nèi)名士,舟車接于遠道,詩名籍甚?!?《清史列傳》卷71,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5781頁。“裘杼樓”中貯書萬卷,“四方名流企其風尚,挐舟至者履且滿”。汪氏家族從休寧流寓桐鄉(xiāng),至汪文桂之孫汪上堉,又遷至秀水,多年后才得以正式占籍。汪森所著《小方壺存稿》和《文鈔》皆署“休陽汪森晉賢著”,可知其始終心懷鄉(xiāng)情,不忘初心。汪氏歷經(jīng)數(shù)代盤桓于士商之間,能文者從儒,能算者經(jīng)商,人各有志,各行其是,除繁榮了當?shù)亟?jīng)濟和富足家產(chǎn)以外,在詩文創(chuàng)作、學術(shù)研究以及《四庫全書》的編纂方面,都有積極而顯著的成就。至汪上堉的兩個孫子汪如藻(翰林學士、四庫館提調(diào)及纂修官)和汪如洋(狀元、四庫纂修及分校官)時,汪氏家族達到了輝煌的時代,宗族的各個分支中都有許多士與官人數(shù)的增加,應當與其自家建有“碧巢書屋”和“裘杼樓”的典藏文籍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據(jù)《嘉興府志》載:“秀水汪孟字康古,弟仲字豐玉,家故饒,至孟時漸落,而先世裘杼樓萬卷之藏書故在,孟兄弟搜討其間。乾隆庚午,孟兄弟舉于鄉(xiāng),丙戌,孟成進士,有《厚石齋詩集》,仲有《桐石齋詩集》。孟子如藻,字念孫,舉人,值四庫館開,獻家藏書一百三十七種。乙未成進士,入翰林,終山東糧道。如洋字潤民,為仲后,乾隆庚子會試、廷試皆第一,授修撰,年四十卒?!?光緒《嘉興府志》,“中國地方志集成”浙江府縣志輯,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0年。據(jù)今《四庫全書》研究者的統(tǒng)計,汪如藻家獻書實際上前后共計二百七十余種。汪孟有子如藻、如澈、治猷、承澤,父子相承,兄弟蟬聯(lián),互為倚重,無論進學或經(jīng)商,其家族成員在經(jīng)濟基礎(chǔ)、社會地位、地方聲望方面皆得到認同,尤其在藏書、刻書、獻書及其子孫參與傳統(tǒng)古籍的整理與研究方面,都為文化傳承和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葉昌熾賦詩贊曰:“綏若安裘晏若杼,攬環(huán)結(jié)佩君子居。司城豈必為貧仕,本讀司空城旦書。”*葉昌熾:《藏書紀事詩》,北京:燕山出版社,1999年,第334頁。因商而富學,以學而隆家,既可維持富裕的生計,又能獲得社會地位和聲望,成為無數(shù)家庭羨慕和追求的最佳生活范式。在一個世代繁衍的徽商大家族中,官吏與士農(nóng)工商各色人等皆有,同宗之內(nèi)父子、兄弟之間的相互資助和彼此扶持,又使這“亦儒亦賈”的復雜關(guān)系長期處于融合狀態(tài),“士商混一,官商不分”便是清代旅外徽商的一個重要特點。

