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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德而后禮
——清華簡《系年》“蔡哀侯取妻于陳”章考論

2017-04-04 12:38:17成富磊李若暉
關(guān)鍵詞:系年爾雅楚王

成富磊 李若暉

(復(fù)旦大學(xué) 哲學(xué)學(xué)院,上海 200433)

中國古代史研究

失德而后禮
——清華簡《系年》“蔡哀侯取妻于陳”章考論

成富磊 李若暉

(復(fù)旦大學(xué) 哲學(xué)學(xué)院,上海 200433)

春秋初年,周室衰微,楚國崛起。處于其間的“漢陽諸姬”,只有依靠自己的聯(lián)合以抵御楚國,而其聯(lián)系紐帶則為周禮。據(jù)《左傳》、《史記》與清華簡《系年》的記載,楚國興起的關(guān)鍵性事件,是由息媯引出的楚、蔡、息三國之爭。對于此事解讀,今本《左傳》所載之“君子曰”單方面的責(zé)蔡侯以惡,乃純粹道德批判。事實上,息媯故事之本末,涉及諸多禮制問題。其基本點在于由息媯引發(fā)的婚制糾紛。在此視野中,清華簡《系年》“妻之”一語與《左傳》“弗賓”的記載,乃不同思想脈絡(luò)中對同一事件的相異性描述。蔡侯本意,是依據(jù)周禮媵婚制,將“息媯”看作蔡媯媵娣,對此《系年》與《左傳》皆不認(rèn)同而處理方式相異。《左傳》是拘于禮的觀念,例蔡侯以“弗賓”,此其所以為近經(jīng);《系年》則是仍然實錄蔡侯行為,“妻之”,此其所以為近史。而蔡侯的循禮而行,致使息侯無法以“非禮”的口實伐蔡。至此,位列漢陽諸姬的息國,最終自亂同姓之誼,將目光轉(zhuǎn)向禮樂之外,主動引入楚王干預(yù)。據(jù)此而論,周禮崩壞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在于禮樂的制度形式仍然存在,卻失去了貴族精神內(nèi)在德性的支撐。處于華夏文明外圍的楚國也正是在這一背景下逐步強大,開始蠶食中原諸侯。

弗賓 姨 媵娣婚 息蔡之爭

楚之崛起,為春秋時代的重要事件?!蹲髠鳌坊腹辏骸安毯睢⑧嵅畷卩?,始懼楚也。”是楚未出場而先聞其聲。至莊公十年,《春秋》經(jīng)載“秋九月,荊敗蔡師于莘”。是楚事始見《春秋》經(jīng),杜預(yù)注曰:“于此始通上國?!?前引材料分見《春秋左傳正義》卷五、卷八,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附??庇?》,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1743、1766頁?!妒酚洝こ兰摇芬嘤谖耐趿攴ゲ讨酆螅饕唤Y(jié)語:“楚強,陵江漢間小國,小國皆畏之。”據(jù)《左傳》,楚入蔡一事,牽涉楚、蔡、息之間復(fù)雜的三角關(guān)系。出土文獻清華簡《系年》一篇首尾完整,保存完好,極其珍貴,亦于前四章敘述周之衰弱后,第五章即敘述楚事,“文王以北啟出方城”。有意思的是,《系年》的記載,亦從相同的事件開始,記述楚之始強??芍?,由息媯引出的楚、蔡、息三國之爭,是為戰(zhàn)國文獻記載楚國興起于春秋初的關(guān)鍵。*關(guān)于《系年》寫作時間,李學(xué)勤先生曾推斷是在楚肅王(公元前381~370)或楚宣王(前369~前340)世。見李學(xué)勤:《清華簡〈系年〉及有關(guān)古史問題》,《文物》2011年第3期。陳偉先生進一步指出,“(楚)肅王之世可能性較大”。見陳偉:《清華大學(xué)藏竹書〈系年〉的文獻學(xué)考察》,《史林》2013年第1期。關(guān)于《左傳》成書時代,則異見紛呈,本文暫采趙伯雄先生說,約在公元前375至343年之間,見趙伯雄:《〈春秋〉經(jīng)傳講義》,北京: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7頁。則《左傳》成書年代大致與《系年》同時。本文即結(jié)合傳世典籍與出土文獻,對此一歷史事件試作討論,以求正于方家。

