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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扎諾夫論陀思妥耶夫斯基: 關(guān)于“瘙癢”的“神言”*

2018-01-12 13:41田全金
關(guān)鍵詞:耶夫斯基陀思諾夫

田全金

(華東師范大學(xué) 中國語言文學(xué)系,上海 200241)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羅扎諾夫文化敘事的主角[1],他為羅扎諾夫的文學(xué)批評活動提供了豐富的精神資源。 羅扎諾夫在其第一部出版物《論理解》(О понимании,1886年)中,首次談到了作為宗教思想家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此后發(fā)表的有關(guān)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論文有數(shù)十篇之多。 羅扎諾夫的批評著述,有不少新穎的觀點,為我們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啟發(fā)。

按照羅扎諾夫的說法,《地下室手記》認(rèn)為幸福不是源于理智的計算,恰恰相反,幸福就在于不幸之中,而全部問題就在于“瘙癢”,每個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搔癢,搔著自己心靈或肉體的癢處”。 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用“我想要”的無限性、模糊性、包容性,說到底是“我想要”的絕對正確性,對抗全世界的“我理解”。 而他的“我想要”打破了“他們理解”。 羅扎諾夫認(rèn)為,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提出了一個“卓越的想法”。 羅扎諾夫堅決反對米哈伊洛夫斯基“把地下人捆起來”的觀點,因為監(jiān)獄和鐐銬不是對思想的反駁。 實際上,羅扎諾夫的真正“卓越的想法”不是關(guān)于地下人“任性”的贊揚(yáng),而是發(fā)掘出了陀氏小說藝術(shù)的真正特點: 其著作中充斥著骯臟和丑陋,全部著作中只有那么幾十頁“神言”,但這幾十頁“神言”卻是托爾斯泰那樣天才的作家難以企及的。 羅扎諾夫?qū)@些現(xiàn)象作了發(fā)人深思的分析,而羅扎諾夫的分析本身也可以稱之為“神言”。

下面筆者通過幾個片斷的分析來解釋羅扎諾夫的批評風(fēng)格。

1 “瘙癢”的觀念與個性自由

羅扎諾夫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個卓越想法》(Одна из замичательных идей Достоевского)一文中評論了《地下室手記》中提出的思想,提出了“瘙癢”的觀念或想法:

“幸福(Счастье)就在于不幸之中,因此幸福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他(陀氏)繼續(xù)他的似乎世界性的辯證法。 “幸福對于每個人,就是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хотенье); 根據(jù)陌生的鄰居、全世界的慈善家或全世界的智者的計算,這愿望對他是不理智的、不高尚的、無益的,而僅僅是自己的、而且還帶著各種瘙癢的愿望……”他悄悄說。 他幾乎是耳語道:“全部問題就在于瘙癢(В почесываньях)。 每個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搔癢,因此有時候并不大聲說出為什么。 但他卻打碎了智者們?yōu)樗ㄔ斓恼麄€富麗堂皇的現(xiàn)實,以便拿起這堂皇現(xiàn)實的碎片、以自己的方式搔癢,搔著自己心靈或肉體——總之是靈魂或不潔的肉體——的癢處……但是高于人的肉體和人的靈魂的東西,世界從未見過,上帝也從未創(chuàng)造過……”[2]488

“想搔癢”的是誰,反正都一樣![2]488

羅扎諾夫沒有從理論上論述瘙癢的必要性和普遍性,只是告訴我們每個人的“癢處”不同,所以必須按照自己的方式掻自己的癢處。 因為在他看來,“掻癢”是人生的基本狀態(tài),是“人類本性、人的心理結(jié)構(gòu)乃至于歷史結(jié)構(gòu)的一個具有普遍形而上意義的事實”,面對此事實,“所有的理論都會被打破”[2]488。 不論沙皇還是苦役犯,每個人“渴望自由,極其強(qiáng)烈地感受到對這一‘自由’、對無限的‘我想要’的某種天生的權(quán)力”[2]488。 陀思妥耶夫斯基乃至羅扎諾夫本人,用來對抗各種理論的方式,就是自己的“瘙癢”。 羅扎諾夫說:

