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亞平 王龍
【摘要】近些年發(fā)現許多錯案,人們一般將其錯誤原因歸因于警察的刑訊逼供行為,并對警察取證等環(huán)節(jié)作了明顯的修改。刑事案件錯誤問題原因往往比較復雜,刑訊逼供當然會導致錯案發(fā)生,而且是錯案的重要因素;但是如果我們把注意力全部集中于刑訊,顯然是不夠的。筆者認為,潛在刑訊逼供問題之下的實際還有司法人員習以為常的對于事實的認識角度和刑訴法規(guī)定的事實認定途徑方面的問題。
【關鍵詞】事實認定;錯案;事實確有錯誤
一、事實的內涵
事實認定是法庭審理案件的主要內容之一,同時也是訴訟法學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事實是法庭適用法律進行裁判的基礎,如果事實認定出現誤差那么整個庭審就會因為失去事實依據而出現誤差。對于理論研究來講,事實認定研究也是許多目前討論的問題所無法回避的:諸如證據制度的建設、訴訟進行方式、審判模式、訴訟結構的改革、證人規(guī)則、沉默權規(guī)則、辯訴交易的引進都必須以理順法庭認定程序、法庭權力運作等問題為基本前提。
“事實”本來是一個外來詞,在現代漢語中“事實”是指“事情的真實情況”強調的是所指的準確性問題。在哲學上,“事實”是指認識的“真理性”?!蔼殧嗾摗保╠ogmation)認為某種形式的認識絕對存地真理性;“懷疑論”(skepticism)、“批評論”(criticism)與“實證論”(positirism)均對獨斷論提出了有力質疑。根據辯論唯物主義,人們認識能力是相對性與絕對性的統(tǒng)一,“真理”也是相對真理與絕對真理的統(tǒng)一。在分析“事實”的時候,既要堅持“可知論”又要反對“獨斷論”。堅持“可知論”實際能夠使司法大廈更加堅固,無事實則無刑罰,如果“事實不能為人們認識或者只能有百分率的認識那么刑罰就會失去有的倫理基礎”?!翱芍摗辈⒉痪褪恰蔼殧嗾摗?,因為它并不堅持某一認定會必然反映客觀真相,也沒有堅持某種形式的認識會因其形式而必然就能絕對真實。馬克思主義有關形式與內容的辯證關系、主客體辯證關系、人的認識能力的辯證關系、相對真理與絕對真理的辯證關系都為我們討論“真理性”提供了有力支撐。
所有的判決都必須依賴于相應的事實,即便是錯判也有自己的判決“事實依據”。當然,所謂的錯判,往往是有意無意之中錯誤認定了被告人的行為或者錯誤判定了被告人行為的法律性質。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事實確有錯誤”和“適用法律確有錯誤”。但是嚴格來講,前者與后者之間常常是存在共生關系的。也就是說“事實確有錯誤”往往并不是單純的行為的動靜證明錯誤,而是針對于行為的法律定性運用出現認識錯誤。前者往往由于證據的缺失導致,后者卻是庭審認定的問題。舉例來講,在許霆案中,前者是指許霆在ATM機器上取款的時間以及次數等問題,后者則是指這種“取款”行為的法律認識以法律評價。如果把后者單純看成是刑法條款的選擇過程,無疑是過分簡化了司法認識過程,潛意識當中把司法過程當做為機械適用法律的過程。
