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文 登
(廣州大學教育學院副教授)
與很多其他學科一樣,心理學史同樣承擔著知識傳播的使命。但從知識受眾的角度看,以往心理學史更重視對心理學專業(yè)學習者與研究者(以下簡稱“專業(yè)人員”)的傳播,即更重視知識的“內(nèi)向”傳播功能。比如,心理學史有助于提高專業(yè)人員對心理學學習與研究的興趣,吸引人才加入心理學學習與研究的陣營;有助于專業(yè)人員了解歷史的發(fā)展邏輯,為當前的學習與研究提供幫助;有助于不同分支學科的專業(yè)人員了解共同的歷史傳承,增加對心理學專業(yè)的身份認同;有助于專業(yè)人員形成良好的歷史思維與理論思維,能正確評述歷史事件或人物的是非功過;有助于專業(yè)人員從不同視角出發(fā)進行學習與研究,形成包容、開放的學習態(tài)度、研究態(tài)度甚至人生態(tài)度;等等。但相對而言,心理學史較少談及對鄰近學科研究者及普通社會大眾的知識傳播,即對心理學史的“外向”知識傳播功能強調(diào)得不夠。下文將對此問題進行粗略探討。
社會大眾對心理學的需求非常強勁。由于心理學的專業(yè)特性及歷代先輩的努力,今天的心理學比其他很多學科更有社會能見度與需求度。事實上,心理學一直在積極地向社會大眾傳播知識,但總體而言,尚存在進一步提升的空間。比如,在大型書店里,打著心理學旗號的成功學、占星術、人際關系寶典等書籍往往擺在顯要的位置;在微信朋友圈、報刊、電視臺等媒體中,很多非專業(yè)人士占據(jù)著本應屬于心理學家的位置。科學心理學缺位的地方,正是“心靈雞湯”、常識心理學、偽心理學所滲透甚至占領的地方。
當然,心理學所有分支學科均有向社會大眾傳播知識的責任與義務,但心理學史在此方面尤有自身的獨特優(yōu)勢。首先,心理學史兼具學術性與趣味性,既有引人入勝的思想史,也有跌宕起伏的人物史。隨便翻開一本心理學史,弗洛伊德與夢的分析、斯金納與鴿子迷信實驗、皮亞杰與認知發(fā)展階段理論、馬斯洛與需要層次理論、費斯廷格與認知失調(diào)理論,如此種種,不只是理論引人入勝,其人物的傳奇生活史也往往使大眾充滿興趣。
其次,心理學史的知識具有綜合性。心理學史關注的是整個心理學領域的發(fā)展歷史。它也生產(chǎn)知識,但與實驗心理學等從原始研究中發(fā)現(xiàn)或創(chuàng)造新知識不同,它更多是對歷史中相關知識的總結(jié)、梳理與深化,有些知識的獲得甚至類似于對知識的“二次研究”。因此,心理學史要涉獵幾乎所有心理學領域的經(jīng)典知識,綜合性強,基本能夠滿足社會大眾對心理學的多樣化需求。
再次,在當代中國,心理學史的知識傳播已初具一定的受眾基礎。當人們物質(zhì)生活水平提升后,精神方面的追求也會相應增加。了解歷史、鑒古知今是滿足人們精神需求的一個重要維度。近年來,歷史學科通過“國學傳播”“百家講壇”、歷史影視劇、歷史主題公園等,讓原本“故紙堆”里的歷史鮮活地走向社會大眾,在社會上掀起了一股關注歷史的熱潮。心理學史作為一門學科史,與人心相關,社會大眾對之頗有興趣,其知識傳播具有諸多現(xiàn)實的與潛在的受眾。
最后,心理學史向社會大眾傳播知識的途徑正在不斷豐富。微信公眾號、公開課、博客、微博、自媒體等新的知識傳播手段不斷涌現(xiàn),知識傳播者可與社會大眾進行即時互動。心理學史作為集中展示心理學人物、事件與思想的“博物館”或“知識超市”,完全可以利用這些新的技術手段作為支撐,成為科學心理學“對外交流”的重要窗口,更好地擔任心理學與社會大眾之間富有創(chuàng)見的“翻譯者”或“傳話人”。
但凡人心涉及的領域,心理學必有涉及,是故心理學與哲學、教育學、管理學等諸多人文社會學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lián)。鄰近學科可以從心理學吸取營養(yǎng),相互印證,激發(fā)思考。比如,對哲學而言,心理學曾長期寄身于哲學,對意識的本質(zhì)、身心關系、知行關系、遺傳與環(huán)境的關系、人與動物的關系等問題的理解與研究均受到哲學的影響。但隨著心理學的專業(yè)化發(fā)展,心理學又反過來為哲學探討上述問題提供了獨特的視角與解決方案。又如,對教育學而言,心理學曾是教育學的重要基礎理論,桑代克的試誤說、格式塔學派的頓悟說、斯金納的操作條件作用、班杜拉的觀察學習理論等均對教育學產(chǎn)生過重大影響。
