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厚江+呂新平

一、從田野中出發(fā)

呂新平：黃老師您好！很高興您能接受我的訪談。我們就先從您最近出版的一本叫做《紅茅草》的長篇小說開始聊起吧。這部小說一直在網(wǎng)上熱銷，深受廣大讀者喜愛，同時也得到了很多核心期刊的推介。您作為一個杰出的教師，如何想起創(chuàng)作小說呢？

黃厚江：首先要更正：我只是一個普通的語文教師，而且非常普通。寫這部小說大概有這么幾個原因。首先是作為一個喜歡語文、喜歡文學的人，我曾經(jīng)有一個作家夢，這可能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共同理想。雖然我們成長的年代文化貧瘠，但是有很多人都有著文學的情結(jié)和作家的情結(jié)。這個文學夢，在讀了中文以后就更強烈了。我后來做了老師，曾給自己定了三個小目標：做一個學生喜歡、家長放心、領導信任的老師，所以心就慢慢地轉(zhuǎn)移到課堂上，沉浸在語文里頭了。盡管一直沒有想過要成為什么教育家或名師，但心里的文學夢也就此擱在一邊了。第二，我覺得一個語文老師要教好寫作，首先要懂寫作。懂寫作有很多內(nèi)涵，其中一個內(nèi)涵就是要有寫作體驗。我寫這個小說，不是作為一個小說家的身份，而是語文老師的身份，是為了對寫作和文學有更直接的了解和感受。第三個原因，我覺得是由我的生活決定的，是生活的閱歷和經(jīng)驗推動我來寫。我有一個非常獨特的經(jīng)歷，就是文化大革命期間我是挨過批判的，而且是作為一個小學生挨批判。有一次我跟于漪老師講了這一段故事以后，于漪老師說：“你倒是全國挨批判的人中年齡最小的人呢?！焙髞砦野堰@段故事講給同學們或者同行聽，他們都覺得這個故事蠻有傳奇色彩。我的生活中還有一段傳奇的經(jīng)歷，就是跟一個動物有關系。我小時候特調(diào)皮，經(jīng)常挨打。有一次挨打以后，可能我覺得打得冤枉了，我就躲到屋后的一塊玉米地里去。爸爸和媽媽怎么叫我，我都不理他們。躲在玉米地里，我突然發(fā)現(xiàn)有一個小動物也伏在那里。這小動物像什么呢，像羊卻沒有角，像狗也不是狗。后來沒事的時候我都會到玉米地里去看看它，遇到過好幾次。它看看我，我看看它，有種相依為伴的感覺。這一段經(jīng)歷就這么簡單。一次出差，我跟同事聊起了這個故事，大家都說這可以寫成小說，拍成電影了。這個故事就在腦子里丟不開了，白天想，睡覺也想。有一天凌晨又想到這個故事。我想，趕快把想到的寫下來吧。結(jié)果悄悄起了床，打開了電腦。本來就是寫一點零碎的片段，結(jié)果一落筆就收不住了。嘩嘩嘩，寫了幾千字。接著一連幾天都是如此。然后不斷寫，很快就把第一稿寫完了。

呂新平：看樣子，童年的農(nóng)村生活應該對您的影響特別大。作為在農(nóng)村長大的孩子，您當時有沒有想過考上大學后回農(nóng)村做老師。

黃厚江：沒有。1978年高考，我的志愿沒有一個師范。因為第一志愿海運學院的身體復檢和政審沒有過關，所以開始的幾批學校都被耽擱了，最后因為分數(shù)還比較高，被錄取進師范學校。

呂新平：如果當時被海運學校錄取了，或許我們國家多了一個杰出的船長了。（笑）

黃厚江：所以說我是命定的孩子王。1980年我中師畢業(yè)分配到一個離縣城幾十公里的鄉(xiāng)村中學。那個長滿荒草的校園使很多人望而卻步，但是對于我來說，在學校教書做孩子王比我種地和在黃海灘頭割草強多了。我的理想很卑微，我從來沒想過改變環(huán)境，只想到的是如何適應它。你知道，在一般人的眼里，我的起點并不高。我的所謂大學其實就是一所中等師范學校的分校。大學的師資大多都是中學教師。所以，為了端好這個被很多人瞧不起的飯碗，我就要花很多時間給自己“補差”。才工作的那些年，我?guī)缀趺恳惶於己蛯W生一起在煤油燈下學習。什么刊大函大，只要有學習的機會，從不放過。我后來以中師的學歷考上了揚州師范學院的本科函授，用自學的方式給自己夯實了語文教學的基礎。我很感謝也很懷念那段時光。

