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亞月

（貴州民族文化宮博物館，貴州 貴陽 550002）

淺析貴州省民族博物館館藏銅鼓紋飾類型及其文化意蘊

楊亞月

（貴州民族文化宮博物館，貴州 貴陽 550002）

我國南方少數(shù)民族銅鼓以精美的紋飾，形象地反映了當時當?shù)孛褡宓纳鐣?、風俗習慣和宗教意識，本文通過對貴州省民族博物館館藏銅鼓紋飾的分析來探討其背后的文化意蘊。

銅鼓；銅鼓紋飾；文化意蘊

銅鼓是我國南方少數(shù)民族創(chuàng)造的一種富有傳奇色彩的青銅制品，是中華民族文化寶庫中的一枝瑰麗的奇葩。銅鼓不但是一種樂器和重器，而且是一種圖案豐富多彩的藝術(shù)品。本文試通過對貴州省民族博物館館藏銅鼓的紋飾分析，來探討其背后的文化意蘊。欠妥之處，請專家指正。

一、銅鼓的裝飾紋樣類型

貴州省民族博物館自2009年開館以來，致力于民族文化的保護和傳承工作，在8年的時間內(nèi)征集了近2萬件套民族文物，其中銅鼓有35面。從類型上看，有麻江型銅鼓30面、靈山型銅鼓2面、西盟型銅鼓1面、北流型銅鼓1面、冷水沖型銅鼓1面；從使用民族上看，有苗族銅鼓、水族銅鼓、壯族銅鼓、布依族、瑤族、毛南族等少數(shù)民族的銅鼓。這些銅鼓總特征是，通體皆銅，平面曲腰，一頭有面，中空無底，側(cè)附四耳。這些銅鼓的裝飾紋樣奇異精美、豐富多彩，主要有幾何紋樣、動物紋樣、人物敘事紋樣、宗教紋樣等四類紋樣。

第一類為幾何紋樣。幾何紋樣是銅鼓上大量使用且富于變化的一種紋樣，主要有太陽紋、云雷紋、三角紋、乳釘紋、席紋、樹條紋、銅錢紋、芒紋、水波紋、同心圓紋等。其中，太陽紋是銅鼓最早出現(xiàn)和最基本、最主要的紋飾，它是居于鼓面中心的光體紋飾，中間為圓形實體，四周有光芒，一般有12芒。貴州省民族博物館現(xiàn)藏的34面銅鼓中，只有一面銅鼓為10芒，其余皆為12芒。

云雷紋是銅鼓上的主要紋飾之一，由云紋和雷紋組合而成，云紋是螺旋式的單線旋出的圖案，雷紋是幾層菱形套疊或相互勾連成一體的回形圖案。貴州省民族博物館館藏銅鼓中有24面麻江型、北流型、靈山型等銅鼓皆有云雷紋飾，線條纖細、形體圓小，有形狀奇特的S形勾頭云紋、單卷云紋、雙卷云紋、半邊云紋、波連式云紋、填線云紋、雷云紋、菱形雷紋和橢圓形雷紋等。

第二類為動物紋樣。動物紋樣主要有翔鷺紋、青蛙紋、蝙蝠紋、魚紋、龍紋、饕餮紋、牛紋、十二生肖圖、馬紋等。其中，翔鷺紋是銅鼓上的主要紋飾之一，或?qū)憣崳虺橄?，如貴州省民族博物館館藏448#鼓（圖1）有十六只翔鷺。長長的尖嘴，頭上長著纖細的羽冠，有圓圓的眼睛，翅膀不很寬，呈三角形，向身軀兩邊相對平展，尾巴呈扇形，體態(tài)纖巧、排列緊湊，環(huán)飾于主暈內(nèi)。另外館藏338#、3696#、339#、5232#、3588#等麻江型、冷水沖型、靈山型的5面銅鼓上亦飾有翔鷺紋，其中5232#、339#銅鼓在鼓腰上飾有翔鷺紋。