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用“我想要”的無限性、模糊性、包容性,說到底是“我想要”的絕對正確性,對抗全世界的“我理解”。 而他的“我想要”打破了“他們理解”。

理論被事實打碎了。[2]489

羅扎諾夫沒有論述“瘙癢”的來源,而是把它當(dāng)作不證自明的前提(公設(shè))來應(yīng)用,似乎每個人都有“瘙癢”的欲望。 我們不能因此指責(zé)羅扎諾夫邏輯不嚴(yán)謹(jǐn)。 因為羅扎諾夫的“瘙癢”觀來自直覺,本來就不講邏輯,他也并不認(rèn)為需要對“瘙癢”的來源進(jìn)行探討。 簡言之,他想“掻癢”,至于你們是否理解,無足輕重。 套用莊子在跟惠施論辯時的話說:“子非我,安知我不知人之癢?!?/p>

雖然不需要對“瘙癢”的來源進(jìn)行探討,但是羅扎諾夫似乎覺得必須對各種不同的“瘙癢”效果作出一些描述,以便展示“瘙癢”足以擊破各種理論的巨大力量。 他將陀思妥耶夫斯基與托爾斯泰作了對比,但對比的結(jié)果卻是證明托爾斯泰的“成功”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不成功”。 他解釋說:

——陀思妥耶夫斯基及其秘密在哪里?

你沒有立即回答,只是竊竊私語:

——當(dāng)然啦,就在“地下人”身上!他是沒有姓名的,可怕的……[2]489

托爾斯泰的“成功”是因為他守規(guī)矩(照顧了某些流行的理論),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不成功”是因為他不守規(guī)矩,即以“我想要的絕對正確性對抗全世界的我理解”。 羅扎諾夫說:

尼·康·米哈伊洛夫斯基指出,“地下人應(yīng)該捆起來”……他的回答非常透徹地理解了地下人的本性,但卻全然無力反對他的辯證法。[2]490

“這樣的人,話說得太多了,可以捆起來”,米哈伊洛夫斯基抗議說。

也就是說,在“瘙癢”上面有監(jiān)獄、刑事處罰,而對于預(yù)告“瘙癢”存在著黨的紀(jì)律。 總之,存在著這樣那樣的鎖鏈、條條框框。[2]90

“原則”的捍衛(wèi)者——理論家們決不允許你隨隨便便地“搔癢”。 既然你想要以“瘙癢”的事實(或絕對正確性)對抗理論、擊破理論,理論的事實(或絕對權(quán)威性)就一定想辦法治療你的“瘙癢”。 但理論治療“瘙癢”的方法非常笨拙,那就是監(jiān)獄和鐐銬。 羅扎諾夫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樣,反對用監(jiān)獄和鐐銬對付地下人及其“瘙癢”:

但監(jiān)獄、鐐銬,不是反駁。 針對思想而言,這不是反駁……[2]490

誠然,監(jiān)獄和鐐銬確實不是對思想的反駁。 那么什么東西可以反駁思想呢?可以用思想反駁思想,可以用理論反駁理論(盡管對理論的最好反駁是事實)。 什么東西可以反駁“瘙癢”的思想呢?很顯然,已經(jīng)被“瘙癢”打碎的理論無力承擔(dān)這份責(zé)任。 我們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瘙癢”常被稱為極端個人主義(ultra- individualism),也可以稱為個性自由(freedom of personality)的辯護(hù)。 羅扎諾夫想出來的對付“瘙癢”的方法,是另一種形式的“瘙癢”。 正是多種“瘙癢”的并存,肯定了自由的無限可能性。 他說:

您當(dāng)然會同意,“地下人”有點兒饒舌。 就安全方面而言,這是一個良好的特點。 他作為“民族的典型”,可以跟也是“民族的”阿廖沙相對抗。 后者跟一切都和睦相處,贊成一切。 問題在于,“地下人”表達(dá)出了全世界的腐蝕、全世界的分解、全世界的崩潰,但是,假如世界中、在世界內(nèi)部真的植入了這種分解、這種火熱的酸液的話,世界自然就會在一小時內(nèi)死亡: 與酸液相對的是粘合一切的油脂、傾向世界綜合的吸引力,它像分解一樣讓人痛苦、煩惱。 大地運行在自己的軌道上,其離心力不能戰(zhàn)勝向心力,而向心力(落向太陽)也不能戰(zhàn)勝離心力(完全脫離太陽)……[2]493