呂新平：原來黃老師的特級之路是這樣一步步艱難地走出來的！很多人也說，您的聲名也是一節(jié)節(jié)讓人耳熟能詳?shù)墓_課堆出來的。我們就來聊聊您的課吧。一直以來，您都說自己是公開課的受益者。特別是1988年，江蘇省首次舉行的語文課堂教學比賽。您說那給您帶來了改變一生的機遇，能跟我說說那是怎么一回事嗎？

黃厚江：我說我是公開課的受益者其實包含兩層意思。第一層意思是我得益于很多名師的公開課。我實在記不起我聽了讀了多少節(jié)公開課了。于漪、錢夢龍、寧鴻彬、魏書生等老師的課我都聽過。不僅聽課，我還讀他們的教學實錄、專著。江蘇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中國著名特級教師思想錄·語文卷》我不止讀過一遍。我說的第二層意思是我得益于自己的公開課。那年縣里的教研室搞優(yōu)質(zhì)課評比，一層一級篩選，競爭十分激烈，我自己也沒想到，我連續(xù)在學校、鄉(xiāng)鎮(zhèn)、片區(qū)比賽中一路奪得第一，最后參加縣里的決賽，又獲得一等獎第一名，一年后又獲得市第一，參加省里首屆優(yōu)質(zhì)課比賽。據(jù)說因為普通話不夠好只獲得二等獎，但卻使我大有收獲。我從鄉(xiāng)村中學調(diào)進城里的省重點中學，自己在職稱評審上一路破格，不能說跟這些沒有關系。這是顯性的受益，隱性的受益更多。我一直堅定地認為，一個教師的成長，只能從課堂開始。那次得獎以后，我語文教學的啟蒙老師、縣教研室的教研員丁如愚先生就帶著我在鹽城市各個學校周游上課。有一次，他安排另外的一個年輕老師上課，讓我去做講座。那個時候我哪有多少積淀去講座呢？但我稍有猶豫之后還是接受了任務。我梳理了自己的二十幾節(jié)公開課，又對一批名家課進行了深入研究，歸納出語文課堂教學優(yōu)化的四條原則。結(jié)果我的講座，大家反響蠻好。丁先生說，講得不錯，可以把講的內(nèi)容寫成文章。講座回來我寫了個提綱，寄給《江蘇教育》。《江蘇教育》當時是朱亮編輯，他打電話讓我把文章寫出來，于是我一下子就在《江蘇教育》上連載了四篇。這四篇文章在我高級評審和特級評審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梢哉f，公開課教學一方面促使我更加深入地研究自己的課堂，同時也幫助我總結(jié)自己的教學風格，形成自己的教學主張。

呂新平：您后來執(zhí)教的幾百節(jié)公開課，課課堪稱精品。老師、學生聽后都受益良多，如醍醐灌頂。但是，開發(fā)課例，甘苦自知。在您執(zhí)教的公開課中，哪些課讓您記憶最深，能給我透露下嗎？endprint

黃厚江：除了省里比賽的那節(jié)課外，從教學的角度來講，有幾節(jié)課我的印象比較深。

一是《黔之驢》。一開始教這篇文章著眼于文本平面內(nèi)容的理解，后來再教就著眼于對文本的立體化處理。教學活動的設計更加豐富，再構(gòu)文本的意識更明顯，引導學生學習的特征也更加鮮明。第二個是《背影》。在新課改之前，我在老家就教過《背影》，當時也是平面化地處理文本。最近幾年我教《背影》，更多的是從課程的角度去考慮。我思考的立足點是如何體現(xiàn)文本的課程價值。如果說《黔之驢》的教學是通過立體化地處理文本，帶領學生通過豐富的語文學習活動，進而建構(gòu)一個更豐富的文本，那么再教《背影》更多是從課程的角度思考閱讀教學。

