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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傻(短篇小說)

2017-11-27 19:36王永利
草原 2017年11期
關(guān)鍵詞:鐵柱營子順子

王永利

三傻姓葛,大名兒叫葛長才,家住在營子南頭,三間半磚半土的房子,屋里屋外挺干凈。三傻是老疙瘩,原本和爹媽住在一起,他大嫂坐月子爹媽就搬到大哥家去住了,從那以后就留在大哥家沒回來。大哥和二哥也早已分家另過,沒啥事也不咋過來,所以三傻家里就他一個人。三傻家里頭有一頭騾子和一頭草驢,有小雞也有豬,山上有幾畝好地,雖說一個人,但是日子過得不困難。

三傻小名叫三牛,十一歲那年才上學(xué),上課尿憋了也不朝老師請假,當(dāng)著老師和同學(xué)的面跑到教室門口就尿上了,全班學(xué)生哄堂大笑,他那班里女生挺多,老師也是個女的。等他尿完了老師就問他你叫啥來著?那時候他剛上學(xué)還不太習(xí)慣別人叫他葛長才,三傻一邊提褲子一邊說,報告老師我叫三牛。老師說,我看你應(yīng)該叫三傻。班里又一次哄堂大笑,老師說完這句話也后悔了,可是說出去的話收不回來。從那以后三傻這個外號就叫響了,一開始是同學(xué)們管他叫,慢慢地全營子都管他叫,一叫就是十幾年,看起來他這輩子也就叫這個了,人們早已經(jīng)忘記他的大名了。

三傻有力氣,人長得不丑,為人又厚道,營子里有啥大事小情找他幫工他從不推辭,大伙兒都對他挺好,可就是沒人給他當(dāng)媒人,二十五六了也沒定下一門親事。

但是三傻并不相信自個兒是打光棍的命。

三傻心里頭裝著個人,是營子西頭陳桂山的二女兒,陳翠翠。

陳翠翠比他小好幾歲,那長相沒得說,是營子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姑娘,鵝蛋臉,大眼睛,櫻桃小嘴,時不時就朝人笑。不光是長相,那身段兒也受看。不胖不瘦的,穿啥衣裳都好看,從大街一過,村里頭的男人們就不錯眼珠地盯著她看,一直到她走遠(yuǎn)了才回過神來。

三傻明知道自個兒配不上陳翠翠,心里頭卻還是惦記著她,白天黑夜地想,有時候做夢也夢著她,一尋思她心里頭就麻酥酥的。尋思?xì)w尋思,三傻卻并沒打算娶她當(dāng)老婆,別說人家不同意,就算是同意了也不行,因?yàn)樗靼啄菢拥囊粋€好姑娘如果跟了他就把她毀了。這些想法,營子里別人不知道,三傻從不對別人說。

三傻惦記陳翠翠是有原因的,他幾乎每天都能看見她,她長得那么好,男人們誰看見不動心啊,看見一次兩次的也沒啥,天天看見不惦記才怪。

陳翠翠在鎮(zhèn)里一個飯館上班,是個服務(wù)員,三傻的房子?xùn)|面就是通往鎮(zhèn)里的大道,翠翠每天上班下班騎著自行車就在他的門前走。陳翠翠經(jīng)過的時候三傻總能聞到一股子香味,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長這么大,三傻從來沒在別的女人身邊聞見過,他一直尋思那就是天上仙女的味道吧。也不知道是咋回事,那香味兒傳得特別遠(yuǎn),陳翠翠經(jīng)過的時候,他坐在炕上透過玻璃窗戶都能聞見,在地里干活的時候,隔著那么長的壟頭也能聞見。

那年夏天,三傻正在院里給牲口填草的時候就聽見有人開大門,一抬頭看見陳翠翠已經(jīng)進(jìn)院了,三傻當(dāng)時就愣住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沒錯,就是陳翠翠,那大眼睛,那臉蛋兒,那小嘴,那讓人看一眼就再也忘不了的笑,還有,還有那再熟悉不過的香味兒……陳翠翠笑著說,三哥,我們家今年蓋房子,木匠和瓦匠都找好了,就是缺幫工的人,我爹自打去年就一直腰疼干不了啥活兒,你要是有空就過來幫幫忙,她說著就掏出煙來給三傻點(diǎn)上了。三傻說,沒事兒,沒事兒,蓋房子搭屋不是自個家的活兒,鄉(xiāng)親們都不會干瞅著的,三哥啥也不會就會干粗活,你要是不嫌棄就中。陳翠翠說,三哥你說啥呢,誰嫌棄你了。三傻聽完她這句話臉就紅了……

那天過晌,三傻啥也沒干,就洗衣裳,挺長時間沒洗的衣裳都拿出來洗了,連鞋也洗了。洗完了衣裳和鞋就開始一個勁兒地照鏡子,一個勁兒地照。把胡子也刮了,刮完了胡子又覺著頭發(fā)也長,就忙著去找營子南頭的來順子。來順子會剃頭,營子里誰頭發(fā)長了都找他。

看見沒?那樣式的,你就照著鉸,給我鉸一個那樣式兒的。三傻指著墻上掛歷上一個香港明星對來順子說。來順子好像很為難,給三傻鉸了十多年的頭,不是光頭就是涼頭,最難鉸的也就是鍋蓋頭,今兒個是咋了,非要鉸一個掛歷上那樣式的。

有啥不時興的,讓你咋鉸你就咋鉸得了,磨嘰啥,三傻嚷了起來。來順子害怕了,他怕三傻發(fā)火,三傻發(fā)起火來那可不是鬧。

第二天一大早,三傻就起來了,穿衣服、洗臉、刮胡子就用了一個鐘頭,覺得快到吃早飯的時候了才邁開步子向營子西頭走。

他開始尋思陳翠翠了,他盼望陳翠翠能多瞅他幾眼,能多和他說上幾句話,僅此而已。他心想雖然我葛長才有點(diǎn)兒攆香港潮流,但我還是葛長才,比她大好幾歲,家里頭也沒啥存錢,陳翠翠是個好姑娘,她將來應(yīng)該在鎮(zhèn)里頭找對象,鎮(zhèn)里頭有飯館、有百貨商店、有公路、有汽車、有好房子,比咱營子可強(qiáng)多了……

他就這樣一邊走一邊尋思,一直到了陳翠翠她家院里。陳翠翠系著個花圍裙,端著一盆洗菜水正從屋里出來,一眼就看見迎面走過來的三傻,她瞅著三傻上下打量了一番,笑著說,三哥來得正好,飯剛做好,屋里頭剛放桌子,快上屋吃飯吧。三傻說,你忙著吧,不用管我,說著用手捋了捋頭發(fā)就進(jìn)了屋。屋子里炕上放了兩個大炕桌,老少爺們兒已經(jīng)圍著桌子坐下了,他脫了鞋上炕坐下來。陳翠翠一直笑著往上拿酒端菜地伺候著,三傻驚奇地發(fā)現(xiàn)陳翠翠時不時就偷著瞅他,而且總把最好吃的菜放到他跟前,他一邊吃一邊心想為啥呢,是看我穿得干凈板正,還是因?yàn)槲疫@香港潮流的發(fā)型……

三傻在陳翠翠家?guī)凸土似咛欤切┨烊凳钩鰷喩淼牧飧苫?。這些天,陳翠翠時不時地給三傻盛飯倒酒端茶點(diǎn)煙不算,最讓三傻感動的就是陳翠翠有時候竟然拿毛巾親手給他擦汗,這讓營子里好些人鬧不明白,時不時就有人在犄角旮旯小聲地議論著。

你看看,又給他擦汗呢,挺大個姑娘對一個單身漢這么近乎,真鬧不明白。

讓我看,背不住他倆早就有一腿。

陳翠翠相中三傻了?哪可能?一朵鮮花往牛糞上插?

這年月啥事不出啊,人們都看電視電影里的愛情片看壞了,你看三傻那頭發(fā)鉸的,多特!

