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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出使文學中的人文地理問題及其文化特征

2018-02-20 03:53方麗萍
學術論壇 2018年1期
關鍵詞:點校契丹中華書局

方麗萍

北宋與遼和平共處122年,其間各種名目的往來絡繹不絕①“宋人與遼金南北通問,各設國信使,使至俱置客省司四方館使引進,有官押燕,有伴其后使,事不一,于即位上尊號、生辰、正旦則遣使賀,于國恤則遣使告哀、吊慰、祭奠,進遺留禮物,又有告慶諭、成報聘、報謝、報諭、祈請、申請、詳問等目?!保ā端剂赇洝罚┍疚牡氖拐甙ǔ鍪拐?、接伴使、送伴使、館伴使四類。。宋遼外交“大半多用詞臣”②英廉等編《欽定日下舊聞考》卷三十七《京城總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很多富有文名的士人如歐陽修、王安石、曾鞏、蘇轍等均曾為此任。宋人與出使有關的創(chuàng)作大致可分為三類:第一,出使或伴使途中創(chuàng)作的詩歌;第二,出使歸來后給朝廷提交的,記錄途經(jīng)地、山川里程、交涉過程以及遼典章制度、風土人情等內容的奉使語錄③《宋史·藝文志》有路振《乘軺錄》一卷、《議盟記》一卷(不知作者)寇瑊《奉使錄》一卷,富弼《奉使語錄》二卷,又《奉使別錄》一卷,王曙《戴斗奉使錄》一卷、《燕北會要錄》一卷、《虜庭雜記》十四卷、《契丹須知》一卷、《陰山雜錄》十五卷、《契丹實錄》一卷(不知作者)、劉敞《使北語錄》一卷、陳昉《北庭須知》二卷、史愿《北遼遺事》二卷等。;第三,使臣親友相關創(chuàng)作。上述三類作品能較為集中地反映北宋士人對遼山川地理、風俗民情、政治制度等的認知,也記錄了他們對邊界、疆域、兩國關系、宋朝地位等問題的思考,是值得關注的文學、文化史資料。

一、風土:“極塞云物自慘淡”

遼據(jù)有東北、內蒙、河北、山西和俄羅斯、蒙古部分地區(qū),幅員廣大。白溝以北到燕山以南為漢族、奚族集居地,燕山以北則為契丹族集居地。與北宋的固定在京城接見遼使不同,遼“帝后居處,年每數(shù)徙,故受禮之處不一”。為了夸耀疆域,也出于對使者的防范,遼接伴使會故意帶宋使繞遠路,每次所走路線也各不相同,致使遼境內很多地方“皆為宋使嘗至之地”[1],宋使也因此較多地經(jīng)歷遼之山川,體味其氣候與風土民情。

“東遼本是苦寒鄉(xiāng),況復嚴冬入朔疆?!盵2]“曠野多黃沙,當午白日昏。風力若牛弩,飛沙還射人?!盵3]北宋常使使遼一般都是農歷年底出發(fā),次年二月返回,恰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因此對遼的第一感受便是風沙與寒冷。嘉祐五年(1060)王安石送遼正旦使耶律思寧歸國時寫道:

余寒駕春風,入我征衣裳。捫鬢秖得凍,蔽面尚疑創(chuàng)。士耳恐猶墜,馬毛欲吹僵。牢持有失箸,疾飲無留湯。曈曈扶桑日,出有萬里光。

可憐當此時,不濕地上霜。[4]

此詩中有很多細節(jié),如手凍得拿不住筷子、吃飯必須極快否則湯水會凍住、太陽升起來但霜并不會消失等,非親身經(jīng)歷者恐難以寫出。

寒冷、風沙之外,使者還較多地寫到遼的人煙稀少、物產稀缺,萬象蕭疏:

蘇轍:“冰霜葉墮盡,鳥獸紛無托?!保ā赌救~山》)

彭汝礪:“萬里沙陁險且遙,雪霜塵土共蕭條”。 (《尚德》)

韓琦:“草白崗長暮驛賒,朔風終日起平沙。寒鞭易促鄣泥躍,冷袖難勝便面遮。 ”(《紫濛遇風》)

