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奕龍

(廈門大學(xué) 人類學(xué)研究所，福建 廈門 361005)

關(guān)于清水祖師的記述，最早的一篇據(jù)說是在他逝世后12年寫的，這篇記述為宋代邑令陳浩然于政和三年(1113年)十二月撰寫的《清水祖師本傳》，其云：

祖師生于永春縣小姑鄉(xiāng)，陳其姓，普足其名也。幼出家于大云院，長結(jié)庵于高泰山，志甘槁薄，外厭繁華。聞大靜山明禪師具圓滿覺，遂往事之。道成業(yè)就，拜辭而還，師曰：“爾營以種種方便，沾足一切?！币蚴谝苑ㄒ露氈唬骸胺侵稻珖?yán)事，不可以衣此?！弊鎺熯€庵，用師之言，乃勸造橋梁數(shù)十，以度往來。后移庵住麻章，為眾請雨，如期皆應(yīng)。元豐六年(1083年)，清溪大旱，便村劉氏相與謀曰：“麻章上人，道行精嚴(yán)，能感動天地?！北日埗粒昙绰蹲?，眾情胥悅，咸有筑室請留之愿，乃于張巖山辟除菑翳，剪拂頑石，成屋數(shù)架，名之曰清水巖，延師居焉。以其年，造成通泉橋、谷口橋，又十年，造成汰口橋，砌洋中亭，靡費(fèi)巨萬，皆取于布施者。汀、漳時人有災(zāi)難，皆往而禱焉，至則獲應(yīng)。祖師始至，巖屋草創(chuàng)，凡三經(jīng)營，乃稍完潔。巖東惟棗樹一株，祖師乃多植竹木，迨今成蔭。其徒弟楊道、周明，于巖隈累石為二窣堵，臨崖距壑，非人力可措手，蓋有陰相之者。劉氏有公銳者，久不茹葷，堅持梵行，祖師與之相悅。一日公銳至，輒矚以后事，仍言“形骸外物，漆身無益”。說偈訖，端然坐逝，享年六十五歲，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五月十三日也(祖師公生于宋仁宗二十二年(1044年)，正月初六日，即慶歷七年(1047年)是也)。時遠(yuǎn)近云集，瞻禮贊嘆。越三日，神色不異，鄉(xiāng)人乃運(yùn)石甃塔，筑亭于巖后，刻木為像而事之。楊道落發(fā)為僧，奉承香火，信施不絕，雨旸有禱。迎奉塑像，最宜精誠齋戒，或慢易不虔，遞有雷電迅擊之異。巖舊有巨石當(dāng)衢，往來患之，一夜轉(zhuǎn)于道側(cè)。婦女投宿者，巖前麻竹四裂，遂不敢入。分身應(yīng)供，理形食羹，凡所祈求，無不響答。乃若禪履戒行，自得于真空寂滅之表，非世情所能測究者，不可得而言也。行實之詳，得之薛八行，八行得之劉公銳。因考其言，參其事，信乎不誣也。謹(jǐn)鏤板以寫不朽之傳。[1]

陳浩然的《清水祖師本傳》是根據(jù)劉公銳口述事實、邑紳薛顓筆錄整理后的“行狀”而撰寫的。劉公銳，安溪蓬萊人，“素悅禪理，不茹葷能持戒行”，對清水祖師十分敬重。元豐六年(1083年)延請普足禪師到蓬萊祈雨即由公銳“倡謀于眾議”，請求普足禪師“移庵蓬萊山”也是他首先提出的。普足禪師居蓬萊清水巖時，劉公銳經(jīng)常到巖“親聆講經(jīng)”，與普足的關(guān)系極為密切。公銳還“捐張巖之山林田地充作寺業(yè)”，因此后人“立為檀越主，祀于巖左東軒”。由于劉公銳與普足禪師的特殊關(guān)系，最了解普足禪師生平的也莫過于劉公銳了。因此，《清水祖師本傳》是可靠的最早文獻(xiàn)[2]。

在這篇人們認(rèn)為可靠的最早文獻(xiàn)中，清水祖師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其生前的事跡主要是在永春時“勸造橋梁數(shù)十，以度往來”，在安溪時，也募化勸造了通泉橋、谷口橋、汰口橋等，讓山區(qū)的人們出行、往來便利，還有就是為民眾求雨，每每都有靈驗。所以被劉公銳等請來蓬萊清水巖這里求雨，由于有靈驗而被當(dāng)?shù)厝藙窳粲趶垘r山創(chuàng)建了清水巖寺。此外，該文獻(xiàn)也記述了清水祖師圓寂后12年間的一些靈異之事。如圓寂后，尸身不腐，“神色不異”，故人們將他視為神明“刻木為像而事之”?！坝陼D有禱”，向祖師公求雨有應(yīng)答和靈驗?！胺菜砬蟆币病盁o不應(yīng)答”?！坝钏芟瘛比パ簿?、坐鎮(zhèn)，如果不“精誠齋戒”，會有“雷電迅擊之異”。還有，上清水巖寺的路上“舊有巨石當(dāng)衢，往來患之”，忽然“一夜轉(zhuǎn)而道側(cè)”，使去清水巖寺的路上通暢。再者，有一婦女夜里要去寺院投宿，走到寺院前時，“巖前麻竹四裂，遂不敢入”，等等。但就是沒有提到與“山鬼”爭地盤而斗法的故事。

