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瀟凝

2016年，美國知名前職業(yè)摔跤手浩克·霍根（Hulk Hogan）起訴高客傳媒（Gawker Media）侵權的案件在美國引起廣泛關注。硅谷風投大佬彼得·蒂爾（Peter Thiel）發(fā)起訴訟眾籌，對原告霍根進行訴訟支持，更是將這個普通的侵權案件推向輿論的風口浪尖。據(jù)悉，彼得·蒂爾對這一案件投入約1000萬美元，包括雇傭專業(yè)的律師團隊。①Lee Nutini ＆ Luke Smith，Perfect Civil Enforcement？Litigation Financing in the Wake of Gawker Media v.Bollea，18 Transactions Tenn.J.Bus.L.169-200（2016）.在彼得·蒂爾的資金支持下，霍根最終勝訴，獲得了補償金與對被告高客傳媒的懲罰性賠償金，共計1.4億美元。②Lee Nutini ＆ Luke Smith，Perfect Civil Enforcement？Litigation Financing in the Wake of Gawker Media v.Bollea，18 Transactions Tenn.J.Bus.L.169-200（2016）.從融資的角度看，彼得·蒂爾對霍根訴高客一案訴訟活動的資本運作是極為成功的，這一訴訟眾籌項目盈利近1.3億美元。從法律的角度看，彼得·蒂爾作為案外第三人對原告進行的訴訟融資行為，其合法性是一個重要議題。

訴訟眾籌目前在中國還未被關注與承認，能否投資訴訟活動在中國并沒有明確的規(guī)定。一般認為，在司法審判過程中，訴訟主體只涉及法院與訴訟當事人。①Lee Nutini ＆ Luke Smith，Perfect Civil Enforcement？Litigation Financing in the Wake of Gawker Media v.Bollea，18 Transactions Tenn.J.Bus.L.169-200（2016）.因此，與案件無關聯(lián)的第三人沒有參與訴訟的理由。反對第三人訴訟融資的學者認為，案外第三人對訴訟提供資金支持構成訴訟參與，會影響訴訟案件的正常進行與走向。此外，部分學者擔心訴訟眾籌會引發(fā)濫訴。因此，訴訟眾籌是否構成對訴訟活動的干涉，是否會影響司法公正，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一、訴訟眾籌及其海外實踐

訴訟眾籌在本質上是一種互聯(lián)網(wǎng)眾籌融資活動，也是訴訟融資的一種方式，即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平臺向大眾募集資金，用于支付訴訟費、律師費、鑒定費等訴訟費用，從而支持訴訟活動的開展。訴訟融資是一個復雜的概念，因訴訟案件類型、訴訟當事人的訴訟地位以及融資用途可分為多個種類，所涉概念、規(guī)則均有不同。②Joshua Schwadron，Why Justice for Litigation Financiers is Justice for All，12 N.Y.U.J.L. ＆ Bus.713-723（2016）.普遍認為，訴訟融資是一種訴訟費用“替代性轉嫁機制”，即投資人以代付訴訟費用的投資行為換取勝訴收益，但不享有對融資人敗訴后的追索權。③程雪梅：《第三方訴訟融資：效力、發(fā)展及對我國的啟示》，《學術界》2014年第4期。與傳統(tǒng)的融資方式不同，除了借助互聯(lián)網(wǎng)平臺這一形式之外，訴訟眾籌還容忍投資人目標的多元化，如允許投資人參與互動、不收取回報或共享回報等。④肖本華：《美國眾籌融資模式的發(fā)展及其對我國的啟示》，《南方金融》2013年第1期。因此，根據(jù)投資人能否獲取回報，訴訟眾籌又可以分為收益型訴訟眾籌（Reward-based Crowdfunding）與捐贈性訴訟眾籌（Donation-based Crowdfunding）。⑤Manuel A.Gomez，Crowdfunded Justice：On the Potential Benefits and Challenges of Crowdfunding as a Litigation Financing Tool，49 U.S.F.L.Rev.307-334（2015）.

