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成剛
(文山學院 人文學院,云南 文山 663099)
中古見曉組在滇東南方言中的演變及相關問題探討
牟成剛
(文山學院 人文學院,云南 文山 663099)
滇東南方言中,中古見曉組今逢韻母為洪音的一般讀k組,今逢韻母為細音的主要讀?組,但剝隘話讀存古的k組。二等字蟹梗攝不腭化,原因主要是與整個語音系統(tǒng)音節(jié)結構的牽制影響有關。尖團音雖以合流型為主,但靠東部和偏農村的地區(qū)仍存在兩分的類型。曉組今逢u韻與非組在東部和偏北部一帶混同讀f母,但在中部和南部地區(qū)則呈現(xiàn)出清晰的兩分格局。演變在地域分布上,自西向東和由城鎮(zhèn)到農村呈現(xiàn)出漸趨保守的格局。
滇東南方言;中古見曉組;演變;腭化
中古見組聲母在這里主要討論的是見、溪、群三母,疑母與影母另文討論。學界一般把中古見曉組擬音讀k組,他們在滇東南方言今讀中,今逢韻母為洪音的一般讀k組,但今逢韻母為細音的基本上都讀?組。但值得注意的是,硯山稼依話逢今讀為?韻的讀?組。此外,根據(jù)《云南方言調查報告》記載[1],見曉組在20世紀40年代的富寧剝隘話不分洪細仍保留讀中古音k組,而丘北話逢i韻則讀?組?,F(xiàn)舉例字見表1。
(一)三四等的腭化與演變
中古見曉組聲母逢細音腭化為?組是近代官話語音史上的重要音變現(xiàn)象,滇東南方言也不例外,即見曉組字在滇東南方言中逢細音基本都腭化讀?組了。但值得注意的是,20世紀40年代的富寧剝隘話仍保留讀中古時期的k組,丘北話逢i韻讀?組;硯山稼依話今逢?韻的讀?組?,F(xiàn)舉例字見表2。
據(jù)云南嵩明人蘭茂著的《韻略易通》(1442年)音系顯示,見曉組在明代中期的云南方音中仍讀k組[2],莊初升指出漢語見曉組聲母腭化是一種比較晚期的歷史音變現(xiàn)象,直到明代,官話中見系字還沒有腭化[3]159。其實,見曉組讀k組這種格局在云南一直延續(xù)到清代中前期。清代康熙癸丑十二年(1673)前后,云南省出現(xiàn)了兩部反映地方方音的韻書,即沾益人馬自媛《等音》和姚安人林本裕的《聲位》,陳長祚研究了這兩部韻書的音系后指出,中古見曉組在當時仍未真正分化出?組音來,因為“哥、迦”仍然同時收歸見母[4]。由此可知,云南方言中見曉組分化出?組當在清代中晚期,富寧剝隘話讀k組顯然屬存古現(xiàn)象。同時,這與方言接觸影響也有關系,剝隘靠近廣西,而今廣西柳州官話的見曉組三四等至今依然未顯腭化,據(jù)研究,南方漢語方言一般較為保守,如粵語、南寧平話等見曉組字絕大多數(shù)今仍讀k組。富寧剝隘一帶因與南方的廣西毗鄰,歷來為滇桂交通重鎮(zhèn),剝隘話因受較為保守的南方漢語方言(粵語等)的影響,故中古見曉組在20世紀40年代于該方言中仍保留讀k組。但剝隘話梗合三庚韻曉母“兄?io?44”通合三東韻匣母“窮??io?42”讀?組,遇合三群母“巨”存在“?i11зki11”文白異讀,說明它們當時已經正在朝舌面音?組進行演變。
表1 中古見曉組在滇東南方言今讀中的基本類型例字表
表2 中古見曉組三四等在滇東南方言中的今讀例字表
丘北話逢i韻讀?組和稼依話逢?讀?組的現(xiàn)象顯得比較特別,但仔細梳理下來,他們演變的條件是較為整齊和規(guī)律的,演變的原因也是可以解釋的。丘北話讀?組主要限于中古見曉組遇攝、止攝開口三等字,根據(jù)周邊方言這些韻攝字的今讀情況來看,他們在早期的丘北話中應當讀的是?i組音。但是到稍晚時期,果開三、假開三及咸山攝三四等入聲字演變讀?i組(如“茄??i31、姐?i53、節(jié)=絕?i31”等),而這些韻攝的字在滇東南方言中基本上都讀i?韻(如文山話“茄??i?31、姐?i?53、節(jié)=絕?i?31”),這說明他們發(fā)生了?i?