民間傳說，清水祖師在他圓寂后即被當(dāng)?shù)厝朔顬樯衩?，而在他成為神明以后?5年，地方士紳向朝廷奏報，請求中央政府認(rèn)可其為神明，給個封號。換言之，在清水祖師圓寂后成為地方民眾尊奉的神明的55年后，中央政府也認(rèn)可他為神明。

據(jù)說這是紹興年間的事，當(dāng)時由安溪姚添等人上奏朝廷請封，理由是清水祖師生前剃發(fā)為僧，苦行修煉，坐逝后“本州亢旱，祈禱感應(yīng)”，為地方做了好事。朝廷接到奏報，于紹興二十六年(1156年)批示福建路轉(zhuǎn)運(yùn)司，派人到實地調(diào)查。龍溪縣主簿方品奉命到清水巖調(diào)查了解，認(rèn)為“委有靈跡，功及于民，保明指實”。朝廷又派轉(zhuǎn)運(yùn)司財計官趙不紊前往清水巖核實，得到的結(jié)論與方品奏報的相同，于是朝廷在隆興二年(1164年)下牒敕封清水祖師為“昭應(yīng)大師”封號。由這一事件，我們也可以看到，人們對清水祖師神異的認(rèn)可，最初是落實在祈雨有應(yīng)，能解救地方民眾水旱困苦上，后世的許多神異事跡，在當(dāng)時還未曾建構(gòu)出來。

到了清水祖師成神后的95年左右，人們對清水祖師神異事件的建構(gòu)，增加了他與“山鬼”斗法的情節(jié)。如慶元二年丙辰(1196年)進(jìn)士、安溪人連三益曾去清水巖祭拜與游歷，他寫過一首《登清水巖紀(jì)事》的詩，該詩云：

蓬萊一境最奇哉，門外坑流傍石隈。巨竹不知何日裂，喬松總是昔年栽。

石移莫匪神功運(yùn)，巖筑更無山鬼來。料得眾僧行道處，無花馥郁遍蒼苔。

在這首詩中，出現(xiàn)了“巖筑更無山鬼來”的詩句。也就是說，連三益聽說了清水祖師在建廟時曾與阻攔他建廟的“山鬼”斗法，戰(zhàn)勝“山鬼”而建了清水巖寺院與自我的道場，并把“山鬼”收伏成為其手下的故事，然后用詩詞的語言將其表述出來?？v覽有關(guān)清水祖師的文獻(xiàn)，這似乎是第一次提及“山鬼”的文字。

由此，我們大體可以了解，在封建朝廷認(rèn)可清水祖師為中國漢人的神明后的幾十年間，人們?yōu)榍逅鎺煹墓兓蜢`異事跡建構(gòu)出了一些新內(nèi)容。特別是建構(gòu)出“山鬼”這樣的神明對立面，并通過敘述清水祖師通過斗法戰(zhàn)勝其對立面“山鬼”并收伏他們的神話故事，來強(qiáng)化清水祖師作為神明所具有的超自然力量——強(qiáng)大的法力或法術(shù)。

這一新出現(xiàn)的建構(gòu)使人感興趣的是：這一漢人的神明清水祖師的對立面是何方“神圣”？

從宋代政和年間安溪縣令陳浩然據(jù)實寫的《清水祖師本傳》的文字中，我們知道，將清水祖師奉為神明的是宋代安溪的漢人，或稱閩南人。這是因為清水祖師具備了漢人成神的標(biāo)準(zhǔn)，即他為民眾做了許多好事，是位具備道德的人，故安溪的漢人捐出自己有所有權(quán)的土地為其建寺院，并“捐張巖之山林田地充作寺業(yè)”，并在其圓寂后將其奉為神明加以祭祀與崇拜。因此，這些安溪的漢人肯定不可能是清水祖師的對立面。那么，清水祖師的對立面“山鬼”代表的是哪種族群呢？我以為，他們應(yīng)該是安溪漢人遷居安溪成為該地主人之前的地方土著的代表，也就是在安溪漢人之前居住在這些地方的土著閩越人或山越人的象征。換言之，“山鬼”實是閩越人或山越人的象征，他們原本是該地的主人，但在漢人南下遷入后，被驅(qū)逐、同化或滅絕，而成為漢人觀念中或文字記載中沒有后人祭祀的“鬼魅”。也因此，清水祖師與山鬼斗法，戰(zhàn)勝他們，收伏他們的神話傳說故事，也具有南遷的漢人(閩南人)戰(zhàn)勝閩越人或山越人，成為八閩主人的象征意涵。

