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 虹

一

胡愷坐在辦公桌前犯難了！畢業(yè)后剛來新單位不久，班沒少加，汗沒少流，白眼沒少看，可經(jīng)理非但沒給過一天好臉色，還塞給他一個“燙手山芋”。

說實在的，用短信群發(fā)的形式做一個小型廣告的任務(wù)沒什么技術(shù)含量，交給任何一個手頭有些人脈的老員工那都是“小菜一碟”，可要是落在新人頭上，非抓瞎不可。

誰讓我是實習期的新人呢？沒辦法呀。胡愷苦笑了一下。

辦公室里空蕩蕩的，一杯咖啡在燈光下冒著最后的余溫。

“平時稱兄道弟的，關(guān)鍵時刻就沒聲音了?！笨粗⑿湃豪飵椭鲋饕獾娜肆攘葻o幾，胡愷心里覺得特憋悶。讓我上哪里找那么多人的手機號碼發(fā)送公司的廣告？個人信息又不能瞎編，明天拿什么交差?。?/p>

“對了，問問黑子，這小子讀書時雖是掛紅燈的主，但鬼點子比誰都多?！?/p>

胡愷飛快地在微信里和黑子打了個招呼，很快，一個嬉皮笑臉的動圖回了過來，謝天謝地這家伙在線。

“啥事，大班長？”

“找你幫個忙?！?/p>

“哈哈，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p>

“江湖救急?！?/p>

“看在你當年考試時給我‘飛鴿傳書’的份上，說吧?！?/p>

“你手里有手機號碼嗎？”

“你要買啊？”

“不是的。單位要我大面積像撒胡椒面一樣地發(fā)廣告短信，我剛踏上社會，手里除了同學的手機號碼，哪會有那么多其他人的手機號碼？”

“這倒是。大班長，您是象牙塔里的好苗苗，從不混江湖，不像我，哈哈?！?/p>

“我在火里，你在水里，就別開玩笑了?！?/p>

“別發(fā)火啊，大班長，您稍等啊，容我想想?！?/p>

“趕緊的?！?/p>

這小子，靠得住嗎？微信里沉寂了幾分鐘，但對胡愷來說，卻是世上千年。

“大班長，接招?！逼聊簧巷w來一個QQ群號碼。

“這是……？”

“你不是要手機號碼嗎？里面有賣家，你自己聯(lián)系吧?！?/p>

“靠譜嗎？”

“那當然?！?/p>

“謝謝啊?！?/p>

“謝啥，有空請我吃飯就行了?！?/p>

黑子顯然有事在忙，一改之前的話嘮頻率，匆匆下線了。

胡愷端詳著手機屏幕，左思右想，能做，還是不能做？他想到了這個小小的任務(wù)有可能事關(guān)幾個月后的轉(zhuǎn)正，于是把心一橫，管它呢，試試再說。

二

胡愷在黑子給的QQ群里一開口，群里的人頓時就沸騰起來，像餓狼群里丟進來一塊肉，頃刻間就有一只只狼撲了上來。有幾只“老狼”還是比較謹慎的，詢問詳細，不緊不慢，并不急著下口。

這場面對剛踏進花花世界的胡愷來說，的確有些被驚嚇到了。他遲疑著老老實實地一一坦白需要大量手機號碼的用處。

市場有買就有賣，缺的不是貨物，而是合理的價格。

一圈詢問下來，令人咋舌的售價讓胡愷望而卻步。想到除去伙食費、房租、交際費后就所剩無幾的“仨瓜倆棗”，心里直發(fā)毛?？墒?，明天要是還完不成經(jīng)理交代的任務(wù)，結(jié)局很可能就是“滾蛋”。

眼前的這份工作是胡愷過五關(guān)斬六將好不容易殺進來的，如果在這件事上被踢出局，未免有些不值得。轉(zhuǎn)正要緊！胡愷一咬牙，找了一個似乎還能進一步商談的上家加為好友私聊起來。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總算談妥了。真是商場如戰(zhàn)場，談成第一筆“生意”后的胡愷早已是汗流浹背，看著白花花的銀子頭也不回地流進了別人的口袋，他心疼壞了。

