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

摘 要：《榆樹下的欲望》是劇作家尤金·奧尼爾的代表作品。尤金奧尼爾利用榆樹的諧音，“榆”即“欲”，來象征人們對土地和財富的追求，講述了農(nóng)場主凱勃特為了農(nóng)場的所有權(quán)，同兒子伊本和妻子愛碧之間展開的三角糾紛。清晰完美地刻畫出一個深陷于欲望泥潭無法自拔的固執(zhí)的磐石形象——凱勃特，和一個被困在欲望圍墻之中的卵石形象——伊本——磐石的摹本。本文旨在通過分析凱勃特和伊本這一對父子形象，來展現(xiàn)《榆樹下的欲望》的悲劇性。

關(guān)鍵詞：欲望；磐石；田莊土地；悲劇

一、凱勃特——欲望圍墻里的磐石

1.“磐石”的模樣。凱勃特有七十五歲了，瘦高個子，一副鋼筋鐵骨，很有氣力。由于長年勞累，肩胛彎了。他的臉就像巖石雕刻出來的一樣，粗糙、堅硬。臉上有一種躊躇滿志的神氣。他眼睛很小，簡直快連成一條縫了，高度近視，當(dāng)他集中眼力看東西時，老是不停地眨巴著眼睛，眼珠子都快眍進(jìn)去了。[1]

2.虔誠的清教徒。形成悲劇動作情節(jié)的真正內(nèi)容意蘊，即決定悲劇人物去追求什么目的的出發(fā)點，是在人類意志領(lǐng)域中具有實體性的本身就有理由的一系列的力量。[2]對于凱勃特而言，是宗教。凱勃特是純正虔誠的清教徒，他信奉上帝，堅信“上帝是嚴(yán)厲的，不是那么好說話的！”所以，他去了土地肥沃的西部后，又回來了。他遵循上帝的意志，就像是上帝的仆人一樣。這可不容易?。∷麍孕牛骸笆巧系圩屛疫@么辛苦的”。在那磐石壘砌成的圍墻上，可以看到凱勃特一生的年月，每天壘上一塊石頭，翻山越嶺，把屬于他的土地用柵欄圍起來，從無到有。他要用自己的辛勤勞作，在磐石上開墾，建起屬于自己的圣殿，用磐石壘砌自己的宮墻。他做到了，用自己強健的體魄，開墾出了美麗的田莊。不得不說，在這份美麗中，是一份堅定信念支撐的結(jié)果。

凱勃特僅有的精神依靠便是信仰與田莊。他常常仰望天空，面對兒子們的仇恨，他祈求上帝降臨最嚴(yán)厲的毒咒于自己的不孝兒子。為了得到一個可以繼承田莊的兒子，他以憤怒的腔調(diào)命令妻子愛碧繼續(xù)禱告。當(dāng)他看到自己兒子軟綿綿，不夠剛強時，他無比孤獨，只能向天空伸出雙臂，向上帝發(fā)問，希望萬能的上帝能同他說話，給他答復(fù)。面對妻子愛碧殺死自己所謂的兒子，他認(rèn)為妻子愛碧和兒子伊本即將接受的不僅是法律的制裁，還有上帝的審判。

3.堅硬的磐石。凱勃特如同一塊磐石一般，像塊審判一切的磐石！他的確是“堅硬的磐石”，長著有如巖石雕刻般的身軀，有著巖石般剛強的體魄。在他眼里，兒子們是軟綿綿的，只能算是半個人，加起來，也抵不過他一人的強大。在家人的眼中，他是又硬又澀的核桃樹，是飽經(jīng)滄桑后的堅硬。他也時常拿硬朗的核桃樹自比，每當(dāng)他從飼養(yǎng)場上回來的時候，他的榮光煥發(fā)，使你在他身上，根本找不到體力衰弱的痕跡，看上去，他甚至比以前更健壯、更年輕些。他自豪地宣布：我可以對天發(fā)誓，不管干什么活，我都能叫年輕人輸給我，一年當(dāng)中隨便挑哪一天都行！ 凱勃特的體魄讓人佩服，他還能硬朗好多年。

由凱勃特的堅強所衍生出的，是他的好斗品質(zhì)。身體與精神上的強大，使得他已經(jīng)七十六高齡了，卻依舊保持著鮮活的激情，在田莊的經(jīng)營上，他超越了所有的農(nóng)戶、村民，把所有人都壓倒了。他看不慣村民軟綿綿的舞姿，而青睞于剛勁有力的印第安戰(zhàn)舞，即便是跳舞，也要用鋼鐵般結(jié)實的身軀將“多災(zāi)多病”的他人打敗，來宣告自己才是縣里真正的男子漢。