與汪森同宗,且?guī)缀跬瑫r到達杭州經(jīng)商的還有汪啟淑(字秀峰、慎儀,號讱庵,歙縣綿潭人)。其祖父輩以經(jīng)營鹽業(yè)致富,建有“開萬樓”,藏書甲江南。富而好學,賈而又仕,援例捐資為工部都水司郎中,遷兵部職方司郎中。又因工詩文,癖篆刻,喜好藏書和刻書,故常與杭世駿、厲鶚、程晉芳、翁方綱等文人學士相唱和。平素酷愛金石文字,搜羅周秦至宋明各朝印章數(shù)萬鈕,又建“飛鴻堂”貯之,自號“印癖先生”。著述有《水曹清暇錄》《飛鴻堂印譜》《漢銅印叢》等,自署“天都”“新安”“古歙汪啟淑讱庵撰”,以示懷鄉(xiāng)之誼。汪氏以一人之力,積三十余年,鈐拓眾多古印譜,又匯輯鈐錄當時篆刻,承繼西泠印社諸子之軌,為繁榮清代藝術(shù)創(chuàng)作和浙派篆刻持續(xù)發(fā)展立下汗馬功勞?!端膸烊珪烽_館之時,汪氏又與馬裕、鮑士恭等徽商一起,進奉“精醇秘本”,“并邀宸獎”,成為一時朝野遍知的佳話。其中《建康實錄》和《錢塘遺事》兩書,乾隆“親題二詩以賜”,自然會對寓居之地的文化生活產(chǎn)生深切的影響。在汪氏家族之內(nèi),甚至閨門女士也鐘愛文藝,喜好金石。其女汪玉英為大學者洪榜之妻,酷愛鑒賞,彬雅多聞,著有《吟香榭初稿》;婢女楊瑞云、金素娟,善模仿,嗜古成癖,并能治??;其孫汪其佩醉心吉金樂石,擅長考訂,望古遙集而思前哲風儀,曾輯《飛鴻堂小成》《集古小成印譜》等,皆由名士梁同書為之作序。綜觀汪氏一族,雖然未能如汪如洋家族以科舉入仕而光耀,但仍能以“并邀宸獎”而馳名于學術(shù)文化界,“行則以商,處則以學”,同樣實現(xiàn)了個人的理想人生和光宗耀祖的生命追求。故葉昌熾詠頌之曰:“社散南屏寺里鐘,年華終賈騁詞鋒。書船何似玉川子,雪壓短篷過五茸?!?葉昌熾:《藏書紀事詩》,第422頁。作為商人的汪啟淑,行跡遍南北,故李斗《揚州畫舫錄》、嘉慶《松江府志》、道光《歙縣志》、民國《杭州府志》等皆有其生平業(yè)績之載記。汪氏其書,今亦常見,可參閱。字里行間洋溢出真實的寫照和真誠的贊譽,而從汪氏家族的人文情懷與精神修養(yǎng)上,我們也確實看不出他們是商人還是文人了。

誠然,在科舉場屋中,并非每個應考者都能金榜題名;在激浪翻卷的商場里,能夠像巨富二馬和江春之輩者也畢竟是極少數(shù),絕大多數(shù)徽商既無世代積資,又無權(quán)貴相助,多半是以維持生存而圖謀發(fā)展,如果略有結(jié)余便是幸運之家了。這些人都是先走讀書科舉之途,有著相當高的學識水平,進學不成而“棄儒就賈”“從醫(yī)”“從藝”,但時刻不忘仕途功名,要么繼續(xù)科舉,或是納錢捐個“候補主事”“候銓教諭”之類的閑官虛職,借以光耀門楣、慰藉祖宗,而科舉正途和翰林牌坊始終是徽州人永遠的夢想和追求。今唐模村聳立的“同胞翰林”坊,即康熙皇帝旌表許承宣、許承家兄弟所賜之恩榮,是許氏家族“學而優(yōu)則仕”的歷史豐碑,也是徽商“賈而好儒”的真實寫照。許氏兄弟之父許明賢,字仲容,歙縣唐模村人,少時刻苦讀書,長則業(yè)鹽于江都,雖為賈人而好儒術(shù),為人敦篤愷悌,富而博施。又斥巨資延師課讀家族弟子輩,于是科第蟬聯(lián),隆譽兩地。其子承宣、承家兄弟二人俱中康熙年間進士,授翰林。兄承宣,康熙十五年(1676)丙辰二甲第三十一名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官工科給事中,典試陜西,著有《宿影亭稿》《青岑文集》《西北水利議》。弟承家,康熙二十四年(1685)乙丑二甲第六名進士,授翰林院編修,曾充會試同考官,著有《獵微閣詩文集》。父子三人“并祀鄉(xiāng)賢”*李斗:《揚州畫舫錄》,第224頁。。王漁洋有詩云“云間洛下齊名士”,即是贊譽許氏家族一門風雅,父祖經(jīng)商致富,子孫科舉隆家。至清末,唐模許氏一族仍枝葉繁茂,俊才迭出,他們的祖先在商場激戰(zhàn)后凱旋歸里,或建書院,在書聲瑯瑯中傳道授業(yè);或造庭廬,在白墻黛瓦間退隱自守,于萬般喧囂之后歸于平淡。