劉敞:“桑干北風度,冰雪卷飛練。古來戰(zhàn)伐地,慘淡氣不變。 ”(《寄永叔》)

梅堯臣有幾十首送使詩,其中有大量類似表述,“白裘貂帽著不暖,莽莽黃塵車款款”[5],“地寒狐腋著不暖,沙闊馬蹄行未窮”[6]??梢姰敃r知識界普遍認為遼自然條件惡劣,物產匱乏。

此外,便是使臣對遼飲食、衣物及居住環(huán)境的不適應,如蘇頌所寫:

“契丹飲食風物皆異中華,行人頗以為苦”。 (《契丹紀事》題下注)

“羸肌己怯旜裘重,衰鬢寧禁霜雪侵。 ”(《次行奚山》)

他還曾比較過契丹與中原的差異:

行營到處即為家,一卓穹廬數(shù)乘車。

千里山川無土著,四時畋獵是生涯。

酪漿膻肉夸稀品,貂錦羊裘擅物華。

種類益繁人自足,天教安逸在幽遐。[7]

這首詩表面看來是客觀描述,但其中已暗含一點兒鄙夷——上天可能憐惜他們與熱鬧、繁盛、文明生活無緣,所以將安逸、自足作為補償。

蘇頌還被人問到“奚國山水何如江鄉(xiāng)”,他如此回答:

奚疆山水比東吳,物色雖同土俗殊。

萬壑千巖南地有,扁舟短棹此間無。

因嗟好景當邊國,卻動歸心憶具區(qū)。

終待使還酬雅志,左符重乞守江湖。[8]

蘇頌在詩里說奚與東吳風景表面上相似,但內在有很大的差異。東吳有奚的山色,但奚沒有東吳的水光。奚地的風景可以算是不錯,但這樣的“好景”生于“邊國”似乎很是可惜。這首詩典型地反映出宋人的文化正統(tǒng)意識。在出使文學中,我們基本看不到對遼風景、民情、制度的贊賞,他們突出遼氣候的惡劣、飲食的粗糲、服飾的粗陋,使者不適應也不喜歡遼的一切,出使對于他們來說是艱苦的,他們只希望能盡快完成任務回到朝廷。

二、疆域:“將吏戒生事,廟堂為遠圖”

石敬瑭割讓燕云十六州,加之遼強烈的開疆拓土意識,使遼擁有大量本屬中原王朝的土地。使臣入遼,面對這些“漢唐故地”,難免感傷、愧疚,“哀哉漢唐余,左袵今已半”[9],“先王外荒服,赤子棄草萊”[10]。大中祥符初(1008)使遼的路振曾有過如下記錄:

虜政苛刻,幽薊苦之,圍桑稅畝,數(shù)倍于中國,水旱蟲蝗之災,無蠲減焉。以是服田之家,十夫并耨,而老者之食,不得精鑿;力蠶之婦,十手并織,而老者之衣,不得繒絮。征斂調發(fā),急于剽掠。[11]

劉敞也與路振一樣注意到了遼地百姓的痛苦生活,他著眼于“沒蕃”百姓對中原王朝的渴慕與忠誠,“思報漢恩身已朽,恥埋邊壤死無名。今朝縱觀非他意,得見官儀眼自明”[12],筆下流出的是濃郁的無奈和感傷。

蘇轍則尋找歷史的原因:

燕疆不過古北闕,連山漸少多平田。

奚人自作草屋住,契丹駢車依水泉。

橐駝羊馬散川谷,草枯水盡時一遷。

漢人何年被流徙,衣服漸變存語言。

力耕分獲世為客,賦役稀少聊偷安。

漢奚單弱契丹橫,目視漢使心凄然。

石瑭竊位不傳子,遺患燕薊逾百年。仰頭呼天問何罪?自恨遠祖從祿山。[13]

奚族和漢族被遼欺壓,是因為安祿山叛亂。目下他們只能茍且偷安,眼巴巴地注視著卑微的宋使與強勢的契丹人周旋。對此,蘇轍也只能是滿心的苦澀與無奈。

使臣將微薄的期待寄托在地理的阻隔上。當回途經(jīng)高山大川時,詩歌的主題出奇一致:

“燕山如長蛇,千里限夷漢?!保ㄌK轍《奉使契丹二十八首·燕山》)

“逼仄單車度,盤桓壯士悲。今朝識天意,正欲限華夷。 ”(劉敞《出山》)

“上天限夷夏,自古常風霾?!保▌⒊ā逗诤羽^連日大風》)

“從來天地分中外,今作通逵近百年”。(蘇頌《沙陁路》)

陰山、燕山本是漢民族與少數(shù)民族政權分隔的界限,燕云十六州割讓后,處于中原的漢族政權失去了自然屏障。出使者頻頻表達對阻隔的依賴,一方面是對北宋政治、軍事力量的不自信,更多地顯現(xiàn)了兩國交好背景下士人的不安全感。

曾鞏提出了另一種阻隔方式——利用其他少數(shù)民族政權來阻隔遼的入侵:

南粟鱗鱗多送北,北兵林林長備胡。

胡使一來大梁下,塞頭彎弓士如無。

折沖素恃將與相,大策合副艱難須。

還來里閭索窮下,斗食尺衣皆北輸。

中原相觀嘆失色,胡騎日肥妖氣粗。

九州四海盡帝有,何不用胡藩北隅?[14]

曾鞏的方略可算天真,我們可將之歸為“天真派”。對于宋遼關系,除了“天真派”之外,還有“天運派”:

曾到臨潢已十齡,今朝復忝建旜行。

正當朔地百年運,又過秦王萬里城。

盡日據(jù)鞍消髀肉,通宵聞柝厭風聲。

自非充國圖方略,但致金繒慰遠甿。[15]

此詩作于熙寧十年(1077)蘇頌第二次使遼。蘇頌為任宋使以金帛換和平感到屈辱,但也為王朝預約了希望。他從天運角度解釋了遼的強盛,而今遼已建國70年,繁盛將走到盡頭。我們姑且稱之為消極等待的“天運派”。

劉敞屬“強硬派”,主張以武力復仇、刷恥:

代北屯兵盛,漁陽突騎精。

棄捐看異域,感激問蒼生。

尚識榆關路,仍存漢郡名。

可憐成反拒,未見請橫行。

先帝曾親伐,斯人昔徯征。

大功危一跌,遺恨似平城。

往者干戈役,因之玉帛盟。

權宜緩中國,茍且就升平。

名號于今錯,恩威自此輕。

奈何卑圣主,豈不負宗祊。

事有違經(jīng)合,功難與俗評。

復仇宜百世,刷恥望諸卿。

封畛唐虞舊,氛祲渤碣清。

遺黎出涂炭,故老見簪纓。

寒谷青陽及,幽都日月眀。

此懷如萬一,髙揖謝縱橫。[16]

漢唐故地成為異域,地名還是當年的,百姓卻早已成為人家的順民。如今宋遼交好,宋大國的地位、威嚴喪失,百姓生活艱難,作為宋臣的劉敞感覺十分屈辱。他認為目前的狀態(tài)只是權宜之計,大家必須有收復河山的長遠規(guī)劃,并共同為此努力,爭取目標早日實現(xiàn)。到那一天,幽州才會陽光明媚,天地燦爛。

仁宗則可算是“忍讓派”:

富鄭公弼,慶歷中以知制誥使北虜還,仁宗嘉其有勞,命為樞密副使……。一日,王拱辰言于上曰:“富弼亦何功之有?但能添金帛之數(shù),厚夷狄而弊中國耳?!比首谠唬骸安蝗?。朕所愛者土宇生民耳,財物非所惜也?!惫俺皆唬骸柏斘镓M不出于生民耶?”仁宗曰:“國家經(jīng)費,取之非一日之積,歲出以賜夷狄,亦未至困民。若兵興調發(fā),歲出不貲,非若今之緩取也?!惫俺皆唬骸叭譄o厭,好窺中國之隙。且陛下只有一女,萬一欲請和親,則如之何?”仁宗憫然動色曰:“茍利社稷,朕亦豈愛一女耶?”[17]