在法律規(guī)范和法學研究中,“事實”實際上還具有不同的側重點,即“事實”的法學性質。主要有:第一,在刑事實體法中,由于立法的滯后性和其它原因,法律只能對生活中的部分問題進行規(guī)范,也就是說法條的“前提條件”是實體法適用的法定范圍表述:凡是沒有進入規(guī)范范圍的“事實”都不能適用刑法條款,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為罪。第二,在法學研究中有“法律事實”這樣一個特定的術語,是指根據法律規(guī)定具有法律意義能夠產生法律關系產生、發(fā)展、變更的行為和事件。很明顯的是單純的自然行為并不能涵蓋法學性質,事實認定的“準確性”當然包括了對單純行為追溯的準確性,而且包括對這些行為的法律性質的準確判斷。第三,在刑事訴訟法學中,經常使用“案件事實”、“證據事實”、“認定事實”這樣幾個概念。其中“案件事實”與“訴因”強調的是起訴的范圍,即指控范圍的“單一性”,因而“案件事實”與訴因就并不強調完全涵蓋實際發(fā)生的所有行為;相反,控方依法對違法行為的性質判斷和選擇成為更值得關注的問題?!白C據事實”是指法庭認定(有罪)事實時,必須以充足的證據作為裁判的依據,不能超出證據所能證明的范圍認定事實。然而現實中,現有證據所能證明的事實與實際發(fā)生的“事實”并不必然是吻合的?!罢J定事實”是指法庭經過當事人質證后,對所有證據進行分析和判斷,并且依據生活經驗、邏輯法則作出的最終的評價結果,是基于職權面對指控的一種裁判。突出強調證據評價中的職權運作以及裁判權威、效力以及可能的救濟等等。即一方面強調事實認定者的認定內容,另一方面也強調這種內容的權力性質。
在中國,“事實”的認識主要應當包括兩個方面:第一,事實就是是對于已逝的“事實”的追朔,而追朔的指向更單純的是已經逝去的“動”與“靜”;第二,事實的追朔者本身的認識與分析只是指向對于這些動靜的復原,而不包括對于復原者的本身認識分析,人們把這些復原者的自身認識理解為是對于復原事實本身的干擾因素。一般認為這些“事實”的追查依賴于職權主體尤其是偵查主體的職權運作。人們往往把刑事訴訟過程看作是偵查主體“做飯”——檢察院“端飯”——法官“吃飯”的過程。一方面表現出了偵查主體在事實發(fā)現和認定中的極端重要作用,另一方面也表現出“事實”在我們習慣中的“不變”特色。仔細思索,實際中國刑事訴訟中的許多制度都與“事實”的這一認識有關。比如,多次重復的事實審、錯案追究制、偵查職權主義等。因而偵查階段被告人的權利受到比較大的限制。在庭審中被告人仍舊被視為證據來源之一,現實中法官有可能要求被告人舉證以對抗控訴證據,盡管這一做法并不符合刑事訴訟法立法。因為法官可能并不認為訴訟過程會影響事實認定結果,而事實認定結果卻是判決正確的必要條件。
中國現代刑事庭審制度起源自清末改制,經過將近一百年的發(fā)展,吸收了西方各國的基本精神但也保留了部分古代中華法系的特色。在事實認定方面,這種保留特色更為明顯。盡管經過中國大陸1996——2012年刑訴法修改,這種遺傳特色正逐步削弱。但是“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目標中的“事實”仍然堅持了對于被告人先前行為動靜的極端追尋。在這種追尋中,偵查程序中的各種手段顯然具有決定性的作用。如果去除掉偵查主體的濫用權力可能性,固定于各種筆錄中的“事實”實際在審判之初就奠定了全案的基調甚至是最終的判決?;谶@種原因,經管法條多次修改,力圖改變庭審的形式化,但是基于傳統(tǒng)事實觀念的控辯審三方關系實際上不可能發(fā)生大的變化,最終偵查的權力的自由與擴張就不可避免,法庭的言詞主義與庭審中心必然無法建立。