>?i的演變,從而擠占了丘北話原古遇攝、止攝開口三等見曉組字讀?i組的音韻地位,故推動了丘北話以聲母演變讀為?組來與之相區(qū)別,即丘北話發(fā)生?i>?i的演變。中古見曉組在丘北話中的這種演變現(xiàn)象屬于語音演變中的推鏈現(xiàn)象[5]。稼依話見曉組逢?韻讀?組的現(xiàn)象是丘北逢i韻讀?組進一步演變的結果。據(jù)目前調查到的資料來看,在滇東南方言的今讀中,聲母讀為?組就僅見于丘北話一例。一般來說,在一個不太大的方言環(huán)境中,這種較為孤立的音是難以繼續(xù)存留的,但要演變回去讀?i組已不可能,更何況丘北話中讀?i組的音已經出現(xiàn)往?i組靠攏演變的端倪,如當時丘北話的“i就比標準元音讀得較開,且在?組后讀得較緊”[1]866。丘北話中?i組一旦往?i組靠攏演變,勢必會推動?i組的進一步演變,但i韻已是高元音,故韻母就只能被推動出位“舌尖化”演變?yōu)?韻。這屬于語音演變中“高頂出位”現(xiàn)象[6]。既然韻母出位讀?韻,聲母自然而然也就需演變讀為?組了。中古見曉組在稼依話(包括丘北樹皮話)中讀??組就是這種演變的結果。他們演變?yōu)??組后與止攝精組字合流(如稼依話“姐=紀=子??33”等),融入本方言已有的音韻系統(tǒng)中而形成較為穩(wěn)定音韻格局。但值得注意的是,根據(jù)筆者的調查,丘北話原讀的?i組并沒有演變?yōu)榧谝佬偷??組,而是回流演變?yōu)楝F(xiàn)在的?i組,這是因為丘北作為縣城所在地,是本縣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其受普通話和滇東南方言主流讀法的強勢影響較大,故其由?i組回流演變重新讀為?i組并不難理解。
滇東南方言中古見曉組三四等的腭化演變類型可圖示如下:
(二)開口二等的腭化及特點
見曉組開口二等字的腭化現(xiàn)象在滇東南方言今讀中呈現(xiàn)出兩種基本類型,即剝隘型和文山型。剝隘型以剝隘話為代表,其特點是見曉組二等字和一三四等同讀k組,這屬于存古的類型;文山型以文山話為代表,其特點是除蟹、梗攝開口二等字讀k組外,其它韻攝二等字見曉組基本都腭化讀?組了。表3是兩種類型的方言代表點例字。
表3 中古見曉組開口二等字在滇東南方言中的今讀例字表
剝隘型屬基本不腭化的存古類型,方言點較少,目前僅見富寧剝隘一處;文山型是演變類型,它的分布范圍較廣,是見曉組在滇東南方言中的主流類型(雖然開口二等效攝如“敲”等個別少數(shù)字仍讀k母,但因字數(shù)極為有限,總體上看并不影響劃分出來的類型)。
梗攝二等見曉組在北方官話中一般都不腭化[7],但蟹攝二等開口見曉組不腭化則主要限于南方官話,包括滇東南方言在內的西南官話就屬于南方官話,故其保留了蟹攝二等開口見曉組不腭化的共有特征。蟹攝、梗攝二等見曉組不腭化,應該與整個語音系統(tǒng)的音節(jié)結構有關。據(jù)表中的剝隘話文白異讀對比來看,假攝、效攝、咸攝、山攝、江攝的文讀腭化音基本上都是在白讀洪音的基礎上增加一個i介音,如“a/ia,au/iau,an/ian,a?/ia?”等,這些韻攝中的齊齒呼與開口呼在各自方言音系中是對應,發(fā)音上也不存在特別困難的不協(xié)調問題。但蟹攝和梗攝則不一樣,萬波就指出“(蟹攝)白讀韻母一般為ai,如果增加i介音就成了iai,多數(shù)方言的語音系統(tǒng)里沒有這個韻母,因此文讀音很難進入這些方言”[8]157。這是很有道理的,包括滇東南方言等南方官話蟹攝開口二等見系聲母不腭化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同理,滇東南方言中也沒有也基本沒有與開口呼?nз??韻相對應的齊齒呼i?nзi??韻,故梗攝開口二等曉匣母也基本不腭化,至今仍保留讀傳統(tǒng)的k組聲母①。