與許氏同在揚州的同鄉(xiāng)巴氏,擁有最知名的“巴總門”,此乃鹽商巴慰祖、巴源綬的宅第,也是旅外徽商巴氏宗族的聚居地。巴氏一族自巴廷梅始,寓居揚州業(yè)鹽,家業(yè)與人口逐漸壯大,或儒或賈,亦儒亦賈,漸至聞名。至巴慰祖(1744—1793),早年讀書科舉和中年經(jīng)商營業(yè)皆未如意,不及其兄源綬經(jīng)營順暢,于是憑興趣轉(zhuǎn)而鉆研書畫篆刻,旁及鐘鼎款識、秦漢石刻、古畫器物,漸有所成,著有《四香堂摹印》《百壽圖印譜》傳世。因好古收藏和周濟學友,加之捐官候補中書,由是大亡其財。晚年以替人作書治印維持生計,卒年五十。《揚州畫舫錄》載:“巴慰祖字禹(予)籍,徽州人,居揚州,工八分書,收藏金石最富?!薄鞍驮淳R字金章,歙縣人,慰祖之兄。長來往于揚州,以鹽策起家。好游湖上,家有畫舫。子樹恒,字士能,世其業(yè),運鹽場灶多奇計?!?參見李斗《揚州畫舫錄》卷2、卷10。其子侄輩巴樹谷、樹烜、樹民、樹恒、光榮及外甥胡唐,在經(jīng)營生意之暇,皆以金石篆刻和書法繪畫享譽周邊。巴氏一族皆通文藝,精鑒賞,富收藏,慰祖治印尤宗程邃,喜用“澀刀”,印款多用行楷,清秀明快,冥合自然,字里行間力摹古璽漢印,仿青銅彝器,能得漢印精髓,覽之者不能窮其趣,近人黃賓虹等謂之“皖派”*時人稱徽州印學家巴慰祖、程邃、胡唐、汪肇龍為“歙四子”。今人沙孟海所撰《印學史》,以一章內(nèi)容為程邃和巴慰祖立傳,并附以汪肇龍、胡唐、巴樹谷及董洵為后學傳承。此事與極具特色的清代皖南學術(shù)思想之“皖派”得名幾乎同時,也可謂桴鼓相應。黃賓虹《與李壺父書》言:“皖派折心石如,白文為佳,若吾鄉(xiāng)垢道人、巴予籍二公,非特開西泠之祖師,而且闡古璽之秘奧。”。巴氏是鹽業(yè)世家,賈儒相通,迭相為用,他們展現(xiàn)出的商人“士大夫化”,抑或士大夫的“商人化”,已經(jīng)不分彼此,模糊不清,頗令人回味。巴氏子孫輩也因酷愛金石文字、古篆六書而不能安心經(jīng)商,家道中落后,多為人作書篆刻以自給?,F(xiàn)今的巴總門地帶或存或毀,無復當年的盛況,但其幽長的巷道還可令人想象到昔日旅外徽商家族的鼎盛風貌。

三、賈而好儒,留名青史

明清徽商的主要去處,是因水路交通之便而大多落實在江浙荊楚地區(qū)。揚州是水陸交通樞紐,距江南鄉(xiāng)試考棚所在的江寧很近,又是兩淮鹽運漕運中心,自然成為徽州士子和商人的聚集之地。清末吳江陳去病曾在徽州任教職多年,竟稱揚州是徽商的“殖民地”,自有其道理在。翻閱李斗《揚州畫舫錄》,所記人物及其軼事也多與徽州人士有關(guān),所稱“揚州詩文之會,以馬氏小玲瓏山館、程氏篠園及鄭氏休園為最盛”*李斗:《揚州畫舫錄》,第180頁。此中所言“休園”,乃歙縣長齡村人鄭景濂、鄭之彥、鄭俠如三代人及同宗鄭潮和鄭沄、鄭鑒元和鄭鐘山兄弟等所建,為揚州鄭氏家族聚會之所。,而此中三姓皆為徽商家族。