事實上，眾籌制度已經有很長的發(fā)展歷史，它起初源于西方國家宗教活動中的慈善募捐。⑥C.Steven Bradford，Crowdfunding and the Federal Securities Laws，2012 COLUM.BUS.L.REV.1-150（2012）.這些募捐對象為社會上不特定的捐贈人，所涉金額通常較小。⑦Manuel A.Gomez，Crowdfunded Justice：On the Potential Benefits and Challenges of Crowdfunding as a Litigation Financing Tool，49 U.S.F.L.Rev.307-334（2015）.而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技術的發(fā)展與普及，互聯(lián)網(wǎng)平臺上眾籌項目的受眾范圍越來越廣，從一國國土范圍內發(fā)展到世界范圍，打破了地域限制。如瑞士的Invest4justice 是一個國際性的非盈利性訴訟眾籌融資平臺，由歐美亞的律師聯(lián)盟創(chuàng)建，接受來自世界各國的訴訟眾籌項目。⑧Invest4Justice 官方網(wǎng)站，F(xiàn).A.Q（https：／／invest4justice.com／faq／），訪問時間：2016年10月8日。但是該平臺目前不適用于中國、新加坡等地。⑨Invest4Justice 官方網(wǎng)站，F(xiàn).A.Q（https：／／invest4justice.com／faq／），訪問時間：2016年10月8日。究其原因，大概是因為這些國家還未承認訴訟眾籌制度的合法性。

訴訟眾籌這一融資模式在中國鮮為人知，但在美國、英國、澳大利亞等西方國家已得到了快速發(fā)展。美國的訴訟融資行業(yè)于20世紀90年代初開始發(fā)展，逐步呈現(xiàn)出兩級分化的局面：一些州堅持“禁止幫訴”原則，而另一些州開始大量承認訴訟融資的做法。⑩Lee Nutini ＆ Luke Smith，Perfect Civil Enforcement？Litigation Financing in the Wake of Gawker Media v.Bollea，18 Transactions Tenn.J.Bus.L.169-200（2016）.在美國，一旦糾紛進入訴訟程序，一般周期較長，花銷較大。許多原告——尤其是個人原告，在漫長而昂貴的訴訟過程中，因為資金等問題，而不得不終止訴訟，放棄維權。許多風險投資公司與個人投資者發(fā)現(xiàn)了這一商機。他們通過資本運作，通過眾籌平臺，為訴訟當事人的訴訟活動融資。一旦案子勝訴，被告對原告支付的賠償金就是該訴訟眾籌的收益。

起初，美國、英國、澳大利亞等國明確禁止幫訴行為，認為其有違公共利益。但是，隨著實踐的發(fā)展，承認訴訟眾籌的可適用性，并通過立法有效地規(guī)制這一行為，成為多數(shù)國家的主流做法。2005年，Arkin v.Borchard Lines Ltd.一案中，英國上訴法院承認了案外第三人訴訟融資的合法性，認為不影響審判結果的訴訟融資可以被接受。?Lee Nutini ＆ Luke Smith，Perfect Civil Enforcement？Litigation Financing in the Wake of Gawker Media v.Bollea，18 Transactions Tenn.J.Bus.L.169-200（2016）.美國田納西州2014年出臺了《田納西訴訟融資消費者保護法》（Tennessee Litigation Financing Consumer Protection Act），對訴訟融資做出了規(guī)定，保護訴訟融資中消費者，即融資人的權益。①Lee Nutini ＆ Luke Smith，Perfect Civil Enforcement？Litigation Financing in the Wake of Gawker Media v.Bollea，18 Transactions Tenn.J.Bus.L.169-200（2016）.美國俄亥俄州也以立法的形式肯定了訴訟融資的合法性。澳大利亞也允許對破產案件適用訴訟融資。