顯然,阿廖沙的癢處跟地下人不同。 有追求分裂、腐蝕、分解、崩潰的“瘙癢”,也就有追求粘合的“瘙癢”。 世界就是這樣保持了動態(tài)的平衡,保持了生命。

您說,您將“毀滅一切”并有很多人“跟著您走”。 阿廖沙·卡拉馬佐夫“不跟從”,而且,要知道,他后面也會跟著“贊成的人”[2]493。

讀者也許以為羅扎諾夫要進(jìn)一步論述兩種“瘙癢”的基本原理或基本理論了。 然而,羅扎諾夫沒有。 他的方法只是在顯露和展示:

一個在破壞,另一個在創(chuàng)造; 一個“亂扔靴子”,另一個則(默默地)把它扶起來,放回原處。 兩種“瘙癢”。 問題就在于,存在著兩種“瘙癢”,而世界就建筑在“兩”上。[2]493

他顯示的方法越來越不像論文,越來越像詩,越來越像地下人的獨白。

您是一個任性的人……任性而又歇斯底里的人,在任性之中負(fù)擔(dān)著您特殊的、個別的“瘙癢”。 地下人的批評是天才的批評,智力超常的批評,但批評者“本性”卻是個軟弱、無力、極為粗野、極為荒淫、極其俄羅斯式的人,“帶有所有的惡習(xí)”,“非常多的惡習(xí)”。 有天才,是的。 但也可以換一種方式評定: 喋喋不休地喊叫。 咦,這是出現(xiàn)了一只什么樣的公雞呀: 啄食整個文明。 它不啄食下蛋的母雞。 下蛋就是下蛋,無論如何不能不下蛋。 這是作為公雞的世界的原則。 母雞不可能戰(zhàn)勝公雞,但公雞也不可能戰(zhàn)勝母雞。[2]493

如果說地下人就是一個啄食整個文明的公雞,陀思妥耶夫斯基乃至羅扎諾夫本人就是一個現(xiàn)場直播啄食過程的解說員,不斷發(fā)出類似地下人口吻的贊嘆或冷嘲熱諷:

“地下人”喋喋不休地叫道,“在理智和科學(xué)上不能建成大廈”(這幾乎是《地下室手記》最主要的論題)。[2]493

這種論調(diào)常常被當(dāng)做非理性主義的、反科學(xué)的觀念,是以文學(xué)的形式表現(xiàn)的非理性主義哲學(xué)。 但問題并非如此簡單。 羅扎諾夫認(rèn)為,在實證主義科學(xué)(傲慢的科學(xué))的基礎(chǔ)上固然不能建成大廈,在“任性”的基礎(chǔ)上同樣不能建成大廈,而是需要一種可以包容“任性”的、溫和的、謙遜有禮的科學(xué)。 羅扎諾夫說:

但無論如何必須尊重科學(xué),因為在科學(xué)中也有可怕的“瘙癢”,人極為強(qiáng)烈地喜歡給科學(xué)“搔癢”,因此毫無辦法,需要這種科學(xué),也需要這種評論,需要您所如此鄙視的“扳著指頭計算”,讓科學(xué)參與生活和“舒適的角落”的建造,讓生活坐在椅子上,但椅子只是一條腿而非全部四條腿都支撐在科學(xué)上。 那時,“世界的理智之光”就突然放出光芒,這光芒來自這種謙遜的、對人很溫和的科學(xué)……[2]494

羅扎諾夫在《落葉》(Павшие листья)中還表達(dá)了比另一種“瘙癢”更可怕的力量,比米哈伊洛夫斯基的鐐銬更可怕的束縛。 可以拿作家的寫作活動做例子來加以說明。 羅扎諾夫說:

快到五十七歲時我才得到出版自由。 出版自由的意思是: 書售出后可以收回成本。 《意大利印象》之前全都虧本,出書意味著破產(chǎn)。 不用說,那時我既沒有“寫作自由”,也沒有“精神自由”,什么自由也沒有。[3]429