程氏為徽州大姓,寓居揚州“篠園”的程氏望族,以歙縣岑山渡人程文正、程夢星“父子進士”最為顯赫。文正祖父程量入、父程之模均在揚州從事鹽業(yè),家境富饒,資本雄厚,便著意于子孫由科舉仕途而光宗耀祖。十數(shù)年后,族中士子科第簪纓,人才輩出。李斗《揚州畫舫錄》曾以長文鋪陳夢星一家脈絡曰:“父名文正,字笏山,江都人。工詩古文詞,善書法,康熙辛未進士,仕至工部都水司主事,著有詩文稿。公名夢星,字伍喬,一字午橋,號洴江,又號香溪??滴跞沙竭M士第,官編修,著《今有堂集》。詩格在韋、柳之間,于藝事無所不能,尤工書畫彈琴,肆情吟詠。每園花報放,輒攜詩牌酒榼,偕同社游賞,以是推為一時風雅之宗?!眽粜窍步挥危浦?,為詩壇盟主數(shù)十年,著有《今有堂集》《李義山詩注》《平山堂志》等,主纂雍正《江都縣志》。據(jù)家譜和村鎮(zhèn)志資料載,程夢星的侄輩又有杰出之士,如程名世、程晉芳、程斁、程茂、程衛(wèi)芳、程鳴、程志乾等等。程名世與杭世駿、厲鶚等為文友,工詩文,著有《思純堂集》《左傳識小錄》《國策取譬》等藏于家,曾與叔父夢星編輯《揚州名園記》。有子四:贊和,丁酉選拔;贊寧,乙卯恩科副榜;贊皇、贊普,皆諸生*李斗:《揚州畫舫錄》,第346頁。。程斁,以業(yè)鹽而致富,工詩文。程茂、程衛(wèi)芳,皆工詩文,有專集行于世。程志乾,工詩詞,因《七夕詩》句“人當別離真難遣,事縱荒唐亦可憐”而馳名于世。程鳴,邑庠生,工書畫,深得王文簡和朱彝尊的贊譽。至程夢星的孫輩人物,客居揚州者尚有“程沆,字晴嵐,進士,官庶吉士。弟洵,字邵泉,官舍人,為午橋侄孫,皆工詩文”*李斗:《揚州畫舫錄》,第345頁。。程氏“由賈而仕”,漸至于“亦賈亦儒”,程夢星時家族最旺,于是構(gòu)筑二十四橋旁之篠園,廣植芍藥、荷花、翠竹,亭榭處處,亂石間之,馬曰琯贈之以竹,方士庶為繪《贈竹圖》,因以取名“篠園”,一時傳為佳話。其后程姓人物多在此聚會游賞,推為一時風雅之所。程名世、程晉芳等常館于此,而胡復齋、馬曰琯、方西疇、余元甲等也常來此雅集。

岑山渡人在揚州者以程夢星為核心,他承上啟下于內(nèi),而又貫穿左右于外,無論是官僚商人,或是文人學者,經(jīng)其籠絡運作,逐漸構(gòu)建起以篠園為核心的程氏家族經(jīng)濟運行網(wǎng)絡,尤其以詩文創(chuàng)作和學術(shù)研究為主要特色。袁枚稱:“淮南程氏雖業(yè)禺策甚富,而前后有四詩人:一風衣,名嗣立;一夔州,名崟;一午橋,名夢星;一魚門,名晉芳。”*袁枚:《隨園詩話》卷12,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程嗣立,工詩文書法,康熙諸生,兼通醫(yī)算,雍正時舉博學鴻詞不赴。程崟,康熙癸巳進士,官職方司主事,遷刑部郎中,著有《二峰詩集》。其兄程鑾,曾入漕運總督蔡士英幕府,著有《岑樓詠物詩》??梢姵淌献拥懿徽摻?jīng)商或問學,在從商之余大多酷愛文史,雅好詩文。他們既是兩淮鹽商群體的重要成員,也有以科舉文章顯名于時者,甚至有參與《四庫全書》編纂之功臣。

