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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課堂與“游戲精神”

2018-03-16 17:42任為新
關鍵詞:游戲精神教學風格審美教育

任為新

摘 要:“游戲精神”是經(jīng)典美學中的一個重要命題,它也是改變當下語文課堂枯燥乏味的良方之一。趙群筠老師的課堂教學充滿“游戲精神”——不是普通的娛樂游戲,其背后洋溢的是現(xiàn)代教師的民主意識和理性精神。這樣的游戲課堂,根扎在語言的地上,葉相融在審美的云里,呈現(xiàn)的不僅是教學技巧,更多的是教師對語文的敬畏感和執(zhí)著用心。

關鍵詞:游戲精神;教學風格;審美教育

“游戲精神”在西方美學中是個重要命題,早在古希臘時代,人們就對此有熱衷的探討,柏拉圖《法律篇》卷七中說:“人人都應以此為職責:讓有意義的游戲成為生活的真正內(nèi)涵。游戲、玩樂、文化——這才是人生中值得認真對待的事?!惫畔ED的美學和審美趣味高屋建瓴,大眾文化唯此馬首是瞻,結果“游戲精神”普世化,公民傾心接受——在希臘語中,“文化”(paideia)與“把玩”(paidia)這兩個詞,在詞源學上就具有相關性。希臘文化乃西方文化之濫觴,因此“游戲精神”在西方文化中的影響力不言而喻。

我們的祖先,其實也注重游戲精神?!懊馈弊值膭?chuàng)造,就來自于“羊人為美”——白天勞作,牧羊喂牛,晚上大家圍著篝火,戴著吃剩的羊頭骨載歌載舞,自娛自樂,文藝也藉此誕生。早先的儒家文化和教育,也并不一味嚴肅,孔夫子是有“游戲精神”的,《論語》里面好玩的話俯拾皆是。有一次,孔子讓學生暢談自己的志向,曾皙說他的志向是“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孔子聽了深以為然。

遺憾的是,“游戲精神”已和今天的我們漸行漸遠。不要說一般的社會人,就是孩子,也正被形塑成與天真爛漫的年齡不相稱的“小大人”。語文課堂正襟危坐,氣氛肅然,實在是不可取的。好在有不少教師已經(jīng)意識到了這一點,正在沖破既有的藩籬,在課堂中彰顯“游戲精神”,讓語文課變得有趣、好玩,玩出意義,玩出個性,其中的代表之一,就是語文特級教師趙群筠。

聽趙老師上課,感覺不是上課,而是聊天、談心、玩游戲——四十幾分鐘里,水陸雜陳、色彩繽紛,氣氛熱鬧。表面上看,那是隨性的、散淡的,但實際上,這樣的玩,不純粹是“有意思”,還“有意義”,是教師帶了學生,緊緊扣著文本話題,去經(jīng)歷一場言語能力和精神智慧的角斗。趙老師上詩歌《你不快樂的每一天都不是你的》,投影中會有滿屏的五顏六色的“老樹畫畫”;上《爸爸的花兒落了》,就播放吳貽弓的電影《城南舊事》……其中,上朱自清的《背影》最有“趙氏風格”:先大家“亂彈”自己的父親,學生說,趙老師自己也說,再師生一起看德國卜勞恩的漫畫《父與子》,然后聊到一個國文教員回憶1948年朱自清去世那天他有怎樣的心情,最后聊“今年的父親節(jié),百度上搜到28000多個網(wǎng)站和博客轉載了朱自清的《背影》”……

這不是“博士賣驢”,說半天沒說到一個“驢”字。這樣的聊和玩,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背后,都有理念、有目的、有講究。對趙老師的教學風格稍作梳理,我們至少可以歸納出以下幾點:

首先,趙老師的課堂充滿“游戲精神”,但背后洋溢的是現(xiàn)代教師的民主精神。中國傳統(tǒng)的師生關系,一向不平等,學生在教師面前習慣了恭恭敬敬、唯唯諾諾,不太會有“吾愛吾師,但吾更愛真理”的精神氣魄。而具有“游戲精神”的課堂,教師甫一開始就放低身段,拋棄師道尊嚴那一套,以別一種方式告知學生,我們不是控制與被控制、支配與被支配的關系,我們在知識的討論,在智慧的分享,在人格上是平等的。這樣的教師,著眼點還不僅在當下的課堂,而是在培養(yǎng)有民主精神的學生,他們走上社會,能夠參與建設民主的社會。杜威曾描繪通過教育達成的民主社會美景:“倘有一個社會,它的全體成員都以同等條件,共同享受社會的利益,通過各種形式的聯(lián)合生活相互影響,使社會各種制度得到靈活機動的重新調(diào)整,在這個范圍內(nèi),這個社會就是民主主義社會。”[1]語文課堂的民主精神,對我們教師是一個挑戰(zhàn),但在現(xiàn)代轉型社會,也是一道必須邁過去的坎。

其次,趙老師的課有游戲特質(zhì),但這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游戲,她的教學設計,背后有理論的支撐,她的教學總是立體的、厚重的,原因就在于此?!侗秤啊愤@樣的課,不容易上,它和現(xiàn)在的孩子很“隔”——朱自清的年齡、閱歷、心境以及那個時代,都與現(xiàn)在的學生相去甚遠。如果直面文本,就會很突?!楦袑用?,孩子們甚至無法進入。但先從學生和教師自己的父親說起,就在文本、學生和教師之間筑起感性的通道,求得情感的共鳴。按車爾尼雪夫斯基的美學理論,“美即生活”,凡是在審美對象中讓我們感受和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影,體悟到我們正在過的生活,或者是我們理想中應有的生活的,就能引起我們的情緒興奮,它就是美的。反之,作品不能和讀者、觀眾,和當下的我們建立起聯(lián)系,它只會被當作一個純粹的客觀知識對象來觀照,這樣的作品和讀者相遇就會生澀,有疏離感,就無法在審美主體、客體之間建構起意義,就不會有情感諧振、審美過程,美的發(fā)生也就無從談起。