他們倆要是搞了,三傻可就干掙了。

三傻艷福不淺哪……

陳翠翠對三傻好有些人看不慣,最看不慣的就是蘇木匠。蘇木匠是南營子人,營子里好些人不知道他叫蘇旺牛,就知道他是個木匠,手藝挺好,就是長相有點(diǎn)兒不濟(jì),尖嘴猴腮的。營子里大多數(shù)人管他叫蘇木匠,也有人管他叫蘇猴子,八成是長得砢磣的緣故,到現(xiàn)在也沒娶上媳婦。

蘇木匠是陳翠翠家請來的,蓋房子搭屋沒木匠不成。請?zhí)K木匠的時候是陳翠翠他爹去的,請他的時候他有點(diǎn)兒擺架子,都不正眼瞅陳翠翠他爹,工錢也講得挺高??墒且舱f不上是咋回事,自從到陳翠翠家來看木料那回態(tài)度就變了,陳翠翠給他點(diǎn)煙倒水他就點(diǎn)頭哈腰的,一直笑瞇瞇地瞇著小眼睛往陳翠翠身上看。他對陳翠翠說,妹子,我看你也挺懂事,你這人挺好,別看你爹我倆把工錢都講好了,但看在妹子的份兒上我再少要點(diǎn),錢這玩意兒不?;?,只要情意在比啥都強(qiáng)。陳翠翠說,蘇大哥,謝謝你拿我當(dāng)朋友,我家這活兒就麻煩大哥加點(diǎn)兒細(xì),咱哥倆慢慢趕著來。聽到她這么一說,蘇木匠樂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開工的頭幾天,蘇木匠整天笑呵呵的,一邊干活一邊哼著小曲兒,他不停地擺弄著錛鑿斧鋸揮汗如雨,看見陳翠翠在他身前身后來回地轉(zhuǎn),他就有說不出的高興。但是自從三傻來幫工以后陳翠翠就不圍著他轉(zhuǎn)了,圍著三傻轉(zhuǎn),于是他就不高興了。小曲兒也不哼了,笑模樣也沒了,時不時地摔這摔那的,最讓他不高興的是他看見陳翠翠拿毛巾給三傻擦汗,他就忍不住發(fā)火。

幫工的,把那幾棵檁子給我扛過來。蘇木匠朝三傻大聲地喊,說話聲挺橫。

三傻沒說啥,開始給他扛檁子。

哎呀,你眼睛瞎呀!沒看著這檁子大頭都朝西擺么?蘇木匠又嚷。

三傻沒說啥,開始給檁子調(diào)頭。

把南墻外那三十多棵也扛過來。蘇木匠還是嚷。

三傻還是沒說啥,繼續(xù)扛檁子,他心說蘇木匠你等著,等翠翠的房子蓋完了你看我咋收拾你,到時候我讓你滿地找牙,我讓你管我叫爹。

吃晚飯的時候,幫工的圍著桌子剛坐下,蘇木匠就對著大伙兒扯開嗓門說,有的人干活沒長眼,笨得要命,說他幾句他還不愿意,我說誰誰明白,在這幫工就得聽我的,我讓你干啥你就得干啥,要不明天你就別來了。

三傻沒吱聲,不理大家伙獨(dú)自喝悶酒,他知道蘇木匠是在說他,他心說一個木匠就狂這樣,有點(diǎn)手藝都不知道姓啥了。

陳翠翠給三傻遞上來一碗飯,三傻吃了幾口,發(fā)現(xiàn)飯底下全是肉,他一抬頭看見她正在門口偷著瞅他,臉上挺嚴(yán)肅,看得出來她明白蘇木匠正欺負(fù)他。三傻大口地吃著肉,身上的酸痛和心里的委屈都消了。他朝她笑了一下,她低下了頭。

三傻吃完飯回家的時候蘇木匠從后面騎自行車追了上來,三傻裝作沒看見,可蘇木匠把自行車騎到他前面一剎車就停住了,連人帶車擋住了他的去路。三傻說,你干啥,有事就說吧。蘇木匠說,有事,還不是小事呢。三傻說,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老子還忙著回家呢。蘇木匠說,有些事可能你也不明白,我和陳翠翠處得挺好你知道不?給她家蓋房子那工錢我也沒實(shí)打?qū)嵉匾?。三傻說,你跟我說這個我就更不明白了,這和我有啥關(guān)系!蘇木匠說,我看你是裝不明白,我把話說到這兒就拉倒了,你自己琢磨著辦吧。三傻沒吱聲,也沒正眼瞅他,蘇木匠卻還是擋著他的路沒讓開,三傻剛要發(fā)火一抬頭卻看見蘇木匠正給他遞上來一根煙,三傻看見他挺心誠,他尋思八成是他為過晌的事想賠個不是就沒推辭,他把煙接過來蘇木匠就笑呵呵地給他點(diǎn)上了。蘇木匠說,我看人們都管你叫三哥我也管你叫三哥吧。三傻說,愛叫啥叫啥吧。蘇木匠說,三哥呀,你家里一準(zhǔn)也有地,最近這陣子天挺旱,苞米也該澆水了,還聽說這附近營子的苞米有不少都生蟲了,我看你明天不應(yīng)該再來幫工了,就在家給苞米澆澆水捉捉蟲吧。三傻瞅了瞅蘇木匠沒吱聲,蘇木匠騎著車子就走了,走挺遠(yuǎn)了又回過頭來喊了一句,我剛才跟你說的話你回家好好尋思尋思,說完就使勁地蹬車子,眨眼功夫就沒影了。

三傻不傻,他明白蘇木匠為啥讓他扛檁子,也明白他剛才說那話是啥意思,他一邊揉著酸痛的肩膀一邊尋思,我葛長才圖個啥呢,給人家?guī)凸だ圻@樣卻鬧個里外不是人,我這人也太不值錢了……他越想心里就越委屈,想著想著就來了眼淚,他的酒勁兒上來了,身上難受,心里頭也難受。

三傻走著走著就聽見有腳步聲,一回頭就看見陳翠翠追了上來,三傻站住等她,她跑了過來。她氣喘著說,三哥,你剛才沒吃好吧?三傻說,吃好了,你都給我盛肉了我能吃不好嗎?陳翠翠眼尖,一眼就看見三傻的雙眼汪著眼淚,心里頭當(dāng)時就咯噔一下,三哥,你咋了?你咋哭了?三傻說,沒咋,我喝酒喝多了。陳翠翠說,三哥,給我家干活你最累,蘇木匠還欺負(fù)你,一個幫工,工錢掙不著還得受著氣,那可不行,我明天得跟蘇木匠說道說道。三傻說,妹子你說這話就見外了,咱一個營子住著還說這些干啥,蘇木匠跟我嘚瑟我讓著他,我不是怕他,誰家蓋房子都圖個心順,圖個吉利,三哥在你家就是牙掉了也咽下去,不跟他扯。陳翠翠說,那可不行,你咽下去我可咽不下去,在我家想欺負(fù)人可沒門兒。三傻說,你們倆處得挺好,可別因?yàn)槲音[生了。陳翠翠說,三哥你說啥呢,你這話我不明白。三傻說,妹子你回去吧,我喝多了,腦袋迷糊,得回家睡覺了。說著就轉(zhuǎn)過身搖搖晃晃地走了,陳翠翠怔怔地站在那里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

第二天,三傻沒去陳翠翠家?guī)凸?,頭天晚上他沒少喝,再加上扛檁子累夠嗆,那一宿他渾身難受,連衣服都沒脫就睡下了,天都亮了他還在炕上躺著。躺著躺著,迷迷糊糊他就聽見有人開外屋門,他還沒睜眼就聞見一股香味兒,那香味兒他再熟悉不過了,莫非是陳翠翠來了?他睜眼一瞅果然是陳翠翠,沒錯,就是她,她正站在炕邊瞅著他笑。

妹子,你咋來了?三傻說著就坐起來了。

我來看看你,今天你也沒去我家,是累壞了還是生氣了?陳翠翠瞅著他問。

我累壞啥,我生啥氣。三傻說。

三哥,真對不住你。陳翠翠說。

有啥對不住的,當(dāng)營子住著說這干啥。三傻說。

你別做飯了,上我家吃吧,我燉了肉,不用干活,就吃頓飯,要不我心里頭不好受。陳翠翠說。

你回去吧,我不去。三傻說著又躺下了。

三哥——三哥——她喊了兩聲他也沒答應(yīng)。

陳翠翠轉(zhuǎn)身走了,三傻聽見她關(guān)門的聲音,不一會兒迷迷糊糊又睡著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三傻就覺著有人推著他的肩膀搖晃。

