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軍
(博愛縣中醫(yī)院中醫(yī)內(nèi)科,河南 博愛 454450)
寒熱并用法是臨證組方之首創(chuàng),科學價值極高,值得臨床繼承與發(fā)揚。筆者立足于《傷寒雜病論》中半夏瀉心湯、黃連湯、干姜黃芩黃連人參湯、烏梅丸、附子瀉心湯等經(jīng)典寒熱并用方劑,對其對應病機及方藥配伍規(guī)律進行探析,從中審悟仲景治療各種寒熱雜證既遵守和解寒熱、調(diào)和陰陽的治療原則,又根據(jù)各個病證的共性和個性隨癥論治的治學典范。
寒、熱是辨別疾病性質(zhì)的兩綱,所謂“陽盛則熱,陰盛則寒”“陽虛則寒,陰虛則熱”。臨證時應根據(jù)疾病的寒、熱屬性來選擇用藥,即“寒者熱之,熱者寒之”。
寒熱并用法的治療思想起源于《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至真要大論篇》確立了“寒者熱之,熱者寒之”的寒證、熱證治療原則,又曰:“奇之不去則偶之,是謂重方,偶之不去則反佐以取之,所謂寒熱溫涼,反從其病也?!盵1]《素問·標本病傳論篇》曰:“謹察間甚,以意調(diào)之,間者并行?!盵1]
寒熱并用法的實際運用首見于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張仲景根據(jù)《黃帝內(nèi)經(jīng)》之理論,緊扣病機,立法嚴謹,遣藥組方,為寒熱并用法開創(chuàng)了先河。在《傷寒雜病論》共113首方劑(其中禹余糧丸單有方名,故實缺一方)中,寒熱并用之方多達53首。
寒熱并用法在唐、宋、元、明、清時代得到了進一步的完善。其代表方劑如唐代孫思邈所著《千金方》中溫下之溫脾湯、元代朱震亨所著《丹溪心法》中瀉肝火之左金丸、明代韓懋所著《韓氏醫(yī)通》中交通心腎之交泰丸、清代吳瑭所著《溫病條辨》中治濕之三仁湯等,均是對仲景寒熱并用法的繼承與發(fā)揚。
后世醫(yī)家對寒熱并用法進行了創(chuàng)新。目前,《傷寒雜病論》中半夏瀉心湯不僅被廣泛運用于消化系統(tǒng)各種疾病的治療,還被用于治療心血管、呼吸、泌尿生殖系統(tǒng)及皮膚科、婦科、兒科、五管科等多種疾病[2]。
代表方有半夏瀉心湯、烏梅丸等。半夏瀉心湯方中半夏辛溫降逆止嘔;干姜辛熱,溫中散寒;黃芩、黃連苦寒泄熱,清熱和胃;人參、甘草、大棗甘溫補脾胃之虛。烏梅丸方中黃連、黃柏苦寒,清泄胃熱;附子、細辛、桂枝、干姜、蜀椒辛熱,溫臟祛寒;人參、當歸益氣補血;烏梅酸澀收斂。其他方劑如生姜瀉心湯、甘草瀉心湯、黃連湯、黃芩干姜人參湯等在治療的證候上有類似的地方,雖然方名不同,但治療思路是一致的,只是寒、熱的側(cè)重各有不同。
濕熱內(nèi)犯,郁阻氣機,困遏陽氣,纏綿不去,難以速愈,即濕勝陽微,形成既有濕熱留連又有陽氣不足的現(xiàn)象,典型者寒熱證候同時并見,不典型者則無明顯的寒象或者熱象。如:薏苡附子敗醬散治療腸癰,方中薏苡仁、敗醬草清熱解毒、利濕消癰,附子溫陽經(jīng)祛濕,藥雖3味,但寒熱藥物俱備,清溫治法并舉。
濕重于熱,濕熱稽留,病久不愈,常使陽氣受損,臨證宜于清化濕熱方中加入溫燥之品。溫有利于氣機通暢、陽氣升發(fā),燥能祛濕。蓋濕為陰邪,其性纏綿,易阻滯氣機,濕邪阻遏,陽郁不達,故于清化濕熱方中加入溫通苦燥之品,常能收到如離照當空、陰霾自散之效。