4.磐石的冷酷與無情。作為磐石般的人，凱勃特?zé)o疑是冷酷無情的。在對土地、金錢的極度渴望下，他強迫妻子、兒子們?nèi)找箘谧?，在凱勃特眼中，他們是田莊的奴隸，而非家人。

對于妻子，西蒙與彼得的母親，在長期而繁重的勞作中，因勞累過度而去世。第二任妻子——伊本的母親，也沒逃過這樣的命運。從田里趕回來，還要煮土豆、煎熏肉、烘餅干，還要捅爐子、倒煤灰，沒法好好地睡一覺，安安靜靜地休息一下，做牛做馬地干，直到勞累致死。母親死后，伊本接替了母親的勞作任務(wù)，體會了母親的辛勞與苦楚。

兩任妻子即便進(jìn)了墳?zāi)?，也不閑著，她們的冤魂，游蕩于田莊，恰如那門前的兩棵榆樹，疲憊地趴在屋頂上，下雨時，眼淚噗噗地往下掉。

對于三個兒子，凱勃特同樣嚴(yán)厲苛刻。在他手下，兒子們都化為田莊的奴隸：給牲口喝水、擠牛奶；種樹、修剪樹枝；耕地、往田里撒肥；鋤草、曬干草......長年的超負(fù)荷的勞作，使得西蒙和彼得兄弟倆的肩都有點佝僂了，腳上穿的是沾滿泥巴的笨重的厚底靴，走起路來絆絆磕磕的，他們的衣服、臉、手、頭頸和光著的膀子上都沾著泥巴，一看就是地道的莊稼漢。過度的耕作，使得兩兄弟總是饑腸轆轆，吃飯時，總是像兩頭一起去進(jìn)食的小牛一般。

對待小兒子伊本，凱勃特因看不慣他那軟綿綿的模樣，而頻頻咒罵，當(dāng)伊本說道田莊屬于自己時，凱勃特甚至對兒子伊本施暴。

對待新娶的第三任妻子愛碧，凱勃特同樣冷酷無情，在凱勃特看來，愛碧堪比田莊的母牛，是勞作的苦力和牲口，是男人的戰(zhàn)利品，是繁衍后代的工具，唯獨不是愛情的寄托者。當(dāng)愛碧來到田莊，發(fā)出“家”的呼喚時，他厲聲道“這是我的田莊”。他用大段的傾述向愛碧坦露心聲，卻又覺得愛碧愚蠢不堪，于是又回歸了原先的孤獨。

在田莊的繼承問題上，凱勃特的想法無情到讓人震驚。他不愿西蒙、彼得兄弟繼承田莊，因為他們不夠剛強，也不愿伊本繼承田莊，認(rèn)為伊本太過軟弱。對于愛碧，他更加不能容忍女人繼承田莊：老婆不是我本人。兒子才是我——我的血肉——我的。我的東西該留給我的后代，留給了他們，這些東西才仍舊屬于我的——即使我在六尺土下還是屬于我的。[3]

伊本與愛碧偷情，愛碧為了向伊本表明自己的愛意而殺死自己搖籃里的孩子，凱勃特面對妻子和兒子的同時背叛，暴跳如雷，他無情地要去找警長，聲稱要讓他們面對上帝和法律的宣判，看著他們上絞刑架。

但是，再冷酷的人，也存有溫情，凱勃特也有溫情，他將自己的溫存，毫不吝惜地賜予土地和母牛，他原意還母牛自由，原意給土地變得肥沃，因為這些讓他不那么孤獨。

5.磐石的欲望與貪婪。凱勃特的欲望與貪婪分為物質(zhì)上的欲望和情欲上的欲望。對物質(zhì)的欲望，表現(xiàn)在對田莊的絕對霸占。他不斷地開墾，壘砌磐石，墻越壘越高，最終，他也被圍在這欲望的圍墻里面出不去了！

他期望自己能夠活下去，無盡期地活下去！這樣，才能一直看著自己辛勤開墾的田莊不落入他人之手。

“要是我辦得到，在我臨死的時候，我會放一把火，看著它燒掉——這幢房子，這兒每一個麥穗，每一棵樹，直到最后一根草！我會坐著，看著一切都隨著我死去，沒有人能占有曾經(jīng)屬于我的，我用血和汗從一無所有中開辟出來的東西！”[4]