三哥——三哥——你醒醒。是陳翠翠在叫他。

三傻睜開了眼睛。

你還沒走?三傻驚奇地問。

我回去又來了,給你送飯來了。陳翠翠笑著說。

三傻再一瞅,炕頭上放著一個柳條小筐,里面是一大碗飯兩個饅頭,還有一個頭號大飯盒,里面全是肉,滿滿登登的。

你這是干啥?大老遠(yuǎn)還端過來多麻煩。三傻不好意思再躺著了,嗖一下就跳下了地。

你一個人,還得做飯,怪費(fèi)事的。她說。

你這是干啥?三傻又說。

你快吃吧,一會兒涼了,我先走了,家里頭人挺多,我回去照應(yīng)。說完她轉(zhuǎn)過身走了。

他送她出門,她回過頭來又朝他笑了一下,三傻默默地瞅著她走遠(yuǎn),心里頭麻酥酥的。

營子里來放電影了,放電影的人和營子里幾個小嘎子忙乎了半過晌,在學(xué)校房后那片大空地上豎起了兩棵楊樹桿子,天還沒黑就把黑邊白底的幕布掛上了。

三傻喜歡看電影,雖說營子里幾乎每家都有了電視但還是有人喜歡看電影,看電影熱鬧,一大幫人坐在大空地兒上有說有笑的,大熱天坐在屋外也涼快,比坐在悶熱的屋里強(qiáng)多了。三傻早早地吃過了晚飯就拎著個小凳子往學(xué)校房后走,時不時用手捋一下頭發(fā)。

頭發(fā)又該鉸了,三傻一邊走一邊對自己說。

營子里的男女老少陸陸續(xù)續(xù)都來了,學(xué)校房后的空地上漸漸鬧騰起來,小嘎子們叫著鬧著跑著,老爺們抽的煙味和女人們的雪花膏味以及嗑瓜子的香味混在一起在黃昏的微風(fēng)里彌漫著,時不時就聽見一兩聲賣冰棍兒的叫喊聲。

天慢慢黑下來,放電影的擺弄了一會兒放映機(jī),手指頭一摁那小鈕鈕,啪的一聲幕布就亮了,人們漸漸地安靜下來,電影開演了。

三傻坐在人群的最后邊,背后是空場邊上的一棵大榆樹,每次演電影三傻都喜歡坐在那兒,后脊梁可以倚在榆樹上,比坐椅子還舒坦。

電影是香港拍的,演的是男男女女的事,三傻驚奇地發(fā)現(xiàn)里面有好幾個男的那發(fā)型和他的一模一樣,更驚奇的是他發(fā)現(xiàn)那里面有來順子家掛歷上的那個男明星,有好幾回他差點(diǎn)沒喊出聲來。那電影挺好看,里面時不時就出來些好看的女的,那些女的穿得挺開放,不單單是露著白大腿,肩膀頭和后脊梁也有露著的。

就在三傻入神的時候,從榆樹后面悄悄地走過來一個人,也拎著個小凳子。她慢慢走到三傻身后,把小凳子悄悄放下,冷不丁伸出雙手把三傻的雙眼給蒙住了。

誰?鬧啥?三傻喊了一聲。

你猜猜。那女的學(xué)著男人的聲音說,但學(xué)得不像。

三傻聽聲聽不出來,但聞味聞出來了,那味道三傻再熟悉不過了。

陳翠翠!三傻說。

她松開了雙手,一下子跳到三傻的面前,瞅著他笑。

三哥你真厲害,你咋知道是我?陳翠翠問。

知道就是知道。三傻也笑了,他不敢說他是聞味聞出來的。

陳翠翠緊挨著三傻坐下了。三傻覺得有點(diǎn)意外,但也沒說啥。

三哥,我家快上梁了,到時候你去不?陳翠翠問。

上梁那天人們都去,三哥不去也沒啥。三傻說。

三哥,你一準(zhǔn)兒是不想看見蘇木匠,一準(zhǔn)兒是。陳翠翠說。

三傻沒吱聲。

我都跟蘇木匠說了,不行再欺負(fù)你,他要再嘚瑟工錢一分都別想拿。陳翠翠說。

我不是怕他,是膈應(yīng)他,在你家我不想跟他干仗。三傻說。

上梁你得去,要不我心里頭不好受。陳翠翠說。

三傻沒吱聲。

陳翠翠忽然想起了什么,就從衣兜里掏出一樣?xùn)|西,是盒煙,她遞給三傻。

差點(diǎn)兒忘了,給你的,我知道你一準(zhǔn)兒來看電影。陳翠翠說。

這是干啥?我不要,蓋房子費(fèi)煙,留著給干活人抽吧。三傻推辭說。

陳翠翠沒說啥,硬是把煙塞在他手上。

放到第二部片子的時候,人們都困了,陸陸續(xù)續(xù)往家走,再后來回家的人就多了起來,快到結(jié)尾的時候空地上就沒幾個人了,放映員時不時站起身來看看還有幾個人。鐵柱和他媳婦兒也時不時走到放映機(jī)跟前瞅瞅這兒瞅瞅那兒,看那樣子是在等放映員放完了幫著往他家拿東西。

三哥,你送我回家吧,我自個不敢走。陳翠翠說。

大月亮地,有啥怕的。三傻說。

三哥,我真害怕。陳翠翠說。

中。三傻答應(yīng)了。

三傻和陳翠翠走在通往營子西頭的大道上,那天晚上天氣真好,涼風(fēng)吹過來,身上舒坦得像神仙。

三哥,你有啥話就對我說吧。陳翠翠說。

沒,沒啥。三傻說。

說吧,沒事兒,怕啥?陳翠翠瞅著他笑著說。

沒啥。三傻說。

陳翠翠不吱聲了,三傻也再沒說啥,兩個人在月亮底下慢慢地走著,營子里安靜得很。

到陳翠翠家的大門口了,陳翠翠停下腳步對三傻說,三哥,天晚了,就不招呼你上屋了,你回去吧,上梁那天我告訴你。三傻說了一聲中,轉(zhuǎn)過身來就走。剛走了幾步就聽見陳翠翠在身后喊他。

三哥?

干啥?三傻轉(zhuǎn)過身來問她。

三哥你真沒啥話對我說么?陳翠翠瞅著他的眼睛說。

三傻抬起頭來,他看見陳翠翠家快要完工的房子,月光下更顯得帶勁。

這房子蓋得真好。三傻說。

哦……好……陳翠翠說。

三傻轉(zhuǎn)過身走了,陳翠翠看著他的背影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三傻走出老遠(yuǎn)停了下來,月光下,他把那盒煙拿在手上擺弄著,他抬起頭來,頭頂是一輪明凈的月亮,月光像水一樣干凈明亮,三傻對著月亮說,妹子,三哥不傻,三哥明白你的心,三哥是裝傻,三哥配不上你呀……

三傻又去找來順子,他覺著頭發(fā)又長了。

再給鉸鉸吧,這頭發(fā)比狗尾草長得都快。三傻對來順子說。

這回鉸啥樣的?來順子問。

看見沒?還照著他鉸。三傻還是指著墻上的掛歷說。

一個莊稼人,整那洋里洋氣的有啥用!來順子有點(diǎn)兒不情愿。

有啥用?有大用,現(xiàn)在都有人看上你三哥了。三傻說。

吹牛不上稅。來順子撇著嘴說。

真事,三哥啥時候跟你撒過謊。三傻認(rèn)真地說。

誰?那你說,誰?來順子問。

說出來你別給我傳出去,咱倒是不在乎,人家可是個好姑娘。三傻說。

誰?來順子又問。

陳翠翠。三傻說。

哈哈哈,吹牛不上稅。來順子樂了。

三傻不是好眼神瞅來順子,來順子不敢再笑了。

那你就追她唄!現(xiàn)在時興自由戀愛。來順子憋住笑說。

關(guān)鍵是三哥配不上人家呀!三傻嘆著氣說。

有啥配不上的,雖說你比她大幾歲,論長相你也挺俊,你們家也沒饑荒,陳翠翠也不是百萬富翁……來順子一邊說一邊給推子上油。

三傻不吱聲了,好一陣子沒說話。

追她,那有啥,你沒看見電影里那劉巧兒嗎,你看看人家那思想,五尺五的漢子還趕不上一個女的!來順子說。

現(xiàn)在是三角關(guān)系,還有一個男的也相中她了,那個人追得挺緊……三傻說著說著就低下了頭。

誰?那男的是誰?來順子問。

蘇木匠。三傻說。

你要是條漢子就追她,你真的忍心咱營子姑娘嫁給蘇猴子?你咋也比蘇猴子強(qiáng)吧?配不上陳翠翠的是蘇猴子!來順子說著就在三傻的后背上捶了一拳。

陳翠翠家上梁那天三傻去了,那天挺熱鬧,營子里有人家上梁就和過節(jié)似的熱鬧,鄉(xiāng)下人除了娶媳婦兒就是蓋房子,這兩件事都是喜事。一大早就能聽見噼里啪啦的鞭炮響,聽見鞭炮響就有人趕過去,殺豬宰羊蒸饅頭,男女老少的臉上都掛著笑,大家伙笑著鬧著忙活著,那鬧騰的叫嚷聲能傳出去好幾里地。