“我的文學(xué)活動帶來的最大好處便是——解決了十個人的吃飯問題。 這是明確無誤和堅定不移的。[4]171

所有的作家都是奴隸。 自己讀者的奴隸。

無論他是什么人,都脫離不了奴隸的本質(zhì)。[4]179

也就是說,各種“瘙癢”看似強(qiáng)大,卻經(jīng)常被更加強(qiáng)大的事實(也許是他者的瘙癢)打破。 作家固然受制于讀者,其他任何階層、任何職業(yè)的人都會受制于社會關(guān)系的網(wǎng)絡(luò)。 縱然是沙皇,有時也要受制于想“搔癢”而不得的情況。 所以羅扎諾夫?qū)⑸郴逝c苦役犯相提并論。 “任性”的后果有二: 一個是被“捆起來”的地下人,另一個是攫取了很多優(yōu)越條件的成功人士,可以繼續(xù)任性下去。

總而言之,不怕你多么“任性”,就是形勢比人強(qiáng)。 從這個角度看,陀思妥耶夫斯基或地下人關(guān)于任性和“瘙癢”的論述,不過是自由主義、個人主義的形象化表述,是19世紀(jì)后期非理性主義哲學(xué)思潮中的一條溪流。 這個“瘙癢”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那里也許還比較出色(卓越),但到了羅扎諾夫的時代,就不是那么突出了。 可以說,羅扎諾夫的非理性主義思想和極端個人主義思想的發(fā)揚(yáng)光大,受到了陀氏“瘙癢”的強(qiáng)烈影響。

2 獨特的靈感與“神言”

羅扎諾夫的真正出色的觀念是發(fā)現(xiàn)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創(chuàng)作中神奇的巔峰與平庸污穢之處的并存。 這種發(fā)現(xiàn)不是什么理論,而純粹是直覺和感悟。 羅扎諾夫在許多文章中以各種不同的方式表達(dá)這一思想。 羅扎諾夫在《紀(jì)念陀思妥耶夫斯基》(Памяти Ф. М. Достоевского)一文中說:

我們完全可以說,在19世紀(jì),除了蒸汽機(jī)和電力、留聲機(jī)、軍國主義和銀行之外,幸運之神借陀思妥耶夫斯基贈給俄羅斯民族一部“神圣的文學(xué)”,一部新的“預(yù)言書”,這是無可比擬、貨真價實的“預(yù)言書”,是某種真正的“ιερο? λογο?”[神言]。[2]198

預(yù)言書當(dāng)然來自于先知或“先知性格”,但什么樣的性格才是“先知性格”?先知并非脫離現(xiàn)實、生活在九霄云外的人,而是身在塵世卻能夠分身到九霄云外直視現(xiàn)實生活、無限忠誠于事業(yè)的人。 羅扎諾夫又說: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先知的”性格,正是源于他最深刻地忠誠于 “事業(yè)”、俄羅斯生活的本質(zhì)、從永恒直觀[內(nèi)省]的角度看歷史的命運。 他從不為暫時和黨派服務(wù),從不關(guān)心某一期《日記》的印象,而是關(guān)心在“最近一期”中說出他靈魂深處痛苦地攜帶了多年的永恒的話語。[2]199-200

正因為陀氏既在塵世又在云外,所以才能給俄羅斯的命運描繪出那么動人的畫面,被后代讀者稱為先知。

陀思妥耶夫斯基引起的眼淚和心靈的波動,是任何別的人不能引起的。 “西比爾”和“預(yù)言”,只有在用來談?wù)撍臅r候才不帶諷刺,而是直接的真理,清醒的真理。[2]205

“神言”自然應(yīng)該來自神。 那么,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這個“神言”或“神來之筆”,究竟是上帝(God,Бог)或諸神(gods, боги)賜予這位先知的呢,還是來自陀氏獨特的思維方式或獨特的靈感類型?羅扎諾夫并未止步于“先知”的描寫,而是進(jìn)一步追問陀氏藝術(shù)特性的形式根源,即陀氏靈感的特殊性。 羅扎諾夫在《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論藝術(shù)》(Толстой и Достоевский об искусстве)一文中說:

對他(陀氏)而言,藝術(shù)技巧很艱難。 看來,“靈感”光顧他就像一陣風(fēng),暴風(fēng)雨接著暴風(fēng)雨,然后完全轉(zhuǎn)換為風(fēng)平浪靜、迷霧、“污穢”。 在托爾斯泰那里,“靈感”幾乎只是一種正常的精神狀態(tài),就像按規(guī)則走的“一團(tuán)光”,既不偏離,也不會停下來。 全部“價值”就在這兒,沒有功勛,無需努力。[2]221

為什么靈感像風(fēng)暴?也許是因為技巧很難把握。 但反過來說,靠所謂技巧寫作的永遠(yuǎn)是匠才而非天才,也許可以寫出來很漂亮的文字,但永遠(yuǎn)是塵世的文字,距離天國有著無限遙遠(yuǎn)的距離。 老子曰,大巧若拙,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生動而準(zhǔn)確地指出了技巧與靈感的關(guān)系。 只有超越了技巧(大巧若拙),才有可能在貌似笨拙甚至丑陋的形式下,有機(jī)會說出“神言”。 既然靈感是風(fēng)暴,就不可能持續(xù)太久,“神言”也就不可能太多。 在陀氏創(chuàng)作中“神言”究竟占有多大的分量?羅扎諾夫在不同的場合做出過大同小異的判斷。 他說:

陀思妥耶夫斯基創(chuàng)作中的少數(shù)“高峰”(頂點),——如果從其十四卷著作中選取七八十頁的話,——以獨特的方式達(dá)到的那種威力、美麗、光輝,那種深入“事物本質(zhì)”的穿透力和那種靈感、興致、信仰,是托爾斯泰那里從未碰到過的。 托爾斯泰對我們就好似一個高山之國,就像瑞士那樣,到處是山,處處宏偉壯麗。 你(我是說讀者)一直在登山,處處欣欣向榮。 從山腳通向山頂,你永遠(yuǎn)在上升,但沒有地方讓你進(jìn)入云彩,更不用說進(jìn)入云彩背后。 不,他并非“九霄云外的作家”。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那里,在“丑陋、骯臟、厭煩”(他在信中承認(rèn)了這些)之后,會突然遭遇那些云霧背后的、幻想的、想象的、最廣闊的世界的概念的“高峰”,托爾斯泰心中從未閃爍過這些東西。 不論這樣說多么痛苦,還是要指出: 對這些東西而言他是過分“市儈”了,由于永恒的厭食癥。 于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有《荒唐人的夢》(載《作家日記》)或者《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的《Pro和Contra》和《宗教大法官》。 要有渴望,必先有饑渴,不論精神的、肉體的、一切的: 災(zāi)難和幸運,都是托爾斯泰未體驗過的。 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全部創(chuàng)作不是讓我們想起“處處宏偉壯麗的瑞士”,而是頗為神秘的肯尼亞和乞力馬扎羅山,關(guān)于它們,我們從地理學(xué)中知道,它們處在幾乎完全未知的非洲,永恒的雪山在赤道的陽光下閃爍,只有它們,遙遠(yuǎn),孤獨,沒有山腳,沒有環(huán)繞的小山。[2]221

這座高山是什么?就是我們前面提到過的“神言”。 也就是說,《荒唐人的夢》和《宗教大法官》等,乃是陀氏創(chuàng)作中的高山,其他的地方則是平凡或平庸的草原,甚至是丑陋和污穢。 當(dāng)然,丑陋和污穢不是指陀氏描寫技巧如此不堪,而是指其作品中充斥的暴力、色情、精神病發(fā)作等污穢的內(nèi)容。 這個卓越的想法在其他文章中也提到過。 羅扎諾夫在《為什么我們珍視陀思妥耶夫斯基》(Чем нам дорог Достоевский,1911年)一文中解釋了這些甜蜜的虛構(gòu),這些突兀的高峰與整個文本相處得并不是很和諧。 他說:

從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所有“作品”中可以抽出二十到五十頁內(nèi)容,這樣的文本在“長篇小說”里顯得十分奇特,因為這些篇章徹底破壞并消滅了小說的所有形式,展示的是完全超自然的人、心靈和智慧: 有預(yù)見的人、明察秋毫的人、“有病的人”或者“先知”、“圣徒”或者又是“有病的人”……[2]533-534

“神言”也好,“高峰”也罷,它們指的都不是藝術(shù)技巧特別卓越的作品或作品片段,而是指表達(dá)了新鮮的感受的作品。 哪怕這些感受的表達(dá)不是很巧妙,但只要表達(dá)出來,就是偉大的創(chuàng)造。 反之,如果表達(dá)的是平庸的俗見,不論你表達(dá)得多么巧妙,都與“神言”毫不沾邊。 羅扎諾夫說:

陀思妥耶夫斯基終其一生都在努力表達(dá)自己對世界的一種嶄新的感受,面對上帝和世界,任何人也未曾體驗過這種感受,有時候他幾乎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二十頁、五十頁)。 這不是科學(xué),不是詩歌,不是哲學(xué),不是宗教,至少不僅僅是宗教,而純粹是對人本身的一種嶄新的感覺,還有他那敞開的聽覺,還有他那敞開的視覺,但這是心靈的視覺,也是心靈的聽覺。 “聽到了新的,看到了新的”(《荒唐人的夢》中作者的話); 但是就新穎性而言,他沒有詞匯,在老的詞匯中間沒有一個合適的、準(zhǔn)確而現(xiàn)實的詞匯。 ……他也不可能找到鮮明的語言,因為在其記憶中只保留了發(fā)作前的最后幾秒鐘; 但這二十至五十頁內(nèi)容帶來了太陽的反光,似燦爛的晚霞一般,但是他本人在意識中并沒有直接看到那個太陽,也無法對它進(jìn)行確切的描繪。[2]534-535

顯然,這數(shù)十頁“神言”不僅是所謂藝術(shù)技巧突出,更重要的是它說出了來自彼岸世界的信息,故而與此岸世界的生活景象難以順利對接。 這種觀點與《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論藝術(shù)》中的觀點完全一致,只不過“神言”的數(shù)量由七八十頁減少到二十至五十頁罷了。 羅扎諾夫說:

陀思妥耶夫斯基將永遠(yuǎn)是我們的作家中間最“神圣”的作家,因為他完全跨越了文學(xué)的界限,部分地摧毀了這些界限,從內(nèi)部摧毀了,轉(zhuǎn)到了大家一般認(rèn)為“神圣的”、原始意義上的“宗教的”方面。 為了不讓人覺得我們言過其實,我們說: 十字架上的那個強(qiáng)盜比科學(xué)院里的柏拉圖“更接近真理”。 他身上的弱點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所有弱點,他身上的虛弱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全部虛弱; 也許,他的思想沒有一個是真理。 但是他的格調(diào)符合真理,這種格調(diào)永無窮期。[2]536

“神言”與真理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陀思妥耶夫斯基跨越了界限,得到了來自神界(精神世界)的消息。 但這消息并非真理的等價物,而是擁有真理的格調(diào)或先知的語氣。

縱然有了先知的語調(diào),就一定能寫出至高至美的“神言”嗎?不一定。 我們還需要進(jìn)一步追問,先知的語氣究竟是怎樣的語氣。 換言之,你必須“神”到什么程度才能獲得先知的語氣?羅扎諾夫在《關(guān)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講座》(На лекции о Достоевском)中說:

作為他全部作品的“résumé”,在《卡拉馬佐夫兄弟》中還有一種思想一閃而過:“索多瑪?shù)睦硐朕D(zhuǎn)化為圣母的理想,反過來,在索多瑪中間開始閃爍著圣母的理想?!盵5]542

也就是說,你要想說出具備先知的語氣,要想說出“神言”,你就必須“神”到能夠讓索多瑪?shù)睦硐朕D(zhuǎn)化為圣母的理想。 要做到這樣高難度的“轉(zhuǎn)化”,必須在充分理解了“瘙癢”之后。 不然就只能重復(fù)那些“庸言”“俗言”。 這讓我們比較容易理解,為什么在骯臟丑陋污穢之中,突然冒出了光彩照人的“神言”:“虔誠的”“殺人犯”或“圣潔的”“妓女”。 羅扎諾夫繼續(xù)說:

就生活本身和思想風(fēng)格、就其興趣和創(chuàng)作的范圍而言,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典型的俄羅斯知識分子——無家的漂泊者,在他的背囊里,除了理想、除了發(fā)熱的頭腦、除了世界性的問題和憂慮之外,一無所有。 但這種知識分子性在他身上達(dá)到了最高點,猝然折斷并且死了。 他的曲線就這樣凸顯出來,由此形成了他的辯證法: 在白色的、希望的、光明的方面,他攀得越來越高,直到“寬恕一切”,直到“崇拜蜘蛛”,以及諸如此類的許許多多。 對妓女、苦役犯、兇手、酒鬼的頌揚(yáng)也凸顯出來。[5]545

在羅扎諾夫看來,在陀思妥耶夫斯基之后,對于心理和思想方面的革命者來說,并未留下“新的道路”。 也就是說,他并未闡明新的真理。 如果“神言”留給我們的不是新的道路,也不是新的真理,那么,它留下了什么呢?羅扎諾夫回答:

事物之美。

請你振翅飛翔,就那樣振翅、飛翔,還有飛行的目標(biāo),都會顯示出毋庸?fàn)庌q的美,那時就飛向你之所愿。

飛入混沌,飛入天空,飛入《福音書》。 陀思妥耶夫斯基以自己的辯證法焚毀了所有的丑,敞開了完全的自由,無限的自由以通向各種各樣的美……[5]545

顯而易見,陀思妥耶夫斯基留給后世的,不僅是那“七八十頁”的“神言”,而且是如何將骯臟丑陋化為純潔之美的辯證法,或者說,是振翅飛翔的意志。 羅扎諾夫留給我們的,則是敏銳的洞察力、開闊的視野、飛揚(yáng)的思緒和揮灑自如的生花妙筆。

3 結(jié)語: 羅扎諾夫的神言與絮咿

羅扎諾夫的語言究竟是怎樣的語言?我們還可以通過羅扎諾夫的其他論述領(lǐng)略一二。

羅扎諾夫的早期著作《論理解》,明顯是19世紀(jì)初黑格爾式的概念和語言,在整個理性主義的構(gòu)架下探討問題,并非“神言”。 他后來一步步向“神言”過渡,直到《落葉》和《當(dāng)代啟示錄》達(dá)到“大成”。 如何才能進(jìn)入作家的言語世界真正領(lǐng)略詩的意味?羅扎諾夫在《落葉》中說:

實證主義在自己靈魂的秘密中,或確切些,在自己沒有靈魂的核心中:

讓無感覺的軀體

處處均勻地腐爛。

實證主義是垂死的人類的哲學(xué)陵墓。[3]103

而當(dāng)代的注釋者就是那些實證主義者,他們跟普希金毫無共同之處:“狗熊跟達(dá)吉雅娜有多少共通之處,當(dāng)今的注釋者跟普希金就有多少共通之處?!盵32]羅扎諾夫批評的實證主義者,不僅是哲學(xué)上的實證主義者,更重要的也許就是針對各種僵死的規(guī)則以及表現(xiàn)這些僵死規(guī)則的僵死語言。 讀者(批評者)要想法進(jìn)入作者的靈魂,與活生生的作者交流感情:

在閱讀中也需要傾聽聲音。 因而并非每個“讀普希金的人”都跟普希金有什么共同之處,只有諦聽說話的普希金的聲音,體會一個活著的人的所有語調(diào),才能與普希金產(chǎn)生共鳴。 誰在翻書時聽不見“活著的普希金”,誰就等于沒讀普希金,而只是在讀一個代替他、跟他差不多、“有著同樣的文化修養(yǎng)和才華、寫著同樣題目的人”,但不是他本人。[3]98-99