這一清水祖師與“山鬼”斗法的傳說故事，到了明代晚期，發(fā)生了一些變化，變成了清水祖師與“畬鬼”斗法，被熏得變成黑臉，然后他出招戰(zhàn)勝畬鬼，將畬鬼“逐而穴閉之”，關(guān)閉于清水巖的“鬼窟”中等傳說。如修于明代萬歷四十四年(1616年)以后，并在明代崇禎元年左右(1628年)刊行的何喬遠(yuǎn)《閩書》，在談到清水祖師與山鬼斗法的傳說故事時就說：“(陳)普足塑像，大是黧黑，俗傳初筑室是山時，有鬼窟，畬鬼故穴其中，普足與約：吾與若，以法相勝。鬼曰：諾。置普足穴中，熏之七日夜。普足不死，出曰：汝任吾治。出一布懸崖側(cè)，請鬼其上。鬼盡往坐，布斷盡墜巖底，遂逐而穴閉之。今像黧黑，被鬼熏致然也?！贝送?，在《閩書》中，還增加了“巖石中自出米”與祖師神像斷鼻、落鼻的傳奇。

然而，比《閩書》早刊行的一些明代福建地方志書卻不曾記載或沿用南宋以來的一些說法，如明代成化乙巳年(1485年)到弘治己酉年(1489年)莆田人黃仲昭編纂《八閩通志》(刊行于弘治庚戌(1490年))云：“安溪縣清水寺在縣西北崇善里。舊為‘清水巖’，后易今名。正統(tǒng)間重建?！盵3]但卻沒有記錄清水祖師與“山鬼”斗法的神話傳說故事。明代嘉靖己丑八年(1529年)開始修，并在壬子(1552年)刊行的《安溪縣志》卷一《建置·山川》記載：“清水巖在崇善里，即蓬萊山巖也，宋紹興間建，道人陳曾(普)足居此巖之左。有清泉四時不竭，士夫多題詠?！盵4]而在該書的卷八《雜志類·仙釋》中記錄了陳普足的事跡時，則沒有用“畬鬼”的語言表述，而是用“鬼”與“魔”的表達(dá)，它延續(xù)了南宋以來的說法。如“宋，陳普足，元豐六年天旱，便村劉氏請永春道者陳普足為眾禱雨，至則應(yīng)，遂筑室蓬萊山居之。相傳鬼窟多魔，普足神通除祓。有女人投宿，巖竹四裂，遂不敢入。有巨石當(dāng)?shù)溃鶃砘贾?，?忽)一夕，轉(zhuǎn)于道側(cè)。嘗指閬苑山曰：此真佛家鄉(xiāng)也。后數(shù)十年當(dāng)親身于此。至靖中建國元年，普足示寂。紹興四年七月十日，雷火燒山，自夜達(dá)旦，鄉(xiāng)人異之，躋攀巖崖險，至石門人跡所不至處，見白菊一叢，姜一叢，香爐一，普足見于石門，俄云霧擁之而上。后敕封昭應(yīng)廣惠慈濟(jì)善利大師?！盵5]由于嘉靖《安溪縣志》為安溪縣第二本縣志，第一本為正德《安溪縣志》，古人修志，有許多是抄前代《縣志》，所以我們有理由說，嘉靖《安溪縣志》中的許多記載是延續(xù)了正德《安溪縣志》的，所以，在早期的《安溪縣志》中，應(yīng)該有比較一致的表述。所以至遲在嘉靖年間，安溪的官方，還沒有把所謂的“山鬼”變成“畬鬼”，而是用“鬼”與“魔”來表述。不過，與宋代的文獻(xiàn)相比，在明代嘉靖之前的官方文獻(xiàn)中，還是增加了一些清水祖師靈異的故事，如陳普足圓寂于閬苑山是他自己指定的，因為那里風(fēng)水好，是“真佛家鄉(xiāng)”。其次，還增加了陳普足升天后現(xiàn)身于山中的奇異故事。這也使我們看到了神明建構(gòu)的軌跡，即神異的事跡是越后代越多的規(guī)律。此外，萬歷四十年(1612年)明思謙修、徐敏學(xué)、吳維新纂的《萬歷重修泉州府志》的卷二十四也記載了清水巖寺與清水祖師的事跡，如《寺觀宮廟類》云：“安溪縣清水寺即清水巖，在崇信里。正統(tǒng)間建，嘉靖八年災(zāi)，復(fù)建?！盵6]而在同卷的《仙釋類》中則記“陳普足，永春人，兒時牧牛持齋誦經(jīng)，牛自知?dú)w。眾請禱雨皆有應(yīng)，筑室安溪清水巖居之，敕封清水昭應(yīng)廣惠慈濟(jì)善利大師?！盵7]在這兩條有關(guān)清水祖師的記載中，都沒有清水祖師與山鬼或魔鬼斗法的傳說故事，但卻增添了清水祖師兒時就具備靈異或天生異秉的故事。