類似故事在正史也多見記載,應該是歷史真實:一味忍讓、茍且偷安,愿意犧牲一切以避免沖突。神宗估計收復舊疆的夢都不會做。歐陽修曾在詩中寫到當時的局面是“將吏戒生事,廟堂為遠圖”[18]。是否“遠圖”值得懷疑,但膽小、怕事、一味忍讓、遷就則是肯定的,這也是北宋朝絕大多數(shù)時候君臣共同的態(tài)度。

出使文學還能分出另一派——“歡好派”,以彭汝礪為代表。他于哲宗元祐六年(1091)使遼,有出使詩60首。這些詩充溢著被研究者稱為“大國情懷與和平暢想”[19]的和樂之氣,試看下面幾例:

今日日如昨日日,北方月似南方月。

天地萬物同一視,光明豈復疆域別。(《望云嶺》)

容覆不分南與北,方知圣徳與天平。(《過古北口始聞雞》)

伶人作語近初筵,南北生靈共一天。祝愿官家千萬歲,年年歡好似今年。(《記京中伶人口號》)

往來道路好歌謠,不問南朝與北朝。

但愿千年更萬歲,歡娛長祗似今朝。(《記使人語呈子開侍郎深之學士二兄》)

彭汝礪認為世界是一體的,陽光覆照大地,南北方在同一片月光里,百姓生存在同一片藍天下,本就沒有分別。大家在這片共同的土地上,在各自皇帝的管轄下其樂融融。只要雙方皇帝都康健,這快樂與和諧便會千萬年持續(xù)下去。他將分別者視為偏狹小人,認為他們將宋遼區(qū)分就好像是要在心肝之間、咫尺之內強分敵我,十分愚蠢。彭汝礪的這些詩,可能是“戒生事”內化至心靈深處的一種表現(xiàn)吧。王水照先生言北宋出使文學有“自欺欺人的強為說辭”,顯示了“無力收復、自找借口的無奈之狀”[20],比較貼合出使者的心境,與“大國情懷與和平暢想”的距離可能有些遠。

三、尷尬的“使者體”

“書生多口慎勿出,累圣消兵在此中?!盵21]宋遼關系復雜,使者發(fā)言舉辭需格外小心。使者出發(fā)前朝廷會預設一些問題,共同商定“標準答案”,皇帝有時也會參與。如《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三百三十一所記元豐五年(1082)劉摯使遼前情形:

陛辭日,永樂城已陷,上數(shù)言西事,面授畫一十余條預為問對之語,曰“此禁中自草,又歷議所以然”。且曰“敵多辯詐,毋為所勝?!睋磳υ唬骸俺家哉\信自將,上憑威靈。敵雖多詐,安能勝臣?聞言忠信蠻貊之邦行矣。臣謂問對之際,不必過為遷就?!鄙舷苍唬骸罢\是?!?/p>

神宗強調遼人的狡詐,提醒劉摯小心不要給對方可乘之機,而劉摯則認為只要秉持忠信的原則,與遼據(jù)理力爭,不必一味地遷就忍讓。

北宋使臣能彬彬有禮,不卑不亢,堅持原則。仁宗朝程戡曾為遼接伴使,御使中丞張觀叮囑他八個字:“待之以禮,答之以簡”,“戡佩服其言”[22]?!端问贰こ剃瑐鳌愤€記錄了程戡接伴時發(fā)生的一件事:“契丹使過,稱疾求著帽見。戡使謂曰:‘有疾可毋相見,見當如禮’。使者語屈,冠而見。”可見他是吸納了張觀的建議,很好地完成了任務。

史籍中流傳著不少使臣與遼接觸過程中不卑不亢,以表面謙恭有禮的言辭暗中表示不滿、抗議,以滅對方威風的故事,如:

呂正獻公以翰林學士館伴北使。彼頗桀黠,語屢及朝廷政事。公摘契丹隱密詢之曰:“北朝嘗試進士,出《圣心獨悟賦》,賦無出處,何也?”北使愕然語塞。[23]