(一)

對于《春秋》經(jīng)所記“荊入蔡”一事,《左傳》莊公十四年,于故事敘述完畢之后,有“君子曰”一語:“商書所謂惡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不可向邇,其猶可撲滅者,其如蔡哀侯乎?”易,延也。歷代注釋皆已正確指出,左氏此處“君子曰”,蓋責(zé)哀侯自作其孽。味其語意,乃追本溯源于哀侯止息媯事。

《左傳》莊公十年:

蔡哀侯娶于陳,息侯亦娶焉。息媯將歸,過蔡。蔡侯曰:“吾姨也。”止而見之,弗賓。息侯聞之,怒,使謂楚文王曰:“伐我,吾求救于蔡,而伐之?!背訌闹?。秋九月,楚敗蔡師于莘,以蔡侯獻舞歸。*《春秋左傳正義》卷八,見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附??庇?》,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1767頁。

其事肇端,在于哀侯“弗賓”?!妒酚洝す懿淌兰摇纷鳌安痪础?。歷代注家多從之。考“賓”字訓(xùn)“敬”,文獻有征?!稄V雅·釋詁》:“賓,敬也?!蓖跄顚O《疏證》:“《周官·鄉(xiāng)大夫》:‘以禮禮賓之?!编嵄娮⒃疲骸百e,敬也。”*王念孫:《廣雅疏證》卷一上,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影印本,第14頁。趙生群先生云:“‘弗賓’即不敬,其義甚明”。*趙生群:《〈左傳〉志疑》,《中國典籍與文化》2005年第2期。聯(lián)系此后哀侯繩譽息媯之美一事,則極易將“不敬”進一步落實為對息媯的輕佻行為。日人竹添光鴻即箋曰:“許多輕褻,只‘弗賓’二字盡之。”*[日]竹添光鴻:《左氏會箋(一)》,成都:巴蜀書社,2008年,第266頁。在傳統(tǒng)典籍訓(xùn)詁的范圍內(nèi),哀侯“弗賓”行為之惡劣,可說已經(jīng)推到了極致。

清華簡《系年》對哀侯止息媯一事的記載,與《左傳》微異:

息媯將歸于息,過蔡,蔡哀侯命止之,曰:“以同姓之故,必入?!毕偰巳胗诓蹋贪Ш钇拗?。*《清華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貳)》下冊,上海:中西書局,2011年,第147頁。

對讀之下,《系年》“妻之”顯然對應(yīng)《左傳》“弗賓”。整理者注釋即云:“《左傳》莊公十年說蔡侯對息媯‘弗賓’,杜注:‘不禮敬也?!豆懿淌兰摇氛f‘蔡侯不敬’,意思相仿佛,都是說有輕佻的行為。簡文言‘蔡哀侯妻之’,與《左傳》、《史記》不同?!弊⒁獾搅恕断的辍酚涊d與《左傳》文字的不同。陳偉先生則致力于從意義上溝通兩者:“‘妻’有污辱義?!逗鬂h書·董卓傳》:‘又奸亂公主,妻略宮人?!锻ㄨb》漢紀(jì)四十五‘妻略婦女’,胡三省注:‘妻者,私他人之婦女,若己妻然。不以道妻之曰略。’在這個意義上,‘妻之’可以說是極端的‘弗賓’、‘不敬’?!?陳偉:《讀清華簡〈系年〉札記》,《江漢考古》2012年第3期。此外,劉光勝先生在認(rèn)同陳說的同時,又認(rèn)同《系年》“妻之”的記載意思即是哀侯娶息媯,故而認(rèn)為“不排除《系年》記載有誤的可能性”是據(jù)傳世文獻,懷疑《系年》記載的真實性。皆未明晰兩處記載的深層關(guān)聯(lián),詳后。見劉光勝:《清華簡〈系年〉與〈竹書紀(jì)年〉比較研究》,上海:中西書局,2015年,第40頁。由此,《左傳》“君子曰”之評似得到更為切實的證據(jù)。