上梁那天是木匠最風(fēng)光的時候,好幾十條漢子都得聽木匠的。附近營子不缺木材,那梁柁粗得嚇人。屋里最當(dāng)中的那架柁要拴上紅布,木匠的腰上也要扎上半尺寬的紅腰帶,一群漢子抬起大梁柁往前走,還要用繩子杠子連抬帶拽地弄到房框子上去,既是個力氣活又是個技術(shù)活。干大活人多,人多就得有個頭頭當(dāng)指揮。那天的規(guī)矩很多,但是最重要的是干活的時候大家伙兒不許七嘴八舌瞎嚷嚷,不管來了啥大人物,誰也不行瞎指揮,擺弄梁柁的時候必須得聽木匠的是規(guī)矩。

上梁那天的規(guī)矩還有一條,那就是擺弄梁柁的時候大家伙兒必須得同心合力,誰和誰有啥恩怨都要暫時放下,抽過了木匠親手點(diǎn)的一根煙,暫時就成了爺們兒,因?yàn)樯狭菏莻€危險活,大梁柁往上拽的時候底下全都是人,稍有差錯的話梁柁就得掉下來,底下一大群人不是死就是殘,騎在梁柁上釘大釘子嵌脊檁的木匠也得摔下來,房尖子那老高,摔下來就沒好。

人來得差不多了,一大群漢子站在院里排成一排,三傻一眼就看見來順子也來了。

蘇木匠扎著紅腰帶挨個給他們點(diǎn)煙。

麻煩大家伙兒了,麻煩大家伙兒了。他一邊點(diǎn)煙一邊點(diǎn)頭。

抽完了這根煙,人們喊了一聲走哇,就開始抬梁柁,蘇木匠領(lǐng)著頭喊號子,人們也跟著喊。

第二個梁柁上房了,梁柁架子頂尖上拴了兩條繩子,東邊一群人西邊一群人就各拽一條繩子,柁架子慢慢地豎起來了,那兩條繩子越繃越緊。蘇木匠一手拿著大斧子一手抓著一把頭號大釘子,從柁頭往架子尖上走,他要到正尖上綁立桿嵌脊檁。那時候底下的人靜下來誰也不亂說話了,大家伙兒的心也像那兩條繩子越繃越緊。就在蘇木匠走到正尖兒剛蹲下來的時候,東邊兒那條繩子忽然松了,柁架子慢慢開始往西斜,蘇木匠一看不好,緊忙就把柁尖子抱住了。蘇木匠和梁柁一起緩緩地往西翻,眼瞅著就要完……

東邊的使勁拽呀。有人大喊。

東邊的再不使勁我操你祖宗。有人罵上了。

罵也不管用,東邊的眼瞅著就要堅(jiān)持不住了,蘇木匠嚇得喊都喊不出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東邊繩子又多了一個人,他本來是在西邊拽繩子的,一瞅東邊的堅(jiān)持不住就跑過去了,那個人是三傻。

誰不使勁就是狗娘養(yǎng)的,拽啊!三傻嚷著罵了一句,那聲音就和打雷似的。

十幾條漢子使足了勁叫著嚷著,眼珠子都快冒出來了,好幾十條胳膊連青筋和血管都凸起來了。三傻這一罵人們也都急眼了,一急眼連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梁柁架子尖慢慢開始往東走,慢慢地就立直了。蘇木匠緩緩地松開了緊摟木頭的胳膊,他沒綁立桿也沒嵌脊檁,站起來往柁頭走,走到前檐墻的時候把大斧子往地上一扔,扶著梯子就下來了。

底下的人誰也沒吱聲,全都嚇傻了。

兄弟們,今天這梁是上不成了,我現(xiàn)在心哆嗦,今天干不了了。蘇木匠說這話的時候臉都青了。

木匠都不干了,咱們還干啥?上屋等熟飯吧。有人這樣說。

不干就不干,好像誰愿意干似的,掙工錢的都不干了,咱們幫工的還扯啥!也有人這樣說。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著想把繩子松開的時候,人群里忽然有人大聲的罵了起來。

蘇猴子我操你八輩兒祖宗。罵他的人是三傻。

你罵誰?你罵誰?蘇木匠急眼了,貓腰就把大斧子撿起來,看樣子想砍人。

就罵你,你能咋著?你這干的是人事嗎?活兒干到半道就撂下了?人家又殺豬又宰羊花多少錢你心里沒個數(shù)?蓋個房子容易嗎?三傻也急眼了。

聽他這么一罵,蘇木匠就蔫了,把大斧子往地上一扔說,我先抽根煙定定神。

三傻對大伙說,讓他抽煙吧,咱們上梁不能停,我上去。

他說著就把大斧子撿起來,又從釘子箱抓了一把大釘子。蘇木匠走過來,從腰上把紅腰帶解下來遞給他說,把這個扎上,圖個吉利。三傻不是好眼神瞅了他一眼也沒說啥,接過紅腰帶扎上了,踩著梯子嗖嗖就上了房。

兄弟們,好好干啊,這回聽我三哥的。來順子喊了一句。

人們答應(yīng)了一聲,把繩子拽得更緊了,立桿很快就綁上了,脊檁遞上去不大工夫,三傻掄起斧子幾下子就把頭號大釘子砸沒影了。

好,整得好!人們?nèi)隆?/p>

三傻好樣的!人們?nèi)隆?/p>

豬血腸剛煮下鍋的時候梁上完了,鞭炮聲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三傻從房上剛下來,人們就瘋了似的把他圍住,大家伙幾十條胳膊把他往天上拋,落下來又拋上去,落下來又拋上去,歡呼聲叫喊聲和鞭炮聲摻和在一起,整個院里就像開了鍋似的鬧騰。

陳翠翠站在院里瞅著三傻笑,三傻看見她正對著自己笑,心里頭又一次覺著麻酥酥的。

最蔫巴的就是蘇木匠,人們又是叫又是鬧,就他自個兒躲在墻旮旯里悶悶地抽煙,一根接一根地抽。

吃飯的時候蘇木匠端起一碗酒來到三傻坐的那桌,蘇木匠對三傻說,三哥,我啥也不說了,前些日子我整過你,我不是人,你別記仇就好,今天這梁上得我挺丟人,全仗著三哥了,要不這梁也上不成。三哥我敬你一碗酒,你要是還拿兄弟當(dāng)個人的話就把它干了。

三傻站了起來,他對蘇木匠說,兄弟,我今天也著急了,我一瞅這梁要上不成就罵了你幾句,你也別往心里去,我這人是個粗人,說過了就拉倒了。

三傻端起酒碗咕咚咕咚幾大口就喝了個底朝天,蘇木匠也幾大口把酒干了,三傻瞅著蘇木匠笑了,蘇木匠的眼圈卻紅了。

陳翠翠也端了一個酒碗走了過來,她拿起酒瓶子把三傻的酒碗倒?jié)M了,自個兒的也倒?jié)M了,她端著碗對三傻說,三哥,從打我家蓋房子你就一直幫忙,沒少受累,客氣的話我就不說了,所有的話都在這碗酒里,你要是瞧得起妹子就干了。她說完就把酒干了。

三傻頭一回看見一個姑娘這樣喝酒,他直愣愣地瞅著陳翠翠呆住了。

三哥,你咋不喝?你瞧不起妹子還是咋地?陳翠翠對三傻說。

妹子你說啥呢,三哥是那樣的人嗎!三傻的臉?biāo)⒌鼐图t了。

三傻把酒干了,幾大口就喝下去了,連著喝了兩碗,酒勁當(dāng)時就上來了,他瞅著陳翠翠傻傻地笑,陳翠翠也瞅著他笑,又過了一會兒,他就覺著眼前有好幾個陳翠翠,好幾個都對著他笑。