呂公著抓住對方考題沒文化、沒水平發(fā)難,很是殺了遼的氣焰。再如:

(天圣五年)己丑,左正言、直史館孔道輔為左司諫、龍圖閣待制。時道輔使契丹,猶未還也。契丹燕使者,優(yōu)人以文宣王為戲,道輔艴然徑出。契丹主使主客者邀道輔還坐,且令謝,道輔正色曰:“中國與北朝通好,以禮文相接。今俳優(yōu)之徒,侮慢先圣而不之禁,北朝之過也,道輔何謝?”契丹君臣默然,又酌大卮謂曰:“方天寒,飲此可以致和氣。”道輔曰:“不和,固無害”。既還,言者以為生事,且開事端。上問其故,道輔曰:“契丹比為黒水所破,勢甚蹙。毎漢使至輒為侮慢。若不校,恐益易中國。 ”上然之。[24]

(嘉祐七年)遣供備軍副使張宗道賜諒祚生辰禮物。宗道初入境,迎者至,欲先宗道行馬,及就坐,又欲居東,宗道固爭之。迎者曰:“主人居左,禮之常也,天使何疑焉?”宗道曰:“宗道與夏主比肩以事天子,夏主若自來,當為賓主。爾陪臣也,安得為主人!當循故事,宗道居上位?!睜幘貌粵Q,迎者曰:“君有幾首,乃敢如是!”宗道大笑曰:“宗道有一首耳,來日已別家人。今日欲取宗道首則取之,宗道之死得其所矣!但夏國必不敢耳。”迎者曰:“譯者失辭,某自謂無兩首耳?!弊诘涝唬骸白g者失辭,何不斬譯者?”乃先宗道。迎者曰:“二國之歡,有如魚水?!弊诘涝唬骸叭?。天朝,水也;夏國,魚也。水可無魚,魚不可無水。”[25]

正顏厲色、據(jù)理力爭,言語交鋒中不讓對方占一點兒便宜。史家寫來、我們今天讀來,都感覺很是痛快,很受鼓舞。出使過程中,使臣既需要向遼表示友好,又要維護大國的尊嚴,語言要得體,親昵或是威嚴,隨性還是嚴肅,“答之以簡”還是“抑之以威”,都需要使臣小心把握。有時候,同樣的言行,在當時和事后,結果可能截然不同:或者被解釋為維護國家尊嚴,也有可能被判定為“相挑為國生事”。令人憤慨的是:無論出現(xiàn)什么爭端,北宋王朝危機公關的唯一手段就是以懲罰“肇事者”來息事寧人。如:

(慶歷二年夏四月)(劉)沆使契丹,館伴杜防強沆以酒,沆霑醉,拂袖起,曰:“我不能飲,何強我!”因詈之,于是契丹使來,以為言,故出之。尋又降知和州。因詔奉使契丹及接伴、送伴臣僚,每燕會毋得過飲,其語言應接,務存大體。”[26]

孤立看這一條材料,我們可能會以為劉沆言行不檢,被“出官”是咎由自取。但我們需要了解更多真相:

北番毎宴使人,勸酒器不一,其間最大者,剖大瓠之半,范以金,受三升。前后使人無能飲者,惟方偕一舉而盡,戎主大喜,至今目其器為“方家瓠”,每宴南使,即出之。[27]

遼人善飲,勸酒力度很大,且以酒場表現(xiàn)區(qū)別敵友。醉酒并非劉沆的主動選擇,而拒絕爛醉,更是為了維護使者尊嚴與國家形象。劉沆的被處罰很是冤枉。

在戰(zhàn)、和搖擺不定的北宋,類似劉沆這樣左右為難,無論如何都不得體的使臣還有幾位。陳襄治平四年(1067)出使,《宋史》本傳言其“以設席小異于常,不即坐。契丹移檄疆吏,坐出知明州”,似乎是陳襄不顧大局、吹毛求疵,故意制造事端。但陳襄的出使語錄證明他是在爭取和遼平起平坐的待遇,牽涉到“國體”。除此之外,整個出使過程可以說都是其樂融融。如遼接伴使云“兩朝通好多年,國信使副與接伴使副相見,如同一家”,陳襄隨即言“所謂南北一家,自古兩朝歡好,未有如此”,并沒有因為“不即坐”而影響出使任務的完成,甚至還可能增加了遼對北宋的尊重,但等待他的是被外放。