第二天，香氣四溢的經(jīng)理扭動著細腰肢來關(guān)心詢問工作進展，胡愷給了他一個信心滿滿的微笑。不料，經(jīng)理說了句“Good”，繃著臉轉(zhuǎn)身出去了

初戰(zhàn)告捷，胡愷長舒一口氣，心想，后面的工作要更加小心，這飯碗一定要保住。

茶水間是員工休息的好地方，也是各路“情報員”傳播各種八卦消息的地方。

“你任務(wù)完成了？”一個“情報員”暗暗地問胡愷。

“是啊。”

“這下‘娘娘腔’經(jīng)理心里要難過了。”

“為什么？手下人完成任務(wù)，他有什么不高興的？”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你說說看?！焙鷲鹨活^霧水。

“情報員”躡手躡腳地走出茶水間，確認沒人后回來壓低嗓門說道：“我看你老實才告訴你的。你沒來之前，經(jīng)理本來想把你的位置留給他一個朋友的兒子，但是總經(jīng)理偏要公開招聘選拔，于是你就被招進來了。按照我們這里的規(guī)矩，新人在試用期不出錯、能勝任才能轉(zhuǎn)正。剩下的，你該明白了吧？”

雖然涉世未深，但胡愷還是有腦子的，看來他一閃而過的猜想沒錯，自己轉(zhuǎn)正后的這個位置，經(jīng)理的確是想“送”給誰做一份人情大禮的。

職場的套路?。『鷲鹂嘈α艘幌?。

“如果他真的想攆我走，我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啊?！焙鷲鸩粺o擔心地說道。

“傻了吧？你不會拍點馬屁??？”

“拍馬屁？”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自己好好琢磨一下吧?！?/p>

“拍馬屁”的意思連傻子也能猜得出來，胡愷是聰明人，自然一點就通，可是口袋里的錢決定了你的馬屁能拍到什么程度。拍得少了，不痛不癢，很可能打了水漂，對方連聲謝謝都沒有。拍多了，自己家底不豐，心有余而力不足。難??！

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的胡愷為自己的轉(zhuǎn)正犯愁，更為自己的前途擔憂。這歸根結(jié)底，就是一個字，錢。沒錢處處都是坎??！

花了一筆“冤枉錢”買到了手機號碼，也算是逃過一劫，這以后可怎么辦呢？突然，胡愷腦海中靈光一閃，“個人手機號碼信息那么貴，如果我賣給別人，不也能賺一大筆錢嗎？這是個商機??！”

三

想到掙錢方法了，胡愷渾身都是勁。他聯(lián)系了先前的上家，向他要了一個抄底打包價，又購買了五千條實名制手機號碼，加上之前的那些號碼一起投放下去試試水。

之后，胡愷就守株待兔，在QQ群里等待著和自己一樣急于想買手機號碼的人。果然，不出三天，一個年輕人在群里拋出了“肥肉”，在“群狼”反應(yīng)過來之前，胡愷搶先一步要求和年輕人私聊。

一番溝通后，胡愷確定對方也是個職場菜鳥，本想好好賺一筆的他心軟了，想想自己當初也是落難才迫不得已“大出血”的。算了，就幫他一把。胡愷要了點“辛苦錢”，就將大量的手機信息轉(zhuǎn)手賣給了年輕人。雖然賺得比預期的少，但是足夠他這個月的房租了，“拍馬屁”的閑錢也擠出來了。

胡愷心中有些后怕，但轉(zhuǎn)念一想，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胡愷看到其他新人，一包小零食，一條小領(lǐng)帶的送給“娘娘腔”經(jīng)理，經(jīng)理一臉不陰不陽的表情，明顯不夠他塞牙縫的。何況黑子教過胡愷，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要大手筆，讓經(jīng)理心動。胡愷在茶水間聽到經(jīng)理是骨灰級別的王菲“忠粉”，立馬決計獻上兩張演唱會大票。

“馬屁”拍好了，而且擲地有聲，自然就能見到久違的笑臉。整整一個月，經(jīng)理見到胡愷都是笑模笑樣的，一點刁難的跡象也沒有。胡愷唏噓不已，“馬屁”的威力果然大呀！

最近胡愷的職場生涯明顯順了很多，經(jīng)理再也沒給過他“燙手山芋”。但是這才混過了一個月，后面的“供給”是必須要持續(xù)的，否則就功虧一簣。剛開心沒多久的胡愷又開始頭疼了。