如果說以程夢星為核心的士商兼顧的地方紳士,帶動了旅外徽商家族在經(jīng)濟文化方面做出了顯著成績,那么,以程晉芳(1718—1784,岑山渡人)為代表的學者,又在更高層面上為學術(shù)研究事業(yè)做出了更重要的貢獻。程晉芳為夢星之侄,承接祖上資產(chǎn),以商養(yǎng)儒,以儒取仕,“問經(jīng)義于從叔廷祚,學古文于劉大櫆,與商盤、袁枚唱和詩文,并擅其勝。江淮老宿咸與上下其議論”*《清史列傳》卷72《程晉芳》。按,引文中“從叔”當為“從祖”。對于程晉芳的善交友而自毀家,翁方綱有詩贊曰:“載書西笑尚游遨,半世聲名苦太勞。白璧琢成功更粹,黃金散盡氣仍豪?!睍r人戲言:自竹君(朱筠)先生死,士無談處;魚門先生死,士無走處。。其祖父以鹽策起家,家資殷富,重視子孫科舉仕途。晉芳兄弟三人,“接屋而居,食口百人,延接賓客,燕集無虛日”。史料載:“魚門祖居新安,治鹽于淮。乾隆初兩淮殷富,程氏尤豪侈,君獨愔愔好儒,罄其資購書五萬卷。君耽于學,百事不理,又好周戚友,付會計于家奴,了不勘詰。以故雖有俸給,如沃雪填海,負券山積。赴陜謀于中丞畢公,索逋者呼噪隨之。君已衰老,遂沒于陜?!?許承堯:《歙事閑譚》,第70頁。程晉芳曾以“歲壬午應召試列第一,授內(nèi)閣中書,乃悉棄產(chǎn),償宿逋,攜家北上。辛卯成進士,授吏部主事。癸巳歲,高宗純皇帝允廷臣之請,特開四庫全書館,妙選淹通碩彥,俾司修纂,君與其列。旋以館閣諸公校核訛錯,皆罹薄譴,獨君所手輯,毫發(fā)無疵。書成奏進,純皇帝素稔君才,仰荷特達之知,改授編修”*翁方綱:《翰林院編修程君晉芳墓志銘》,《碑傳集》卷50,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程氏喜招四方綴學之士,居家相與探討,家中豪奢聲華,四方名流唱和無虛日,終罄家業(yè)?!安烹y問生產(chǎn),氣不識金銀”,祖業(yè)敗盡,“無以舉火”,最后財盡家散,債臺高筑,避難于西安,以至窮老而死,由畢沅“經(jīng)紀其喪,贍其遺孤”*李斗:《揚州畫舫錄》,第346頁。。有幸的是,其子程瀚、程溧能夠繼起家聲,重振門戶,且將其詩文著作匯集刊刻,廣傳于世。要之,程氏生性好談學問,不善經(jīng)商,卻為學術(shù)研究贏得了充裕的時間和精力,其《禮記集釋》《勉行堂詩文集》等許多著述都是在他“悉棄產(chǎn)”而癡迷于學問的情況下完成的。而他參與《四庫全書》的編纂,且從家藏典籍中選出百余種精秘之本奉獻于朝廷,更體現(xiàn)出他對于學術(shù)文化事業(yè)的不懈追求和崇高的人生境界。