態(tài)度強硬危險,表現(xiàn)親和、友愛又如何呢?我們看一下余靖的遭遇:

夜宴設罷臣拜洗,兩朝厥荷情幹勒。微臣稚魯祝若統(tǒng),圣壽鐵擺俱可忒。

這是一首應景詩,宴會豐盛,遼主恩厚,兩國通好,感情深厚,并表達了對遼國祚和遼皇帝壽命的祝愿。余靖尊重對方文化,詩中使用了8個遼語詞匯:設罷—侈盛、拜洗—受賜、厥荷—通好、幹勒—厚重、稚魯—拜舞、若統(tǒng)—福佑、鐵擺—嵩高、俱可忒—無極,為此也博得了遼國主的好感。但事情的結局卻出人意料:

(慶歷五年)知制誥余靖,前后三使契丹,益習外國語,嘗對契丹主為蕃語詩,侍御史王平、監(jiān)察御史劉元瑜等劾奏靖失使者體,請加罪?!?,出靖知吉州。[28]

余靖的被彈劾是因為此事還可以有另一種闡釋:諂媚、喪失氣節(jié)。一切都取決于朝廷的解讀、遼的態(tài)度、同僚的判斷。

總之,在北宋,因王朝對外政策本身的不確定、不連貫以及搖擺性,使臣之“體”并沒有具體的內涵,它充滿著無數(shù)的不確定。有時候保持基本的“禮”,可輕松“得體”,有時候也會動輒得咎。對于使者來說,“得體”的難度巨大。“我本不來人強我,百年空使愧相如”[29],這其實也是北宋士人大多不愿出使的原因之一。

四、使臣對遼的認知及四庫館臣的刪改

宋遼兩國在外交場合是依兩國地理位置用“南朝”“北朝”互稱,顯示的是雙方地位的平等。但在北宋內部,詔告奏議以及詩歌中,則稱宋為“中國”,稱遼為“敵”“虜”“異類”等。宋出使詩文常強調對遼的恩惠,強調每年支付的歲幣對北宋的微不足道和對遼的重要,“自非充國圖方略,但致金繒慰遠甿”[30],“握節(jié)偶求觀國俗,漢家恩厚一方寧”[31],“使行勞苦誠無憚,所喜殊方識漢恩”[32]。出使者愿意相信,他們的出使給遼送來了物質與精神的雙重撫慰,是顧全大局、維持天下和平的仁義之舉。

同理,使臣也喜歡描寫遼人對宋的傾慕與感情上的尊重與親近:

誰將家集過幽都,逢見胡人問大蘇。

莫把文章動蠻貊,恐妨談笑臥江湖。

虜廷一意向中原,言語綢繆禮亦虔。

顧我何功慚陸賈,橐裝聊復助歸田。[33]

此詩是大國使者驕傲與自豪的寫照:遼人仰慕中原文化,對使者謙恭有禮。宋人的文章在此地被作為寫作的范本,蘇軾的文名更是家喻戶曉,如雷貫耳。蘇頌詩中有不少使團被圍觀,遼人欽慕中原文化的描寫,“漢節(jié)經(jīng)過人競看,忻忻如有慕華心”[34],“皇恩百歲如荒憬,物俗依稀欲慕華”[35]。路振也有類似記錄:

番漢官子孫,有秀茂者,必令學中國書篆,習讀經(jīng)史。自與朝廷通好以來,歲選人材尤異聰敏知文史者,以備南使,故中朝聲教,皆略知梗概。至若營井邑以易部落,造館舍以變穹廬,服冠帶以卻氈毳,享廚爨以屏除毛血,皆慕中國之義也。[36]