由此看來，在明代晚期，官方的文獻(xiàn)保留更多的傳統(tǒng)表述，而比較具有民間意味的《閩書》卻將“山鬼”改變?yōu)椤爱尮怼薄?/p>

這種變化并非空穴來風(fēng)，這表明那個時代的社會實踐的確有了一些變化，然后才會在文獻(xiàn)上反映出來。這個變化就是在明代的中晚期，福建東北部突然出現(xiàn)了一群被漢人稱為“畬民”的族群，特別是嘉靖以后。在嘉靖以后的福建閩東地區(qū)的地方志中開始出現(xiàn)關(guān)于畬民或類畬民的記載。

如閩東地區(qū)的畬人見諸文字的都在明代嘉靖年間以后。這主要與福州萬歷年間“芝社”的一些文人有聯(lián)系。如徐火勃(1563～1639年)，字惟起，一字興公，侯官縣(今閩侯縣)人，童試后，摒棄科舉，隨兄作詩，以清新雋永見長。明萬歷三十一年至萬歷四十二年(1603～1614年)，與葉向高(1559-1627年)、翁正春(1553-1626年)、曹學(xué)佺(1574-1646年)、謝肇淛(1567-1624年)、陳價夫等結(jié)成“芝社”，人稱“芝山詩派”，徐興公、曹學(xué)佺并稱詩壇盟主。徐氏工詩，擅長書法、繪畫。終生未得一官，平日身處書城，自以為樂。藏書七萬余卷，是國內(nèi)著名藏書家之一，“所藏多宋、元秘本”。畢生求書、藏書，尤精?？?，將所藏書輯成《徐氏家藏書目》，以便查考。凡來就讀者無不樂于借閱，且為設(shè)幾供茶。晚年生活潦倒。著有《紅雨樓纂》《閩畫記》《閩中海錯疏》《荔枝譜》《榕陰新檢》《筆精》《鰲峰詩集》等約50種，又曾重修《雪峰志》《鼓山志》《武夷志》《榕城三山志》等。徐興公一生從沒離開過福建，在他的詩作中，曾提到福州北峰一帶有畬人，如其在天啟五年(1625年)刊印的《鰲峰詩集》中有一首《芙蓉山下飯畬人宅》的七律詩，描述了福州北部芙蓉山游歷時，曾在山間畬民家中吃午飯的情形，其曰：

萬峰行盡鷓鴣啼，中有畬人結(jié)屋棲，珍重教兒耕白犢，殷勤留客殺黃雞。生從異俗聲音別，往向深山面目黧。編竹為門長不閉，草間煙起午蒸藜。[8]

在這首詩中，他提到在福州芙蓉山的畬民居住的是茅草屋、竹編的門，他們耕種山田，養(yǎng)殖家畜家禽，還熱情地“殺黃雞”留他們吃午飯。他們有著與福州人不一樣的“異俗”，語言也是“聲音別”，與福州人不一樣。此詩刊載于其1625年刊行的詩集《鰲峰詩集》中，表明此詩寫于前此，也就是說，在1625年之前，徐興公曾在福州地區(qū)北部遇見畬民。

無獨(dú)有偶，長樂人謝肇淛也寫過類似的詩，其云：

畬人百口負(fù)山居，苫竹編籬草結(jié)廬?？偷娇祁^相問訊，呼兒剪蕨婦烹雛。[9]

在這首七絕中，謝肇淛也說畬民住的是茅草屋頂、木構(gòu)、竹子編的墻體的茅草屋，他們訪問時，畬民熱情“問訊”，煮雛雞招待他們，不同的是，他看到的是一個小畬村，人口約有百人。