目前，Lexshares、Invest4justice、trialfunder 等訴訟眾籌平臺已經走入大眾的視野。其中，trialfunder 專注于投資警察暴力行為引發(fā)的侵權案件；Lexshares 平臺從技術層面上實現(xiàn)了對目標案件的系統(tǒng)分類與訴訟進度跟蹤，通過網(wǎng)絡平臺與功能設置，實現(xiàn)對案件的評估以及對訴訟原告方、投資人的篩選，并且通過簽訂基金協(xié)議的方式約束各方。②Lee Nutini ＆ Luke Smith，Perfect Civil Enforcement？Litigation Financing in the Wake of Gawker Media v.Bollea，18 Transactions Tenn.J.Bus.L.169-200（2016）.Invest4justice 等平臺對符合條件并參與訴訟眾籌的投資者承諾一定比例的投資回報。③Lee Nutini ＆ Luke Smith，Perfect Civil Enforcement？Litigation Financing in the Wake of Gawker Media v.Bollea，18 Transactions Tenn.J.Bus.L.169-200（2016）.收益型訴訟眾籌中，所涉案件的標的一般具有經濟價值，且有可能為投資人帶來收益。例如，產品責任侵權案件的原告往往是因產品責任受到侵權損害的消費者或其他受害人，他們向產品生產者或銷售者主張侵權損害賠償，大多表現(xiàn)為要求支付賠償金。美國法律對于產品缺陷、故意侵權的產品責任人還規(guī)定有懲罰性賠償，以威懾產品生產商，使其重視產品安全。④董春華：《美國產品責任法中的懲罰性賠償》，《比較法研究》2008年第6期。例如，1967年Toole v.Richardson-Merrell Inc.一案中，被告由于隱瞞其所售藥品的副作用而被判付25萬美元的懲罰性賠償。⑤董春華：《美國產品責任法中的懲罰性賠償》，《比較法研究》2008年第6期。而在霍根案彼得·蒂爾發(fā)起的訴訟眾籌中，一些投資者不要求回報，其本質上是一種捐贈行為。⑥Lee Nutini ＆ Luke Smith，Perfect Civil Enforcement？Litigation Financing in the Wake of Gawker Media v.Bollea，18 Transactions Tenn.J.Bus.L.169-200（2016）.在捐贈性訴訟眾籌案件中，尤其是小額訴訟中，眾籌投資人通常都是出于對案件當事人的同情，或是對對方當事人的憤怒等情感因素而參與眾籌。⑦Manuel A.Gomez，Crowdfunded Justice：On the Potential Benefits and Challenges of Crowdfunding as a Litigation Financing Tool，49 U.S.F.L.Rev.307-334（2015）.

二、訴訟眾籌的利與弊

雖然訴訟眾籌活動在實踐中快速發(fā)展，但社會各界對該制度仍存在爭議。有學者認為，訴訟眾籌會導致濫訴、纏訴，擔心當事人會因此而濫用訴權。也有人認為，訴訟眾籌為融資一方當事人增添了資金上的優(yōu)勢，這對訴訟另一方當事人有失公平，可能會影響訴訟活動的公正性。還有人認為，牟利驅使著資方挑選那些具有利益回報的案件。⑧Lee Nutini ＆ Luke Smith，Perfect Civil Enforcement？Litigation Financing in the Wake of Gawker Media v.Bollea，18 Transactions Tenn.J.Bus.L.169-200（2016）.另外，如果是財團支持的案件，作為投資人，財團是否會干預司法、影響審判？此外，融資的訴訟當事人可能會在訴訟眾籌的過程中受到欺騙，陷入高利貸或新的融資糾紛之中。種種擔憂是許多地區(qū)未能承認訴訟眾籌的重要原因。

事實上，大部分國家的法律都禁止、防范濫訴。但對于幫訴，英美等國是逐漸放開的態(tài)度。⑨Lee Nutini ＆ Luke Smith，Perfect Civil Enforcement？Litigation Financing in the Wake of Gawker Media v.Bollea，18 Transactions Tenn.J.Bus.L.169-200（2016）.“禁止幫訟”原則起源于中世紀的英國，在該原則下，訴訟融資合同是無效的。⑩張光磊：《第三方訴訟融資：通往司法救濟的商業(yè)化路徑》，《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16年第3期。但是，隨著現(xiàn)代訴訟實踐的發(fā)展與訴訟理念的革新，“禁止幫訟”原則的適用范圍不斷縮小，已經不能作為否定訴訟融資合法性的依據(jù)。例如，美國允許律師風險收費，允許律師事務所、律師以風險代理的方式為當事人提供資金支持，而這本身即為一種幫訟行為。雖然訴訟眾籌制度一定程度上會直接造成法院案件數(shù)量的增長，但能否立案、能否形成有效訴訟的條件，由法律明文規(guī)定，不會因當事人進行訴訟眾籌而改變。相反，因無力支付訴訟費而無奈放棄訴訟的當事人可以在訴訟眾籌制度的幫助下實現(xiàn)自己的訴權。這將有助于鼓勵當事人通過法律途徑解決糾紛、維護權益，從而推動法治社會的發(fā)展。