圖2 貴州省民族博物館館藏339#銅鼓，鼓面上有疊蛙

青蛙裝飾于銅鼓，是銅鼓裝飾中出現(xiàn)最多的紋飾。貴州省民族博物館館藏銅鼓中，飾有立體青蛙的有8面，其中有7面為麻江型銅鼓，鼓面上飾有4只立體青蛙圓雕。這些立體青蛙圓雕形象生動，體形碩大、空身扁腹、兩眼外凸。或逆時針或順時針，或一逆一順、兩兩相對等距離旋轉(zhuǎn)排列于銅鼓鼓面的最外一暈圈。其中館藏銅鼓339#（圖2）鼓面青蛙為疊蛙，即一大一小相背負，又稱“累蹲”蛙，大小蛙的頭向一致；另一面館藏3528#鼓為西盟型銅鼓，鼓面上除了有四只立體青蛙圓雕外，每隔兩只青蛙間飾有牛拉車立體裝飾且呈順時針排列。水牛體態(tài)憨實、粗角大嘴、四肢平直、尾小下垂，蹣跚地邁著步子。

魚紋或?qū)憣嵒虺橄?，在貴州省民族博物館館藏銅鼓上的魚紋多為寫實魚紋，為鯉魚形象，如館藏3504#、1448#、3587#、3587#等北流型、麻江型、靈山型的4面銅鼓，鯉魚形象生動、體態(tài)肥美，魚鱗清晰可見。館藏446#、5231#麻江型的2面銅鼓上飾抽象的魚紋，其中館藏5231#銅鼓上為雙魚戲?qū)毤y。

十二生肖動物圖主要出現(xiàn)在麻江型銅鼓上，館藏2945#、2944#、173#（圖3）、5231#、2942#、171#麻江型銅鼓6面和館藏4194#靈山型銅鼓上飾有十二生肖動物圖，按鼠(子)、牛(丑)、虎(寅)、兔(卯)、龍(辰)、蛇(已)、馬(午)、羊(未)、猴(申)、雞(酉)、狗(戍)、豬(亥)的順序外向旋轉(zhuǎn)排列。

圖3 貴州省民族博物館館藏173#銅鼓，鼓面上有十二生肖紋

第三類為人物敘事紋樣。貴州省民族博物館館藏7239#、7241#、5232#冷水沖型、麻江型3面銅鼓上有競渡人物紋、農(nóng)事人物紋、人射鹿紋、羽人舞蹈紋等的人物敘事紋。其中，館藏7239#銅鼓（圖4）的胸部至上而下分別為四組競渡紋、八組羽人祭祀舞蹈紋，紋樣寫實。競渡紋表現(xiàn)的是競渡的場面，船身狹長，船底較平直，兩頭微翹，首尾裝飾像鳥首鳥尾，船上6人赤身裸體，但頭上戴有羽冠，皆奮力劃船，船在急速中前進，冠羽向后飛揚。鼓胸上的八組羽人祭祀舞蹈紋，每組有3人，舞人頭戴高聳的羽冠，昂首裸身，擺手起舞，全身輕盈飄灑，造型婀娜多姿、優(yōu)美動人。館藏7241#麻江型銅鼓鼓胸上分別飾有4組、8組農(nóng)事人物紋，一人揮鞭指揮耕牛犁地。館藏5232#麻江型銅鼓（圖5）鼓面飾12組人射鹿紋樣，一人右腳前蹲、手拉弓弩、箭在弦上，作射鹿狀逆時針等距離旋轉(zhuǎn)排列，或是狩獵圖案或是逐鹿中原圖，體現(xiàn)了銅鼓作為重器的身份和價值，是權(quán)力的象征。