謝肇淛為長樂人，字在杭，號武林、小草齋主人，晚號山水勞人。明萬歷二十年(1592年)進(jìn)士，歷任湖州、東昌推官，南京刑部主事、兵部郎中、工部屯田司員外郎，曾上疏指責(zé)宦官遇旱仍大肆搜括民財，受到神宗嘉獎。入仕后，歷游川、陜、兩湖、兩廣、江、浙各地所有名山大川，所至皆有吟詠，雄邁蒼涼，寫實抒情，為當(dāng)時閩派詩人的代表。曾與徐興公一起重刻淳熙《三山志》，所著《五雜俎》為明代一部有影響的博物學(xué)著作，《太姥山志》亦為其所撰。謝肇淛出生在杭州，但萬歷六年(1578年)其父親謝汝韶辭官回福州后，曾在福州生活至考中進(jìn)士(萬歷二十年，1592年)、外出當(dāng)官。所以他青少年時在福州生活了14年，后也?；馗Ｖ荩f歷年間與徐興公、葉向高等結(jié)為“芝社”。在萬歷四十年(1612年)初夏，他約了幾位朋友一起到福州的九峰、芙蓉、壽山諸山游玩，這其中就有徐興公，他們回來后，謝肇淛寫了一篇游記講述了此次游玩的事，文中云：“郡北蓮花峰后，萬山林立，而壽山、芙蓉、九峰鼎足虎踞，蓋亦稱三山。云五代時高僧靈訓(xùn)輩各辟道場，聚眾千數(shù)，叢林福為一時之冠，至今父老尚能道說也。萬歷壬子初夏，余約二三同志，共命杖屨，以九日發(fā)，屆期而方廣僧真潮至，盛言險嚱不可行狀，于是，陳伯儒、吳元化、趙子含俱無應(yīng)者，獨(dú)與陳汝翔、徐興公策杖出井樓門，就筍輿，而僧明椿亦追至，明椿蓋熟諸剎為向?qū)д咭??！睋Q言之，謝肇淛這次出游是與徐興公、陳汝翔和釋明椿一起的，向?qū)獒屆鞔弧?/p>

后來他們一行人到了芙蓉山與壽山之間，想去游芙蓉洞，“芙蓉之背，政當(dāng)壽山之面，而徑路紆迴，又非人所常行，荻蘆薈蔚，虎狼窟穴，兼以積雨，漸泥腐葉相枕藉，膩滑如脂，行者蹴淖則濡，踐籜則仆，登石則喘，循畦則陷。初，輿者躓，易奴掖之。俄而，掖者躓，余與客無不躓者，凡十余里，止一畬人家，殺雞為黍，采筍蕨以相勞也?！币虿恢饺囟丛诤畏剑拖虍屓恕皢栜饺囟?，曰：去此不遠(yuǎn)，但荒塞數(shù)十載矣?！敝x肇淛問畬人：“能從我乎？”畬人“曰：能！”于是，他們一行人中“腰鐮者二，秉燭者一，持刀杖而翼者二”。但這一路似乎很難走，“初尚有徑，三里得石潭，潭前峭壁石室，宵然高可三丈許，廣如之意，其是而非也。過此皆叢棘矣，畬人先行除道，眾猿接而登，蘿刺鉤襟，石稜齧足，既乃越懸崖、躡危彴，手攀足移，目眩心悸，又三里許至洞。題曰：靈源巖，不知何代人書也。洞不甚高而平敞明凈，石澗涔涔下滴，洞傍土銼坍毀，曰是嚮年流僧所居處也，洞而比禺有坎，低窅無際。燃矩入之，鞠躬委蛇，步步漸高，上漏下濕，積泥尺許，既高復(fù)下，廼又豁然如外洞高廣，自此無復(fù)路矣。石上蝙蝠無數(shù)，見火驚飛而煙焰蓬勃。余亦不能久留也，麾從者出，昏黑中升降，顛蹙幾至委頓，遂取故道歸至芙蓉?！盵10]

也就是說，謝肇淛、徐興公他們在芙蓉山區(qū)遇到一畬家，在那里吃了中午飯，其菜有雞、竹筍、蕨菜等，在吃飯時，謝肇淛向畬人打聽芙蓉洞，畬人告訴他位置，但也告訴他們，那里已很荒涼了。看來，這些畬民除了有自己的語言外，也通福州話，所以可以與之交談。謝肇淛請畬人帶路，這一畬家的主人欣然答應(yīng)，并帶了些工具為他們帶路去探訪俗稱芙蓉洞的“靈源巖”。

因此，此次九峰、芙蓉、壽山之游，謝肇淛是與徐興公等一伙的，故他們的詩詞所描述的事情應(yīng)該是同樣的，也就是在福州北部芙蓉山中遇見畬人，在其家中吃午飯，后來又作為向?qū)麄內(nèi)ヌ蕉吹氖?。根?jù)謝肇淛游記的表述，這事發(fā)生在萬歷四十年(1612年)。

根據(jù)乾隆《福州府志》云：“九峰山在四十都，距城七十里，山顛奇峰九出，圓秀峭拔，與壽山、芙蓉舊稱三山，有石曰龍跡”。“芙蓉山距城六十里，山形秀麗若芙蓉，別麓有洞曰靈洞巖”。“壽山距九峰十里，與芙蓉、九峰對峙，有石瑩潔如玉，可為印章，蓋珉屬也。詳物產(chǎn)。去山十余里有五花石坑，今開鑿盡矣”。[11]