訴訟融資行為的權利義務歸屬由投資合同界定，是有別于訴訟關系的獨立的法律關系，對訴訟本身不造成影響，且可依據(jù)合同法的相關規(guī)定予以規(guī)范。如果存在欺詐、高利貸等問題，則應當根據(jù)個案情況依照相關法律進行處理。而隨著訴訟融資產業(yè)的發(fā)展，訴訟投資人的作用將趨于功能性，其地位將逐漸被弱化。?張光磊：《第三方訴訟融資：通往司法救濟的商業(yè)化路徑》，《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16年第3期。訴訟雙方當事人不會因此而面臨不公平的對待。在收益性訴訟眾籌中，收益回報只與案件結果有關。因此，訴訟周期越短，投資者的投資回報率就越高。這不僅不會造成司法資源的浪費，反而有助于促進當事人和解與提高司法效率。?張光磊：《第三方訴訟融資：通往司法救濟的商業(yè)化路徑》，《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16年第3期。

司法獨立是司法實踐過程中的重要原則。這意味著司法機關、司法工作人員依法行使司法權，不受任何機關、團體、個人的干涉。訴訟眾籌制度也服從于這個大原則。不能因訴訟一方當事人通過訴訟眾籌的方式籌集訴訟費用而認定訴訟眾籌這一制度存在干預司法、影響審判的問題。訴訟眾籌的融資功能是訴訟活動中唯一應當存在的功能。任何有干預訴訟活動的行為、約定都是不正當?shù)摹Υ?，筆者認為，正視訴訟眾籌作為一種金融工具的功能性價值是十分必要的。專注于評估案件的事實比揣測投資人的動機更有助于實現(xiàn)公平正義。

那么訴訟眾籌是否會對中國的司法體制造成影響呢？對此，筆者認為，訴訟眾籌只是一種融資工具，其本身是一種在當事人與投資人、投資平臺之間形成的契約關系。不加監(jiān)管地濫用，勢必會對訴訟活動造成一定不利的影響。但是，合理規(guī)制、因事制宜地適用訴訟眾籌制度，反而能幫助解決中國訴訟體制中存在的一些問題。

訴訟眾籌制度是一把雙刃劍，只有通過制度設置規(guī)避可能出現(xiàn)的問題，才能發(fā)揮其作用。例如，美國紐約州的法律規(guī)定，只有提起有效訴訟后，投資人才能介入。②張光磊：《第三方訴訟融資：通往司法救濟的商業(yè)化路徑》，《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16年第3期。這一規(guī)定可以預防不當訴訟的發(fā)生。又如，對于投資協(xié)議中約定投資人干預訴訟活動的情況，美國法院可以適用“禁止幫訟”原則而認定該協(xié)議無效。③張光磊：《第三方訴訟融資：通往司法救濟的商業(yè)化路徑》，《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16年第3期。向法庭披露訴訟融資情況的披露制度，也是許多國家采用的用于甄別投資人獨立于訴訟關系的一項重要制度。此外，有關訴訟眾籌平臺的行業(yè)規(guī)范、市場準入許可、告知義務等方面的規(guī)定也是促進訴訟融資行業(yè)自律、維護訴訟融資市場秩序必不可少的內容。