好!三哥是條漢子!不知道誰喊。

三哥厲害!也不知道是誰喊。

三傻喝多了,來順子扶著他往家走,陳翠翠回屋的時候走上幾步就回過頭來瞅瞅三傻,走上幾步就回過頭來瞅瞅三傻……

來順子扶著三傻往回走,兩個人一邊走一邊嘮嗑。

三哥你今天可沒少喝,跟我們哥幾個喝的不算,又跟蘇猴子和我翠翠姐喝了兩整碗,真嚇人。

沒事,你三哥我……我沒喝多……三傻嘴上這樣說,身上卻搖晃得厲害。

你也倒是,跟那蘇猴子有啥喝頭兒。來順子說。

蘇……蘇木匠人也不賴。三傻說。

不賴個屁,想當(dāng)年我爺爺快不行的時候請他給打棺材,我們爺倆給他磕了好幾個響頭他還是要翻棺錢,他就不是個人,我這輩子都記著這事!來順子罵罵咧咧地說。

說……說那干啥,早都過去了的事。三傻說。

他過去了我可過不去,今天頭晌我一松繩子差點(diǎn)兒沒給他摔死……來順子說。

啥?你說啥?你松繩子了?怪不得……三傻的眼珠子瞪挺大。

對,我松繩子了,摔死他個蘇猴子。來順子說。

人命關(guān)天啊,你是個人么?三傻站在那里不走了,他急眼了。

來順子扶著他的手松開了,他害怕了。

三傻又罵了一句,不單罵,拳頭也掄過去了。

三傻一拳就打在來順子的鼻子上,血滴滴答答流了下來。

三哥,你孬種,我早就聽說蘇猴子凈欺負(fù)你了,你不精……來順子要哭了。

一邊去,以后別管我叫三哥。三傻說完氣呼呼地就走了,他一急眼也不用人扶著了,身子也不搖晃了。

房子完工那天,陳翠翠請人們吃飯,頭兩天就招呼大家伙了,有不少人都去了。三傻沒去,三傻那天正趕上澆苞米,營子北那塊地機(jī)井忙得很,排好的號要是錯過了再澆就說不準(zhǔn)啥時候了。三傻侍弄苞米很認(rèn)真,他總覺著人對苞米好苞米就對人好,到秋天就能多打糧。

三傻雖然沒去,蘇木匠卻去了,蘇木匠惦記他的工錢,也不單是惦記工錢,他也惦記陳翠翠。

蘇大哥,你數(shù)數(shù),看看給你這些對不?吃完飯人都走了,陳翠翠把一疊票子遞給蘇木匠。

還數(shù)它干啥,我還信不著妹子嗎!蘇木匠把錢攥得挺緊,眼睛卻盯著陳翠翠高聳起來的胸脯。

蘇大哥,你還是數(shù)數(shù)吧,當(dāng)面銀子對面錢,不數(shù)的話出了岔兒兩頭抹不開。陳翠翠說。

那好,聽妹子的。蘇木匠開始數(shù)錢。

不對呀,妹子,我不是跟你說好了少要點(diǎn)兒么?蘇木匠一數(shù),那工錢還是和翠翠爹他倆講的那個數(shù)。

大哥你拿著吧,你干活也不容易。陳翠翠說。

那可不成,你把大哥尋思成鉆錢眼的人了。蘇木匠抽出兩張票子塞到陳翠翠的手里。

大哥你還是拿著吧,你不拿我心里不得勁。陳翠翠把票子又遞給蘇木匠。

蘇木匠沒接,他說,大哥的活兒也沒干好,上梁那天……他說不下去了。

那也不怪你,怨那些幫工的。陳翠翠說。

你真的不怪我?蘇木匠小眼睛閃起了光。

不怪。陳翠翠說。

蘇木匠樂了,張著嘴樂,一張嘴就顯得下巴更長了。

妹子,你真體諒人!蘇木匠盯著陳翠翠的眼睛說。

陳翠翠沒說啥,把目光躲開了。

妹子,你看哥這人咋樣?蘇木匠壯著膽子問了一句。

你這人也中,挺好。陳翠翠說著就把頭低下了。

行,有妹子這句話大哥就高興。他說著就又抽出兩張票子遞給陳翠翠。

陳翠翠沒接,不但沒接,把先頭那兩張也還給他了。

蘇木匠把四張票子摔在炕上轉(zhuǎn)身就走了,出了屋他騎上自行車就跑,陳翠翠在后面拿著錢追著喊著,他也沒停下來。

蘇木匠頭一回這么大方,頭一回上趕著抹工錢抹了這么多,也是頭一回抹完工錢還這么高興。他把自行車蹬得飛快,又是哼小曲又是打口哨,不大工夫就出了營子。

三傻咋也沒想到蘇木匠會去找他,而且是拎著一整只燒雞和兩瓶好酒去找的他。那天天傍黑的時候,三傻正在外屋刷鍋準(zhǔn)備做飯,一抬頭才瞅著蘇木匠在屋里站著,不知道他啥時候進(jìn)來的。三傻呆住了,他尋思蘇木匠來干啥。

你來干啥?有事?三傻問。

三哥你這話說的,沒啥事就不能來?你也不讓我上里屋坐會兒?蘇木匠瞇著小眼睛笑著說。

上屋上屋。三傻說。

別做飯了,現(xiàn)成的,咱哥倆喝點(diǎn)兒。蘇木匠把燒雞和酒放到炕桌上了。

我這些日子喝不動了。三傻說。

三哥你咋這樣?我大老遠(yuǎn)來了,你咋也不能攆我走吧?蘇木匠說。

攆你干啥,你拿我當(dāng)啥人了。三傻說。

那就別磨嘰,痛快喝點(diǎn)。蘇木匠一邊說一邊到柜上拿酒杯。

三傻沒說啥,上外屋拿筷子和碗,一進(jìn)屋看見蘇木匠把酒都倒上了。

兩個人上了炕,炕桌一頭坐一個,兩只酒杯放在兩頭,當(dāng)中是一整只燒雞,沒別的菜,蘇木匠把包燒雞的塑料袋一打開,小屋里就滿是燒雞的香味,還有酒的香味。

喝。三傻把酒杯端起來。

喝。蘇木匠也端起來。

兩個人把酒杯一撞就砰的一聲,各自都喝了一大口……

又砰的一聲,各自又喝了一大口……

連著碰了好幾回,蘇木匠話多了起來,三傻話也多了起來。三傻心里尋思自個兒和蘇木匠一直也沒啥深仇大恨,兩個人鬧了兩回半紅臉也不是啥大事,來自個兒家喝酒的就是朋友。

三哥,你這人中,挺講究,一等好人,原先我對你不了解。蘇木匠說。

好啥好,三哥就是個直性子人,沒啥壞心眼兒。三傻說。

心眼兒好就行了,人這一輩子太壞也沒用,算計(jì)來算計(jì)去最后都一樣。蘇木匠說。

人這一輩子吃點(diǎn)兒喝點(diǎn)兒就對了,要不然到死啥也帶不走。三傻說。

來,喝哇!蘇木匠又把酒杯端起來了。

喝。三傻說。

砰,兩只酒杯又撞到了一起,蘇木匠的酒灑了出來,他拿杯的手有點(diǎn)兒哆嗦了,看那樣他酒勁上來了。

男人這一輩子,就是為了吃喝,為了錢,為了女人。蘇木匠說。

那是,那是。三傻說。

兩個人都不吱聲了,他們同時都想到了女人,他們同時都想到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就是陳翠翠。

三哥,我有句話得跟你說說,不說出來心里太憋得慌。蘇木匠說這句話的時候小眼睛不瞅三傻,瞅著手里早就啃得沒皮的雞爪子。

說唄。三傻沒瞅蘇木匠,也瞅著蘇木匠手里的雞爪子。

三哥……蘇木匠就說了倆字兒。

說吧,沒事,不說出來心里頭憋得慌。三傻把目光從雞爪子上移開,瞅著蘇木匠的小眼睛說。

三哥,我心里頭有個人……他把雞爪子放下了,鼓起勇氣瞅著三傻。

有個人就有個人,說唄,有啥怕的。三傻說。

要說不怕是假,我就怕三哥心里頭也有個人。蘇木匠壯著膽子說了這么一句。

你怕的不是三哥心里頭有個人,你怕的是你心里頭有的那個人和三哥心里頭有的那個人是同一個人。三傻說。

三哥,你一點(diǎn)兒都不傻,你太精了。蘇木匠說。

你心里有誰是你的事,我心里有誰是我的事,陳翠翠……陳翠翠心里有誰是陳翠翠的事。三傻說。

蘇木匠的小眼睛瞅著三傻就直了,瞅了一會兒沒說啥,冷不丁地他就把酒瓶子抓起來,他把酒瓶蓋擰下來啪的一聲就扔地下了,端起酒瓶就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你瘋了?三傻伸手就去搶那酒瓶子,沒搶著。

蘇木匠喝了不少,冷不丁地來這么一下子,把三傻也嚇壞了。

他把酒瓶砰的一聲往桌子上一放,說,三哥,你說,你說我還有機(jī)會不?

三傻說,機(jī)會不大。

蘇木匠哇的一聲就哭了,一邊哭一邊說,我命真苦哇,我命真苦哇!