作為上述論斷的證明實際是顯而易見的。自從1996年刑訴法改革引入了交叉詢問規(guī)定后,中國刑訴法被加入一定的當事人主義因素。但是在司法實踐中對于交互式詢問的適用無論如何都是在無法稱之為深入,甚至于許多法庭相對于證人證言實際更相信公安機關的庭前筆錄。被告人在庭審中的實際地位依舊表現為證據來源的尷尬境地,絲毫沒有因為法庭訊問次序的變化進行實質性地變動。對于人的精神狀態(tài)、目的、心理狀態(tài)的事實尋找中更多依賴鑒定。法官在實在無法找到證據證實的情況下才進行事實推理,但是無論推理的次數還是推理的重要性都遠遠小于發(fā)回重審的司法實踐。上述事實認定程序方面的潛在沖突并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事實”仍然集中于對已逝的被告人行為的追溯。人們認為這些“事實”是客觀的,可以反復查證的,因而要求審判機構客觀再現這些“事實”,審理可以多層次反復進行。在這一點上,中華法系的遺傳色彩比較明顯。很明顯,我們所理解的“事實”是單純指向被告人的行為動靜追朔的事實。
事實應當包括對于被告人已逝去行為的朔及,也應當包括對于被告人行為的法律分析、定性。這兩者在司法實踐中最少是同樣重要的。因為前者有時候即便是傾其所有也是在無法證實的,后者在依賴推理等手段后即便是若干細節(jié)無法證實,也不影響本案的準確性問題。也許我們會擔心把司法工作者進行的法律評價、事實推理作為事實的重要部分會擴大司法擅斷的可能性。事實上確實如此。但是我們不得不同時承認的是否認事實的這些方面內容,實際并無助于幫助提高司法事實認定的準確性。無論我們如何縮小事實的實際含義,事實認定的過程都不可避免的必然夾雜司法工作者的主觀認識過程與內容。無論是偵查還是檢察機關的權力運作必然以工作人員的有罪認定為前提,否則就不會有偵查和起訴行為。單純把事實縮小為行為動靜的追朔,實際更多地表現為對偵查行為與起訴行為的偏向,更或者使法官面對證據不足的案件更傾向于發(fā)回重審。舉例來講,彭宇案中法官在實際證據不足情況下的使用推理,使用推理這一司法行為本身應當是沒有錯誤的;但是由于長期以來人們相信所有的事實都是可以查清的,對于法官的推理行為自然從來就不會進行限制,使得本案法官針對于社會應當贊許的救助行為反向推出傷害行為存在的結論。這一推理是違反法官事實推定的規(guī)則的。當我們在流連于道德會場的時候是否應當顧及到法律對于法官推定的限制或者當我們指責媒體的時候有沒有考慮到我們的事實觀念實際是存在缺陷的。更為麻煩的是盡管不是每個案件,實踐當中必然會存在那些證據無法直接證實的案件,如果沒有法官推理的規(guī)則,那么案件最終只會不了了之。
舉案例如下:被告人韓某騙取銅陵有色金屬集團股份公司同意,雙方簽訂銅礦石買賣合同,合同標的為18%的銅礦石129噸。雙方按照合同約定驗貨、發(fā)貨后,銅陵有色金屬集團股份公司實際收到129噸礦石僅為2%的廢礦。法院認為現有指控證據無法證明韓金文使用了什么手段、在哪個環(huán)節(jié)實施了直接、具體的欺騙行為,讓被害人產生了錯誤認識,由于被告人拒不如實供述銷售的“銅精礦”真實來源,本案中的129噸“銅精礦”到底是韓金文利用垃圾礦冒充,還是從其他渠道而來,現有證據無法證明。最終法院判決被告人無罪。本案所不清楚的事實實際是,偵查人員沒有查清案件標的物被更換的實施過程?;阼F路運輸的復雜性,本案徹底查清的可能性不大。那么本案事實到底是清楚的還是不清楚的?筆者認為,如果按照事實的兩層含義來講。如果指控一個人詐騙罪必然要求有詐騙行為,即行為人的身體動靜證據,包括故意欺騙被害人簽訂合同,如何具體調換標的物等;反之,則并不要求行為的具體過程,比如本案中被告人韓某的具體調換標的物行為不清楚,但是并不能說可以排除被告人合同詐騙的可能性。就如同玩黑紅筷子的騙局一樣,我們不需要知道筷子的具體玩法,我們只需要知道被告人在玩騙局,而且騙局的設計針對的對象清楚明白,非法占有財產的故意清楚明白。案件事實的層次性決定了案件認識的不同結果。事實理解的不同層次實際與案件證明的方法也有特定關系。在第二種理解當中必然會使用推理,比如通過環(huán)境證據來推理事實的真相。比如在某個辦公場所發(fā)生盜竊案,我們沒有辦法找到直接的證據證實是某人實施的盜竊行為。但是如果能夠找到證據證明該人進入辦公場所的時間、出入所帶的包裹形狀變化使其具有盜竊的可能,那么我們就可以推知該人實施了盜竊行為(允許反證推翻)。