科學合理的制度規(guī)范下，訴訟眾籌制度的優(yōu)勢將得以體現(xiàn)。例如，訴訟眾籌制度可以幫助那些因缺乏資金而可訴不敢訴、可訴不能訴的當事人通過法律途徑維護自身權益。因意外引發(fā)的人身傷害案件中，若與保險公司發(fā)生賠償糾紛，原告往往缺乏資金優(yōu)勢，因接受治療而產生的醫(yī)療費、因停工造成的經濟壓力等將迫使他們放棄訴訟，或是在訴訟中與保險公司達成和解，做出讓步。④Joshua Schwadron，Why Justice for Litigation Financiers is Justice for All，12 N.Y.U.J.L. ＆ Bus.713-723（2016）.承認訴訟眾籌的合法性可以真正地幫助這些當事人，并在一定程度上減少因無力繳納訴訟費而上訪、私鬧等現(xiàn)象的發(fā)生，緩解社會矛盾，引導大眾通過法律途徑解決糾紛。此外，訴訟眾籌還可預先承擔人身傷害當事人的醫(yī)療、生活等開支。這一功能，將如同責任險一樣，將經濟壓力轉嫁給第三人，即投資人，從而分擔當事人在訴訟費用，甚至醫(yī)療費用方面的負擔。⑤Joshua Schwadron，Why Justice for Litigation Financiers is Justice for All，12 N.Y.U.J.L. ＆ Bus.713-723（2016）.不僅如此，在訴訟眾籌實踐中，眾籌平臺往往會聘用法律專業(yè)人士就具體案件進行評估，這將使融資人與投資人在訴前對案件有更清晰的認識，更加理性地對待訴訟活動。

三、訴訟眾籌在中國的前景

（一）中國的訴訟融資市場具有發(fā)展?jié)摿?/h3>

近些年，中國的食品安全、藥品安全、產品質量等問題層出不窮。究其根本，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企業(yè)違法成本太低。法律對這些企業(yè)違法違規(guī)行為的處罰，與其盈利相比微乎其微；而通過訴訟維權的消費者少之又少，難以對這些企業(yè)形成威懾。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便知道是違法行為，一些商家也會因圖利而鋌而走險。如果能有一種機制打消消費者在訴訟成本方面的顧慮，積極對不良商家的違法侵權行為提起訴訟，那么將大大增加企業(yè)的違法成本。這對維護市場秩序、打擊假冒偽劣產品將會有很大的促進作用。

當前，中國對符合條件的當事人可以適用法律援助或緩交、免交訴訟費。這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中國訴訟成本高的壓力，但是在實踐中仍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中國的法律援助資金大多來自政府財政撥款與法律援助基金。雖然政府對法律援助工作的資金投入力度很大，但供不應求仍是中國當前法律援助面臨的最大問題。此外，還有一部分人因不符合法律援助或緩交、免交訴訟費的條件而面臨較大的成本壓力。

訴訟眾籌與法律援助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法律援助關注的是申請人是否符合一定的經濟條件、年齡條件或是法律規(guī)定的其他條件。而訴訟眾籌，尤其是收益性訴訟眾籌關注的是擬融資案件本身是否具有勝訴的可能。雖然作為金融工具，訴訟眾籌具有一定的趨利性，但是，有效地運用這一融資工具，使更多案件的當事人被納入“法律幫助”的框架下，能夠更好地實現(xiàn)司法正義。

訴訟成本高、缺乏資金保障在某種程度上已成為中國司法實踐發(fā)展的一大阻礙。公益訴訟就面臨這一問題。比如，中國的環(huán)境公益訴訟正處于起步階段，但是高昂的訴訟成本成為環(huán)境公益訴訟發(fā)展過程中的瓶頸。因為環(huán)境訴訟一般較為復雜與專業(yè)，需要專門的鑒定與技術支持，聘用專業(yè)律師，且訴訟周期較長，相應的訴訟成本自然很高。①張穎：《環(huán)境公益訴訟費用規(guī)則的思考》，《法學》2013年第7期。此外，環(huán)境訴訟涉及社會公益，其發(fā)展更有賴于完善的融資運作體系。目前，中國十分重視環(huán)境保護，2015年新環(huán)保法及有關規(guī)定的落實離不開有關訴訟資金的配套建設，而訴訟眾籌在一定范圍內可以擴寬融資渠道。