我印象比較深刻的還有《孔乙己》。兩次《孔乙己》的教學時間跨度也很大，體現(xiàn)了我對語文教學的認識和發(fā)展。初教《孔乙己》時，我追求的是以知識引導學生課堂上的學習和交流。那節(jié)課課堂氣氛非常好，大家都覺得課上活了。在當時也能說是轟動一時。新課程改革以后，我再教《孔乙己》的時候，就開始思考：這樣一個經(jīng)典的篇目，內(nèi)容豐富，是不是所有內(nèi)容全要我們教？這是受了錢夢龍老師的啟發(fā)。一篇課文里哪些東西可以教，哪些東西是不需要教的，我覺得備課時要有充分的考慮。比如像肖像描寫、語言描寫等等，學生大多都能讀懂，所以我就在教學開始用一個簡單的交流活動把它們帶過。其次是我有意識地追求通過抓一個好的切入點來推動整堂課的教學乃至整篇課文的學習。《孔乙己》這篇小說的教學可以有許多切入的角度?？梢詮目滓壹哼@個人物入手，也可以從魯鎮(zhèn)酒店的環(huán)境入手，還可以從丁舉人、酒店老板等‘看客入手。單是從孔乙己這個人物入手，就既可以從他的外貌描寫入手，又可以從他的動作和語言描寫入手?？滓壹旱氖质切≌f中著力最多的地方。一篇兩千多字的小說，就有近十處寫孔乙己的手。同時，這也是最能表現(xiàn)人物性格而容易被學生忽視的地方。某種意義上講，在《孔乙己》中，我對共生教學的追求和教學方法的提煉已經(jīng)有了很好的雛形。

第四個就是《阿房宮賦》。《阿房宮賦》的教學是我在新課改之初推出來的課例。影響比較大，現(xiàn)在很多人認為那節(jié)課是我的代表課、經(jīng)典課。這節(jié)課突破了文言文教學常規(guī)的串講法，形成了我對文言文教學“四文”統(tǒng)一思想的課程定位。文言文應該教什么？文言文應該怎么教？我認為應該追求文字、文章、文學、文化的統(tǒng)一，同時又思考怎樣通過語文學習活動來帶領學生學習文言文。從課程改革層面來看，這是一節(jié)引領教師教學行為和學生學習方式變化的課。原來學生學習文言文就是聽和記、背和讀。在文本處理方面，以前老師都是匍匐在文本前面，文本是絕對真理。我這節(jié)課采用了文本變形的方法，創(chuàng)造性地處理文本，比如說壓縮、填空、改造等等。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它很好地體現(xiàn)了我對閱讀教學的定位和策略。閱讀教學定位就是讓學生學會閱讀，在閱讀中有豐富的積累，最終能提升學生的綜合素養(yǎng)。那么怎么教呢？就是要以文本的理解為基礎，以問題探討為引導，以語文活動為基本形式?？傊@節(jié)課對我有重大的意義。

當然每一節(jié)課的備課都體現(xiàn)了我的成長過程，說起來都很長。其實在我心里耿耿于懷、難忘的還有某一節(jié)課的某些細節(jié)。不久前，在廣東上了一節(jié)作文課，其中有一個學生表達的觀點讓我覺得很難理解，我就選擇很強勢地去應對她的發(fā)言。還有一次在蘇州星海中學，一個小女孩回答問題后，我的應對也非常不好，可能對她造成了傷害?；蛟S孩子們可能沒有意識到，但是作為一個老師，我有著深深的歉疚，借此機會向她們表達我的反省和歉意。前面的難忘是因為對我語文教學的成長和思考有意義，后面的難忘則是愧疚，覺得對孩子造成了傷害，盡管只是一些細節(jié)。