再次,趙群筠的課,無論怎么玩,根總是扎在語言文字上面——從文字上起飛,最后也在文字上降落。語文教師是玩文字的人,玩不了文字才玩別的。滿課堂花里胡哨但和文本無甚關系的課件,很可能在掩飾教師語文功力上的不足。趙老師上《父親的花兒落了》,讀“從床頭打到床角”,然后說“我是一只狼狽的小狗”,這里用了比喻的修辭手法,把被打的英子寫得很狼狽,突出了爸爸打人時的嚴厲。緊接著就問:“同學們,你們覺得‘我像一只狼狽的小狗好呢還是‘我是一只狼狽的小狗好?”有學生說:“‘我是好,因為‘是的程度比‘像要深,讀起來語氣更加強烈?!边€有學生說:“‘是是完全肯定,‘像只是一種近似,‘是更能寫出‘我被打的程度?!痹谶@里,學生的回答對不對已經(jīng)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教師的引導下,學生不僅是在學閱讀、學寫作,而且是在通過思考形成自己的概念,然后選擇詞匯,組織思維,呈現(xiàn)觀點,與人交流分享。又如趙老師上朱自清的《背影》,針對“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這一句子,她問學生:“這里為什么連續(xù)強調(diào)是‘布?色彩為什么那么暗?”然后師生一起討論,最后得出結論:這和文章的情感基調(diào),和文中另外的文字,如“回家變賣典質(zhì),父親還了虧空;又借錢辦了喪事。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慘淡”、精神日漸“頹唐”等,是遙相呼應的,反映了作者邏輯和行文的縝密,是非常值得我們學習的。

毋庸贅言,師生這樣的文本琢磨過程是有價值的,這是言語能力的訓練過程,也是思維和智慧的錘煉過程。在這樣的過程中,學生不會覺得學習是件苦差事,反而覺得其中有精神的享受和智慧的快樂——這一點非親臨現(xiàn)場聽課難以體會,在此也無法用言語充分表述。在課堂上關注學習的快樂甚于知識和能力,這不僅是對學習的本質(zhì)認識,也是對生命的本真知覺,體現(xiàn)的是為人師者的人文情懷。“人類在根本上并不為真理而存在,而是為感覺和情感的愉快而活著?!盵2]學者理查德·舒斯特曼和趙群筠老師可謂“英雄所見略同”。

最后,剛才說趙老師的課是“水陸雜陳、五彩繽紛”,課外材料非常豐富,表面上看是信手拈來,實際上出于精心選擇,我們可以在其中看到教師對語文的敬畏感和執(zhí)著用心。課堂中呈現(xiàn)《訪朱自清先生的兒女們》,聽朱閏生(大兒子)、朱思俞(小兒子)的回憶,都不是隨隨便便的添料,因為從這些材料中,從兒孫輩的回憶中,是可以讀到爺爺?shù)摹氨秤啊钡摹2シ劈S磊改編自《背影》的歌曲,不僅是烘托課堂氣氛,增加審美意蘊,也是知識達成和教學效果的強化。不過最精彩的,還是分析《背影》中的這段:“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边@樣的文字,一般看看的都過去了,但趙群筠仔細去查資料,然后在課堂上告訴學生,民國時候的火車月臺一般是一米八高,朱自清的父親個子只有一米六八,所以文中說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才有“兩腳再向上縮”,才可以想象朱自清父親當時“努力的樣子”,有云朱自清幾次流淚是軟弱和矯情的淺薄結論便不攻自破……既然選擇教書,就得對這份職業(yè)有執(zhí)著之意,有敬畏之心,這樣的課堂教學,都為年輕教師樹立了很好的榜樣。

從美學層面說,所有的學科教師都是一樣的:初級教師比技能,中級教師比智慧,高級教師比風格——表征看是風格,其實背后是思想。所以專家有言云:“風格消失的時候,思想也會枯竭?!壁w群筠老師在漫長的教學生涯中,已經(jīng)形成了自己鮮明的“趙氏風格”——向美而生,隨意卻又精致,充滿“游戲精神”。這是趙老師的“天路歷程”,其實也應是普通語文教師的努力方向。“文明是在游戲中興起和展開的。”荷蘭學者赫伊津哈說,“大自然賦予我們最有價值的東西是游戲,是那種有激情、有歡笑、有愉悅的游戲……如果沒有游戲精神,人類的文明就無從談起。”[3]教師,尤其是語文教師,更是文化的薪火傳人,唯有記住并且踐行赫伊津哈這樣的話、趙群筠老師那樣的課,我們才能和孩子們一起,對抗當下功利主義文化對生命的侵蝕,保持我們的童心,真正體會到人生的樂趣和意義。

參考文獻:

[1]杜威.民主主義與教育[M].王承緒,譯.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99-100.

[2]理查德·舒斯特曼.實用主義美學[M].彭鋒,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49.

[3]約翰·赫伊津哈.游戲的人[M].杭州: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1996:105,112.

(責任編輯:方龍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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