事實問題是通過感觀或通過行為或事件的推論而確立的,涉及調查過去某時間、某人、某事的存在、狀況或事態(tài)內容,包括對諸如時間、地點、氣候、速度、色彩以及人的所論、所做、所聽也包括人的目的,精神狀態(tài)、心理狀態(tài)及知識等需要推理的部分,另一方面認為事實部分還包括對適用于某事件的法律規(guī)則適當的解釋。檢察院起訴時選擇有法律意義的部分進行起訴,法庭對于事實的調查居于完全的主動,但由于實際被告人權利已基本憲法化,法庭對不需要推理的事實具有主動的認證權力,但對于需要推理的部分以及需推理的法律問題受到雙方當事人的有效約束。所以事實部分包括了自然事實的查證,也包括了理性的法律評價。
美國是典型的當事人主義模式,判例在刑事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一方面判例與立法機關的法規(guī)同樣具有法律效力,甚至更為重要,一般認為兩者共同組成刑事實事體法并給社會提供行為規(guī)范。另一方面,判例也對刑事程序做出規(guī)范,就事實的范圍而言,庭審并不將被告人在特定時空下的行為舉止視為庭審的根本性的內容,相反,法庭審理中心問題卻是對這些行為做出法律評價。由于美國適用陪審團程序,陪審團決定指控是否成立,其事實部分含義是比較寬廣的??卦V方必須證明行為發(fā)生,即特色時空下的舉止、心理,也必須證明這些行為是犯罪行為,同時也必須使評價行為的標準能為平民陪審團接受,被告者可以在此上三個方面進行自衛(wèi),只要推翻以上任何一點,那么法官指導下的陪審團將認為犯罪沒有發(fā)生。在司法實踐中,可能輕視行為人的舉止,自然環(huán)境狀況。因此可以說美國的庭審是為了盡可能地模糊“事實問題”(指狹義)而雇傭了兩個聰明人(指公訴人、律師)。唯一的解釋只能是通過削弱對身體動靜方面的注意力,來強調行為的性質判斷。
哈奇遜法官認為,“法官作出決定,的確是通過感覺而不是通過判斷,通過預感而不是通過三段論推論……做出決定的關鍵沖動是在特定案件中對于正確或錯誤的直覺?!?/p>
在司法實踐中我們經常會發(fā)現有些案件的局部證據甚至是全部證據都極為精準,完全指向唯一的證明目的。無論是從各種證據使用條件還是證據的審查判斷手段都無法發(fā)現案件的疑點,但是案件證據本身就確實是被偽造的。比如馬進孝勾結公安人員制造假證使得荊愛國、彭清、楊樹喜等人被冤入獄。這些案件中的表面證據由于基于某些偵查人員的原因,甚至比真案還像真案。最少證據之間的矛盾都被完全處理妥善,審判人員如果依賴于事實的第一層面來理解,那么單純身體動靜方面的證據無論如何都是不存在問題的。最終發(fā)現冤案線索是甘肅省高院法官在審查既往案件時發(fā)現上述案件全部都有一個相同的“線民”——馬進孝。從而使得這一系列冤案得以昭雪。
筆者認為,事實的兩個層面。前者相當于景物的近景,我們應當仔細觀察景物的各種細節(jié),比如說貓的眼睛是否應當符合夏日中午的陽光下的細縫狀;后者,則相當于景物的遠景,我們不再苛求于事務諸多的細節(jié),反而要把案件放在細節(jié)相對模糊的背景下運用本能判斷事實真相。在筆者看來,這種遠景觀測至少可以作為辯護方的重要辯護理由。事實上,荊愛國、彭清、楊樹喜案件的辯護意見幾乎完全被無視,其原因根源就是在法律上我們根本沒有更直接具體的“事實”觀念,那么疑案從無、排除合理懷疑又能在案件中又會表現為什么樣的“事實”呢?尤其是當一個案件的細節(jié)證據具體到你可以想象到的那種程度,控方證據表面上無可挑剔。當控方甚至是社會各界要求案件迅速審判的情況下,選擇對于控方質疑往往還會面對二審發(fā)回重審或者再審改判之后的錯案壓力。當然筆者無意建議控方使用“模糊”事實提出指控。所謂“密謀”就是沒有也不必要使用證據加以證實的說法是嚴重違反刑事訴訟起訴要求的。但是韓金文合同詐騙案既然一審判決無罪,案件保持相應的穩(wěn)定性似乎更符合“以事實為根據,以法律為準繩”的原則吧。所以應當在訴訟程序中分析事實問題的路徑是沒有錯誤的。