呂新平：黃老師的課心思綿密，對學生的情也令人動容，讓我們這些后輩敬仰不已。聽過您課的老師，都說您課上得好。讀過您論文的老師，也都說您論文寫得好。您寫了幾百篇論文，出版了《語文的原點》《語文課堂教學診斷》《還課堂語文本色》《預約課堂的精彩》《語文教學尋真》等一系列大部頭的學術(shù)專著。在您的一系列作品中，哪一部作品對您的學術(shù)大廈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呢？

黃厚江：可以說，每一本書對我都同樣重要。如果非要說哪一本更有意義，我覺得有這么幾部。第一是《語文的原點》。這是一本系統(tǒng)介紹我教學主張的書。第二是《你也可以這樣教閱讀》和《你也可以這樣教寫作》，這兩本書比較系統(tǒng)地介紹了我的共生教學，對青年教師來講比較實用。第三就是《語文教學尋真》，這本書某種意義上對我語文教學的主張和語文教學方法進行了系統(tǒng)的、全面的介紹和提煉。本色語文，是我的教學理論和主張，共生教學是我的教學方法。二者互相補充，形成一個整體。當然，作為一名語文老師，我最得意的還是《論語讀人》和長篇小說《紅茅草》。

呂新平：在很多老師的專業(yè)成長過程中，寫作論文尚且是一個很大的攔路虎，出書更是望塵莫及的事情。有的語文老師為寫作論文耗盡精力，針對各種評選，要求淡化論文，甚至取消論文的呼聲也不絕于耳。對這種現(xiàn)象，您怎么看？

黃厚江：我有一個基本觀點：作為一名教師，寫點論文是應該的，尤其是語文老師更應該寫點論文。但不能把論文看成是一個老師專業(yè)素養(yǎng)和科研能力的絕對標志，更不能為了評職稱需要，功利地去寫論文。一個語文老師首先要喜歡語文課，喜歡語文課堂，然后在這個基礎上寫一點論文，這是最健康的，也是有意義的、有價值的。就像一對夫妻相愛生孩子，這是最恰當?shù)摹Ｈ绻悴粣勰愕钠拮?，卻生了孩子，這就不道德了；你不愛語文教學，語文課不好好上，邊混日子邊寫論文，我認為是不對的。所以，論文應該是老師和學科課堂相愛的產(chǎn)品?，F(xiàn)在社會上有些老師為了評職稱寫論文，為了評個特級寫論文，我認為不可取。所以我一直提倡課堂教學、教學效果和論文寫作三者統(tǒng)一，論文寫作應該聚焦課堂教學中的問題，聚焦學生學習過程中遇到的問題，聚焦考試考不好的問題。如果有人寫了幾百篇論文，課上不好，考試也考不好，這樣的寫作沒有什么價值。

二、從本色走向共生

呂新平：如今，本色語文的教學思想已經(jīng)被廣大語文人所認可。當時，為什么要提出“本色語文”這一想法呢？endprint

黃厚江：我提出本色語文教學不是要扛一個旗號，我認為語文教學本來是不需要扛什么旗幟的。提出本色語文首先是針對當時的背景。課程改革初期，由于種種原因，語文越來越不像語文，語文課越來越不像語文課。所以我就想提醒大家，我們要回過頭來看看語文的原點在哪里。本色語文思考三個基本問題：語文是什么，我們要教給學生什么樣的語文，我們應該如何教語文。這些都是語文的原點問題。本色語文就是我對這些問題的思考。提倡本色語文，還與我個人有關。我自認為我是語文教師平民的一個代表，代表大多數(shù)語文老師的積累和素養(yǎng)。語文教師，才華橫溢、涵養(yǎng)深厚當然好，但是這樣的教師全國也沒有幾個。絕大多數(shù)老師就像我這樣平凡、認真。所以我提倡本色語文是立足于絕大數(shù)老師的實際。第三則基于我的學生立場，也就是我是為絕大多數(shù)學生代言的。因為大多數(shù)語文老師像我這樣，大多數(shù)學生也像我這樣。那些脫離實際的過高的目標、過花的教學方法，是脫離絕大多數(shù)學生的。提倡本色語文，是希望我們的語文教學更貼近百分之九十的學生?，F(xiàn)在有的老師上的課是為少數(shù)幾個學生服務的，絕大多數(shù)學生跟不上，其根本原因是對語文教學的本質(zhì)認識不清。