程晉芳屬于典型的“亦賈亦儒”而又醉心學術(shù)之人,自言:“余自壬午入都,與族祖綿莊先生別,嗣是一歲中必書問五六至,雖間隔數(shù)千里,不啻執(zhí)手覿面之勤也?!?程晉芳:《程先生廷祚墓志銘》,《碑傳集》卷133。程廷祚(1691—1767,字啟生,號綿莊)為程晉芳同宗,寄籍江寧,其祖自新安之槐塘遷金陵。父京萼,經(jīng)營之暇能詩工書。初時家極貧,恒書屏幅易薪米,日閉戶課兩兒,俾習灑掃應對之節(jié)??蛠恚M雞黍,侍立左右,如古弟子職。凡十三經(jīng)、二十二史、騷選、諸子百家之書無不讀。雖為一介商人,在生存問題尚未優(yōu)裕的情況下,卻以極強的毅力和信心教育子孫懂得儒家誠正修齊之法,確乎與眾不同。故廷祚與弟南耕治學,皆以經(jīng)史為重,“恒自謂文所以輔道,自漢唐以來,儒生泥典故,為訓詁學,而不能變化以隨時,其高談性命者,又或蹈空疏,罕裨實用。于是以博文約禮為進德修業(yè)之功,以克己治人為格物致知之要,天文、輿地、食貨、河渠、兵農(nóng)、禮樂之事,靡不窮委探源,旁及六通四辟之書,得其所與吾儒異者而詳辨之。蓋自國初黃梨洲、顧亭林兩先生歿后百有余年,大儒統(tǒng)緒幾絕,繼之者惟先生”*程晉芳:《程先生廷祚墓志銘》,《碑傳集》卷133。。廷祚兄弟繼承祖之業(yè)、父之志,一面以經(jīng)商維持生計,一面也不忘立名德、建功業(yè),思想上“以義為利”,行為上“賈道儒行”。弟南耕有經(jīng)世之才,后“佐大僚幕數(shù)十年,所得脯脩與兄共之,無少別異”。廷祚則專心學問,著述等身,其《大易擇言》《尚書通議》等皆為不朽之作,而《晚書訂疑》即與閻氏《尚書古文疏證》一起,為《偽古文尚書》下定讞,在清代學術(shù)思想史上留下燦爛一頁。

徽商的“士大夫化”使得他們與眾不同,其詩文博雅和經(jīng)史才華已經(jīng)充分展現(xiàn)于詩文創(chuàng)作、藝術(shù)鑒賞、學術(shù)研究和其他文化活動之中。盡管他們是“賈而士行”,抑或“士而賈行”,只要能將生存手段與文化貢獻結(jié)合平衡到最佳狀態(tài),那就是人生之大成功。以刻書為生存職業(yè),竟以《知不足齋叢書》而“奉旨賞給舉人”的杭州大藏書家鮑廷博(1728—1814,歙縣長塘村人),就是這種典范。

鮑廷博是一位地地道道的旅外徽商,雖然從其祖父輩起皆長久寓居桐鄉(xiāng),但始終未得“寄籍”,故科舉應試時還得返回原籍歙縣。鮑廷博祖父鮑貴,經(jīng)營冶鐵生意;父鮑思詡,少喜讀書,習會計,亦欲科舉而未達,流寓浙中,繼承冶坊家業(yè),漸至富饒。因留意搜集圖書,教育子女,于是逐漸發(fā)展成為圖書收藏與刊刻書籍事業(yè)。至鮑廷博時,又“以父性嗜讀書,乃力購前人書以為歡”,修建“知不足齋”以藏書,汗牛充棟,遠近聞名,且題名郡望皆以“古歙”為標識,以示鄉(xiāng)梓情結(jié)。至朝廷為編纂《四庫全書》而四處征集古籍時,廷博即以其子鮑士恭的名義進獻圖書數(shù)百種,從而“名聞當世”。阮元曾敘其家世和事跡云:“君幼而聰敏,事大父能孝,念父游四方,恒以孫代子職,得大父歡。大父卒,既葬,君父攜家居杭州。居事父又以孝聞。以父性嗜讀書,乃力購前人書以為歡。既久,而所得書益多且精,遂裒然為大藏書家。自乾隆進書后,蒙御賜《古今圖書集成》《伊犁得勝圖》《金川圖》。四十五年,南巡狩,迎鑾獻頌,蒙賜大緞二匹,疊膺兩朝異數(shù),褒獎彌隆。君以進書受知,名聞當世,謂諸生無可報稱,乃多刻所藏古書善本,公諸海內(nèi)。至嘉慶十八年,年八十有六,所刻書至二十七集。未竣,而君以十九年秋卒。遺命子士恭繼志續(xù)刊,無負天語之褒。君勤學耽吟,不求仕進,天趣清遠,嘗作《夕陽詩》甚工,世盛傳之,呼之為鮑夕陽。元在浙常常見君,從君訪問古籍。凡某書美惡所在,意旨所在,見于某代某家目錄,經(jīng)幾家收藏,幾次鈔刊,真?zhèn)稳艉?,校誤若何,無不矢口而出,問難不竭。古人云讀書破萬卷,君所讀破者,奚啻數(shù)萬卷哉!”阮元對鮑氏家族史及其在杭州的發(fā)展特色頗為關(guān)注,并對鮑氏在學術(shù)文化上的貢獻也記載周詳,云:“乾隆三十八年,高宗純皇帝詔開四庫館,采訪天下遺書。歙縣學生鮑君廷博集其家所藏書六百余種,命其子仁和縣監(jiān)生士恭由浙江進呈。既著錄矣,復奉詔還其原書。其書內(nèi)《唐闕史》及《武經(jīng)總要》皆圣制詩題之。皇上御制《內(nèi)府知不足齋詩》云:齋名沿鮑氏,《闕史》御題詩。集書若不足,《千文》以序推。注云:齋額沿杭城鮑氏藏書室名。乾隆辛卯、壬辰詔采天下遺書,鮑士恭所獻最為精夥。內(nèi)《唐闕史》一書,曾經(jīng)奎藻題詠,嗣后其家刊刻《知不足齋叢書》以《唐闕史》冠冊,用周興嗣《千文》以次排編。每集八冊,今已十八九集,可為好事之家矣?!?阮元:《知不足齋鮑君傳》,《研經(jīng)室集》,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第494~495頁。有關(guān)鮑氏藏書研究,可參閱劉尚恒《鮑廷博年譜》和周生杰、楊瑞《鮑廷博評傳》等。前述馬裕獻書最多,此則士恭“所獻最為精夥”,一最多,一最精,也是對旅外徽商文化貢獻至為精當?shù)脑u價。后來,鮑氏父子還在浙本《四庫全書總目》的刊刻和文瀾閣四庫全書的??焙途S護過程中,不僅“輸資鳩工”,且“司校讎之役”,與阮元和汪中等學者一起校訂了閣本書中的許多錯謬。