然這一“責(zé)哀侯”的思路,不無可疑之處。清人魏禧即曰:“然以二國論,則首禍在息矣。止而弗賓,固為有過,何為遽譖人以伐國乎?”因論息侯之謀“已開戰(zhàn)國一派”。*魏禧:《左傳經(jīng)世鈔》卷三“楚子入蔡”條,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經(jīng)部第120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343頁。換言之,哀侯輕佻固不堪,但同時息侯行為恐更為惡劣。

進一步說?!蹲髠鳌焚夜四辏清е畱?zhàn),晉大夫欒貞子曰:“漢陽諸姬,楚實盡之?!?《春秋左傳正義》卷十六,見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附??庇?》,第1825頁?!皾h陽諸姬”為周王室防備南方蠻夷,尤其是楚國的重要屏障?!秶Z·周語》“息由陳媯?!表f昭注:“息,姬姓?!?徐元誥:《國語集解》,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47頁。息國即為“漢陽諸姬”重要一員。*據(jù)楊東晨、楊建國兩先生考證,“漢陽諸姬”包含國家分漢水流域與淮水上游流域二系。本文所論蔡、息、隨等國皆為其中重要國家。見楊東晨、楊建國:《“漢陽諸姬”國史述考》,《學(xué)術(shù)月刊》1997年第8期。桓公六年,楚事始見《左傳》,乃鬬伯比言于楚武王曰:“吾不得志于漢東。”即言謀取姬姓隨國之事。可知至遲自武王起,楚即有侵伐諸姬之行動。息國自然知曉這一狀況。

明晰這一背景之后,我們認(rèn)為,無論哀侯“弗賓”的行為之性質(zhì)如何惡劣,恐怕都很難引起息國做出引入楚王干預(yù)的重大行動。何以言之?蓋若蔡侯對息媯有輕佻行為,則蔡侯即為明顯違禮,以春秋常例言,息侯最可能的選擇為鳴鐘擊鼓而討伐之,此為其一?;蛞上⑿《檀?,息侯恐不會如此。而我們知道,同樣是《左傳》,隱公十一年:“鄭、息有違言,息侯伐鄭。鄭伯與戰(zhàn)于境,息師大敗而還?!编崬榇呵锍鯑|遷諸侯之長,《系年》第二章所謂“鄭武公亦正東方之諸侯”。息與其一時言語不合,居然有伐鄭的舉動。而且尤其需要注意的是,鄭國與蔡國情況一樣,皆為姬姓。息國行事風(fēng)格可見一斑?!蹲髠鳌凡唤钟幸欢卧u論:“君子是以知息之將亡也。不度德,不量力。”此為其二?;蛘咄艘徊秸f,息國即使考慮到己小而蔡大,引入外援聯(lián)合伐蔡,也不必背地里搞小陰謀,因興師問罪正大光明。此為其三?;蛘咴偻艘徊秸f,即使耍小陰謀,亦不會自毀長城,主動引入虎視眈眈的楚國,此為其四。

故此,左氏“君子曰”思路恐有重新檢討之必要。對應(yīng)《左傳》文本,即為“弗賓”二字含義之再認(rèn)識??记笆鲋T家如此認(rèn)同“不敬”一釋之故,根本原因即在于“不敬”與“君子曰”責(zé)哀侯思路之相互印證。