呂新平：近幾年，您又提出共生教學法。而且，語文共生教學也獲得了江蘇省教學成果特等獎，并且在全國多個地區(qū)試驗推廣。跟傳統(tǒng)上提到教學相長相比，黃老師的共生教學法的內(nèi)涵似乎更加豐富，而且更具指導意義。

黃厚江：為什么會運用共生教學這個方法呢？這與我對課堂的理解密切相關。從矛盾的觀點來看，在語文教學中，尤其是在語文課堂教學中，存在著教師與學生、學生與學生、主體與內(nèi)容、內(nèi)容與形式、文意與語言、閱讀與寫作，乃至素質(zhì)與應試、創(chuàng)新與繼承等等各種矛盾。這些矛盾解決不好，課很可能變成了差課。比如師生關系對立，課肯定好不起來。我們把共生理論引入語文教學，用來解釋語文教學中的種種關系，協(xié)調(diào)語文教學中的種種矛盾，指導我們的教學行為，改善課堂教學的狀態(tài)，具有非同尋常的價值。課堂有形式和內(nèi)容，有的老師課上全是形式，內(nèi)容很單薄，不是好課；有的老師只關注教學內(nèi)容，不講究教學形式，也不是好課；有的老師只是強調(diào)知識沒有素養(yǎng)，有的老師只有素養(yǎng)沒有實在的知識；有的老師只會考試，培養(yǎng)不出學生的能力，這不行；有的老師似乎只有養(yǎng)素，考試對付不了，也不行。所以我覺得解決這種種矛盾唯一的方法就是共生。我非常喜歡兩句話：一切妙境皆共生，一切好課皆共生。

共生教學法有三個特征。一是共生共長。“生”即“生成”，即體驗，即感受，即發(fā)現(xiàn)，即創(chuàng)造。有教師之“生”和學生之“生”，教師之“生”是基礎，而學生之“生”是目的?！伴L”，即成長，即提高，即發(fā)展，即豐富，即實現(xiàn)。有教師之“長”和學生之“長”，教師之“長”是前提，而學生之“長”是根本。在“生”和“長”之間，“生”是手段，“長”是目的，“生”是“長”的基礎，“長”是“生”的目的?！肮采查L”有著豐富的內(nèi)涵：既有資源共生，也有情境共生；既有言語共生，也有情感共生；既有思想共生，也有精神共生；既有閱讀共生，也有寫作共生。二是“活”，既指教師的教，也指學生的學。有教師的“活”教，才有學生的“活”學。學生的“活”學，又生成了教師的“活”教。所以，“活”是指師生之間高度融合、互相“激活”的教學情景?！盎睢奔戎付鄻拥男问?，又指豐富的內(nèi)容。只有活學，才能學活。所以，“活”是指內(nèi)容和形式互相統(tǒng)一、互相作用的有效學習?！盎睢奔戎胳`動的過程，又指呈現(xiàn)的效果。所以，“活”是行為和結(jié)果雙向互動和促進的教學境界。三是諸元和諧。首先是師生之間的和諧。我們以為在語文教學之中，應該追求兩個主體的和諧。從教的角度看，教師是主體；從學的角度看，學生是主體。兩個主體的和諧相融才是理想的教學境界。其次是生生之間的和諧。共生教學，則致力于發(fā)揮伙伴之間在學習中的積極影響，互相感染，互相激活，互相促進，共生共長。再次就是內(nèi)容和形式，過程和方法的和諧。

共生教學的研究空間很大。蘇州工業(yè)園區(qū)的徐飛老師專門研究專題讀寫共生。他開了很多課，也做了很多講座，并申報了省級課題，成果很多。我深圳的一個徒弟向浩老師專門研究共生寫作教學；無錫的徐杰老師主要研究共生閱讀教學。這些團隊的共生教學研究，都取得了很不錯的研究成果，在當?shù)啬酥寥珖季哂幸欢ǖ挠绊懥ΑＮ移谂斡懈嗟哪贻p老師加入我這個團隊，大家一起來探討共生教學的方法。

