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穎梅+胡志國

摘 要：四川劇作家徐棻的川劇《馬克白夫人》改編自莎劇《麥克白》，后由美國華裔學者Liana Chen譯為英語譯本。本文對三個文本的故事情節(jié)、語言特征進行比較分析，發(fā)現(xiàn)徐棻對莎劇的改編、Liana Chen對徐棻劇本的翻譯都針對目標文化背景的觀眾或讀者有意識地使用了歸化的翻譯方法，以獲得更好的接受效果。這一案例可以幫助研究者思考川劇如何才能更好地對外傳播。

關(guān)鍵詞：川劇 《馬克白夫人》 英譯 翻譯策略

一、引言

川劇作為我國西南地區(qū)的戲曲劇種，具有鮮明的地方特色，獨特的表演形式，尤其是變臉、吐火等，深得觀眾喜愛和好評，其生活化、詼諧又富有啟示的臺詞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于2006年5月經(jīng)國務院批準被列入第一批國家非物質(zhì)遺產(chǎn)名錄。新中國成立至今，川劇工作者一直在努力將川劇推向世界，著名的演出劇目《金子》《繡襦記》《欲?？癯薄返仍诤Ｍ馕枧_成功上演。2011年，四川省成都市出臺了《關(guān)于促進我市川劇事業(yè)發(fā)展的意見（試行）》，意在振興川劇發(fā)展。2015年，我國提出了“一帶一路”經(jīng)濟發(fā)展戰(zhàn)略，為中華戲劇對外傳播提出了新的要求。在這一新的形勢下，將更多的優(yōu)秀川劇傳播給外國觀眾，“是充分發(fā)揮中國文化潛能和實現(xiàn)中國文化‘走出去的具體實踐，是弘揚中國優(yōu)秀文化的重要平臺”。

2001年德國布萊梅“莎士比亞藝術(shù)節(jié)”上，來自四川省藝術(shù)學校青年教師田蔓莎主演的川劇《馬克白夫人》大獲贊譽，被稱作一部“表現(xiàn)性、中國化、川劇化”都完善、融洽結(jié)合精彩的莎劇川劇折子戲?！恶R克白夫人》上演后很快在世界范圍內(nèi)受到了從事莎士比亞研究的專家的關(guān)注，并有了美國華裔學者Liana Chen的英語譯本。為加深對這部川劇的認識，也為讓川劇走出國門，讓更多的海外觀眾看懂川劇、了解川劇文化，本文擬對《馬克白夫人》的創(chuàng)作與英譯進行探討。

二、徐棻改編之川劇《馬克白夫人》

1999年，著名川劇劇作家徐棻受川劇演員田蔓莎所托，對莎士比亞戲劇《麥克白》進行改編，寫成川劇《馬克白夫人》，于“首屆中國川劇藝術(shù)節(jié)”之際在“田蔓莎新戲?qū)觥笔状窝莩?，隨后多次在國外演出。莎士比亞的《麥克白》分為5幕27場，徐棻編劇在忠實于莎劇情節(jié)的基礎之上進行濃縮、改編，創(chuàng)作出了劇長45分鐘的《馬克白夫人》。該劇在莎劇史上第一次讓馬克白夫人來擔任《麥克白》的第一主角，輔以沒有臺詞的馬克白和幾個符號式的配角，通過馬克白夫人的念白、唱腔及動作來展現(xiàn)莎劇《麥克白》的精髓，巧妙地達到刪繁就簡的效果。與莎士比亞的《麥克白》相比，徐棻劇本有以下三個特色。

1.出場人物的簡化

莎士比亞的《麥克白》包括了除麥克白夫婦以外的國王鄧肯、麥克德夫、班柯、馬爾康、三女巫等眾多角色，而徐棻的川劇中則將出場角色簡略到僅有麥克白夫婦和四個侍女，其中麥克白這一角色并無臺詞，劇情發(fā)展主要靠麥克白夫人的夢境和幻覺來陳述、展開和表現(xiàn)，成為新穎的獨角戲，與原著不同的是，麥克白夫人的戲份貫穿整場表演，從而更好地渲染人物性格。