“一些基本事實明晰的案件被視為真?zhèn)尾幻?,當事人不當地承擔了敗訴風險?!ü偻ㄟ^簡單適用對于證明責任規(guī)范分配敗訴風險來規(guī)避自己的裁判責任?!薄盀E用證明責任無形中降低了證據在事實認定中的價值,助長了法官裁判簡單化的惰性思維,即法官不注重對證據本身和之爭過程的考量,而傾向于直接依據證明責任制度作出裁判,這種惰性思維已經偏離了證明責任制度的初衷?!?/p>
二、事實認定程序概述
事實是什么,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問題,但是我們如何發(fā)現事實是一個同等重要的問題。前者決定了刑事程序構建的目標,而后者則是整個刑事程序構建的基礎。對于刑事訴訟來講,無非就是把現實可能的事實發(fā)現路徑法律化、規(guī)范化,使其在大規(guī)模、大范圍的適用當中不存在明顯問題。每個時代的技術進步會使得原有的事實發(fā)現路徑出現效率和錯誤率方面的提升變化,但是總體來講事實發(fā)現程序必然會針對事實的不同層面,要求不同的事實發(fā)現程序。
在大多數的文章中學者們總是把事實認定錯誤的原因歸結于自然因素,比如自然力對于證據的破壞等等,但是實際上筆者認為絕大多數認定錯誤的案件都不是自然造成的。與此恰恰相反,在我們的思維定式中潛在的存在著種種阻礙人們自由認知的惰性習慣或者我們的慣常司法工作習性、既往的工作慣例等等。那些基于科技、權力格局和路徑等原因注定無法發(fā)現的事實,或者由于人們自我封閉信息不通暢所導致的事實其實也極難得到司法的認定。
“輕罪者愿重刑而獲出,無辜者畏殘害而求死”以至于“捶拷之下,斷成其獄”,多年以后“盜自他發(fā)”,我們才恍然大悟,事實原本是這樣的。人類從歷史學會的唯一經驗就是,我們從來不汲取經驗教訓。非法證據排除,作為2012年刑事訴訟法的重要修改內容,提出來非法所獲取到的言詞證據一律排除(司法解釋又增加了非法言詞證據的“瑕疵證據”)。誠然這是巨大的進步,但是,如果我們不解決潛在其下的事實發(fā)現和認定途徑,那么刑訊逼供現象總是會以其它面目出現。
“或上下其手,以取其信,或點染富室以求資惠”,“具獄既久,改為疑讞……淹延歲月,以求赦宥”。在所有的冤案中幾乎都可以看到刑訊逼供的陰影,但是在所有的刑訊逼供治案件下都表現出了事實發(fā)現能力的巨大不足。誠然,我們可以理直氣壯地宣布規(guī)定中的某些行為是絕對不允許司法人員實施的,但是事實發(fā)現能力得不到提高,這些規(guī)定只不過是讓人們尋找更多規(guī)避規(guī)則的途徑,而非發(fā)現途徑和發(fā)現效率的提高。
筆者認為針對于事實的雙重含義,事實發(fā)現途徑也必然是與之一一對應存在的。對于任何已逝事實的追朔都必然經歷兩種性質不同的過程。其中第一種就是偵查發(fā)現程序。偵查人員追隨著自然事件的腳步,把那些事實碎片一樣樣地撿起拼成可能的樣子??胤阶C據收集當然會受到各種因素的影響,偵查經驗和各種偵查技術會提供極大的幫助。但是也有很多的因素會降低偵查人員發(fā)現能力,比如塔形結構下,發(fā)現者和決策者的距離越短,決策越迅速有效,發(fā)現各種碎片的可能性就會越大。另外,偵查實施中主要集中于各種細節(jié)性、局部性“碎片”的尋找和拼湊,因而不可避免的使偵查程序表現出較明顯的有罪傾向。第二種就是事實評價程序。主要表現于審判程序,無論是證據還是法律規(guī)定都應當同等面對訴訟雙方的拷問。這種拷問不僅包括偵查人員提出的事實碎片各個部分、最終組成圖形也應當包括這些圖形的法律評價,甚至還應當包括那些支撐評價的法律依據。第二種事實發(fā)現并不依賴于太多的技術,這種事實發(fā)現能力應當更準確地表達為絕大多數人與生俱來的事實判斷本能。審判程序要做到中正平和,審判法官必須要擺脫有罪傾向。