可田莊終究是帶不走的，凱勃特于是祈求愛碧能為自己再生一個和自己一樣剛強的孩子還繼承田莊。

對于情欲的欲望，集中體現(xiàn)在對愛碧的態(tài)度上。面對新娶回來的愛碧，凱勃特充滿欲念地望著她，眼睛里流露出饑渴的神色，稱贊愛碧是自己的玫瑰花。當(dāng)他得知搖籃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而是兒子伊本的孩子時，被戴綠帽的凱勃特是憤怒的，他無法容忍妻子的背叛，在他看來，自己才是真正的男人。故而，他向愛碧乞求：“愛碧。你應(yīng)該愛我，我是個男子漢。要是你愛我，我決不會向警長告發(fā)的，不管你干了什么?！?/p>

6.磐石的孤獨。毫無疑問，信奉清教的凱勃特是孤獨的。前兩任妻子不理解他，兒子們也不理解他。他向愛碧發(fā)問“你了解我嗎？世上還有誰能了解我嗎？”不，他知道，沒有人會理解他。面對他的“刻苦”，鄉(xiāng)親們嗤之以鼻，但凱勃特始終堅信，能從這塊石頭里種出莊稼來，上帝就和自己同在！

即使外面熱得要命，凱勃特都覺得屋子里又冷又孤單，一回到屋子里，他便覺得自己如同熟透的果實快要落下來了，只有飼養(yǎng)場里才是暖和的，每當(dāng)從田莊上回來，他都容光煥發(fā)，因為只有在田地上，在母牛身邊，他才有歸屬感，才不那么孤獨。

二、伊本——欲望泥潭里的卵石

1.伊本的模樣。伊本二十五歲，高大，健壯。臉長得很端正、俊俏，但眉際卻露出一股憤憤不平的怨氣。一雙帶有挑釁的黑眼睛使人聯(lián)想起一頭被困的野獸。每天對他都是一個牢籠，他發(fā)現(xiàn)自己被困在里面，卻又不甘屈服。他身上有著一股兇猛的、被壓抑的力量。他的頭發(fā)是烏黑的，上髭和稀疏的鬈須也是黑的。穿的是一身粗布織成的農(nóng)服。[5]

2.磐石的摹本。不得不說，伊本身上有許多凱勃特的影子，他的兄弟西蒙和彼得都說他是凱勃特的翻版。愛碧也坦言伊本和凱勃特是一個模子里出來的。但他不似父親那么剛強健壯，少了幾分好斗精神，多了幾分軟綿綿。他對田莊，對財富的渴望，對情欲的渴望不亞于父親凱勃特。同父親一樣，伊本沉浸在欲望的澡澤中無法自拔，但他只是卵石，是泥石，而非磐石，因為比起凱勃特深入骨髓里的固執(zhí)，他身上還留有可塑性，面對真情的愛碧，他拋卻了占有土地的念頭，與愛碧攜手，共同接受法律的制裁，他的靈魂，最終得到了升華。

3.骨子里的欲望。同父親凱勃特一樣，小兒子伊本身上同樣凝結(jié)著對土地的欲望和來自肉體的欲望。

對于田莊，伊本同父親凱勃特一樣敏感。面對田莊，他感嘆：天哪，多美??！伊本同兩個哥哥一起，建了一座磐石的圍墻，將自己死死地圍在里面。伊本一直認(rèn)為是父親凱勃特奪走了原本屬于母親的田莊，他發(fā)誓要奪回屬于母親的東西。于是，他偷了凱勃特藏在地板里的錢，交給哥哥們，通過簽訂契約，奪回屬于哥哥們的田莊。在伊本的世界里，這是母親的田莊，母親死了，這便是自己的田莊，哥哥們沒有繼承的權(quán)利。當(dāng)聽聞父親娶了第三任妻子愛碧時，伊本很快便意識到這是父親不愿自己繼承田莊的做法，愛碧將是自己的強大競爭對手，即便愛碧美貌動人，伊本仍舊厭惡她，憎恨這個來和自己爭奪田莊的人。

伊本對于肉體的欲望，表現(xiàn)在兩個女人身上：敏妮和愛碧。在兄長西蒙的眼里，一股騷勁，就是在伊本心里越長越大的東西。 當(dāng)伊本得知父親和哥哥都曾是敏妮的情人時，伊本怒不可遏，男人的自尊使他無法接受在這樣的事情上，自己居然成了父親和哥哥的“繼承人”。

同父親凱勃特一樣，伊本向天空伸出雙臂?？墒且幌氲矫裟轀?zé)岬淖齑胶褪直?，他立刻放棄了興師問罪的念頭，再次縱容欲望的爆發(fā)。

面對新來的美麗繼母愛碧，伊本的情欲再度爆發(fā)。他清楚愛碧來此的目的，但是青春萌動的他，禁受不住愛碧的熱烈刺激與挑逗，坦言自從她來到這兒，自己每個小時都在想她愛她，從而陷入愛的泥潭。