三傻咋也沒想到他會這樣,三傻真的傻了,讓蘇木匠嚇傻了。

你別哭了,讓窗外人聽著還尋思我欺負(fù)你了呢。過了一會兒三傻才回過神來。

三哥,三哥我半輩子了就相中一個女人,別的我誰都沒相中,就相中陳翠翠了你還跟我搶……蘇木匠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連哭帶說。

別哭了,挺大個男人這像個啥?這像個啥?喝不了就別喝。三傻慌了。

我機(jī)會不大……我機(jī)會不大……蘇木匠還是哭。

別哭了不中嗎?我見不得人哭。三傻的眼圈也紅了。

三傻見不得有人哭,一哭他就心軟。

三傻也哭了,那時候他就覺得蘇木匠命苦,蘇木匠可憐,比自個兒命苦。

三哥我活夠了,我這么吃苦受累圖個啥,相中個姑娘也機(jī)會不大……嗚嗚……蘇木匠還是哭,不單哭,而且聽出來他想死。

大兄弟,三哥不跟你搶了,不管咋說我也是你哥,三哥這輩子不娶了,你們倆好吧,你和陳翠翠好吧……三傻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

三哥,蘇木匠不哭了,瞪著小眼睛驚奇地瞅著三傻,那時候他就覺著眼前的三傻不是三傻了。

三哥不跟你爭,你跟翠翠好吧。三傻抽噎著說。

三哥。蘇木匠把身子往前一探,隔著個炕桌就把三傻抱住了,兩個人不再出聲了,眼淚卻一個勁兒地流……

天快黑了,蘇木匠該回家了,三傻送他一直送到營子南大榆樹那兒,蘇木匠推著自行車,三傻陪著他走。

騎上吧,就著亮。三傻說。

三哥……我今天喝多了。蘇木匠說。

我也喝多了。三傻說。

不喝多能哭嗎!蘇木匠說。

騎上吧,就著亮。三傻說。

中,我有空再來看三哥。蘇木匠說著就把車子騎上了,一邊騎著走,一邊回過頭來朝他擺手。

三傻也瞅著他擺手。

唉!真可憐,唉!三傻嘆著氣說。

天黑下來了……

三傻把營子北那塊苞米地剛澆完的時候又是傍黑天了,他扛著鐵锨往回走,剛走到地頭就聽見營子里的大喇叭響,大隊(duì)會計(jì)干咳了幾聲說,大伙注意聽一下啊,咱營子來放電影了,還是那樣,在咱營子演三天,還在學(xué)校房后演,大伙抓緊吃飯,吃完飯都去看電影啊……

三傻回家拿了小凳子和手電筒就往學(xué)校房后走,那天晚上沒月亮,拿個手電筒回來的時候有個亮。

到空地的時候不少鄉(xiāng)親們都來了。還是像每回一樣,三傻首先就去找空地邊上那棵大榆樹,他在那兒坐慣了,后脊梁倚著榆樹舒坦。他往榆樹底下一瞅,大老遠(yuǎn)就瞅著那榆樹底下已經(jīng)有人坐了,不但是有人還是兩個人。他又往前走了幾步仔細(xì)一瞅,心里咯噔一下子,他咋也沒想到那兩個人是蘇木匠和陳翠翠。

三傻沒去榆樹底下,他坐到了放映機(jī)跟前的人群里。人群里熱鬧,但是三傻的心卻空蕩蕩的。那時候,老爺們天南海北地忽悠扯淡他聽不見了,老娘們嘻嘻哈哈的笑他也聽不見了,鐵柱媳婦扭著屁股在他眼前來來回回地走他也好像是瞅不著了。三傻的耳邊就回蕩著一句話,那是他對自己說的,你們倆好吧,你們倆好吧,我葛長才說話算話……

電影演上了,但是三傻沒心思看,他眼睛沒往電影幕上瞅。他的心在那榆樹底下,眼睛瞅也瞅的是榆樹底下。他瞅著蘇木匠正連說帶笑地跟陳翠翠說著話,陳翠翠的眼睛卻四下里張望著,好像在找誰……

三傻的心空蕩蕩的,空蕩得就像秋收后的苞米地,啥都沒有了。

又過了大概一袋煙的功夫,三傻往榆樹底下再一瞅,榆樹底下沒人了。蘇木匠不知道啥時候走了,鐵柱媳婦可能也回家了。三傻尋思蘇木匠是南營子人,天又黑了道又遠(yuǎn),再加上陳翠翠一走蘇木匠也沒心思再看電影了吧,蘇木匠騎車子回去也快,現(xiàn)在沒準(zhǔn)兒都到家了吧……

三傻沒打手電筒,去解手誰都不希望有人瞅著。借著電影幕的光亮他就往苞米地走,進(jìn)了苞米地又鉆進(jìn)去挺遠(yuǎn)。他尋思這苞米都一人多高了長得又壯又密,蹲下來誰還能瞅著?

三傻把小凳子放到一邊的壟溝里,手電筒沒敢撒手,他尋思手電筒要是沒開著在黑天丟到地里可就不好找了,上回在東大地晚上就鬧扯了那么一回,找半宿也沒找著,天亮了又去一趟才找著,要不咋說有錢不置啞巴物呢。

三傻緊忙解開了褲腰帶,剛要蹲下來的時候就聽見身后的苞米葉子嘩嘩地響,他尋思這地里八成是進(jìn)豬了?要不就是誰家毛驢子跑出來進(jìn)地吃苞米了?

正尋思的時候他就聽見有人說話了,是兩個人在說話,聲音雖然不大,但是能聽得清楚。

快點(diǎn)兒吧,咋整也是那么回事。一個女的說。

給你蓋房子我得干半個月,連工錢也撈不著。男的說。

快點(diǎn)兒吧,放電影的晚上還得吃頓飯呢,我得回去做飯。女的說。

你就這樣招待木匠?男的說。

接下來那兩個人就不說話了,只聽見那兩個人喘著粗氣的聲音和他從來都沒聽見過的動靜……

三傻腦瓜子嗡的一聲,他知道是誰了,是蘇木匠和鐵柱媳婦,肯定沒錯,百分之百是他倆,蘇木匠的說話聲他再熟悉不過了,鐵柱媳婦那細(xì)聲細(xì)氣的調(diào)他也熟悉,再說了,那說的是木匠蓋房子和給放映員做飯的事,百分之百是他倆,他倆正在苞米地里那個呢……

三傻心里尋思,你個蘇猴子,你還是個人嗎?你咋對得起陳翠翠?你咋對得起我葛長才……

三傻把褲腰帶系上了,肚子雖說不脹了,但是他就覺著腦袋脹,脹得嗡嗡響……

可別認(rèn)錯了人,這事要是把誰賴屈了跳到黃河都洗不清,我得看看,如果真是你蘇猴子你看我咋收拾你,不為別的,咋也得給陳翠翠出了這口惡氣……三傻冷不丁地又有了這么個想法。

三傻決定看看到底是誰和誰。

三傻啪的一聲把手電筒打著了,手電筒一打著锃亮锃亮的,他們兩個真的在玉米地里,兩個人都光著腚。不是別人,正是蘇猴子和鐵柱媳婦……

誰?

誰?

唉呀媽呀……

鐵柱媳婦驚叫了一聲就開始穿衣服,蘇木匠卻站在那里愣住了……

三傻實(shí)在是看不下去了,啪的一聲把手電筒關(guān)了,頭也沒回就往回走,雖說是走,可是比跑都快,踩斷了幾棵苞米稈他也不管了,那時候他就尋思抓緊走出那塊苞米地,他一著急連小凳子丟在苞米地里都忘了……

半夜了,三傻躺在炕上咋也睡不著了,他在心里一直罵蘇木匠。蘇猴子,你個沒良心的,你還是個人么?我葛長才真是瞎了眼,竟然還拿你當(dāng)兄弟,竟然還把陳翠翠讓給你,我真的是太傻了,怪不得人們都管我叫三傻,我是真不精啊……蘇猴子你等著,我要不把這件事告訴陳翠翠我就不是我爹生的,來順子說得對啊,蘇猴子真不是個人,陳翠翠要是跟了他可就是跳了火坑了,那天上梁的時候把他摔死就對了,摔死他才好呢……

第二天,蘇木匠又來了,三傻沒想到他還敢來,他還有臉來。

蘇木匠把三傻丟在玉米地里的小凳子給送過來了。

三哥,我一眼就認(rèn)出這小板凳是你的,我們當(dāng)木匠的眼睛毒,不管誰家的東西只要是用木頭做的,只要是到那家去過一回就都記住了。他一進(jìn)屋把凳子放到地下嬉皮笑臉地說。