鮑氏家業(yè)由冶坊而逐漸轉(zhuǎn)為書坊,不僅透露了一般徽商自幼熏染出的儒家人文情懷,而且對傳統(tǒng)典籍的傳承、保護和傳播也具重要的文化貢獻。特別是在《四庫全書》編纂的征集階段,杭州鮑氏與揚州馬氏家族主動積極獻書,在一定程度上帶動了江浙一帶私人藏書家獻書的積極性,因而也特別受到嘉獎。據(jù)《浙江巡撫三寶奏鮑士恭等五家呈獻遺書等事折》載:“茲據(jù)鮑士恭、吳玉墀、汪啟淑、孫仰曾、汪汝瑮等呈稱:士恭等生逢盛世,家守遺經(jīng),恭蒙我皇上稽古右文,特下求書之令,恩綸渙布,藝苑騰歡,竊愿以私篋所藏上充秘庫。謹將書目開呈,伏祈恭進,等情前來。”*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纂修四庫全書檔案》,第97頁。雖然朝廷明令“只取抄存,無須呈進”,但鮑氏等奉獻之心確乎“芹曝之獻,實出至誠”。至鮑士恭、鮑士寬以后,又以士寬之子鮑正言為核心,與鮑正身、正勛一起承繼藏書和刻書的祖業(yè),歷經(jīng)戰(zhàn)亂與貧窮,直至清末而衰落。他們雖為書商,更是文人,不僅自己“好古績學,老而不倦”,而且“世衍書香,廣刊秘籍”,已經(jīng)完成了從商人到文人的完美蛻變與轉(zhuǎn)型。鮑氏獻書之業(yè)績與刊刻《知不足齋叢書》之艱辛,業(yè)已成為學術(shù)文化界代代相傳的佳話,其成就和影響也足以代表旅外徽商在兩浙一帶所創(chuàng)立的經(jīng)濟和文化業(yè)績,體現(xiàn)出這群“賈而好儒”的旅外徽商充實而又極具意義的人生鏡像。鮑氏的卓越成就也給徽州本土的居鄉(xiāng)士子以極大的自豪和鼓勵。許承堯曰:“淥飲以巨富居浙,藏書、進書、被獎,皆與汪讱庵同。汪傳印,而鮑刻書,同時所成就皆極大,真所謂鄉(xiāng)里珍聞也?!?許承堯:《歙事閑譚》,第308頁。

