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七年時間，作為無黨派知識分子，我在考核中國共產(chǎn)黨。”記者會上，盧麗安說，她曾以黨外諍友的身份參政議政，同時考核執(zhí)政黨如何建設(shè)祖國大陸，“考核之后，不僅僅及格，我覺得成績非常好”。

盧麗安覺得，中國共產(chǎn)黨是個有魄力的黨，它清楚地知道自己面臨什么問題，也不避諱黨內(nèi)要改革的問題，會制定很詳細的目標和路線圖。

“今年暑假我回去看爸爸媽媽的時候，我說我在大陸申請入黨了。他們說，哦，還好，推一推眼鏡。他們說，只要是對民族、國家、社會有幫助的事情，他們支持?！?/p>

南方周末記者 譚暢 發(fā)自北京

南方周末實習生 闞純裕

2017年10月18日中國共產(chǎn)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開幕當天，在人民大會堂以一句臺灣閩南語亮相“黨代表通道”后，盧麗安火了。

在10名十九大臺灣省籍黨代表中，盧麗安是唯一一位生長在臺灣的黨代表。面對臺灣記者“有些人說你當選中共黨代表，你就不愛臺灣了”的提問，盧麗安說：“我以臺灣的女兒為榮，我以生為中國人為傲。愛臺灣、愛大陸，就像愛自己的爸爸媽媽?！?/p>

盧麗安1968年出生于臺灣高雄，獲得臺灣政治大學學士學位后留學英國，1997年以“返國定居專家”身份到上海復旦大學外國語言文學學院任教至今。

2017年7月，盧麗安在《南方周末》發(fā)表了一篇悼念陸谷孫先生的文章，文中回憶了自己定居大陸的機緣：“我還在蘇格蘭格拉斯哥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外子已經(jīng)先一步畢業(yè)回臺灣做博士后研究。面臨臺灣‘綠化隱約成潮，日漸與我們的政治認同背異……”文章還提到，夫妻兩人在臺灣同一所大學任教的機會渺茫，盧麗安的先生有教學與科研成績可以直接對接大陸的教育工作，而她的公公是海門出生的上海人，所以夫妻兩人“決意到復旦來”。

在大陸生活二十年，盧麗安長期作為無黨派知識分子參政議政，直到2015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在2287名十九大黨代表中，她的黨齡肯定屬于較短的一位。在10月20日晚一場以境外媒體為主的記者會上，盧麗安坦率地分享了她入黨的心路歷程。臺灣省籍黨代表團新聞官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這是一場“計劃之外”的記者會，因為通過大會新聞組轉(zhuǎn)來“給盧代表的提問特別多”。

“將近七年時間，作為無黨派知識分子，我在考核中國共產(chǎn)黨?！庇浾邥希R麗安說，她曾以黨外諍友的身份參政議政，同時考核執(zhí)政黨如何建設(shè)祖國大陸，“我是以挑剔的眼光來看的。”

“考核之后，不僅僅及格，我覺得成績非常好。”盧麗安覺得中國共產(chǎn)黨是個有魄力的黨，清楚地知道自己面臨什么問題，也不避諱黨內(nèi)要改革的問題，會制定很詳細的目標和路線圖。“就像那天我走紅毯時說的，中國共產(chǎn)黨信念堅定、心系人民、與時俱進，我還沒有接觸過一個政黨能夠時時地檢測自己的立黨宗旨，然后豐實它的政黨理念，但是中國共產(chǎn)黨做這個事，所以我才申請入黨。申請入黨之后，能更好地推動一些有利于兩岸交流、兩岸和平發(fā)展的事情?！?/p>

作為黨代表參加十九大，盧麗安感到自由和釋放：“因為這個場合里面，我可以很輕松、很自在地當我自己，我就是一名來自臺灣的中國人，我是這個集體的一分子。旁邊看起來是陌生人，但是我們在一起，我們有歷史的連結(jié)，有文化的紐帶?！?/p>

10月21日下午，盧麗安在臺灣省籍黨代表團駐地接受南方周末記者專訪。

我們是感情最為凝聚的一個團

南方周末：你什么時候知道要參加10月18日開幕式前的“黨代表通道”的？做了哪些準備？

盧麗安：15日那天，那時我還在上海。知道會有媒體采訪，大會籌備組要我準備一下自我介紹。（當時）不知道媒體會問什么問題，也不曉得什么形式，我以為就是把個人履歷拿出來，求學經(jīng)歷、得過什么獎。然后大會籌備組跟我溝通，我就問要這個材料做什么，我跟媒體是在什么樣的情況下見面，我才知道是這個形式。