4.自尊者的精神安慰。伊本同父親凱勃特一樣，自尊心極強。年輕健壯的他是渴望情欲的，當(dāng)他知道自己的情人敏妮曾是父親、哥哥們的情人時，意識到自己在感情上也步入父親、哥哥的后塵，他是憤怒的，但強烈的自尊和欲望，使他并沒有放下敏妮，而是在哥哥們面前驕傲地宣稱：“當(dāng)我見到她時，我沒有打她——也沒有親她——我像頭牛一樣吼著，嘴里罵不絕口。我簡直瘋了——她也嚇壞啦——我就一把抓住她，搞了她！是的，就這樣！我搞了她。以前她也許是他的——是你們的——可現(xiàn)在她是我的！”[6]他清楚，自己是失敗者，強大的自尊心使他只能選擇這樣的方式，換得內(nèi)心的精神安慰。

面對愛碧誘人的挑逗，伊本受到來自她肉體的吸引，卻硬要裝出生硬的語氣，同內(nèi)心里，對她漸漸產(chǎn)生的愛慕作著斗爭。她那雙熱辣辣的眼睛漸漸地征服了他。在這炎熱的空氣里，肉體的互相吸引變成一種無法抵御的力量。伊本極力說服自己，這是她的計劃，她計劃要吞掉這里的一切。在母親的客廳里，愛碧用一種真誠的母愛和可怕的情欲混合的感情一點一點吞噬了他的堅強，他被征服了。自尊使他用精神寬慰的方式告訴自己，這是母親靈魂的心聲，只有接受了繼母愛碧，才是報復(fù)了自己的父親，母親的靈魂才會安息。

5.伊本的愛與恨。對父親凱勃特，伊本是憎恨的。從小，母親就教育伊本，這個田莊是母親的，母親因勞累過度死后，強烈的復(fù)仇意念在伊本心中激蕩，他發(fā)誓要奪回原本屬于母親的田莊。他清楚，在父親眼中，自己只是這個田莊的奴隸。父親對自己的頻頻詛咒和施加給自己的繁重勞作任務(wù)，讓伊本對父親感情全無，他暗暗詛咒父親早死。

然而對于愛碧和自己的孩子，伊本是充滿愛意的。他熱烈地狂吻愛碧，將積郁的感情全部爆發(fā)出來。并強調(diào)自己喜歡愛碧勝過他認(rèn)識的任何一個姑娘。伊本與愛碧的孩子誕生后，伊本看著搖籃里的孩子，他的臉上也露著一絲溫柔的、喜愛的痕跡。但得知愛碧殺死了自己的孩子，他仿佛挨了一擊，驀地跌在地上——聲音顫抖著，充滿恐怖：“哦，上帝！萬能的上帝！媽，你在哪兒？你為什么不攔住她??？ 我寧可把自己的頭砍掉也不愿意傷他一個手指！”[7]

伊本是懂愛的，從警局回來后，他感受到了愛碧的真情，選擇與愛碧一起接受法律的制裁，他的愛，足夠感人，足夠偉大。

三、結(jié)語

毫無疑問，尤金·奧尼爾是偉大的劇作家，《榆樹下的欲望》也是偉大的欲望。在這部作品中，凱勃特和伊本都是欲望泥潭里的磐石，固執(zhí)，無情，自以為是，但是作為戲劇中的形象，他們是可愛的。凱勃特是純正的清教徒，他有屬于自己的信仰和堅定的意志。伊本雖然過分自尊，無情地對待自己的父親，卻深愛自己的母親，深愛愛碧和自己的孩子。一個形象正是具有了兩個面，才擁有了更多的感動和偉大。

參考文獻(xiàn)：

[1]尤金·奧尼爾.《榆樹下的欲望》.

[2]黑格爾.《美學(xué)》.

[3]陳瀟樺.《榆樹下的欲望》的悲劇啟示作用[J].時代文學(xué)，2012（07）：135.

[4]邵錦娣.從《榆樹下的欲望》中的自然主義看奧尼爾的悲劇意識[J].求是學(xué)刊，1990（06）：75.

[5]韓傳喜.欲望之淵·殘酷之美·溫暖之光——論《榆樹下的欲望》之經(jīng)典意義與美學(xué)意蘊[J].戲劇文學(xué)，2008（02）：58.

注釋：

[1]尤金·奧尼爾《榆樹下的欲望》劇本11頁.

[2]黑格爾《美學(xué)》284頁.

[3]尤金·奧尼爾《榆樹下的欲望》18頁.

[4]尤金·奧尼爾《榆樹下的欲望》18頁.

[5]尤金·奧尼爾《榆樹下的欲望》1頁.

[6]尤金·奧尼爾《榆樹下的欲望》7頁.

[7]尤金·奧尼爾《榆樹下的欲望》3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