見曉組二等聲母的腭化顯然要比三四等晚很多,如剝隘話的文白異讀就很能說明這一點。此外,如在楊柳樹“客話”方言中,至今假開二等字“家公”的“家”仍讀ka44,咸開二等字“鹽咸”的“咸”仍讀“x?42”,江開二等字“巷”仍讀“xa?21”。至于效開二等字“敲”則整個滇東南方言中聲母都讀“k?”,完全沒有腭化。從地域分布來看,滇東南往東趨近廣西等南方一帶地域的見曉組開口二等腭化現(xiàn)象相對較為保守,趨于西部的腭化現(xiàn)象較為普遍,腭化在地域上自西(如文山等)向東(如剝隘等)呈遞減和保守的趨勢發(fā)展演變。
音韻術語上的“團音”指中古見曉組(除疑母)與細音(三四等韻及部分腭化的開口二等韻)相拼的音節(jié),“尖音”指中古精組與細音(三四等韻)相拼的音節(jié)。滇東南絕大多數(shù)方言的尖團音是混而不分的(例如文山、廣南等),但在靠近南方或偏于農村的一些方言點仍會呈現(xiàn)出尖團兩分的情況(例如剝隘、楊柳樹等)。例字表見表4。
滇東南方言中尖團音合流型以讀?組為主,如文山話。兩分型是指尖音精組為一組,團音見組為一組,具體在音值上體現(xiàn)為兩種類型:其一楊柳樹?з?兩分型,即尖音精組讀?組,團音見曉組讀?組,此類主要分布于滇東南較為偏遠的農村地區(qū);其一為剝隘?зk兩分型,即尖音精組讀?組,團音見曉組讀k組(精組雖還有字讀?聲母,但曉組字一律讀h,故不影響尖團音兩分類型的劃分),此類主要分布在趨東邊靠近廣西等南方地域一帶。
演變歷史層次上,剝隘型是最早的存古類型,精組仍讀中古音值?組、見曉組仍讀中古音值k組。楊柳樹型次之,因為團音見曉組讀?是后起的層次。文山型尖團音合流讀?組屬最晚起的層次。其實,漢語尖音精組三四等聲母腭化而與團音見曉組細音聲母合流,當屬較晚的事情。在清代康熙癸丑十二年(1673)前后反映云南方音的《等音》和《聲位》兩部韻書中,“哥、迦”仍然同時收歸見母,說明當時的見曉組仍尚未化出?組音。而“在尖團音發(fā)展過程中,總是見系字先腭化,精組字后腭化”[8]75。王力就此指出:“普通話里舌根音的舌面化,可能比舌尖音的舌面化早些。”[9]因此,一般認為尖音精組聲母的腭化要比團音見組聲母的腭化時間更晚。根據(jù)上面的韻書反映,云南方言在清代中前期見曉組仍未真正出現(xiàn)腭化現(xiàn)象,而滇東南區(qū)域是更趨漢語方言保守的南方,既然這樣,那么尖音精組與團音見曉組合流演變讀?組,就應該是清代中后期或更為晚近方才出現(xiàn)的事情了。
中古曉(x)、匣(з)母在滇東南方言今讀洪音中主要讀x母,中古晚期的非(f)、敷(pf)、奉(v)母在滇東南方言中基本都讀f母(微母除外②)。但曉組今逢單元音u韻在滇東南方言中會呈現(xiàn)出兩種分配格局:一種是曉組與非組兩別的格局,即曉組讀x母,非組讀f母;一種是曉組與非組合流的格局,即曉組讀f母而與非組合流。類型例字見表5。
表4 滇東南方言中尖團音的今讀分混類型例字表
表5 滇東南方言曉組今逢u韻與非組的分混格局例字表
滇東南方言中,曉組今逢u韻與非組兩分的格局主要分布于文山、硯山、西疇、馬關、麻栗坡,合流的格局主要分布于丘北、廣南和富寧(富寧曉組雖然文讀為x母,但白讀音為f母,說明早期仍是與非組相混的)。根據(jù)富寧話曉組逢u韻的文白異讀情況來看,中古曉組今逢u韻與非組混讀為f的情況應該是較為晚起的層次演變。
據(jù)清代中期反映云南方音的《等音》和《音位》(1673),其音系中的“胡”字歸匣母,“符”字歸奉母,說明他們在當時也是兩分的格局,這種情況在滇東南的文山、硯山等方言中一直延續(xù)至今未變。而如在廣南、丘北、富寧話中,曉組逢u韻與非組混同格局在音理上是能解釋的,莊初升就指出:“曉組h聲母在合口字之前,由于-u-介音的影響,上齒和下唇得以接近而摩擦,便產生f聲母,這個過程就是唇化。”[3]163此說甚為有理,因為當xзh后接u或u介音,發(fā)音時下唇會后縮,而上唇則前突,摩擦部位也便由舌根前移至雙唇位置,狹小的氣流通道很容易造成上齒和下唇間的輕微接觸,如果這種唇齒形縫隙再小些,摩擦繼續(xù)加強,呼出成音,原聲母x自然而然也就因為韻母u的牽制而唇化演變?yōu)閒母了。