肝主疏泄,調(diào)暢氣機,為風木之臟,內(nèi)寄相火,又肝居下焦屬陰臟,主升主動,性喜條達,氣常有余,易化火生風,故謂“肝體陰而用陽”。肝病變化多端,表現(xiàn)復雜,寒熱雜陳,有肝氣犯胃之胃脘、脅肋脹痛、噯氣、呃逆,有肝陽上亢之頭目脹痛、面紅目赤、多夢失眠,有肝火上炎之頭痛眩暈、耳鳴耳聾、口苦口干、急躁易怒,有肝陰不足之兩目干澀、五心煩熱、潮熱盜汗、舌紅少津、脈弦細等,還有肝氣郁結(jié)、肝血不足、肝風內(nèi)動等多種表現(xiàn)。肝臟病變亦可以影響到其他臟器,出現(xiàn)乍寒乍熱、情志抑郁、噯氣吞酸、脅肋脹痛、口苦咽燥、形寒肢冷等肝氣逆亂、氣機失調(diào)、陰陽之氣不相順接等復雜證候。治療當以調(diào)暢氣機、疏肝理氣為主,以辛開苦泄、酸收甘緩諸味寒、熱藥物并用而收功。
日本丹波元堅在《藥治通義》中[3]言:“半夏、生姜、甘草三瀉心湯,治中焦冷熱不調(diào);梔子干姜湯、黃連湯、烏梅丸、干姜黃芩黃連人參湯,治上熱下冷;柴胡桂枝干姜湯治水熱相并之類,是寒熱同用也。此皆所病之證,本屬錯雜,故藥之攻補寒熱,各有相對者也。又有病但寒但熱,而寒熱并行者,如大青龍湯、桂枝加大黃湯、大黃附子湯、備急丸之類,是其藥一取其性,一取其用,性用相籍,自作為一種方劑矣。”概括起來,寒熱并用的規(guī)律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3.1.1 上下寒熱錯雜并用
包括上寒下熱和上熱下寒兩種情況?!秱s病論》第173條曰:“傷寒,胸中有熱,胃中有邪氣,腹中痛欲嘔吐者,黃連湯主之?!逼錈嵝霸谏?胸),寒邪在下(胃)。故用黃連湯寒溫互用,甘苦并施,共盡調(diào)和中焦陰陽之職。
3.1.2 表里寒熱錯雜并用
包括外熱內(nèi)寒和外寒內(nèi)熱?!秱s病論》第38條曰:“太陽中風,脈浮緊、發(fā)熱、惡寒、身疼痛、不汗出而煩躁者,大青龍湯主之;若脈微弱,汗出惡風者,不可服之。服之則厥逆、筋惕肉瞤,此為逆也?!逼渥C為寒邪郁于外、熱邪蒸于內(nèi)。大青龍湯方中麻黃、桂枝、生姜發(fā)表散寒,石膏清熱除煩。寒熱共用,使汗出表解,寒熱之邪并除。
寒熱并用的藥物都作用于同一部位。《傷寒雜病論》第149條曰:“傷寒五六日,嘔而發(fā)熱者,柴胡湯證具,而以他藥下之,柴胡證仍在者,復與柴胡湯。此雖已下之,不為逆,必蒸蒸而振,卻發(fā)熱汗出而解。若心下滿而硬痛者,此為結(jié)胸也,大陷胸湯主之;但滿而不痛者,此為痞,柴胡不中與之,宜半夏瀉心湯?!卑胂臑a心湯系治小柴胡湯誤下后中陽損傷(寒)、外邪乘機內(nèi)陷(熱)之痞證。方中半夏、干姜溫中散寒、降逆止嘔、散結(jié)除痞,黃連、黃芩苦寒泄熱,人參、大棗、甘草甘溫益氣。諸藥合用,使寒解熱清,升降得復,則滿除痞消。
“性”是指藥物的寒、熱、溫、涼四性,“用”指藥物的功用?!秱s病論》中寒熱并用的一些方劑在選藥組方時皆既用其性又取其用。如:半夏瀉心湯用于寒熱錯雜之痞證,方中半夏、干姜性熱,具有溫中降逆、止嘔、散結(jié)消痞的作用;黃連、黃芩性寒,泄熱開痞。至于寒、熱藥物孰多孰少、孰輕孰重,《傷寒雜病論》則根據(jù)寒、熱的主次輕重而定。如:附子瀉心湯用黃芩、黃連、大黃苦寒之物泄熱消痞,只一味辛熱的附子溫陽散寒,全方以寒藥為主、為重,熱藥為次、為輕。
通過配伍的方法使藥物寒、熱、溫、涼受到限制,只取其味。如:桂枝加大黃湯證以大實痛為主證,在桂枝湯中配伍大黃,整個方劑雖屬寒熱并用,但其病在熱而非寒,故不取大黃之性寒,反要佐制其寒,使之發(fā)揮苦味瀉下之用。
3.5.1 桂枝和白芍
溫寒相宜,散中有收,發(fā)中有補,調(diào)和營衛(wèi),滋陰和陽,緩急止痛。
3.5.2 麻黃和石膏
辛溫、甘寒相配,宣清相制,宣肺平喘,清熱除煩,發(fā)汗利水。
3.5.3 干姜和黃連
一熱一寒,辛開苦降,陰陽并調(diào),散結(jié)消痞。
《素問·至真要大論篇》曰:“奇之不去則偶之,是謂重方,偶之不去則反佐以取之,所謂寒熱溫涼,反從其病也?!薄秱s病論》之白通湯中的豬膽汁具有防止寒熱真假格拒的作用。