圖4 貴州省民族博物館館藏7239#銅鼓,鼓胸上下分別為競渡紋、羽人祭祀舞蹈紋

圖5 貴州省民族博物館館藏5232#銅鼓，鼓面有人射鹿紋

第四類為宗教紋樣。宗教類紋樣主要為游旗紋、羽人祭祀舞蹈紋等紋樣。游旗紋又稱旌旗紋，有人認為由羽人紋演變而來，受道家文化影響，它象征的是道教的幡，是飄幡的一種；也有人認為是從統(tǒng)治者出行時的儀仗演化而來，是權(quán)力的象征，同時也是從逐鹿權(quán)勢的戰(zhàn)爭中用的軍旗演化而來，館藏麻江型、北流型、靈山型的20面銅鼓上均飾有游旗紋。

二、銅鼓裝飾紋樣的文化意蘊

銅鼓豐富多彩的紋飾圖樣，從不同側(cè)面折射出異彩紛呈的文化意蘊。

（一）銅鼓紋飾體現(xiàn)了生殖崇拜觀念

人類對生殖尚未有科學的認識之前，先民在原始混沌思維的作用下，把生殖與生命看得極其神秘和神圣，在這樣的生存條件下，生殖繁衍是人類最基本的群體意識，也是最基本的文化意識。黑格爾認為重視生殖是東方文化的重要特征，他說“東方所強調(diào)和崇敬的往往是自然界普遍的生命力，不是思想意識的精神性和威力，而是生殖方面的創(chuàng)造力。”我國南方、西南少數(shù)民族銅鼓多姿多彩，從銅鼓豐富多彩的紋飾圖案中我們可以找到生殖崇拜的現(xiàn)象，即希望通過圖案冀求子孫滿堂、家族繁盛，銅鼓上的魚紋、立體青蛙形象等花紋圖案，緊緊扣住人類生存和繁衍這兩大主題，被賦予了濃厚的文化內(nèi)涵。聞一多先生認為:“由于魚的繁殖能力強并且與原始時代崇拜生殖高度重視種族繁衍有著直接的關(guān)聯(lián)。由此我推斷魚在中國語言中具有生殖繁盛的祝福含義?！盵1]魚腹多子、繁殖能力強，加上魚的橢圓形身軀產(chǎn)生的聯(lián)想，使初民視魚為生殖崇拜的象征，并且作為一種文化，積淀在各民族生活的諸多方面。在《苗族史詩·蝴蝶歌》的“蝶母誕生”中，描述了蝴蝶媽媽一生下來要吃魚:“榜生下來要吃魚，魚兒在哪里？魚在繼尾池。繼尾古塘里，魚兒多著呢！草帽般大的瓢蟲，倉柱樣大粗的泥鰍。穿枋般大的鯉魚。在這里得魚給她吃。榜略好喜歡?！盵2]吃魚意味著子孫繁衍，對魚的崇拜是苗族社會生殖崇拜的一個折射。出土于西安半坡村的著名新石器時期文物“雙面人魚”陶盆，代表了生殖崇拜的觀念：其中魚紋象征女陰；雙魚中的人面，代表雙魚相交產(chǎn)生的新的生命，是生命之神的象征。此外，中國傳統(tǒng)文化遺產(chǎn)中的“陰陽魚”“八卦魚”“龍傳人”“二龍戲珠”等，都來源于這個原型。館藏3504#、448#、3587#、3587#、446#、5231#銅鼓上所飾的單魚紋、雙魚戲珠紋等圖案除了反映南方和西南各少數(shù)民族先民們的漁獵生活外，更加突出地表現(xiàn)了生殖崇拜的文化內(nèi)涵。