2.劇情的簡化

徐棻劇本省略掉了三女巫的場景，原著中劇情是沿著女巫對麥克白及班柯的預言，女巫向麥克白行禮問好，稱他為“Thane of Glamis”“Thane of Cawdor”和“King hereafter”而展開，這些都在接下來的故事發(fā)展中得到印證；其后女巫作法將三個幽靈召喚出來揭示麥克白最后的命運，故事條理清晰。改編的川劇則是圍繞馬克白夫人的夢境展開，采用意識流的表現(xiàn)手法；同時，略去了麥克白暗殺班柯、登基宴請眾卿、殺害麥克德夫妻兒等情節(jié)，從而加速了劇情的發(fā)展，原作中馬爾康王儲率兵討伐麥克白、建立新王朝時盛大場面的情節(jié)也被徐棻省去，將筆墨著重用于對麥克白夫人的描寫和表現(xiàn)上。

3.帶有中國傳統(tǒng)戲劇特征的語言表達

在徐棻的改編中，馬克白夫人稱呼自己丈夫時用的是“驍騎將軍”和“平西王”，但在朱生豪的譯文中則選用異化的翻譯方法，沿用西方的爵位稱呼，譯為“蘇格蘭軍中大將”“葛萊密斯爵士”和“考特爵士”，而在改編的川劇中，徐棻為使劇本更符合四川方言地區(qū)觀眾，對其做了相應調(diào)整，適當?shù)臍w化翻譯便于觀眾理解。其后《馬克白夫人》劇中的“皇上”“萬歲爺”“太子”分別對應了朱生豪翻譯莎劇《麥克白》中的“王上”“陛下”“儲君”和“肯勃蘭親王”，也體現(xiàn)了編劇出于使劇本具有中國戲劇特色這一目的，順應中國古代政治制度下頭銜的叫法。請看下面的舉例：

（1）LADY MACBETH O， never

Shall sun that morrow see！

Your face， my Thane， is as a book where men

May read strange matters. To beguile the time，

Look like the time； bear welcome in your eye，

Your hand， your tongue； look like the innocent flower，

But be the serpent under it. He thats coming

Must be provided for； and you shall put

This nights great business into my dispatch，

Which shall to all our nights and days to come

Give solely sovereign sway and masterdom.

徐棻的劇本中對這一段的改寫如下：

馬克白夫人（唱） 快把計謀藏，速將笑臉裝。

受恩的感激，要掛在眉梢眼角上，

報恩的殷勤，要手指腳尖都在忙。

阿諛的話兒，要口若懸河滔滔講，

講得他云里霧里不提防。

徐棻把莎劇中馬克白夫人形容對國王的歡迎時的情形具體化了。原作中只是提到在眼、手、舌上表現(xiàn)出對國王大駕光臨的感激與歡迎，在川劇唱詞中，馬克白夫人讓丈夫眼帶“受寵的感激”，手攜“報恩的殷勤”，口訴“阿諛的話兒”，三個對仗工整的排比將其丑惡的陰險嘴臉展露，讓觀眾直觀地看到其惡劣行徑；臺詞選取了“ang”的尾韻，在表演時嘴型開口大，層層深入，增強了語氣和感染力。同時，省去了“毒蛇踞于純潔花朵下”的比喻，直接說出之前的一系列舉動只為讓“他云里霧里不提防”，繼而將自己的計劃說出，“毒蛇”指代的就是馬克白夫婦的陰謀，“純潔的花朵”在川劇中具體表現(xiàn)為之前“眼、手、舌”的殷勤假象，川劇的改編讓原本歐式、略帶隱晦的比喻變得清晰明白，且更生動，編者在此處恰當運用了歸化手法，加強了可欣賞性。再看下例：

LADY MACBETH Was the hope drunk

Wherein you dressed yourself？ Hath it slept since？

And wakes it now， to look so green and pale

At what it did so freely？ From this time

Such I account thy love. Art thou afread

To be the same in thine own act and valor

As thou art in desire？ Wouldst thou have that

Which thou esteemst the ornament of life

And live a coward in thine own esteem，

Letting ‘I dare not wait upon ‘I would

Like the poor cat i the adage？

相似情節(jié)在徐棻的川劇中是這樣表現(xiàn)的：

馬克白夫人：夫君！你手執(zhí)血刃，難道已將那皇帝佬兒結(jié)果了？什么？他還沒有斷氣！你就該給他致命一刀！你下不了手？你，你你你你才是敢想不敢做的銀樣槍頭啊。且站過一旁，待為妻幫你上去補上一刀。（圓場）