多法聯(lián)用是考慮疾病特點、病因、病性、病機及兼夾不同而做出的綜合性療法。如:大青龍湯針對病屬外感風寒表實證而兼內(nèi)有郁熱者,方中麻黃、桂枝辛溫,具有宣開作用;杏仁微苦,降利肺氣;石膏甘寒,有清熱之效;甘草、姜、棗助解表而調(diào)營衛(wèi),益脾胃而滋汗源,寓有培土生金之意。
《傷寒雜病論》第38條曰:“太陽中風,脈浮緊,發(fā)熱惡寒,身疼痛,不汗出而煩躁者,大青龍湯主之。”大青龍湯方中麻黃味苦辛,性溫,入肺與膀胱經(jīng)而走表,發(fā)汗解表;石膏辛甘,大寒,入肺、胃經(jīng)而走里,清熱瀉火。諸藥合用,寒熱呼應,各司其職,共奏發(fā)汗解表、清熱除煩之效。
不同的藥物劑量和比例對整個方藥的寒、熱偏性和功效的發(fā)揮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為了使方劑的寒、熱性質(zhì)不出現(xiàn)明顯的偏差,寒、熱藥物能夠并行不悖、相輔相成,在實際運用中,寒藥、熱藥的使用劑量應大致相當。如:治“傷寒胸中有熱,胃中有邪氣”的黃連湯方中黃連三兩、干姜三兩,其中黃連清上熱(胸中有熱),干姜溫下寒(胃中有邪氣),苦寒之黃連與辛熱之干姜并用,劑量相等,共奏寒熱并調(diào)、清上溫中之效。
在寒熱并用方藥中,通過再次煎煮,可使藥物屬性協(xié)調(diào)合和,不偏不燥,寒熱相濟,發(fā)揮綜合作用。如:瀉心湯“去滓再煎”可使半夏、干姜和黃芩、黃連寒溫相濟、藥性協(xié)調(diào),共奏寒熱平調(diào)、和胃降逆、散結(jié)消痞之效。清代徐靈胎在《傷寒類方》中云:“再煎則藥性和合,能使經(jīng)氣相容,不復往來出入?!?/p>
寒熱并用藥物各有偏性。在寒熱錯雜證中,寒、熱藥物可各達病所,各顯其效,寒熱并治。清代徐靈胎在《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百種錄》中言:“凡藥之用,或取其氣,或取其味,或取其色,或取其形,或取其質(zhì),或取其性情,或取其所生之時,或取其所成之地,各以其所偏勝而即資之療疾,能補偏救弊,調(diào)和臟腑。”
寒邪彌篤,治之熱中,反兼熱象;寒邪未已,或飲邪未蠲,或風、寒、濕邪久稽,郁而化熱;熱邪篤熾,或淫傷氣陽,或治之寒中,終伴寒象;燥因治之過偏,溫燥過涼,涼燥過溫,或氣候速變,或恣食辛辣,導致溫、涼、燥挾雜及表里上下寒熱舛亂。治當酌以辛溫、甘溫與辛涼、辛寒、苦寒藥物并施,方中肯綮。
濕為陰邪,秉黏膩之性,陰霾晦濁,傷人陽氣;熱乃陽邪,乃氤氳之氣,燔灼焚焰,戕人陰津。濕熱為病,徒用辛、苦、溫藥物有助熱化燥之嫌,單用其寒似有助濕遏陽之慮,應根據(jù)濕、熱之孰輕孰重及傷陰傷陽之虞,酌將辛溫、苦溫、甘溫與苦寒、甘寒、咸寒藥物并用,方不僨事。
病久則陰損及陽或陽損及陰,終致陰陽兩虛?!瓣柼搫t寒,陰虛則熱”,此時治之,“熱之不熱”“寒之不寒”,故應“陰病治陽,陽病治陰”,以甘溫、辛熱與甘寒、咸寒藥物并用,相輔相成。
寒熱錯雜之證實乃陰陽失調(diào)、寒熱失和所致,至于寒、熱孰輕孰重,臨證施藥須細辨深剖,方得要領。
寒熱錯雜之證若單純以寒藥清熱則助寒,單純以熱藥散寒則助熱,治療須寒熱并用,方可使寒熱之邪并驅(qū)。
雖非寒熱錯雜之證,但若遇氣機失調(diào)、陰陽不和之證,也可采用寒熱藥物同用。
中醫(yī)學認為:人體是一個有機整體,通過經(jīng)絡、五臟六腑、四肢百骸聯(lián)系成一體,生理功能上相互協(xié)調(diào),病理上相互影響,故處方用藥應以“陰平陽秘”為追求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