如果用我們習慣的“偵查做飯、檢察院端飯、法院吃飯”來表達,那么事實發(fā)現程序無疑可以表達為偵查人員做拼盤——訴訟各方品菜兩個過程。做菜過程必須要有敏銳的分析和專業(yè)技術技能以及必備的各種技術設備;品菜的過程必須要讓各個主體地位平等,自有評價,不受案外的各種因素干擾。
承認風險所在并加以應對,總好過一味地文過飾非。兩個事實發(fā)現程序在現實中都存在各自的缺陷和風險。偵查事實發(fā)現過程嚴重依賴于偵查人員的發(fā)現能力和發(fā)現意愿,同時也必然帶有明顯的有罪認定色彩。審判事實發(fā)現過程,由于平等、言詞主義等原因,明顯會存在訴訟遲延的可能,在認定結果方面并不意味著辯論的結論絕對正確,甚至可能將有罪人員審判為無罪或者將無罪人員判定為有罪。以偵查環(huán)節(jié)為例,中國偵查機關的主要特點是:中央地方政府雙重領導下的人事管理制度;條塊分割式的機構設計布局;在公安機關內部上重下輕的“倒塔形”權力結構;行政執(zhí)法與刑事執(zhí)法完全重合的警察職業(yè)設計。這種偵查人事設置官僚化嚴重,偵查層級過多。就使得一線偵查人員長期處于被動狀態(tài),國家偵查能力逐步降低。作為社會秩序的主要維護者,偵查機關必須把提升偵查發(fā)現能力作為最主要的目標。
社會和科技的發(fā)展,是我們越來越依賴于科學機器和各種專家鑒定。法庭的言詞主義越來越受到輕視和漠然。很多人認為與其依賴于拖沓冗長的口舌之爭以及利字當頭的辯護人,不如將更多的資金用來輔助偵查,這樣偵查機關可以得到更多更細致的證據,從而可以更好地查明事實。誠然當我們賦予偵查機關這樣那樣的權力,這樣那樣的技術,但是事實認定是否就得到解決了呢?明顯不是。就如“呼格吉勒圖案件”那樣,技術始終無法改變事實認定的途徑問題。法庭庭審中的言詞辯論才是最終的關鍵,而庭審事實的認定所能依賴的不是各種鑒定而是各種證言,不是科技而是證人。在“事實雙重含義中”,事實的法律含義實際必須依賴于言辭對抗主義才能成立。盡管辯方的論點必然是先于案件庭審就確定下來的始終如一的“有利于被告人”的定論,但是如果把辯方看作是始終如一的攔截洪水的堤壩,只有自己越過堤壩的洪水才是很正需要刑事處罰的案件。通過訴訟各方的自由評價來品評控方的訴訟指控就是法學層面的事實發(fā)現途徑。刑事案件中被告人的訴訟主體身份價值遠遠高于作為的訴訟證據來源的意義,這也就是現代社會一再強調保證被告人權利的“程序正義”的事實發(fā)現原因。事實認定指向針對特定事物的法律解釋,基于對這種解釋的社會效果而又形成細微的法律發(fā)展。
法庭的職責在于正確適用法律、準確判斷事實。在事實認定中法庭應當公正聽取雙方當事人意見,借助于兩造來判斷事實的具體內容與法律性質。但是事實認定本質上并不表現為三方職能主體的某種結構。相反的,首要的是法庭事實認定者的心證形成。第一、訴訟中,爭執(zhí)的事實是存在于過去某個時空中的事實,法庭對這些事實的追溯、求證、認定、只能依賴這些“事實” 發(fā)生時所遺留的各種痕跡以及有關人的記憶痕跡。以痕跡、記憶痕跡來判斷當初事實的具體內容并作出法律性質判斷。這是一種主觀意識過程,也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過程。