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進
這本書最早引起我的注意,因為逛書店時,看到一本名為“Hillbilly Elegy”的書,其中Elegy是文學上“a poem of serious reflection,typically a lament for the dead”,即“挽歌”意思,而Hillbilly是個生詞,趕緊拿出手機查了一下,意思是“an unsophisticated country person”,也就是純樸的鄉(xiāng)下人的意思,最初是指偏遠地區(qū)的人。
出于對書名的好奇,我立刻翻閱了一下。在這本書中,作者真實講述了社會、地區(qū)和階層衰落會給一生下來就深陷其中的人帶來什么樣的影響。作者的外祖父母從肯塔基州的阿巴拉契亞地區(qū)向北遷居到俄亥俄州,希望逃離那可怕的貧窮。他們通過努力躋身中產(chǎn)階層,最后他們的外孫從耶魯法學院畢業(yè),這是傳統(tǒng)意義上成功實現(xiàn)一代人向上流動的標志??吹竭@兒,我立刻產(chǎn)生了代入感,盡管不完全一樣,可這不正好似當年我們這一代老留學生,一無所有地洋插隊般地來到美國之后的奮斗史嗎?
我們這一代留學生,當時普遍在國內(nèi)都可算精英,我們出國時,都是胸懷夢想,豪情壯志,夢想著用不了多久,就能在號稱平等自由,沒有歧視的美國實現(xiàn)美國夢,進入主流社會,邁向人生巔峰。但是在美國打拼20多年,豁然回首后,才漸漸地發(fā)現(xiàn),我們可能用不了很多年,在經(jīng)濟上就能躋身于美國中層。但我們在社會的所謂socialladder上,相比留在國內(nèi)的同學們,我們普遍低了很多。
往深了一想,中國自古就有科舉制度,讀書人有上升的通道,科舉制度甚至被西方國家仿效。很多歐美學者甚至認為中國傳統(tǒng)的文官政治和科舉制度催生了西方民主制度。而意識到,即使到今天,美國雖然表面上沒有歧視,但實際上,歧視非常嚴重!
僅舉一例吧?!禙IASCO》(《誠信的背后》)的作者寫道:“1994年,我在瑞士信貸的培訓課程就很具代表性,絕大多數(shù)實習生都是白種男性,不是哈佛、耶魯、牛津的畢業(yè)生,就是富家子弟……就我所知,瑞士信貸在美國還沒有聘用過任何有色人種……”
2003年初,我“有幸”進入瑞士信貸上班。我的同事吉姆是內(nèi)地某省的高考狀元、北大的物理學學士和碩士、中科院的天體物理學博士和哈佛大學的博士。吉姆曾在華盛頓國家級實驗室做過兩年博士后,工作能力超強,沒有他解決不了的問題,說他是一個天才都不為過。然而他的職務級別至少比同等資歷的美國人相差三級。
我們部門幾次三番將吉姆升遷的名字報上去,并且還有部門總經(jīng)理查理的強力推薦,可他的升遷之路一次又一次被堵在公司高層。有一次在公司大會上,他終于忍不住大膽地質(zhì)問高層人物:“我們公司升遷根據(jù)什么標準?是根據(jù)能力呢?還是根據(jù)姓氏?”這就是所謂的“玻璃天花板”,你能望到天空,就是沖不破那層玻璃板……
再談回《鄉(xiāng)下人的悲歌》,作者萬斯,成長于美國“鐵銹地帶”的一個貧苦小鎮(zhèn),高中畢業(yè)后加入了海軍陸戰(zhàn)隊并在伊拉克服役。后就讀于俄亥俄州立大學和耶魯大學法學院,目前在硅谷一家投資公司任管理職務。我最初到美國Cleveland,就是所謂的“鐵銹地帶”中最大的城市,和目前國內(nèi)的東北可有一比,更明白作者所想表達什么??梢哉f,他是寒門出來的貴子,但是我發(fā)現(xiàn)萬斯的外祖父母、阿姨、叔叔、姐姐,以及最重要的他的母親,都在極力適應中產(chǎn)階級生活的要求,卻從沒完全逃離過藥物濫用、酗酒、貧窮和精神創(chuàng)傷,以及他們所代表的大多數(shù)所謂“鄉(xiāng)下人”,盡管擁有愛與忠誠那樣的優(yōu)良品質(zhì),但大都很難完成階層的向上。
別說在“鐵銹地帶”了,一年后,我從Cleveland搬家到了紐約——美國最繁華的大都市,在那兒我認識了很多和《鄉(xiāng)下人的悲歌》作者一樣的蘇格蘭愛爾蘭裔,他們也是紐約很大的族群,多半兒是救火隊員和警察,這也就是為何在“9·11事件”中,蘇格蘭-愛爾蘭裔是犧牲最多的族群。
他們,從不同的角度而言,從下向上有可能,但從“邊緣”試圖靠近“中心”的過程極其艱難,正如吉姆所代表的我們這一代留學生的絕大多數(shù)一樣,甚至包括我們的下一代,是很難很難貼近“中心”的。
事實上,別說我們中國人在美國社會,還有族裔的限制,即使像作者那樣的白人“鄉(xiāng)下人”,能成功脫離貧困的案例,也屈指可數(shù)。大多數(shù)的美國白人藍領仍舊擺脫不了世襲的貧窮與困頓,仿佛是一條與生俱來的枷鎖,牢牢套在他們的脖子上。就像在新聞里,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他能出書,則更說明了問題。
寫到這兒,神劇《人民的名義》終于結束了,真沒想到,那么多人物之中,最終最令我憐憫、并最震撼的人物卻是祁同偉,這不正背書了“Hillbilly Elegy”這本書嗎?如果由我來翻譯書名的話,我會用更確切的“挽歌”還代替“悲歌”,難道寒門再難出貴子真是全球的普遍現(xiàn)象嗎?
上層社會的人脈、財富、精英意識、教育資源等等,父傳子,子傳孫。而下層社會想要逆襲,難上加難!
這可能就是社會現(xiàn)實!不過,用一句心靈雞湯來安慰自己,我們努力不是為了成為金字塔上的人,我們努力是為了超越自己,使得自己變得更好。我們所能做的,是在現(xiàn)實可控環(huán)境的范圍內(nèi),好好的生活,不忘記、不放棄我曾經(jīng)的夢想,奮力追求。
就如馬云所說,夢想是要有的,萬一實現(xiàn)了呢?
可能這也正是這本書橫掃全美各大影響力圖書榜,包括《紐約時報》暢銷書榜首、《出版人周刊》非虛構類圖書榜首、《時代周刊》十佳非虛構類圖書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