同樣是對“弗賓”的解釋。杜預(yù)《集解》曰:“不禮敬也?!眲⑽匿俊妒枳C》云:“用史公說?!?劉文淇:《春秋左氏傳舊注疏證》,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1959年,第157頁。按:劉說未是?!安痪础迸c“不禮敬”不同。杜注實著眼于禮,“不禮敬”之釋當(dāng)導(dǎo)源于服虔??肌蹲髠鳌冯[公七年有“凡伯弗賓”一語,服虔彼注曰:“戎以朝禮及公卿大夫,發(fā)陳其幣,凡伯以諸侯為王卿士,不修賓主之禮,敬報于戎?!?《儀禮注疏》卷二十七,賈公彥疏引,見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附??庇?》,第1091頁。標(biāo)點為本文作者加。是《左傳》舊注以“賓禮”釋“賓”字,且明示此處賓禮表“敬”。*陳英杰先生據(jù)士山盤等金文資料論證此處“(凡伯)弗賓”一句,意義無疑是指回贈的賓禮。參陳英杰:《再說〈左傳〉之“弗賓”》,見《中國典籍與文化》2006年第1期。當(dāng)即杜注所本?!?哀侯)弗賓”與“凡伯弗賓”辭例一致,含義應(yīng)同“(凡伯)弗賓”。

辭例一致之外,《左傳》所記二處“弗賓”尚有相同的禮制背景?!秲x禮》賈公彥疏“凡伯弗賓”一句云,此為“諸侯朝天子聘及公卿大夫之事”。是則此處凡伯所應(yīng)“賓”之禮,乃為賓禮中聘禮的一部分。而哀侯此處止息媯之“弗賓”,所涉禮制亦屬聘禮。據(jù)周禮,息媯過蔡,當(dāng)修過邦之禮,《儀禮·聘禮》:“若過邦,至于竟,使次介假道……誓于其竟”云云,*《儀禮注疏》卷十九,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附??庇?》,第1048頁。即其事也。左氏亦明過邦有禮,如僖公五年著名的晉獻公假道伐虢。據(jù)《儀禮》,過邦之禮亦屬聘禮。

故此處“(哀侯)弗賓”當(dāng)平實為訓(xùn),意即哀侯對息媯不修賓主之禮。

那么,此處蔡侯該如何“賓”事息媯呢?就在哀侯止息媯前四年,《左傳》記載了另一個過境“止而見之”的故事。莊公六年:“楚文王伐申,過鄧。鄧祁侯曰:‘吾甥也?!苟碇!眲t“享之”當(dāng)為這一情況下的慣常儀節(jié)。

明了“弗賓”二字確訓(xùn)及其蘊含的禮制背景,為我們理解《左傳》記載中楚、息、蔡三國糾葛打開了一個入口。事實上,前論“君子曰”責(zé)哀侯以惡的基本錯誤,為脫離具體禮制背景的道德批判。接下來,讓我們暫時拋開對個體行為善惡的評價,回到歷史情境中重新審視息蔡之爭,并進而討論其中蘊含的歷史意義。

(二)

在明晰“弗賓”二字訓(xùn)釋的基礎(chǔ)上,首先重構(gòu)《左傳》所述此事原委。息媯過蔡,行過邦之禮,哀侯知之。進而,因所過之邦非主聘之國,一般情況下不勞國君面見,是以哀侯“止而見之”必有特殊原因。此為哀侯“吾姨也”一語必須交待之理。在這一語境中,《左傳》所記“弗賓”一語的否定意義顯示出來:蔡侯既然以國君之尊面見息媯,則其性質(zhì)即為息蔡兩國之聘禮。哀侯卻“不修賓主之禮,敬報于”息媯一行。

至此,問題的要害顯示出來。即《左傳》這一思路有一重要前提,是“息媯”已為息夫人,如此才談得上主賓的問題。問題是,哀侯是否認(rèn)同此說。這里,哀侯止息媯的說辭,“吾姨也”一語為我們理解哀侯所思所想提供了線索。*金澤文庫本作“吾姨”,竹添光鴻箋:“與石經(jīng)、宋本微異。”然意義無別。見竹添光鴻:《左氏會箋》第1冊.成都:巴蜀書社,2008年影印本,第266頁?!断的辍酚涊d蔡侯之語為:“以同生之故,必入?!绷_運環(huán)先生認(rèn)為:“‘以同生之故必入’句中存在‘之故’二字,這是原作者的敘述語氣;‘吾姨也’是蔡哀侯的語氣,具有紀(jì)實性,二者不可混為一談。”甚是。蔡侯原語當(dāng)為“吾姨也?!币娞K建洲等:《清華二〈系年〉集解》,臺北:萬卷樓圖書出版有限公司,2013年,第276頁。