由此看來，這些地方距離福州府城大約在60到70里，在萬歷四十年，那里已有畬民居住，而且他們在此居住有些年頭了，否則他們不會對芙蓉山的靈源洞如此熟悉，知道它已荒廢多年了。

正因為有這樣的族群變動在先，才可能導(dǎo)致文字記錄出現(xiàn)，并在某些方面強(qiáng)化了污名化的舉動，并反映在文字上?！堕}書》中將“山鬼”變成“畬鬼”的記載，正是這種變化的反映。換言之，這時出現(xiàn)兩種可能，一是漢人以為閩東地區(qū)新近出現(xiàn)的畬人即為閩越人或山越人的孑遺，他們只是改換名稱而已，即過去稱山越，現(xiàn)稱畬人，所以畬鬼就是山鬼，是同類人在不同時期的表述，畬鬼完全可以替代山鬼，成為當(dāng)時漢族對立面的象征。另一種可能是閩東新出現(xiàn)的畬民，在當(dāng)時的現(xiàn)實中，已成為整個八閩中的漢族的對立面，因為他們有許多文化因素的表象都與漢族不一致，而且有的還不愿做王朝的戶籍民，愿意為“客籍”，因此他們是另類，是當(dāng)時現(xiàn)實中存在的漢族對立面，非常顯眼。由于漢人都認(rèn)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所以得時時警惕，因此這樣的改變可以警示于漢族，故加以改變。也因此，這種文字上的改變，正好也可以用來解釋：畬民或畬人在福建東部、東北部的出現(xiàn)是明代中晚期的事情。

何喬遠(yuǎn)《閩書》中的這一改變，在清代被延續(xù)下來。清代以后的志書都如此。如清代康熙十二年(1673年)謝宸荃主修、洪龍見編纂的《安溪縣志》卷一《輿域·巖》記錄清水巖時說：“清水巖，宋禪師普足道場也。普足，永春人?！兆闼芟翊笫趋蠛?。俗傳初筑室是山時，有鬼窟，畬鬼故穴其中，普足與約：吾與若以法相勝。鬼曰：(諾。)置普足穴中，熏之七日夜。普足不死，出曰：汝任吾治。出一布懸崖側(cè)，請鬼坐其上。鬼盡往坐，布斷盡墜巖底，遂逐而穴閉之。今像黧黑，被畬鬼熏致然也?！盵12]

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莊成主修、沈鐘、李疇纂的《安溪縣志》卷之九《仙釋》照抄康熙癸丑《安溪縣志》的記載，所以其記載完全一樣。如：“宋普足禪師，永春人?！兆闼芟翊笫趋蠛?。俗傳初筑室是山時，有鬼窟，畬鬼故穴其中，普足與約：吾與若以法相勝。鬼曰：(諾。)置普足穴中，熏之七日夜。普足不死，出曰：汝任吾治。出一布懸崖側(cè)，請鬼坐其上。鬼盡往坐，布斷盡墜巖底，遂逐而穴閉之。今像黧黑，被畬鬼熏致然也?！盵13]

此以后，清水祖師與畬鬼斗法的故事又慢慢有了一些其他建構(gòu)，如試劍石、袈裟降四鬼為守法門的四大將等，逐一增加。不過，到了1949年后，由于歷史唯物主義與民族平等的民族政策等問題，在正式的官方編纂的《縣志》，這類神異的傳說故事不再登入，而是以民間傳說的形式，在清水巖志中保存，不過，這時的“畬鬼”這樣的表述，就因為可能傷害到少數(shù)民族感情，而又改成了“山鬼”。這或是恢復(fù)原先的意義，或也可代表著一種現(xiàn)時代因政治的因素而進(jìn)行的再發(fā)明。

例如我們在1989年安溪清水巖志編纂委員會編著的《清水巖志》中，可以看到有幾篇清水祖師的傳說，如：《試劍削巉石》云：“話說陳普足初筑清水巖，并不一帆風(fēng)順，常遇山鬼干擾，與爭道場。一天，普足持劍，指對巖左險崖上的巨石，聲揚(yáng)一劍能叫巨石削分兩半。山鬼不信，普足對準(zhǔn)巉石，把劍一揮，只聽見霹靂聲響，頓見那高有兩丈的大巉石，竟被削半。滾下巖坑，尚存的對半，仍屹立于險崖間，后人稱為試劍石，眾鬼一見咋舌退避?！?/p>

又如《比法渡帨巾》曰：“山鬼見巉石被削，知道‘神劍’厲害，無不惶恐，但見普足單身，自持鬼眾，仍不示弱。普足即解腰間帨巾，運(yùn)用法力，將巾分別拴在深壑兩邊的樹干上，成為‘帨橋’，獨(dú)自先渡過對岸。再問眾鬼敢否也過帨橋？群鬼未曾見過，便一躍而上，豈知帨巾竟半截斷裂，摔于嶰底，鬼眾成為鬼中之鬼?！?/p>