人類實際上無法“再現”這些“事實”,只能借助于證據、科學原理和人的智慧,在觀念中實現事實的“復原”。第二、事實認定的進行必須依賴人的活動來完成,事實的主張、真?zhèn)蔚臓巿?zhí)以及對它們的聽取與判斷都只能由人來進行,因而事實認定無法從根本上擺脫現實存在的人的諸多弱點:包括認識能力有限以及人的個體性結證、人的社會關系的干擾。因而事實認定者的產生與工作環(huán)境必須有制度上的防范與保障。法官或陪審團的選擇與拒絕也就成為保障事實認定本身公正內容的前提條件。第三,事實認定是法庭審理程序的當然內容,依據程序法制原則,事實認定者的必須遵從法律的權利、權利配置,在特定的時空條件下和特定的權力配置中,法庭追尋事實真相的活動必然受到法律以及憲法規(guī)范的權力界限的約束,事實認定不能肆意進行。
三、法庭事實認定概要
事實認定當中既有法庭職權運行的內容,又有當事人主體性參與的內容,兩者在事實認定中具有怎樣的作用,這一點值得粗略分析。 事實認定具有主體性、過程性、主權命令的特點。在現代訴訟制度中法律總是強調保護控訴方與辯護方的獨立地位與自由意志,法官必須保障當事人參審與聽審的權利,對被告人訴訟權利的行使具有明顯的照顧義務或者告知義務。刑事控告是啟運審判程序、推動事實認定進行的主要動力;而被告人在訴訟中也并非訴訟指向的客體,他有權獨立地評價指控以及指控證據有權否定,承認指控內容,有權聲請法庭調查新的根據。法庭在事實認定時必須保護雙方當事人之間的質證權利,而控訴方和辯護方也總是積極追求影響法官的事實認定。但是當事人主體性參與并不是事實認定根本性內容而只能是事實認定程序的必備條件。法定的事實認定角色只存在于審判主體:法官和陪審團是事實問題的真正裁決者。法官或陪審團并不具有必須接受某些特定當事人意見的義務,他對于事實的認定是獨立于當事人陳述及舉證的。必備條件只是指在法庭的事實認定中,當事人以主體性身份參與并享有獨立的訴訟地位和權利。如果這種地位受利侵犯,法庭認定結論就不能成立。
事實認定是一種主權命令生成,是法庭依照憲法和法律的授權而享有的解決社會糾紛的國家職權運作,盡管法庭之間存在管理分工,但這種地域和審級的劃分并沒有改變法庭在權力方面的自我充足:每個法庭在其管轄權內所享有的裁判權都是圓滿的,法庭不存在效力上的層級性。地域和審級的劃分,首要的是體現法定法官制度,防止當事人人為的選擇審判法庭。因而對于每一個糾紛來講,任何法庭都應當是國家公權力的充分代表,每一個法庭基于其職權作出的裁判非因法定原因不得受到撤銷、變更或被宣布無效。同時,事實認定也是一種案件審理程序的基本內容。法定權力指向的是具體的案件和具體的證據。其權力的運作必須依從法律的事實規(guī)范。程序法中的訴訟權力、權利規(guī)范、證據規(guī)則都是法官權力運作時必須遵循的規(guī)則,其心證的形成也必須受到證據裁判主義、控審分離、舉證責任、無罪推定、救濟程序的有力制約。對行為的性質判斷還必須受到相應實體法的約束,對法律的解釋、論證必須適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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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祁亞平(1973—),男,漢族,甘肅慶陽人,碩士,副教授 研究方向:刑事訴訟法;王龍(1972—)男,漢族,甘肅蘭州人,碩士,酒泉市檢察院副檢察長,研究方向:刑事訴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