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鳳[揚州大學文學院, 江蘇 揚州 225000]
梅溪詞琢句煉字瑣議
⊙金 鳳[揚州大學文學院, 江蘇 揚州 225000]
《梅溪詞》以“警邁瑰奇”“窮姿構(gòu)彩”而在詞壇上占有一席之地,尤以鍛字煉句見長,字法精練,句法挺異。動詞、疊詞、顏色詞的巧妙使用,修辭手法及前人詩句的信手拈來,足見其藝術功底,彰顯梅溪詞的獨特魅力。
史達祖 詞 琢句 煉字
史達祖既為白石羽翼,清真后勁,其在用字方面頗有精妙之處。動詞、疊字、顏色詞,史達祖都運用自如。因注重煉字,積字成句,所以梅溪詞的句法被冠以“挺異”二字,張炎稱其“句法挺異,俱能特立清新之意,刪削靡曼之詞,自成一家”?!对~旨》云其詞“周清真之典麗,姜白石之騷雅,史梅溪之句法,吳夢窗之字面”,又因為其善用修辭,且以化用前人詩句見長,所以梅溪詞“盡態(tài)極妍,思精筆靈,可聊粗率,可藥腐俗”。
首先,梅溪詞在動詞的使用上,極為擅長,且這些動詞又多擔當句子的“句眼”,有時兼及擬人等修辭手法,從而使得句子不乏生氣。茲舉一例《綺羅香·春雨》:
做冷欺花,將煙困柳,千里偷催春暮。盡日冥迷,愁里欲飛還住。驚粉重、蝶宿西園,喜泥潤、燕歸南浦。最妨他、佳約風流,鈿車不到杜陵路。
沉沉江上望極,還被春潮晚急,難尋官渡。隱約遙峰,和淚謝娘眉嫵。臨斷岸、新綠生時,是落紅、帶愁流處。記當日、門掩梨花,剪燈深夜語。
其中“欺”“困”“偷催”“飛”“宿”“歸”“望”“尋”“掩”等皆為動詞,楊升庵《詞品》云:“做冷欺花”一聯(lián),將春雨神色拈出。其中“欺”“困”等動詞又兼用擬人手法:春雨帶來寒冷,仿佛有意欺侮春花。況且,“無邊絲雨細如愁”,無邊無際的絲雨就打算在“欺花”“困柳”中暗暗把這春天打發(fā)掉。深切傳達了詞人思鄉(xiāng)念親之感。
其次,若通讀梅溪詞,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顏色詞在其作中俯拾皆是,且這些顏色詞均有一共同點,即多亮麗而少濃艷,以修飾為多而以被修飾為少。有“紅”“綠”“金”“紫”“白”“青”等,兼及清爽和亮麗,如“翠尾”“紅影”“青鳥”“金殿”等。前人評其“有刷色之嫌”,雖對此詩持否定態(tài)度,但恰從反面證實了史達祖確實重于煉字。
陳廷焯曾贊梅溪詞“字字精妙,得白石之境。又流動,又騷雅,又沉至”,可謂評價甚高。這主要體現(xiàn)在動詞、疊詞、顏色詞及雙聲疊韻等方面。
沈祥龍曾言:“詞有三法,章法、句法、字法也。章法貴渾成,又貴變化。句法貴精練,又貴灑脫。字法貴新雋,又貴自然?!泵废~之字法既已達到新雋自然的境界,精彩的字面必然又會為其增色一二。綜觀梅溪詞,佳句警句尚多,且以化用前人詩句為特色,或直引成句,或仿其句法,或取句子精粹。凡此種種,皆渾然天成,巧奪天工。戈載:“周清真善運化唐人詩句,最為詞中神妙之境。而梅溪亦擅其長,筆意更為相近?!比缟衔乃毒_羅香·春雨》“記當日。門掩梨花,剪燈深夜語”即化用李商隱《夜雨寄北》“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詞意。對此,茲不贅述。對前人詩句的借鑒不僅可使詞作內(nèi)容豐富,且利于進一步加強其文人化傾向。
李調(diào)元稱:“史達祖詞煉句清新……余讀其全集,愛不釋手,間書佳句,匯為摘句圖?!奔缺蝗绱俗放酢H欢废~句法之妙絕不局限于擅化前人詩句,修辭格的使用恰為其詞作之輕俊艷冶錦上添花。史邦卿善用各種修辭手段,且均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此處聊以比喻、擬人、對偶為例。
(一)比喻 黃希杰說:“比喻,俗稱‘打比方’,即根據(jù)心理聯(lián)想,抓住和利用不同事物的相似點,用另一個事物來描繪所要表現(xiàn)的事物?!泵废~中的比喻,如“笑聲喧似簫鼓”,將人們的歡笑聲比喻成簫鼓聲,形象地寫出了熱鬧的氣氛;“玉容寂寞誰為主”,則倒用比喻,以佳人之玉容比喻梨花,道出了梨花清淡素凈之美。且以《西江月·閨思》為例:
西月淡窺樓角,東風暗落檐牙。一燈初見影窗紗。又是重簾不下。
幽思屢隨芳草,閑愁多似楊花。楊花芳草遍天涯。繡被春寒夜夜。
本詞寫滿載幽思閑愁的閨中女子。其中“幽思屢隨芳草,閑愁多似楊花”,前一句頗有“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之感,而后一句則將“閑愁”進行量化,將它擬作紛紛揚揚的楊花,其愁之多、愁之密便躍然紙上。令我們不由想起蘇軾的“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這首詞以比喻之手將女子的相思之情描繪得淋漓盡致,表面寫女子,何嘗又不是在寫史達祖自己呢?