“大班長，最近怎么樣？”

“還過得去吧?！?/p>

“上次給你支招的結(jié)果還令你滿意嗎？”黑子有點催債的感覺，胡愷立刻心領(lǐng)神會。

“效果不錯，大爺準備賞你一頓飯，好好犒勞你?！?/p>

“去你的，本來就是你欠我的?！焙谧幼允褎诳喙Ω撸{(diào)侃起來。

地方是胡愷定的，一桌兩椅，三杯酒下肚，兩個老同學回憶起“恰同學少年”的美好時光，你一言，我一語，漸漸激動起來。

黑子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撐著桌子，晃蕩著腦袋晃晃悠悠地說道：“大班長，你說你當年多威風，多少女課代表向你拋媚眼，把我眼饞得呀。現(xiàn)在，你瞅瞅，你就請我來這么個破地方答謝我的‘救命之恩’？”

“我是沒本事，沒你小子賺得多。你左一輛寶馬，右一輛奧迪的，我甘拜下風?！?/p>

“甘拜下風？你認命啦？”黑子哈哈大笑。

“是，我認命。”雖然酒精能讓人犯糊涂，但是一想到錢，胡愷是相當清楚的，自己是個一窮二白的窮小子，當年做大班長時的威風早就沒有了。

“馬無夜草不肥，懂吧？”

“我肥不起來?！焙鷲鹬噶酥缸约菏莨轻揍镜男◇w格。

“你……要真想發(fā)財，跟我干，做大買賣，保你一樣有好車、有美女?！焙谧语@然喝多了，說話有點大舌頭，搖頭晃腦地等著胡愷的答案。

“你會做生意？”

“那是，改天我教教你?！?/p>

“靠譜嗎？”

“又來了，老是靠譜嗎？煩人。少用你那榆木腦袋想事情，什么年代了？現(xiàn)在發(fā)財是正事?！?/p>

胡愷想到了下個月的“拍馬屁”資金還沒著落，實習期正慢慢進入倒計時，再不給點經(jīng)理甜頭，萬一他使個壞，轉(zhuǎn)正肯定沒戲了。于是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答應(yīng)下來，“我跟你干?！?/p>

四

眼看又到馬屁“一月一拍”的時候了，胡愷正發(fā)愁呢，黑子及時雨般地不知從哪里弄來了一件號稱是王菲的簽名T恤，經(jīng)理一面勉為其地難收下了，另一面則立即請朋友“驗貨”。驗貨的結(jié)果讓他興奮得一夜未合眼，第二天見了胡愷就直夸他有能力。感受著肩膀上被經(jīng)理拍過后留下的一絲信任的溫度，胡愷一下子精神倍增，轉(zhuǎn)正的事看來指日可待。轉(zhuǎn)回身時，他堅信“生意”還是要繼續(xù)，至少熬過最后一個月。

斂財如果不是正規(guī)途徑，就會和賭博一樣，嘗到一點甜頭后總是欲罷不能，越陷越深。

一心想將眼前“蛋糕”做大的胡愷有種破釜沉舟的氣勢，他心急火燎地又向黑子討要“高招”。黑子說看大班長是可造之材，又是多年的同學，便同意將手下能人一一介紹給他。

燈紅酒綠的豪華包廂是胡愷定的，因為黑子一連幾次話里話外嫌棄上次的地方寒酸，這已經(jīng)深深刺痛了大班長的心，無論如何這次要講究一點。

包廂里，“四大天王”一一現(xiàn)身，黑子自然是“四神”之首。他殷勤地介紹著“尊神們”的神通：這位是某大型購物網(wǎng)站的“秀才”，沒有他搞不到的收貨人信息。那位是某打車軟件公司的“風掌柜”，乘客信息要多少有多少。還有某某通訊公司的“順風耳”，要通話記錄、定位信息，你盡管找他……黑子說得唾沫橫飛，“諸神”也拱手寒暄。