至于如何“進(jìn)入”,那就要讀者自己去領(lǐng)悟了。 再看羅扎諾夫關(guān)于大小作家的劃分。 為什么羅扎諾夫不喜歡托爾斯泰?因為他孤芳自賞。 羅扎諾夫說: 大作家與小作家的區(qū)別幾乎只有一個: 照鏡子和不照鏡子。[3]199所以羅扎諾夫祈禱:“上帝啊,保留我身上作家的一點純貞吧: 不照鏡子?!盵35]所謂“保持純貞”、“不照鏡子”,才能成為真正意義的創(chuàng)作家。 羅扎諾夫說:

作家必須克服自身中的作家(作家氣、文學(xué)氣)。 只有做到這一點,才能成為作家; 不是“做過而已”,而是“成就事業(yè)”[3]202。

既然如此,很多作家就不算什么真正的創(chuàng)作家了,因為他們有“作家氣”和“文學(xué)氣”,即他們是矯揉造作的模仿者。 因此“偷看私人信件的郵政局長(《欽差大臣》)是個有著良好文學(xué)趣味的人”[37]。

私人信件當(dāng)然比作家的公開出版物更少“作家氣”了。 羅扎諾夫提到自己保留了一大箱舊信件,常常讀得津津有味:

間或讀到給仆人的信,我常被大眾語言、大眾靈魂、大眾生活和世界觀的絢麗多彩所震撼。 我不由得在心里感嘆:“這就是文學(xué)啊,最美的文學(xué)?!盵3]215-216

文學(xué)寫作是高度私人性的事業(yè),也就是高度個性化的事業(yè),絕不能允許“作家氣”滲透進(jìn)來破壞這種“私有性”。 他說:

有人說,我給自己的書(《隱居》)定價太高,可要知道,我的文章飽含的不是水甚至不是人的血,而是人的精液。[3]337

羅扎諾夫的寫作方法簡直快趕上當(dāng)下的某些“身體寫作”了。 我們似乎不應(yīng)該誤解其寫作的“身體性”,而是應(yīng)該把“身體性”理解為極度的“任性”。 他說:

從《隱居》出版的那天起,輿論界便形成了一個根深蒂固的想法: 我是別列多諾夫[40]或斯麥爾佳科夫。 Merci[謝謝]。[3]359

而我認(rèn)為,只應(yīng)該像寫《隱居》那樣寫: 完全不必考慮讀者的“口味”[3]372。

羅扎諾夫非常自信地宣布:“《隱居》是空前絕后的?!盵3]62正是這種對個性自由(任性)的充分肯定,可以解釋羅扎諾夫身上的許多現(xiàn)象,諸如“雙面雅努斯”(Janus)之類的指責(zé)。

羅扎諾夫自己的解釋是真理的豐富性和多樣性。 他說:

是的,我曾在同一天里,撰寫兩篇不同的文章,一邊同情社會革命黨,一邊擁護(hù)黑幫分子。 而且我對這兩派都信服。 難道革命中就沒有百分之一的真理?難道黑幫的反革命中就沒有百分之一的真理?[4]160

我這支“左右逢源”之筆(一貫是真誠的,就是說,每個思想觀點中都有千分之一的真理)寫出來的是最美的文字,是我最深刻的信念的標(biāo)記: 這都是胡言亂語,沒人需要,政府(在我心里)已被嚴(yán)格禁止傾聽這些言論。[4]161

那么它究竟是神言呢還是絮咿?按照羅蘭·巴特的意見,絮咿猶如嬰兒的語言,只是提出“無恥”的要求,將口腹之悅與語言之悅摻和混淆了。 而“要求”所處的區(qū)域乃是政治,絮咿之文與政治之文都是“冷感”的。 冷感意味著只是按照理性(利益)要求而為,是“受寫作之純粹需要的影響而形成”的,所以絮咿之文“僅僅是語言的泡沫而已”[6]9,既不能給人真正的愉悅,也不能讓人陶醉。

關(guān)于羅扎諾夫,我們可以領(lǐng)會的東西,也許有很多,也許很少,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羅扎諾夫的語言營造了一個極其遼闊的“悅的空間”,很容易讓我們感覺到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神言”。 我們不可能用低于“神言”的語言來對“神言”進(jìn)行總結(jié)或理論概括,只能展示: 羅扎諾夫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如何出于對“瘙癢”的執(zhí)著而創(chuàng)作出了超越凡俗的“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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