“敢想不敢做的銀樣槍頭”這一說法出自《紅樓夢》，意思是中看不中用，《西廂記》中紅娘也用這句話來批評張生。在莎劇中，此處是麥克白夫婦間的對話，麥克白在殺害國王之際突然害怕，想打退堂鼓，麥克白夫人在又急又氣的狀態(tài)之下對丈夫進行了百般慫恿，希望其鼓起勇氣。在川劇《馬克白夫人》中，馬克白大將并無臺詞，劇本相應也就有了縮減，原作麥克白夫人不斷向丈夫逼問，說他是“懦夫”，大段的陳述和說辭在川劇中濃縮為一句“敢想不敢做的銀樣槍頭”，言簡意賅，觀眾一下就能領(lǐng)會意思。巴斯奈特認為，“譯者應根據(jù)譯文的閱讀對象和原語在原語文化的功能，在譯語文化里進行功能的等值。在功能等值的過程中，譯者可以不受原語文學形象的限制”。徐棻的改編于中國傳統(tǒng)說法中找出與原文意思相對應的詞句，便于中國觀眾理解，從而更好地傳遞了原文意思。

LADY MACBETH Alack， I am afraid they have awaked

And ‘tis not done. The attempt and not the deed

Confounds us. Hark！ I laid their daggers ready；

He could not miss em. Had he not resembled

My father as he slept， I had donet.

[Enter Macbeth]

My husband！

馬克白夫人（唱） 受傷老人在呻吟，

白發(fā)皺面像父親。（刀從手落）

鮮血汩汩眼前淌，

呼救聲聲耳畔鳴。

悲慘之狀不忍睹，

惻隱之情揪我心。

莎劇中麥克白夫人只是說了一句國王長得像自己的父親以致自己不敢下手將其殺害，徐棻劇本中卻對這一細節(jié)進行了擴展和演繹，濃墨展現(xiàn)了女主角可悲可嘆的人物性格，表明了其內(nèi)心在犯罪時的掙扎，也為下文她的精神失常最終自殺的命運做了鋪墊，這樣的改編讓觀眾意識到馬克白夫人并非徹底泯滅了人性，從而引發(fā)對這個角色可恨又可憐的情感，更好地塑造了人物的性格，切實地符合了川劇《馬克白夫人》的中心思想，因其是一部獨角戲，所以將更多的筆墨用于描寫和表現(xiàn)馬克白夫人的性格特征上。

徐棻成功地將經(jīng)典戲劇《麥克白》改編成了地道而又獨特的川劇，于表演中使用了川劇特色的高腔和幫腔等方式，使得劇情清晰完整，又將莎劇多人物、多場面的表演壓縮提煉為馬克白夫人貫穿全場的“獨角戲”，首次將馬克白夫人這一女性角色作為第一主角展開整個故事，且中心思想極為明確，善惡有報，同時也淋漓盡致地刻畫了這個可憐的女人整個故事中的心態(tài)走勢。中國化、地方化的臺詞更易使觀眾理解、接受，徐棻編劇在改寫時適當?shù)剡\用了歸化的方法，來增強觀眾對川劇的接受感，大量富有韻律、節(jié)奏感的臺詞也強化了該劇的感染力和表現(xiàn)力。

三、《馬克白夫人》的英譯

在關(guān)于中國文學“走出去”的問題上，有學者指出，理想的譯者需要“既熟悉中國文學的歷史和現(xiàn)狀，又了解海外讀者的閱讀需求與閱讀習慣，同時還能熟練使用母語進行文學翻譯”。將徐棻《馬克白夫人》譯為英語的Liana Chen就是這樣的譯者。Liana Chen出生于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舊金山，獲斯坦福大學哲學博士學位，獲哲學、戲劇、文學的學士及碩士學位，從事中國（臺灣地區(qū)、蘇州、杭州、北京等地）傳統(tǒng)戲劇發(fā)展的研究。她擔任喬治·華盛頓大學東亞語言及文學院的助教，也是該校中國項目的指導。她還任教于西格爾中心，從事亞洲文化研究，講授中國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小說、戲劇、電影和女性作家方面的課程。她是清朝宮廷戲的專家，從事湯顯祖作品的研究，深諳中國傳統(tǒng)戲劇，尤其是昆曲。①

理想的譯本應該既能傳遞原文文本的含義，又能照顧目的語讀者的閱讀習慣。要做到這一點，需要采用歸化、異化結(jié)合的翻譯策略。Liana Chen英譯的川劇《馬克白夫人》在翻譯時運用了歸化和異化相結(jié)合的方法，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川劇語言特色，同時也便于英語觀眾理解唱詞意思。

幕后幫腔：

宮廷靜靜，

宮闈深深。

夜色黯黯

夜夢深沉。

Chorus：

The court is all quiet； the hidden quarter still.