今天晚上，黑子滿面紅光，他在大班長胡愷面前好好地抖了一回威風，這一天，他盼了很久了。在一桌兄弟們面前他的面子里子全有了，在他看來，這叫啥？這就是能力啊。

通過“四大天王”的幫忙，股民信息、網(wǎng)購客戶信息、通話記錄等等貨源不斷，很快胡愷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不甘示弱的他又在原有基礎(chǔ)上動了一些腦筋，將所有信息針對不同下家的購買需求分門別類進行統(tǒng)計整理，低價跑量出售。在販賣信息的QQ群里，很快胡愷成了“頭狼”，每一口鮮肉都能化作一疊疊美美的人民幣，讓黑子刮目相看，“真有你的，這錢賺得，又快又狠！”

離實習期結(jié)束的日子越來越近了，胡愷覺得必須下猛料，他決定送給經(jīng)理一份一家三口的日本旅游大禮。可惜除去平日里的“馬屁經(jīng)費”，答謝“四大天王”的“香火錢”，存折上的零太少了，看來還要做幾筆大的“生意”才行。

這次還是黑子支招，說是網(wǎng)上有一款最新的軟件能“點金石”。胡愷如獲至寶，下載了該軟件后通過付費使用，獲取大量的車主信息，包括車主姓名、身份證號碼、電話號碼、家庭住址等全套信息。胡愷眼前一亮，大展拳腳，賺了個盆滿缽滿。這是我的未來！他看到存折上的數(shù)字，激動得熱淚盈眶。

看著微信里經(jīng)理曬出來的旅游照片，胡愷想象著照片里的主角就是自己，徜徉于新宿御苑，在六本木之丘感受著異地的快節(jié)奏生活……總有一天我也會去！

之后，胡愷的欲望空前膨脹，各類個人信息從他這里瘋狂地流向各個領(lǐng)域，快餐行業(yè)、廣告公司、中介房地產(chǎn)公司、理財公司、獵頭公司……

五

經(jīng)理從日本旅游回來后的幾天里臉色一直陰沉著，這讓胡愷很是疑惑。還是出入茶水間的“情報員”解開了其中的原委：經(jīng)理最近接連倒霉。聽說他的網(wǎng)銀上，別人冒用他的身份信息騙取銀行信任拿到了驗證碼，之后就被盜刷了好幾萬，連活期存款也一并提走。另外，他旅游期間，陸續(xù)有幾份招聘廣告郵件寄到公司，收件人和聯(lián)系電話寫的是經(jīng)理的大名和手機號碼。最近兩天又有不少陌生電話找經(jīng)理，經(jīng)理不厭其煩懶得接，但有一次他可能出于好奇就讓秘書代接一下，看看究竟是什么事，對方說是獵頭公司的?？偨?jīng)理是有眼線的，他知道后就懷疑經(jīng)理要跳槽，找他談過話了。

胡愷聽后恍然大悟，沉默不語。

為不觸及經(jīng)理的逆鱗，胡愷看到經(jīng)理就像怕踩到地雷一樣繞著走，唯恐經(jīng)理一發(fā)脾氣就牽連到自己轉(zhuǎn)正的事情，但在暗中還關(guān)注著經(jīng)理的一舉一動。

到了第三天，突然陰轉(zhuǎn)晴了，經(jīng)理破天荒地發(fā)胡愷短信，約他在附近公園里見面談一下轉(zhuǎn)正的事。胡愷興奮地想，下周就要公布轉(zhuǎn)正結(jié)果了，難道是提前告訴我好消息？

西裝筆挺的胡愷洋洋得意地坐在公園的椅子上，往四下里看了看，經(jīng)理還沒來，正當他想打手機聯(lián)系時，一旁的三個年輕人不動聲色地走了過來：“請問你是胡愷先生嗎？”

“是的，你們是？”一臉疑惑的胡愷面前出現(xiàn)了三張明晃晃寫有“公安”字樣的工作證。

當胡愷從警車上下來時，看到黑子等“四大天王”正從另一輛警車里被押了出來，他明白“一鍋端”，徹底完了。

轉(zhuǎn)正是無望了，坐在冰冷的審訊里，胡愷在心里哀嘆。

“轉(zhuǎn)正”兩個字其實寫得很明白，只有你堂堂正正地做人，踏踏實實地做事，才能擁有華麗的轉(zhuǎn)身。這個道理，胡愷沒有明白，他將為自己的“瘋狂”負上不可推卸的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