隨著金融市場的發(fā)展，中國的資本市場與眾籌模式正在進入一個蓬勃發(fā)展的時期。數(shù)不清的眾籌平臺如雨后春筍，正在改變著傳統(tǒng)的融資模式。打開身邊移動設備諸如支付寶平臺，就能發(fā)現(xiàn)目前眾籌項目種類繁多，數(shù)量龐大，電影、公益計劃都可以眾籌。在眾籌行業(yè)蓬勃發(fā)展的背景下，中國也將出現(xiàn)訴訟金融專業(yè)化行業(yè)，并如澳大利亞、英國等國那樣得到發(fā)展。未來，提供法律案件眾籌的平臺或機構也會增多。因此，訴訟眾籌制度在中國的發(fā)展空間也很大。

此外，中國存在大量的私人投資者，這些民間資本已由過去傳統(tǒng)的不動產投資，如投資房產、地產、商鋪，以及傳統(tǒng)的金融債券、股票、黃金等領域，轉而向眾籌平臺、私募基金分流，并逐漸朝向多元化、組合化投資模式發(fā)展。在這個過程中，中國私人投資者的投資行為也正在朝著更加理性的方向發(fā)展。在資本市場與投資類型快速轉型發(fā)展的進程中，訴訟眾籌還沒有受到風投公司與私人投資者的關注。而與其他融資項目相比，訴訟眾籌的風險似乎更小。因為傳統(tǒng)的融資項目，如地產融資、IPO 等項目，會受到政策變化的極大影響，且這種影響在投入前很難預期；而訴訟眾籌項目在運行過程中，法律規(guī)范、先期案例等內容可以確定，法治環(huán)境穩(wěn)定。再者，司法公正是訴訟過程的重要原則，因此訴訟眾籌項目的不可期風險較小。

（二）現(xiàn)階段中國發(fā)展訴訟眾籌存在壓力

訴訟眾籌制度在中國的發(fā)展前景較好，但是如果在現(xiàn)階段推行，會存在一些壓力。這些壓力主要來自于中國法治文化傳統(tǒng)、法律制度規(guī)范以及法治環(huán)境等方面。首先，與美國動輒上億的巨額賠償金相比，中國法律制度規(guī)范下勝訴后的賠償金額相對較小，即便是懲罰性賠償，也多以當事人的損失為計算基數(shù)。比如，中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55條第二款規(guī)定，經營者明知商品或者服務存在缺陷，仍然向消費者提供，造成消費者或者其他受害人死亡或者健康嚴重損害的，受害人有權要求經營者賠償損失，并有權要求所受損失二倍以下的懲罰性賠償。根據(jù)這一規(guī)定，因產品或服務缺陷造成消費者死亡或健康嚴重損害的，懲罰性賠償?shù)姆秶诋斒氯怂軗p失的二倍以下。而收益性訴訟眾籌的投資收益一般為判決收益的10%到30%。②程雪梅：《第三方訴訟融資：效力、發(fā)展及對我國的啟示》，《學術界》2014年第4期。法律制度決定了訴訟結果，決定了訴訟活動不存在暴利的現(xiàn)實。風投公司往往都是趨利的，小額的訴訟標的額可能無法吸引機構投資者的興趣，這在某種程度上也許會影響中國訴訟眾籌規(guī)模的發(fā)展。

第二，眾籌在中國出現(xiàn)以來，發(fā)展迅速但也出現(xiàn)了一些問題。比如，網(wǎng)貸公司欺詐，投資者保護機制缺位，涉及非法集資，等等。③魯公路、胡吉祥：《“眾籌融資”引領新金融》，《清華金融評論》2014年第2期。這導致中國對待這類融資模式的態(tài)度是謹慎的。根據(jù)央行等十部委發(fā)布的《關于促進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健康發(fā)展的指導意見》，中國明確承認的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種類包括股權眾籌融資、網(wǎng)絡借貸等，共七類。從該《指導意見》可以看出，中國對于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行業(yè)的管理還是比照傳統(tǒng)金融業(yè)的管理模式，以監(jiān)管為主。而訴訟眾籌沒有歸于這七類之中，因此還需要經過考察、論證等過程才能獲得承認。由于訴訟眾籌涉及司法體制，因此更應慎之又慎，應在適用訴訟眾籌之前，預先構建好制度框架，避免可能出現(xiàn)的問題。這可能需要經過一段漫長的時間。