我也是考慮了好長一會兒，想著這么短的時間，要把怎么樣的一個信息推薦給同胞們，尤其是我知道這個見面會（臺灣）島內(nèi)也關(guān)注了。我就想到“歷史無法選擇，但現(xiàn)在可以把握，未來可以開創(chuàng)”這句話，出自2014年2月習近平總書記會見連戰(zhàn)（國民黨榮譽主席）一行時的發(fā)言。這句話可能對島內(nèi)的青年來講更為貼切。

因為臺灣的經(jīng)濟形勢已經(jīng)困頓一二十年了，兩岸分治的矛盾在這一兩年也凸顯出來，島內(nèi)同胞們會有一種焦慮感。尤其最近兩年，島內(nèi)青年在思考自己出路的時候，這股焦慮感會以不同的形式折射出來，有的是生氣，有的是茫然、不在乎，有的是更為極端地走向一種“本土保護主義”。我引這句話是想說，歷史傷痕給我們造成的一些影響都還在，我們沒有辦法置身于外，但是我們可以選擇當下，我們應該要積極地、正向地活，安身立命，安居樂業(yè)，然后推己及人。

南方周末：別的代表團是整個團一起來北京報到，你是怎么來的？

盧麗安：我16日跟上海團一起來的，坐“復興號”。

南方周末：臺灣省籍黨代表團的討論沒有向媒體開放，感覺很神秘，是什么情形？

盧麗安：我們18日下午就開始討論，由團長蘇輝代表主持。對于工作報告，我們討論了很多議題，包括“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和過去五年的成績，以及如何一步一步推進實現(xiàn)中國夢、民族復興。大家的發(fā)言都很精彩，我因為本職工作在復旦大學，我關(guān)心的議題是教育、兩岸關(guān)系，我還關(guān)心民生、環(huán)境和生態(tài)文明。

南方周末：你和團里其他幾位代表之前熟悉嗎？

盧麗安：我們團一共十個代表，有六位是一定程度地認識的。因為都是從事對臺灣的交流，所以過去十幾年里頭開過會、碰過面。我今天還跟另一位代表說，我們是感情最為凝聚的一個團。因為我們十個人來自不一樣的地方，彼此之間沒有層級的排序，也沒有利益上的或者說工作上的（關(guān)聯(lián)）……我們的感情是很融洽的，這是我們團的一個特點，鄉(xiāng)情、親情，還有共同的事業(yè)感。我們還說要一起喝茶，但到現(xiàn)在還沒喝，沒時間，開會很緊張的。

南方周末：你是怎么當選為臺灣省籍黨代表的？

盧麗安：十九大黨代表選舉是依照中央規(guī)定，由全國臺聯(lián)來負責組織臺灣省籍黨代表的產(chǎn)生。我因為是在上海，所以我是從上海的臺灣省籍黨員里，一關(guān)一關(guān)地差額選舉上來的。一開始必須要有黨員們的推薦，當時上海市的臺灣省籍黨員開過座談會，我作為候選人沒有參加，他們推選出我代表上海的臺籍黨員，然后到全國的臺籍黨員代表中進行差額選舉。

南方周末：預想到會當選十九大黨代表嗎？其實你的黨齡很短。

盧麗安：沒想到，我真的是很訝異，一直到現(xiàn)在都是很惶恐的心態(tài)。即便我已經(jīng)在大陸生活了二十年，但是對黨史、黨章、黨的工作環(huán)節(jié)等都有很多內(nèi)容需要學習。當選黨代表后，我也以個別聽取意見的方式征詢過一些老黨員同志對我，以及對上海市臺聯(lián)工作的意見和建議。

入黨有利于推動兩岸交流

南方周末：你是2015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的，交入黨申請書是什么時候？

盧麗安：2014年底，在復旦大學。

南方周末：當時為什么決定交入黨申請書？你在昨天晚上的記者會上說，此前以“黨外諍友”的身份參政議政，后來覺得入黨有利于推動兩岸交流與和平發(fā)展，這個區(qū)別在哪里？