與此相應的是使臣對遼文物、制度的貶抑。如大中祥符元年(1008),宋摶出使回來,上奏曰:“契丹所居曰中京,在幽州東北,城壘卑小,鮮居人,夾道多蔽以墻垣?!舐暑H慕華儀,然性無檢束,毎宴集有不拜、不拱手者?!盵37]“外國表章類不應律令,必先經(jīng)有司點視, 方許進御。 ”[38]“虜政苛刻”,“大約制度卑陋”[39],“犬類那思母愛偏”①王珪(1019-1085),字禹玉,成都華陽人。慶歷年間曾為接伴使,皇祐三年為正旦使使遼。有使遼詩十余首,《全遼詩話》收16首。此句出《長興館絕句》,《全遼詩話》岳麓書社,1992年,第269頁。。蘇轍還曾在詩中寫到遼人外交場合的窘迫:

彎弓射獵本天性,拱手朝會愁心胸。

甘心五餌墮吾術,勢類畜鳥游樊籠。[40]

遼本是自由奔放的民族,卻要受宋各種禮儀的約束,舉手投足都不自由,如同被關押在樊籠中的動物般愁苦。

劉摯、劉跂父子兩代使遼,劉跂留有18首出使詩②蔣祖怡、張滌云從四庫全書收劉跂《使遼詩十四首》,從《四庫輯本別集拾遺》輯錄《虜中作》四首,共十八首出使詩。見《全遼詩話》,長沙:岳麓書社,1992年,第329-332頁。。這些詩,有對北宋王朝喪失疆土的痛心,有不得不與遼周旋的痛苦,“禮覺周旋異,心知笑語非”(《使遼詩》其九),“舜韶方九奏,異類合來庭”(《虜中作》其三),也有對遼的蔑視,如“甘作河南犬,休為燕地人”(《虜中作》其二),“已無燕代色,但有犬羊腥”(《虜中作》其三),更有對天運的期待及無奈,“誰言無上策,會是有天時”(其一),“悲傷此邦舊,會譴一朝新”(《虜中作》其二),他對遼人的描述有明顯的歧視:

喜斗人皆勇,誅求俗故貪。

為謀不耐暑,嗜味獨便鹽。(《使遼詩》其十)

北宋公然表示對遼蔑視的還有范純仁。他曾寫給時在關陜?yōu)楣俚姆都兇獾男胖懈嬲]弟弟不要試圖在邊塞立功,原因是“大輅與柴車爭逐,明珠與瓦礫相觸,君子與小人斗力,中國與外邦校勝負,非惟不可勝,兼亦不足勝。不惟不足勝,雖勝亦非也”。

因出使文學中對遼有太多的貶斥與蔑視,四庫館臣不得不大量改動其中的詞句,如改“虜”為“北”,改“敵”為“人”,改“夷夏”為“中外”,改“故疆”為“邊疆”,改“蠢茲獯獫”為“瞻茲北陲”,改“邊塞”為“朔漠”,改“邊落蕭疏”為“雪嶺迢遙”。有時候,得改動全句:

“正當朔地百年運”——“同持漢使雙符節(jié)”

“忻忻如有慕華心”——“可能知得使臣心”

“物俗依稀欲慕華”——“物俗依稀想夢華”

“馬前終日聽夷言”——“馬前頻聽異華言”

“歲月肥丑獯”——“歲月如轉輪”“燕山本華土”——“寸金比寸土”

而當整首詩的貶斥傾向明顯、局部改寫無濟于事時,館臣就將其刪除,如劉跂的《虜中作四首》、蘇頌的《契丹帳》等。

綜上可知,北宋的出使文學不但是遼自然地理、人文自然的反映,也體現(xiàn)了宋人對于國家疆域、民族觀念以及王朝的認知。王朝正統(tǒng)與文化中心的政治定位決定了士人歷史、文化的驕傲感以及對北宋現(xiàn)狀的屈辱與不平;北宋外交政策上的軟弱、搖擺不定以及諫官的脫離出使語境吹毛求疵都使得使臣不愿出使,在出使過程中格外謹慎小心,言辭舉止更是循規(guī)蹈矩唯恐授人以柄。具體到出使文學,則是思想感情中規(guī)中矩,溫柔敦厚,作品的文學性偏弱、個性模糊,鮮明地體現(xiàn)出宋型文化內斂、理性、成熟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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