三傻沒吱聲,不是好眼神地瞅著蘇木匠。

蘇木匠的手開始往褲兜里摸,摸了一會兒就摸出一把錢來。

三哥,我在這營子也沒少掙錢,你也沒少幫過我,我這回來也沒給你買啥,你想吃啥就自個兒去買吧。我希望三哥還是那樣,以后多照顧我點(diǎn)兒,外營子木匠進(jìn)來不容易,人們說啥的都有,三哥咋也不像有些人,不管黑白盡扯閑話……蘇木匠把一把錢遞給三傻。

三傻沒接錢也沒吱聲,還是不是好眼神地瞅著他。

三哥,昨晚上鐵柱家的毛驢子韁繩斷了,鉆學(xué)校房后苞米地里吃人家苞米,我?guī)玩i住媳婦給找回來了……蘇木匠一瞅三傻的眼神緊忙把目光躲開了。

三傻把錢接過來,蘇木匠當(dāng)時就樂了,心想錢這玩意兒真是好東西。

三哥,我昨晚是找驢……蘇木匠用囑咐的口氣對他說。

啪,三傻一把把錢摔在蘇木匠的臉上。

蘇猴子,你給我滾,以后別上我們營子來,我以后不想看見你。三傻大聲地喊了起來,喊完轉(zhuǎn)過身就在菜板上把菜刀抄了起來。

蘇木匠拔腿正要往外跑,三傻又在背后喊了一聲,站??!

蘇木匠回過頭來瞅著三傻,嚇得渾身都哆嗦了。

你把你那臭錢給我撿起來再走,別臟了我的屋。三傻用菜刀指著地上散落的票子說。

蘇木匠開始貓腰撿錢,一邊撿一邊往頭上瞅,他害怕頭頂?shù)牟说墩娴穆湎聛怼?/p>

他撿完錢站起來了,站起來卻忘了走,渾身哆嗦成一疙蛋了。

滾!三傻又喊了一聲。

蘇木匠轉(zhuǎn)過身就跑,到當(dāng)院嗖一下就跳上了自行車,使勁蹬了兩下溜出了大門。

咔,三傻一揮手菜刀就飛了出去,正好砍在大門旁邊的木樁上,菜刀嵌進(jìn)木樁里一指多深。

蘇木匠聽見咔的一聲,回頭一瞅那木樁上的菜刀,魂兒都嚇沒了,一溜煙兒就跑了……

三傻在營子里頭這么多年從來沒怕過誰,人們都認(rèn)為他是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臐h子。自從他用菜刀把蘇木匠嚇了個半死之后,就越來越覺著一個男人活在世上就要活個光明正大。有啥怕的,誰都不用怕,自古以來就是邪不壓正。

但是真正讓三傻害怕的人出現(xiàn)了,三傻怕她怕得要命。

那個人就是鐵柱媳婦。

三傻在東大地割草的時候碰上鐵柱媳婦了,鐵柱媳婦也正在那兒割草。三傻裝作沒瞅著她,只顧低著頭割草。

哎呀,這不三哥嗎,你割草呢?鐵柱媳婦細(xì)聲細(xì)氣地問。

三傻沒吱聲,他懶得瞅她,他忘不了那天他在苞米地里看見她和蘇猴子在一起的事。

三哥,我跟你說話呢。三傻一抬頭,她已經(jīng)站在他跟前了。

三傻不敢細(xì)瞅她,那娘們穿的褲子也太瘦了。

三哥,你架子真大,我還尋思我家來年蓋房子找你幫工呢,你都不理我,我也不敢開口??!鐵柱媳婦說。

來年的事呢,早著呢,現(xiàn)在說這干啥。三傻不得不回了一句。

我們家也沒蓋過房子,啥也不懂啊,你經(jīng)常給人家?guī)兔Ω苫顑荷抖贾溃阌锌諑臀矣?jì)劃計(jì)劃。鐵柱媳婦說。

中。三傻說完這句背起草捆子就走了。

那我哪天去找三哥吧。鐵柱媳婦在身后喊。

三傻沒吱聲,只顧背著草往前走。

三傻尋思鐵柱媳婦是沒話找話,她只是為了緩解那天晚上的抹不開,沒想到她第二天就去找他了。

那天晚上正好趕上營子里停電,三傻正在吃晚飯的時候冷不丁就停電了。他翻了好幾個抽屜想找蠟也沒找著,沒辦法就摸著黑吃了。還好窗外有個月牙兒,稍稍能看見點(diǎn)兒。

三傻剛收拾完桌子上的碗筷,就聽見外屋門響。一抬頭就瞅著屋里進(jìn)來一個人,是個女的。

三哥,停電了你咋不點(diǎn)蠟?她一說話三傻就聽出是鐵柱媳婦。

沒,沒點(diǎn),沒找著。三傻說。

他咋也沒想到她真的來了,而且還是在黑夜來,不但是黑夜,還是個停了電的黑夜。

炕上坐吧。三傻只好這樣說。

嗯。她嗯了一聲就坐在炕沿上了。

月光從窗戶外斜斜地照進(jìn)來,能瞅著墻上貼的年畫,柜上放的暖壺和茶碗,也能瞅著炕梢鐵柱媳婦襯衫上一朵一朵的小花,更能瞅著坐在炕沿上的鐵柱媳婦那圓鼓鼓的屁股。

三傻只顧著抽煙,他不敢往炕梢瞅,那娘們穿的褲子也太瘦了,冷不丁一瞅就和她光腚坐在炕沿上一個樣。

三哥,這黑夜連個電也沒有,你又不點(diǎn)蠟,你不覺著害怕?鐵柱媳婦問。

怕啥,我一個人慣了。三傻說。

你不害怕我可害怕。鐵柱媳婦說。

三傻沒吱聲,只顧著抽煙。

你這炕幾天沒燒了?冰得慌。鐵柱媳婦說。

我天天燒,柴火有得是。三傻說。

你不信你過來摸摸,是涼是熱。她說著就把半個屁股抬起來。

三傻沒吱聲,只顧著抽煙。

我看看炕頭熱不。鐵柱媳婦說著就把屁股往炕頭挪蹭,一直挪蹭到三傻的身邊才停住。三傻有點(diǎn)兒慌了,但也不好說啥。

我摸摸你那兒熱不。鐵柱媳婦的手就朝三傻這邊伸過來。

三傻的心跳得厲害,他明白了,他明白她來不是研究蓋房子的事。她來干啥呢?這種人啥都干得出來。

鐵柱媳婦的手沒摸炕,摸在三傻的大腿上。

你……你干啥?三傻慌了。

三哥,你甭問我干啥,你不想干點(diǎn)兒啥?她笑著問他。

你給我走,抓緊走。三傻喊了一聲,從炕上一下子就跳到地上了。

你喊啥?顯擺你嗓門高?她用責(zé)怪的口氣跟他說。

你快走,要不我就喊。三傻又喊了一聲。

來人啊,大伙都來看看啊,三傻真牲口啊……三傻咋也沒想到鐵柱媳婦也喊了起來,而且喊的話把他嚇了一大跳,渾身都嚇哆嗦了。他緊忙用手把她的嘴給捂住了。

鐵柱媳婦一把就把他的手給挪開了,她說,你嚇唬誰呀?你喊我就喊。

大妹子,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三傻的汗滴滴答答就下來了,說話聲小得不能再小了。

三哥,我這趟來是想給你個警告,你別在我面前跟我嘚瑟。在這附近營子你打聽打聽,老娘是個啥樣人?不管啥樣男人,在我面前要是會來事我就給他點(diǎn)兒甜頭,要是跟老娘對著干,我就讓他沒好下場!鐵柱媳婦聲音不大卻把三傻說得一激靈一激靈的。

是,大妹子有兩下子,是,大妹子有兩下子。三傻急忙說。

北營子趙羊倌兒現(xiàn)在還在大獄里頭,強(qiáng)奸一個女啞巴,判了三年。三哥,咱們都當(dāng)營子住著,我可不想給你賴上,更不想讓三哥也進(jìn)去待三年……鐵柱媳婦說。