呂新平：那從本色語文到共生教學，這兩種思想有沒有什么區(qū)別和聯(lián)系？

黃厚江：如果說，本色語文是針對語文教學中種種偏頗的認識和異化行為，及對語文教學的課程理解、閱讀教學、寫作教學、課堂教學和教學評價等諸多方面進行深入研究的基礎上提出的系統(tǒng)的教學主張；那么，語文共生教學就是針對語文教學嚴重的結(jié)論化和過程缺失，在豐富的課堂實踐和大量案例研究的基礎上，運用共生理論總結(jié)提煉出的教學方法。前者是教學主張，后者是操作方法。換一個角度講，本色語文教學是一種具有普遍意義的教學主張（說理論也可以），而共生教學則不一樣，它是一種個性化的教學方法。語文只有一個，方法可以很多。你可用這個方法，我可用那個方法。但是語文只有一個，不可以是這樣或是那樣。如果要用一句話來表達我對語文的理解，那就是“語文就是語文”，用兩句話就是“用語文的方法來教語文，把語文上成語文課”。但是用什么方法上語文課呢？各人都不一樣。錢夢龍老師可用導讀法，于漪老師可用情境教學法，我的方法就是共生教學。

三、給語文教師的建議

呂新平：就專業(yè)成長而言，很多年輕教師有追求，但是總是苦于時間不夠，精力不夠，學養(yǎng)不夠，這幾個“不夠”很大程度上限制了青年語文教師的發(fā)展。您對這些教師有哪些建議或者忠告？

黃厚江：其實這幾個“不夠”既是普遍的問題，但又都不是問題。第一，我強調(diào)要熱愛語文，要真正的熱愛。是真愛，不是假愛，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愛，不是功利的需要。是熱愛，不是淡淡的愛。真愛，就會有時間，就會有精力，就會有學養(yǎng)；真愛，就能抵制誘惑，真愛，就不著急，不浮躁，真愛，就能坐得住。我在相關文章中說過，一個老師一定從內(nèi)心深處熱愛語文他才會成為真正的好老師。成為好老師首先要付出。比如像我，幾十年，除了讀書就是寫書，除了上課就是研究上課，除了讀文章就是寫文章，除了編寫教材就是研究教材，除了做題目就是編題目。不是出于內(nèi)在的需要是不可能的。當然，很多人做得比我更好。現(xiàn)在的生活誘惑太多，沒有一份熱愛和定力，心定不下去。心定不下去，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反過來說，你真熱愛語文，語文一定會給你回報。當然，愛語文很重要的標準就是愛課堂，課都不好好上，你還要做好教師這是不可能的。第二，需要有自身修煉的意識，這個我覺得很重要。我們這一輩人跟你們比，讀書比你們少，但是生活的閱歷比你們豐富。我們對教師這份職業(yè)很珍惜，這種珍惜會演化成一種自我修煉的需要。修煉一個是讀書，一個是寫作，更高的要求就是要有思考、有想法。讀書多，沒有想法，做法和說法，不行?，F(xiàn)在很多高中語文老師《論語》都沒讀進去，《老子》也沒有好好讀，唐宋散文就讀了教材上那么幾篇，《紅樓夢》也沒有讀個幾遍，甚至四大名著都沒有讀，怎么可能成為好教師？我和學生說，學語文是“死去活來”的事情。死功夫不到，就活不起來。學生學語文是這樣，語文老師教語文也是這樣。肚子里沒書，不管理念多先進，不管什么“語文”主張，不管什么教學方法，都教不好語文。第三就是要立足于課堂斷去嘗試。提出一個想法，要想想能不能做到，是不是可行。如果不能做，寫不寫文章意義都不大。脫離課堂實際，沒有課堂實踐，一切都是空談。

呂新平：無論在哪個方面，黃老師都是我們學習的榜樣。您在《從教卅年抒懷》一詩里說：“卅載一心勤著力，今生癡愛在語文。”今天的訪談讓我知道了：只有這份愛，才讓您一直黽勉前行；也只有幾十年一直行走在語文的朝圣路上，才能配得上您這樣的成功。我們的訪談就到這里，謝謝黃老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