但一般而言,心理學與鄰近學科之間總是存在一定鴻溝,需要借助一定的媒介進行知識的傳播與溝通。心理學的各門分支學科均可以直接把自身創(chuàng)造的知識向鄰近學科傳播(如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與管理學,詹姆士的意識流學說與文學),心理學史同樣可以進行這項工作,且有自己突出的特點。首先,心理學史研究的內(nèi)容與鄰近學科在知識源頭上存在一定交叉。從某種意義上說,今天的心理學,只是整個心理學史的一個“橫截面”。它的過去(“源”)與鄰近學科聯(lián)系緊密,甚至當今某些其他學科的知識(“流”)均來源于同一歷史人物的理論,只是關注點不同而已。其次,心理學史是對知識的系統(tǒng)加工與梳理,用純文字而不是高深的統(tǒng)計方法、專業(yè)的操作術語及枯燥的數(shù)字圖表來呈現(xiàn)知識,其表述更多是理論性、綜合性的,不會令其他專業(yè)的研究者“望而生畏”。最后,心理學史工作者不僅受過心理學的專業(yè)訓練,由于其特殊的學術背景及學術旨趣,對其他學科必須相對比較了解。他們能根據(jù)鄰近學科正在關注的焦點問題,主動將心理學獲得的理論與研究成果翻譯、轉(zhuǎn)述給鄰近學科。因此,當一個試圖從心理學視角來解釋或解決問題的鄰近學科專業(yè)人員,在茫然面對自己并不特別熟悉的心理學知識時,翻閱一本心理學史應該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中國心理學與西方心理學、蘇俄心理學、阿拉伯心理學等一道,本質(zhì)上都只是“多元文化心理學”中的一元。主流的西方心理學逐漸意識到自己只是世界心理學的一個維度,開始向其他文化尋求支持。尤其是隨著中國國力的強盛,一部分國外的心理學研究者越來越關注中國文化,試圖從中國文化中獲取營養(yǎng),改造自己的理論體系(如榮格、馬斯洛等先驅(qū))。
但現(xiàn)實的情況并不容樂觀。一方面是渴望了解中國文化的外國心理學家,大多無法直接看懂中文文獻;另一方面,中國心理學家將重心放在實驗心理學方面的研究,開始在國際頂尖心理學期刊發(fā)表論文,在一些前沿領域甚至開始引領世界的相關研究。但這些研究更多屬于認知研究,與文化的關系不甚密切。這其中預留了一個空間,需要中國心理學家大力發(fā)掘自己的歷史與文化(如“中國心理學史”研究),將研究成果翻譯或直接以外文論著的形式發(fā)表,傳播給國外的心理學家。
事實上,心理學史確有這方面的能力。一方面,在歷史上,中國的心理學史研究者有著長期引進、介紹國外流派與理論的經(jīng)驗,對國外心理學理論與歷史比較熟悉(筆者認為,在一定程度上,當前的某些心理學綜述論文仍屬于廣義心理學史研究的一部分);另一方面,有一部分心理學史研究者(尤其是研究中國心理學史者)對中國文化心理學有著深刻的了解,能在現(xiàn)代知識體系內(nèi),將中國古代心理學思想系統(tǒng)地介紹到國外。因此,向國外傳播中國歷史與文化中所蘊藏的心理學思想,是中國心理學史研究的應有之“義”。
最后,再簡要說明一點。筆者不認為“外向”知識傳播是心理學史的唯一功能,事實上,原創(chuàng)性的學術研究才是心理學史賴以生存之本,培養(yǎng)專業(yè)人才(即“內(nèi)向”知識傳播)仍是心理學史最重要的使命之一。同樣地,作者也不認為所有的心理學史工作者都應該從事“外向”知識傳播,實際上,有一部分人憑借自身的興趣去關注與回應上述需求就足夠了。正如歷史所反復呈現(xiàn)的,心理學是一個共同的事業(yè),生而平等的、興趣不同的學者們從各自不同的視角開展不同的研究,合起來才更可能接近于鮮活的心理學“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