再如《臉黑被火熏》記：“許多幸存鬼眾，跛拐上岸，見普足靜坐石上，遂搬來許多濕柴，累疊成堆，而后燃火壓焰，使?jié)鉄熕囊?，企圖把普足窒死；普足卻安詳端坐，任其熏蒸，一連七晝七夜，但見普足頭臉黝黑，巋然不動，眾鬼以為熏死無疑。正在暗自歡喜，不料，普足突然躍身而起，哈哈大笑，嚇得鬼眾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以后祖師面黑，緣由于此?！?/p>

復(fù)如《袈裟收鬼眾》載：“普足深知鬼心不死，略加思索，順手解下身上袈裟，展鋪于地。先自坐在袈裟正中，讓眾鬼揪拉，群鬼一擁齊來，狠力扭挽，只覺袈裟緊緊貼地，任拉不動；普足驟然站起，問鬼膽敢進(jìn)入袈裟？鬼群自持勢大，便一齊坐進(jìn)袈裟，盤腿靠背，其袈裟四角，并由四彪形大鬼坐踞著。普足忽把袈裟四角，攏捏成袋，猛然一摔，只聽袋內(nèi)吱哩哇啦，眾鬼互自碰撞，焦頭爛額，手折腳斷，多被摔成‘鬼餅’。而袈裟角迸出四鬼，跪地求饒，聲言永不作祟，愿效‘犬馬之勞’，普足遂收錄為殿前的護(hù)法神。這便是清水法門內(nèi)威武莊嚴(yán)的‘四大將’，也叫‘趙、王、蘇、李’四元帥?！盵14]

這些神話傳說故事的建構(gòu)，增加了試劍石、袈裟降鬼的情節(jié)，而且把一些情節(jié)也修改了，如過去的傳說講的是清水祖師建寺時占據(jù)了“鬼窟”，所以才引起山鬼或畬鬼反抗，而現(xiàn)在則是山鬼來與清水祖師爭地，故而清水祖師的形象正面得多。其次，過去清水祖師比較仁慈，他戰(zhàn)勝山鬼或畬鬼時，只是將他們禁閉在“鬼窟”中，并沒有趕盡殺絕。而現(xiàn)在的表述，則是清水祖師對“山鬼”不太留情，不是讓他們成為“鬼中之鬼”，就是摔成“鬼餅”，剩下的并不多，當(dāng)然也有四位，他收于門下。其三，過去人們流傳的是清水祖師被山鬼關(guān)在洞中熏，而1989年版則改為在一塊大石頭上熏，等等。

2011年出版的《清水巖志》卷十《民間傳說》，對上述的故事又有一些改造、加工和變化。如《試劍削巉石》云：“相傳，開始構(gòu)筑清水巖寺時，有數(shù)十個山鬼大吵大鬧，欲霸占山靈水秀是清水巖。祖師想出妙計，約請山鬼比法，勝者居之。山鬼恃鬼多勢眾而無恐。比法那天，祖師持劍，指著對面巖寺左側(cè)崖上的巨石，聲言一劍能叫它分成兩半。眾鬼不信。祖師手揮寶劍，隨著一道電光閃過，霹靂響處，巍峨巖石一分為二，一半滾下崖坑，另一半矗立云天。頓時，眾鬼嚇得目瞪口呆。后人稱之試劍石?！?/p>

《比法渡帨巾》講：“山鬼見巉石被削，知道祖師寶劍厲害，無不惶恐。可是，祖師只身，山鬼眾多，仍不示弱。祖師旋即解下腰間帨巾，將帨巾一甩，化成一座橋梁，橫跨兩崖之間，祖師獨(dú)自從橋上悠然而過。眾山鬼見祖師安然無恙，也魚貫上橋。待山鬼走到橋中間，祖師輕吹仙氣，帨橋立即斷裂，山鬼紛紛墜下萬丈深淵，十分凄慘?！?/p>

《臉黑被火熏》曰：“幸存鬼眾見祖師靜坐石洞中，為了報仇，封住洞口。眾鬼在洞外搬來山柴，累疊成堆，然后燃火壓焰，使?jié)鉄熞邕M(jìn)洞內(nèi)，企圖讓祖師窒息在洞內(nèi)。一連燒了七天七夜，山鬼認(rèn)為這是必死無疑。眾鬼打開洞口，可是祖師依然活生生地從洞中走了出來，只是臉部被熏得黝黑。這就是民間又稱祖師為‘黑面祖師’的由來?！?/p>