(二)擬人 無獨有偶,史達祖作品中擬人格的使用頻率也頗高,現(xiàn)取幾例臚列如下:“做冷欺花,將煙困柳,千里偷催春暮”“愛貼地爭飛,競夸輕俊”“柳枝愁,桃葉恨……春風多事”。以《祝英臺近·薔薇》為例,來細細品味梅溪詞中的擬人手法:
綰流蘇,垂錦綬。煙外紅塵逗,莫倚莓墻,花氣釅如酒。便愁醺醉青虬,蜿蜿無力,戲穿碎、一屏新繡。
(三)對偶 我做了粗略的統(tǒng)計,在112首梅溪詞中,“對偶”修辭格的使用頻率最高,且有本句對、鄰句對、隔句對等多種形式。其中鄰句對又分為三至七字不等的對偶句。聞一多曾倡導文學創(chuàng)作的三美,而“對偶”的應用就使得梅溪詞多了一分勻稱美和音樂美。下面具體展示梅溪詞對偶手法的運用:
1.本句對:分句中有對和句中成對兩種,前者意為“除去對偶部分,句中還有修飾或限制性的成分”,后者則為“前后兩部分天然成對,另無剩字”。梅溪詞中“句中有對”有“亂若翠盤紅縷”“藉吟箋賦筆”“除是倩鶯煩燕”等。“句中成對”有“煙輕雨細”“草濃花密”“舞裙歌扇”“吹花搖柳”等。
2.鄰句對:鄰句對中因字數(shù)差異而形式多樣,有三字對至七字對不等。它們巧妙地穿插在梅溪詞中,使得梅溪詞更增幾分姿色。(1)三字對偶句如“杏花煙,梨花月”(《陽春曲》)、“簫外月,夢中云”(《鷓鴣天》)等;(2)四字對偶句如“柳鎖鶯魂,花翻蝶夢”(《夜合花》)、“蓮嬌試曉,梅瘦破春”(《玉簟涼》)等;(3)五字對偶句如“籠茸鎪暖雪,瑣細雕晴月”(《菩薩蠻·賦玉蕊花》)、“一燈人著夢,雙雁月當樓”(《臨江仙·閨思》)等;(4)六字對偶句如“草腳青回細膩,柳梢綠轉(zhuǎn)條苗”(《臨江仙》)、“閉門明月關心,倚空小梅索句”(《東風第一枝》)等;(5)七字對偶句如“香珀碾花嬌有意,綠茸繡葉澀無光”(《浣溪沙》)、“半窗月印梅猶瘦,一律瓶笙夜正?!保ā耳p鴣天》)等。
3.隔句對:即于句中間隔對仗。如“驚粉重、蝶宿西園,喜泥潤、燕歸南浦”“漏初長、夢魂難禁,人漸老、風月俱寒”等,吳梅稱前句為“詞中妙語也”。梅溪詞中的對偶句著實自然天成,毫無造作之感。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其想象奇幻,用筆生新。姜白石稱:“梅溪詞奇秀清逸,有李長吉之韻。”“詩鬼”李賀以凄幽、奇幻、險峭獨標,遣詞上,多用“鬼”“泣”“死”“病”等幽峭凄險之語。而梅溪詞中亦不乏相似的韻致,如“巧沁蘭心,偷黏草甲”“冷截龍腰,偷拿鸞爪”等,其中“偷”“冷”“截”“爪”等字眼是梅溪刻意為之,想象奇幻,真?zhèn)€是“語甚生新,卻無一字不妥”。
梅溪詞能以其“警邁瑰奇”“窮姿構(gòu)彩”而在詞壇上占有一席之地絕非偶然。尤其是他的詠物詞,不留滯于物,正如鄒詆謨所說:“詠物固不可不似,尤忌刻意太似。取形不如取神,用事不若用意。宋詞至白石、梅溪,始得個中妙諦?!辟澷p之情,溢于言表。梅溪詞熔煉字句,法無不備,其修辭格的使用更是渾然天成,達到了如鹽入水之境。陳廷焯譽其“修飾極工,而無損其真氣”。所以,無論其字法還是句法,梅溪詞都可使我們領略到其獨特的藝術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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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金鳳,揚州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典文獻學。
編 輯:張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