盧麗安：對，昨天的回答是一個（原因），我前期在以黨外諍友的身份考核黨。同時到2013年（當選上海市臺灣同胞聯(lián)誼會會長）以后，我比較多的時間花在臺聯(lián)的工作上，更進一步知道要方方面面地來整合資源，促進兩岸關(guān)系和平發(fā)展，這是黨的事業(yè)，所以如果能夠申請入黨的話，一方面也是在為黨的事業(yè)做貢獻。

當然也有一點小的成分是，我不知道我會不會被接受。所以我一直都沒有提出申請，我在考核黨。后來我覺得時機成熟了，因緣際會，我就向我的兩位入黨介紹人——都是我非常敬重的老黨員前輩，詢問有沒有可能。他們就說好啊，可以，一點都沒有之前別人給我的那種信息，說因為你的背景就不行。這給我很大的一個鼓勵。

南方周末：你回臺灣的時候，怎么跟你父母描述入黨這件事？

盧麗安：他們理解，他們接受，但是我似乎沒有給他們太多的時間去考慮。如果你要問的話，我沒有征詢他們的意見。

今年暑假我回去看爸爸媽媽的時候，我就說我在大陸申請入黨了。他們說，哦，還好，推一推眼鏡。他們說，只要是對民族、國家、社會有幫助的事情，他們支持。

今年十一長假期間，臺灣省籍黨代表的名單一出來，島內(nèi)媒體一下就關(guān)注到我。我也很緊張，就趕快打電話給我爸媽說，可能會給你們的生活帶來不便，帶來騷擾，不必要的一些曝光、采訪其實就可以謝絕，因為這畢竟是我一個成年人做的一個政治決定。然后過兩三天，我又打電話回去問怎么樣，有沒有不方便。我家人就笑笑地說，沒有啊，也沒有遇到朋友來說，誒呦，你們家出了個共產(chǎn)黨。

但我想要補充說明的是，兩岸分治的情況會讓島內(nèi)民眾對共產(chǎn)黨有一種排斥的心態(tài)，這從1949年國民黨撤臺以來就有的。前一陣子，兩岸交流很友好的時候，大家還可以把這種矛盾情結(jié)放到一邊去。可是這兩年隨著臺灣的“政權(quán)更替”，這又被拿出來作為炒作的議題了。目前，臺灣的民眾會比較疑慮，不知道怎么來看待祖國大陸，畢竟在1980、1990年代它是高高在上的“亞洲四小龍”之一?，F(xiàn)在二十年的時間一過，臺灣發(fā)現(xiàn)大陸的成績這么好，與之相對，臺灣自己沒有辦法走出困境，這種從高處掉到低處的矛盾心態(tài)是可以理解的。

我希望兩岸的關(guān)系能夠進入一種相對比較溫和、善意的狀態(tài)，然后臺灣的民眾們不要局限在過時的意識形態(tài)里面，我覺得這個很重要。把歷史還給歷史，我們要創(chuàng)造的是一個新階段，一個新旅程，我們要創(chuàng)造我們滿意的歷史。

南方周末：你的黨代表提案是關(guān)于什么內(nèi)容的？

盧麗安：有一些工作建議，關(guān)于兩岸的民間交流。我比較關(guān)注臺灣青年們到大陸的交流活動，學習、實習、就業(yè)，還有一些臺灣的專業(yè)人士在大陸發(fā)展，在證照方面如何互相認證，以及他們在大陸的發(fā)展空間。

女性是兩岸交流中的溫柔力量

南方周末：你會介紹你的學生入黨嗎？有沒有和他們討論過大學生入黨的事？

盧麗安：我目前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因為思想政治這一塊有專門的輔導員老師在負責。我覺得高校教師能做的是引導同學們有一個正確的三觀。這兩天看見我參加十九大，學生發(fā)來微信給我“打call”、點贊，很熱情的。如果以后有同學要跟我討論是否要入黨，我當然很愿意把自己入黨的心路歷程跟他分享。

南方周末：你之前在臺灣、英國求學，現(xiàn)在在大陸執(zhí)教，今年也正好是執(zhí)教二十年，能否比較一下大陸學生的特點？

盧麗安：我只能說我接觸到的上海的學生，而且以復旦的為主，因為每個地區(qū)、每個學校的學生都不太一樣的。以我有限的經(jīng)驗來說，大陸的同學因為是層層考上來、競爭上來的，所以他的目標也放得比較精準，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他知道自己的未來該怎么規(guī)劃，一步一步走。