四、結(jié) 語

清朝的盛世催生了經(jīng)濟的快速發(fā)展,各地商幫如雨后春筍般乘勢而起?;丈滔鄬τ谄渌處投?,除了壟斷兩淮鹽業(yè)的大部分營銷權(quán)之外,在人文關(guān)懷和文化貢獻等方面也優(yōu)越于其他商幫。他們中的多數(shù)人因個人命運和家族經(jīng)商原因,幾乎終生“賈而好儒”“亦儒亦賈”,即自幼苦讀經(jīng)史,以圖“學而優(yōu)則仕”;長大后或因科舉不中,轉(zhuǎn)而四處經(jīng)商;或登上仕途后,為了家族利益而插手商業(yè)活動。因此,徽州的士子、商人和官僚三者是流動不居且混而不清的,但他們的共同點在于:第一,大多是旅外徽商家族;第二,文化程度普遍很高。何炳棣曾詳細地考察過清代社會流動與科舉文化的關(guān)系,指出“從1644年到1826年,徽州府以519名進士而自豪,不過其中僅有142人是在本府注籍的。倘若將所有本地中式子弟包括在內(nèi),那么它無疑將名列前五或六名。然而,一旦寄籍他鄉(xiāng)者不計在內(nèi),它便遠遠落后于全國的領(lǐng)先者”*何炳棣:《科舉和社會流動的地域差異》,《歷史地理》第11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這說明徽州人通過經(jīng)商、科舉、出仕、游學、移居等諸多途徑,在經(jīng)歷外界環(huán)境的激蕩之后,能夠在物質(zhì)財富與精神追求兩方面都得以全面提高和發(fā)展,不僅帶動了周邊地區(qū)經(jīng)濟文化的共同發(fā)展,而且在學術(shù)文化、科學技術(shù)諸多方面都顯示出豐厚的文化內(nèi)涵,展示出時代的最高水平,引領(lǐng)時代風氣之先。余英時曾對這種士商不分的特殊現(xiàn)象有所論述,認為如果保留商人“士大夫化”的概念,那就必須加入士大夫的“商人化”概念,這在明清語言中本是同時出現(xiàn)的,即“賈而士行”和“士而賈行”。雖不免帶有道德判斷的意味,但我們無論是說商人“士大夫化”,或是士大夫“商人化”,也都只限于客觀的描述,在道德上是完全中立的。如文人潤筆費所涉及的辭受標準的修改,便是商人化的一個具體例證。士大夫商人化在當時也是一個無所不在的社會現(xiàn)象。不但小說戲曲的流行與之有關(guān),儒家社會思想的新發(fā)展也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商人化的刺激*余英時:《士商互動與儒學轉(zhuǎn)向》,《士與中國文化》,第542頁。余氏所論于明代歙縣汪道昆所言應該有所借鑒。汪氏《太函集》有言:新安人三賈一儒,事儒不效則弛儒而張賈;既得其利則為子孫計,弛賈而張儒,迭相為用,以成賈得厚利、儒獲名高之效。。這些旅外徽商摒棄了“以農(nóng)為本,以商為末”的傳統(tǒng)觀念,憑借頑強不屈的毅力、強大的經(jīng)濟基礎(chǔ)和執(zhí)著的文化追求,既為自己找到了生活門路、人生理想和價值觀念,也為寄居地學術(shù)文化的發(fā)展營造出濃郁的人文環(huán)境?!吧坛蓭?,學成派”乃至于“無徽不成鎮(zhèn)”的民諺,都說明徽州商人憑借“徽駱駝”的實干精神和對人文藝術(shù)的依戀和酷愛,在歷經(jīng)數(shù)十年的經(jīng)營發(fā)展后,便逐漸融入土著,并以“士商異術(shù)而同志”的特性而獲得多方面的提升與超越。

我們研究這些旅外徽商,通過梳理和展示他們崇尚文化和科舉仕途的心路歷程,揭示這些徽商家族在文化教育、學術(shù)研究及《四庫全書》編纂方面所做出的杰出貢獻,對于今天我們繼承傳統(tǒng),發(fā)掘徽商的文化精神,推動當代社會經(jīng)濟與學術(shù)文化的繁榮昌盛,都具有一定的歷史借鑒價值和現(xiàn)實啟示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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