最后，司法秩序會不會受到資本運作的影響，也是訴訟眾籌模式下應當警惕的問題。由于資本運作以盈利為目的，那么在實踐中會不會出現(xiàn)以利益操控司法的情況呢？有這個可能。那么為什么美國可以資本運作與司法公正兼得呢？關鍵在于法治環(huán)境與司法獨立的制度建設與完善。目前，中國的司法體制改革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法官、檢察官的地位在提高，司法機關內部的人員素質在提升，未來法院系統(tǒng)一定是更加獨立和公正的，單純的訴訟費用融資并不會導致對訴訟程序的干預，而僅是為訴訟原告在訴訟過程中的合理費用提供資金。

（三）中國訴訟眾籌制度之構想

中國若建立訴訟眾籌制度，首先應當承認訴訟眾籌的合法性。只有從法律的角度承認訴訟眾籌制度的可適用性，才能發(fā)揮其在促進社會公平正義、增加公眾接觸司法資源的機會、減輕政府負擔、拓展公益訴訟融資渠道等方面的積極作用。

1.將訴訟眾籌納入金融監(jiān)管

訴訟眾籌本質上是一種融資活動，屬于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的范疇，應受到金融業(yè)的行業(yè)監(jiān)管。由于訴訟眾籌涉及訴訟程序，直接關系到司法的公平正義，因此，對于從事訴訟眾籌的互聯(lián)網(wǎng)平臺公司，應當加強管理，如采取頒發(fā)特許經營許可證的形式批準設立體制健全、制度完善的訴訟眾籌公司，并引導訴訟眾籌行業(yè)向著專業(yè)化的方向發(fā)展。

2.制定訴訟眾籌的業(yè)內規(guī)則

訴訟眾籌制度的建立有賴于科學嚴謹?shù)闹贫纫?guī)則。在保障個案正義方面，披露是一項重要制度。根據(jù)歐盟2013年的有關規(guī)定，原告需要說明資金來源。①Manuel A.Gomez，Crowdfunded Justice：On the Potential Benefits and Challenges of Crowdfunding as a Litigation Financing Tool，49 U.S.F.L.Rev.307-334（2015）.法庭將審查案外第三人是否與案件存在利益沖突。對于披露的范圍可由法庭根據(jù)個案情況決定。在投資者保護方面，訴訟眾籌協(xié)議應當明確約定訴訟眾籌的類型。對于收益性訴訟眾籌，還應當明確獲得收益的條件、收益額度、方式等?；I集的資金應針對個案?？顚Ｓ?，使投資者能夠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平臺系統(tǒng)跟蹤案件進展與資金去向，避免詐騙、非法集資等情況的發(fā)生。

3.提高司法效率，促進司法體制改革

訴訟眾籌制度的建立，將推動中國司法實踐的發(fā)展。這可能直接反映為訴訟案件數(shù)量上的增長。如何完善中國的司法體系，使其更科學、更有效率地面對日益增長的案件，將成為中國司法體制改革的一個重要議題。對此，筆者建議引入法官助手制，即法官、合議庭負責對案件進行事實上、法律上的審查，由專業(yè)化的法官助手團隊完成文書撰寫、編輯、文案整理等輔助性工作，從而形成以法官、合議庭為核心的團隊化協(xié)作。在這種制度模式下，法官不僅可以從繁重的文案工作中抽身，將精力專注于案件的事實審查與法律適用，并且可以在法官助手團隊分案分工與專業(yè)化處理文書的支持下實現(xiàn)司法效率的提高。

總之，訴訟眾籌制度合法化將有助于支持更多可訴不能訴的當事人通過法律途徑解決糾紛，提升公眾法律意識，促進司法透明化，推動中國法治社會的發(fā)展。而這一目標的實現(xiàn)離不開科學嚴謹?shù)闹贫冉ㄔO。只有根據(jù)中國司法實踐的具體情況，細致全面地完善制度內容，訴訟眾籌才能有效地發(fā)揮其積極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