我教書這幾年來接觸到的臺灣同學不多，他們會說，大陸同學好拼，大陸同學“狼”性很足。這個可能折射出來，臺灣的同學比較敦厚。臺灣在亞熱帶，生活節(jié)奏又比較和緩，人情很溫暖，所以我們臺灣來的同學競爭意識沒有大陸同學強。但是他們情商更高，會更懂得關(guān)懷老師和同學，然后他們的團隊協(xié)作也比較融洽。

南方周末：你在“黨代表通道”上說你還是婦女代表？

盧麗安：我現(xiàn)在是全國婦聯(lián)執(zhí)委，之前是上海市婦聯(lián)執(zhí)委。這和我研究女性主義有關(guān)系，我家女眷很多，這也讓我思考現(xiàn)代女性應如何規(guī)劃自己的生活和生命。

南方周末：你研究女性主義，怎么看大陸女性的境況？

盧麗安：就我的理解，我們婦聯(lián)在做的事情是聯(lián)系廣大的婦女姐妹們，并且是以具體事務作為抓手，包括扶貧、關(guān)愛女童、婦女的教育和技能培訓，還有維權(quán)等。其實這在某種層面上也說明我們婦女工作還只是處于一種起步的階段，還在爭取最基本的教育權(quán)、就業(yè)權(quán)、經(jīng)濟權(quán)。很多地區(qū)的女性還受困于這些方面的約束。

那在發(fā)達地區(qū)，因為我的學生主要來自長三角，而且女生比較多，所以我就問她們：你們都考到復旦了，你們覺得婦女解放了嗎？你們解放了嗎？她們想了想，好像沒辦法回答。我再問她們，你們覺得女性受到一些不公正的對待或性別歧視，這個問題的根源是什么。她們也答不出來。我說，你每天花多少時間在捯飭自己的外表，你為什么要花那么多時間捯飭外表？你花多少錢在買衣服？你花多少錢在買書？

所以爭取平權(quán)是婦女工作的第一步，但是就像全球婦女解放運動的過程一樣，規(guī)章制度上的賦權(quán)容易給，但是文化上的、觀念意識上的條條框框和枷鎖，可能我們女同胞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有女學生來問我，她很想讀博士，可是家人叫她不要讀，說讀成女博士以后怎么嫁人。這也是性別意識上沒有解放。

南方周末：你會怎么和學生說？

盧麗安：我會問她，到底喜不喜歡讀書，讀書之后怎么規(guī)劃自己的未來，不讀書的話她要做什么，選擇不讀書的那條路會不會覺得有遺憾。

我大學剛畢業(yè)的時候，家里也是蠻傳統(tǒng)的，就說你要出去讀書啊，那你就出去讀個碩士就回來相親吧。我說我要讀博士的。我的父母比較開明，說好啊，你還要讀博士，那你就拿你的嫁妝去當你讀書的學費吧。所以我后來是裸婚。我會把自己的經(jīng)歷去跟學生分享，和她們說不要怕，不要怕讀博士以后找不到對象。

南方周末：這次十九大黨代表中女性的比例是24%。

盧麗安：肯定還可以更進一步提高。

南方周末：女性在兩岸的交流中起到什么作用？

盧麗安：是一股溫柔的力量，是咖啡里面的奶精和糖的作用。我們上海臺聯(lián)依托三八婦女節(jié)辦過很多活動，就請在上海的臺灣省籍同胞和定居上海、拿臺胞證的臺胞姐妹一起參加，一回生二回熟，大家認識了，就有很多的交流溝通了。

我們在上海的臺胞很活躍，自發(fā)組織了很多生活型、聯(lián)誼型的社團，有個社團叫“臺灣姐妹俱樂部”，還有一個叫“1881”，意思是從18歲到81歲的姐妹都可以參加，我們就跟這兩個社團一起辦活動，去有機農(nóng)場散散心，推廣都市里面的綠色農(nóng)耕，還有一些兒童節(jié)的親子活動。我們在上海和臺灣之間，由婦女再帶動家庭、兒童，小家甜蜜穩(wěn)固了，大家就有一種向心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