《袈裟收鬼眾》說：“祖師料定山鬼不但對自己不會善罷甘休，而且還會危害四方百姓。他下定決心收服山鬼，便脫下袈裟，展鋪于地，獨(dú)坐袈裟當(dāng)中。眾山鬼便輪番拉拽祖師，想把祖師拖出袈裟。但是，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的山鬼，個個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祖師巋然不動。此時，祖師走出袈裟，問山鬼敢不敢坐袈裟？山鬼自持祖師奈何他們不得，留4個山鬼，盤踞袈裟四角，其余一齊擠進(jìn)了袈裟。這時，祖師忽然將袈裟四角提起，合攏成袋子，用力一摔，將收進(jìn)袈裟中的山鬼全部摔死。4個盤踞在袈裟四角而撿了一條小命的山鬼，畏怯祖師法力無邊，哀求祖師饒命，并發(fā)誓永不作祟危害四方，愿為祖師效勞。祖師收服他們?yōu)榈钋暗淖o(hù)法神。這就是清水巖寺法門內(nèi)趙、王、蘇、李四大將的來歷?！?/p>

這次發(fā)表的傳說，恢復(fù)了一點(diǎn)舊的情節(jié)，如祖師是在山洞中被熏的。其次，它也延續(xù)了1989年版的殘酷，甚至更過分了一些，因為它表述祖師將眾鬼都摔死，只剩下四位。其三，它也延續(xù)了1989年版的表述，以山鬼替代畬鬼，而且也繼承了1989年版的觀念，不把山鬼視為少數(shù)民族的象征，而是漢族觀念中的鬼魅，即漢族心目中的一種邪惡的象征，因此，清水祖師對此類就不必手下留情，而是對他們趕盡殺絕了。此外，1989年版與2010年版的清水祖師民間傳說都存在著過于片段化或碎片化的弊病。如上述1、2、3、4的排列邏輯性不強(qiáng)，可能改為1、3、2、4這樣的故事排列，其邏輯性會更好些，也能更好地表達(dá)清水祖師與山鬼斗法時所具有的仁義道德性。如1用的是詛嚇的技法，3提到2之前，可以表述斗法時先讓山鬼下手，表現(xiàn)清水祖師有禮讓精神或具有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信心與把握，然后講述第2段的斗法，來表現(xiàn)對眾鬼先懲戒一下，最后講第4段故事，也就是徹底解決鬼患。這樣排列的故事發(fā)展才有比較強(qiáng)的邏輯性與有高潮迭起的處理。

綜上，筆者以為，人們建構(gòu)的神話傳說故事中，歷代的文字表述與其文本或文字中蘊(yùn)含的某些象征意義的轉(zhuǎn)換或變換，應(yīng)該都會受到時代的社會、政治因素的影響，因而呈現(xiàn)出強(qiáng)烈的時代感。清水祖師傳說故事的演變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1]清水巖志編纂委員會.祖師本傳[M]//清水巖志：卷二.北京：中國文化出版社，2011：46-47.

[2]清水巖志編纂委員會.清水巖志[M].北京：中國文化出版社，2011：2.

[3]黃仲昭. 寺觀·泉州府[M]//陳道.八閩通志：卷七十七.1490年(弘治庚戌年).

[4]林有年.建置·山川[M]//安溪縣志：卷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3:27.

[5]林有年. 雜志類·仙釋[M]//安溪縣志:卷八.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3:459-460.

[6]徐敏學(xué),吳維新.寺觀宮廟類[M]//明思謙.重修萬歷泉州府志:卷二十四.臺北：臺灣學(xué)生書局，1987:1812-1813.

[7]徐敏學(xué),吳維新.仙釋類[M]//明思謙.重修萬歷泉州府志:卷二十四.臺北：臺灣學(xué)生書局，1987:1857.

[8]徐火勃.芙蓉山下飯畬人宅[M]//鰲峰詩集:卷十八.續(xù)修四庫全書1381集部(別集類)，北京圖書館藏明天啟五年(1625)南居益刻本影印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333.

[9]謝肇淛.北山雜詩六首[M]//小草齋集:卷二十八.續(xù)修四庫全書1367集部(別集類)，福建省圖書館藏萬歷刻本影印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213.

[10]謝肇淛.游壽山九峰芙蓉山諸山記[M]//徐景熹.福州府志:卷五.1754年(乾隆十九年).臺北：成文出版社，2001：101-102.

[11]魯曾煜.山川一：九峰山[M]//徐景熹.福州府志:卷五.1754年(乾隆十九年).臺北：成文出版社，2001:101-103.

[12]洪龍見.輿域·巖[M]//謝宸荃.安溪縣志:卷一.1673年(康熙十二年).安溪：安溪縣志工作委員會印，2003：28-29.

[13]安溪縣志(乾隆二十二年)[M].廈門：廈門大學(xué)出版社，1988：309.

[14]安溪清水巖志編纂委員會.清水巖志[M].泉州：泉州市文物管理委員會出版，1989:64-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