（二）銅鼓紋飾體現(xiàn)了圖騰崇拜觀念

“圖騰”源自北美印第安人的方言音譯，是氏族部落之間區(qū)分和識別的標志，“人們把某種動植物或其他物體作為自己氏族保護的標志或象征，認為這種物體同自己有某種血緣關(guān)系，那么，這種物體就叫圖騰?！盵3]銅鼓上的青蛙紋、魚紋、翔鷺紋、牛紋等紋飾，體現(xiàn)了古代南方民族的圖騰崇拜觀念。青蛙紋樣作為銅鼓裝飾中出現(xiàn)最多的紋飾，反映了青蛙與古代南方民族生活的特殊關(guān)系，表明了它在人們心目中的神圣位置。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宗教觀念的演變，人們對青蛙的膜拜從生殖崇拜的內(nèi)涵也從祈求人丁繁衍延伸到祈求風調(diào)雨順、生產(chǎn)豐收方面。在西南少數(shù)民族的神話中，認為青蛙能致雨，與祈雨有關(guān)，“農(nóng)家無五行，水旱卜蛙聲”，于是人們便借助想象形象化地認為青蛙是預報風雨的精靈，是掌管天上雨水的天神，把青蛙尊為蛙神，人們崇拜青蛙不僅崇拜其旺盛的生殖繁衍能力，更是通過對青蛙的崇拜并與之締結(jié)親屬關(guān)系，獲得其幫助與護佑，能按照人們的實際需要呼喚天上的雷王及時播雨以達到風調(diào)雨順、農(nóng)業(yè)豐產(chǎn)的功利目的。不僅把青蛙作為生殖崇拜的對象，而且更是把它作為圖騰崇拜的對象，是古代南方民族的圖騰神。

（三）銅鼓紋飾體現(xiàn)了自然崇拜觀念

自然崇拜，是把自然物和自然力視作具有生命、意志和偉大能力的對象而加以崇拜，是最原始的宗教形式。早期先民因惡劣的自然條件、嚴峻的生存環(huán)境，以及極其落后的科學技術(shù)，使得他們對自然規(guī)律不能正確解釋，因而產(chǎn)生了萬物有靈的思想，對自然界如天、地、太陽等都充滿著無限的懼怕與崇拜心理。因此，用太陽紋、云雷紋等作為藝術(shù)裝飾與古代社會人們崇拜自然神有關(guān)，體現(xiàn)了先民自然崇拜的觀念。從春秋戰(zhàn)國時期原始的萬家壩型銅鼓到清代仍在流行的麻江型、西盟型銅鼓，盡管不同時期、不同地區(qū)、不同類型的銅鼓紋樣不斷發(fā)展變化，但太陽是銅鼓永恒的表現(xiàn)主題。太陽是萬物之源，它哺育萬物，給人類以光明、溫暖和希望。我國南方古代民族有祀日的習俗，北齊魏收的《五日》詩曰:“因想蒼梧郡，茲日祀東君(指太陽)?！毕让駛冋J為太陽是神圣的，對太陽的崇拜也就尤其虔誠，于是有了祭祀太陽的巫術(shù)禮儀的產(chǎn)生。銅鼓產(chǎn)生于南方少數(shù)民族從原始社會跨入階級社會的初期，隨著階級社會的發(fā)展，銅鼓成為權(quán)力和財富象征的重器，由統(tǒng)治者主持祭祀，把太陽比作君主，以強化自己的權(quán)力。同時，銅鼓用作軍鼓，投入戰(zhàn)爭，飾以太陽紋，以期太陽神能給予自己力量而戰(zhàn)勝敵人。其次，銅鼓上的云雷紋體現(xiàn)了先民的自然崇拜觀念。云雷紋是銅鼓上的重要裝飾，是古代社會崇拜云雷的反映。由于我國南方地區(qū)雷雨氣候給人類帶來過毀滅性的災難，雷雨對現(xiàn)實生存的直接威脅讓人們產(chǎn)生了巨大的恐懼心理，故而喜歡祭祀雷神，且在祭祀雷神時都要擊銅鼓。所以，銅鼓上這種有雷霆之像的云雷紋，體現(xiàn)了南方古代民族對云雷的崇拜觀念。

[1]聞一多.聞一多全集（卷一）.說魚[M].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

[2]馬學良，今旦的.苗族史詩.蝴蝶歌[M].北京：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3.

[3]左漢中.中國民間美術(shù)造型[M].長沙：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2006.

K8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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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亞月（1973-），女，彝族，大學本科，貴州省黔西縣人，貴州省民族博物館副研究館員，研究方向：民族文化研究、民族文物保護與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