注釋:
① 滇東南方言中“莖、幸”等匣母字基本都讀?組,但它們并不是當?shù)胤窖灾械某S米郑瑢偻饨璧奈淖x詞。如“莖”在滇東南方言中一般說“桿桿”或“根根”或“果果”,“幸運”主要說成“運氣好”等。
② 微母在滇東南中主要讀零聲母與云以母合流,但部分方言點讀v聲母而與云、以母兩分(如馬關、西疇、廣南、富寧、文山等),因其演變規(guī)律簡單且與本節(jié)討論的主題不符,故對其暫不討論。
[1] 楊時逢.云南方言調查報告[M].臺北:臺北商務印書館,19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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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田景春)
The Evolution of Middle Ancient Jianxiao Group in Yunnan Southwestern Dialects and the Discussion of Related Problems
MOU Chenggang
(School of Humanities, Wenshan University, Wenshan Yunnan 663099, China)
Middle ancient Jianxiao group is read as k group generally when meeting vowel Hongyin, mainly as ? group when meeting vowel Xiyin, but Boai dialect reads it as k group. Second class XIE, GENG, SHE are not palatalized for syllable in fluence in phonetic system. Jiantuan sound is mainly con fluent type, but there still exist two types in the regions in the east and countryside. Yufei group is read as f sound when meeting vowelu in the east and northern part, but there are clear two types in the middle and southern part. The distribution of evolution displays the more reserved style from the west to the east and form town to countryside.
Yunnan southwestern dialects; middle ancient Jianxiao group; evolution; palatalization
文獻標志碼:A
1674 - 9200(2017)01 - 0095 - 05
2016 - 07 - 06
云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基金項目“滇東南漢語方言音韻研究”(2013Y205)階段性成果。
牟成剛,男,云南廣南人,文山學院人文學院副教授,博士,主要從事漢語史和漢語方言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