是……是……三傻出汗出得更厲害了。

三哥,演電影那天晚上你在學(xué)校房后苞米地瞅著啥了?她問他。

你們家驢跑出來了,在那兒吃苞米,讓你和蘇木匠給找著了。三傻回答得挺痛快。

唉!這就對了,我三哥一點(diǎn)兒都不傻,沒那么精的了,哈哈哈……鐵柱媳婦笑出了聲。

三傻沒說啥,身上和臉上一個勁兒的流汗。

三哥,你挺懂事,妹子就喜歡懂事的男人,我估摸你到現(xiàn)在也沒碰過女人吧,今兒黑夜沒電你也怪孤得慌的,妹子就陪陪你吧。她說著就在炕上躺下來了。

三傻只瞅了一眼就忙著把臉扭過去,那娘們穿的褲子也太瘦了……

你走吧,我求你了……三傻哆嗦成一疙蛋了。

好吧,你是個好人,妹子不難為你。她說著就從炕上爬起來下了地。

下了地,她冷不丁就在三傻的臉上親了一口,叭的一聲。

肉到嘴邊了都不吃,三哥你真傻。她盯著他笑著說。

三傻用手捂著臉,傻呆呆地站在那里,他讓她嚇傻了。

你心里只有陳翠翠,但是她快訂婚了。她要出門時對他說。

你騙我,你咋知道?三傻問。

我勸你趁早斷了對陳翠翠的念想,啥時候想通了就把炕燒熱乎了去招呼我,妹子的身子有你一份兒……她說完這句話就走了。

三傻傻呆呆地瞅著她走出大門,渾身都濕透了……

三傻不相信陳翠翠訂婚的事,鐵柱媳婦那樣的人說話還有個準(zhǔn)嗎。這些日子他正盤算著要見陳翠翠一面,他想把蘇木匠跟著別人的事告訴她。他尋思鐵柱媳婦咱惹不起,惹不起咱就不說那女的是誰。陳翠翠她一個姑娘家咋也不會追問下去,反正把蘇木匠跟著別人的事告訴她就得了。她對蘇木匠死了心,在她心里剩下的只有我葛長才了,到那時候就好辦了。

三傻不好意思去陳翠翠家里找她,就在營子北苞米地頭等她。苞米地頭就是通往鎮(zhèn)里的大道,陳翠翠每天上下班都打那兒經(jīng)過,要見到她不難。

果然,第二天過晌的時候他真的見到了陳翠翠。她正從鎮(zhèn)里騎自行車回來,大老遠(yuǎn)就看見她穿的一身花裙子,大老遠(yuǎn)就聞見一股香味兒。他拿著一把鐵锨在壟頭站著,她騎車子到他的地頭就停下了。

三哥,你忙啥呢?陳翠翠笑著向他打招呼。

沒忙啥,我看看苞米是不是該澆了。三傻說。

三哥,有些日子沒見著你,我看你見瘦了。她說。

唉!這幾天吃不下飯。三傻說。

三哥,我看你好像心里頭有事吧?她端詳著他的臉說。

沒……沒啥事……三傻把頭低下了。

三哥,有啥話就說吧。她說。

沒……沒啥大事……他說。

那不還是有事嗎?她說。

我就想告訴你,蘇木匠不是啥好人,你甭和他來往。三傻緩緩地抬起頭來看著她說。

我們倆也沒啥來往,我家房子也蓋完了,工錢也給他了。他抹了點(diǎn)兒工錢也是他自己上趕著的,就那樣,沒啥來往了。陳翠翠說。

真的?三傻高興起來。

真的。她笑著對他點(diǎn)頭。

那太好了,我沒有對手了。三傻一激動就說出了這么一句話。

三哥你說啥?陳翠翠的大眼睛盯著他問。

三傻又把頭低下了,有些話還真的不好開口。

翠翠……在你心里……在你心里我和蘇木匠到底誰重要?三傻鼓起勇氣把頭抬了起來,他瞅著陳翠翠的眼睛說,也說不上哪來的勇氣。

三哥……三哥你咋不早說這句話……現(xiàn)在晚了……陳翠翠的大眼睛瞅著他流下了眼淚。

你說啥?晚了?三傻的眼珠子瞪得挺大。

晚了,頭些日子咱營子鐵柱他三姑到我家提親去了,我們家里人都答應(yīng)了,鎮(zhèn)里頭雜食店劉叔的兒子,是個郵遞員……陳翠翠一邊哭一邊說。

答應(yīng)了也不算,你就告訴他們你又不同意了。三傻說話的聲音大了起來。

我爹把頭半禮兒的錢都收下了……陳翠翠哭著說。

那也不行,咱把錢給他退回去,你爹要是不往外拿錢我就給張羅上。三傻拍著胸脯說。

三哥,晚了,我已經(jīng)是小劉的人了……陳翠翠哭得更厲害了。

啥?你說啥?三傻愣住了。

我已經(jīng)是小劉的人了……陳翠翠越哭越厲害。

三傻沒說啥,把身子轉(zhuǎn)過去瞅著他的苞米,眼淚滴滴答答就流了下來。

三哥,你咋不早說……她一下子就從背后把他緊緊地抱住了。她抱得挺緊,眼淚滴在他的肩膀上,滾燙滾燙的……

三哥,你是個好人,我陳翠翠命薄沒這個福,下輩子吧,下輩子我等著你。她泣不成聲地說。

翠翠,我見過小劉,長得俊又讀過書,是個不錯的后生,祝你們倆幸福。三傻說話的聲音很低沉。

她不再說話了,只是緊緊地抱著他,眼淚把他的衣服都濕了……

有些日子了,三傻吃不下飯,只是一個勁地喝酒,上頓下頓地喝,黑夜里也不睡覺,就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整夜整夜地抽。

三傻走在大街上人們幾乎認(rèn)不出來是三傻了,胡子頭發(fā)挺長,臉上也有了褶子,他老了……

半年以后,三傻又去找來順子鉸頭。

三哥,我以為你再也不來了呢。來順子說。

這不是來了么。三傻說。

三哥,你還記恨我不?來順子問他。

都過去的事了,還提它干啥!三傻說。

三哥,你這頭早就該鉸了。這回,還鉸掛歷上那樣式的?來順子問他。

不介了,你給我鉸個光頭吧。三傻低沉著聲音說。

來順子給推子上完油,咔嚓咔嚓就開鉸。

大把大把的頭發(fā)掉下來,光亮亮的頭皮露了出來,三傻的眼淚也流下來了,滴在來順子的手上,滴在地上,滴在那一縷縷頭發(fā)上……

三哥,你啥時候頭發(fā)長了就來,兄弟伺候你。來順子送他回去的時候說。

三哥不來了,從這以后,這營子再也沒有葛長才這個人了,也再也沒有葛三傻這個人了……三傻抬著頭瞅著營子上空飄浮著的炊煙說。

來順子沒說啥,他知道他是因?yàn)殛惔浯鋫诵模@時候的人哭上一鼻子再說幾句胡話也正常。

三傻走那天,天上下著雪,營子里沒人知道他走,那場雪下得挺大,過了好幾天人們才知道三傻走了,大隊(duì)會計(jì)干咳著在大喇叭里喊人們都出來找他,鄉(xiāng)親們順著他的腳印往營子外走,那腳印在大雪里踩得很深很深,一道上還在腳印窩里看見好些個抽過的煙頭,一直到了火車站就再也沒有了……

十年轉(zhuǎn)眼就過去了,三傻一直沒回來。營子里有人說是在大興安嶺看見過他,但也不敢肯定就是他,也有人說他現(xiàn)在在上海賣手機(jī)發(fā)了大財,但也是個沒影的話。還有人說他早就死了,但是營子里一直也沒收到他的死訊。甚至有人說在大連火車站看見過他正要飯,頭發(fā)長得像個瘋子,也不知道是真瘋還是假瘋……

鐵柱倒是死了,前幾年和那個放電影的放映員喝了不少酒吵了起來,跑到火車道上睡著了,火車一開過去他就死了,他老婆和蘇木匠結(jié)了婚,搬到鎮(zhèn)里去開了個木匠鋪,據(jù)說日子過得還挺好。

正月的時候,陳翠翠和丈夫開車?yán)畠夯貭I子給老人拜年。走到三傻那幾間房子的時候她讓丈夫把車停了下來,陳翠翠說要下車看看,女兒和丈夫也陪她下了車。

她撫摸著銹跡斑斑的大鐵門,又瞅了瞅長滿荒草的房頂。她對丈夫說,開春,咱們找?guī)讉€人把這房子修修,買點(diǎn)瓦,拉點(diǎn)磚,花不了多少錢。

行,聽說三傻這人心腸蠻好的,半輩子盡給人幫工了,你家蓋房子他也沒少出力。她丈夫說。

媽,這個人看樣子很多年不在家了,他還回來嗎?女兒八歲了,總喜歡纏著媽媽問這問那。

如果他還活著,說不準(zhǔn)哪天就回來了。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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