The night has fallen dark；

the ladies are in deep dreams.

川劇中的唱詞多用疊詞“靜靜”“深深”“黯黯”來烘托氣氛，富有節(jié)奏。該川劇的英譯版本并未在格式上存在對應的翻譯，但仍是完整、準確地進行了翻譯，中西語言上存在不同表達方式，在翻譯過程中，譯者使用了歸化的翻譯方法，雖無法將唱詞的音樂美體現(xiàn)出來，但重在表文達意。莎士比亞的原著沒有川劇劇本中這種為烘托氣氛而設立的背景交代，直接從國王問詢受傷的軍曹開始展開劇情。

中國的四字成語是我國戲劇、文學作品中常用到的，而英語中則多為英語諺語、習語的使用。川劇中形容馬克白的時候使用了“威風凜凜、殺氣騰騰”，譯者便使用了“there he departed with an awe-inspiring and vengeful look on his face”，雖然讀起來并不像中國成語那樣朗朗上口，但仍傳達出了馬克白英勇無畏的神氣。

在川劇中，馬克白夫人在開始時說到馬克白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這句話在英譯本中翻譯成“This would make you second in command in the entire kingdom”，譯者在此處結(jié)合了歸化的翻譯方法，并未一字不改地翻譯了“一”和“萬”，但將意思清晰地表達了出來，略帶解釋性的翻譯讓外國觀眾更容易理解；其次，川劇唱詞中的“金交椅”“金鑾殿”對應地翻譯成了“golden throne”和“Hall of Supreme Harmony”，在中國，皇帝使用的器具多為金制，因此，譯者還是使用了“golden”來體現(xiàn)皇權(quán)，而“金鑾殿”的譯法則是運用了歸化的方法，直接從名稱上進行解釋說明。綜合有效地運用歸化翻譯與異化翻譯既有利于海外觀眾的理解，同時也保留了川劇語言文化的特色。再比如，川劇唱詞中的“唯我獨尊才了然”在英語中翻譯成“I am the chosen one”，“chosen one”在英語中是常用表達，意為“天之驕子”“被上帝選中的人”，含義與“唯我獨尊”相同，因此，在英譯的過程中，譯者考慮到了讀者的文化語言背景，進行了歸化的翻譯。另有一例，馬克白夫人在戲中感嘆了一句“人算不如天算”，翻譯時譯者采用了英語諺語“Man proposes， Heaven disposes”，言簡意賅，兩者表達意義對等，翻譯起來直觀清晰。

四、結(jié)語

劇作家徐棻將西方戲劇《麥克白》改編成了具有地方特色的川劇，唱詞優(yōu)美，富有韻律節(jié)奏，豐富了川劇的表演內(nèi)容，將莎士比亞經(jīng)典劇目呈現(xiàn)給川劇觀眾，用本土表演的方式讓觀眾感受到了外國的戲劇文化，這得益于劇作者在改編時充分運用了歸化的方法，化“洋”為“川”。在川劇《馬克白夫人》英譯的過程中，譯者同樣在忠實原文的基礎上多采用了歸化的翻譯方法，旨在讓西方觀眾看懂這出劇目，從而將融入了劇作家徐棻獨創(chuàng)性的、具有中國地方戲劇特色的《馬克白夫人》帶到世界舞臺，把川劇的語言魅力帶給國外觀眾，往復的英漢語間翻譯過程豐富了《麥克白》的表現(xiàn)力和感染力，有利于促進中西方戲劇文化的交流和借鑒，激發(fā)劇作家及譯者等的能動性，從而有望將更多的戲劇作品在中西文化間不斷傳遞。

① 對Liana Chen的介紹見網(wǎng)頁http：//home.gwu.edu/～liachen/index.html。

② Liana Chen的《馬克白夫人》英譯文本見網(wǎng)頁“Lady Macbeth：A Sichuan Opera by Xufen”，http：//globalshakes-

peares.mit.edu/media/lady-macbeth-tian-mansha-2001-script-1.pdf。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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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文理，鄢然.用中國川劇之美闡釋莎士比亞——表現(xiàn)主義的川劇《馬克白夫人》[J].英語研究，2005（3）：96.

基金項目：本文系四川省翻譯協(xié)會資助項目“川劇英語譯介研究”成果（項目編號201510）

作 者：何穎梅，西南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胡志國，西南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