“姨”,《爾雅·釋親》:“妻之姊妹同出為姨?!焙萝残小稜栄帕x疏》:

姨者,左氏莊十年傳,蔡侯曰:“吾姨也?!睋?jù)蔡侯、息侯同娶陳,是夫于妻之姊妹互相謂姨也?!夺屆吩疲骸捌拗⒚迷灰?。姨,弟也。言與己妻相長弟也。”《說文》云:“妻之女弟同出為姨?!弊冩⒚脼榕苷撸w古之媵女取于姪娣,姊為妻,則娣為妾,同事一夫,是謂同出?!对姟ごT人》及《左傳》正義并引孫炎曰:“同出,俱已嫁也?!比粍t此有二義。據(jù)《詩》、《左傳》,同出謂各自行嫁;據(jù)《說文》、《釋名》,同出謂共事一夫。二義俱通。詩及左氏于義為長。*郝懿行:《〈爾雅〉郭注義疏》,卷上四。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87冊,據(jù)清同治五年郝氏家刻影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509頁。

按:郝氏敏銳意識到“姨”字訓(xùn)釋中“同出”一語有兩義,是其卓識。然僅以“于義為長”斷之,殊失。進一步分析郝氏二系之說,實分別對應(yīng)典籍用語與字書訓(xùn)詁二支。郝氏是以典籍用語反駁字書釋義。我們的看法則正好相反,《說文》等字書所傳釋義當(dāng)為姨字本義。

而且,不唯《說文》、《釋名》,考《爾雅》后文“女子同出,謂先生為娰,后生為娣。”郭璞彼注亦曰:“同出,謂俱嫁一夫?!迸c《說文》、《釋名》等釋義全同。

例外的是,郭璞注釋此處“同出”為“俱已嫁”??计渚売桑c郝懿行所慮類似,即與文獻用例的齟齬不合。

這一問題由來有自。蓋文獻《詩·碩人》詠莊姜為“邢侯之姨”,而莊姜本為衛(wèi)侯之妻。顯與字書相傳“姨”字舊訓(xùn)不合?!遏斣姟窂饺 稜栄拧罚骸捌拗⒚猛鰹橐獭?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279~280頁。為說,是意識到其中問題而不棄古訓(xùn)。至《毛傳》:“妻之姊妹曰姨?!?《毛詩正義》卷3-2,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附??庇?》,第322頁。始不取《爾雅》之說。味毛公之慮,當(dāng)為貼合詩意而舍棄《爾雅》“同出”二字。鄭箋無說。檢《詩經(jīng)》“姨”字僅一見,則此處《魯詩》與《毛傳》皆以《爾雅》舊說與經(jīng)義違而抉擇不同。

需要注意的是,至此,雅詁與詩詁二系雖出現(xiàn)歧義,然尚并行不悖而未淆亂。至孫炎,始更進一步,引文獻用義反釋《爾雅》,其《爾雅孫氏注》“姨”字注曰:“同出,俱已嫁也?!惫⒁蛑?。*《文選》收潘岳《寡婦賦》注引“嫁”下有“也”字,因襲孫說之跡更明。周祖謨:《爾雅校箋》,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09頁。事實上郭璞《爾雅注》序即自言其注釋為“錯綜樊孫”,孫即指孫炎。黃侃進一步指出“郭注多同叔然”而“襲舊不明舉”者,所在多有。此處當(dāng)為一例。事實上,前引郭注娣姒“同出”之意“俱嫁”,雖為舊義,但其直接文獻來源也是孫炎,見《左傳》成公十一年正義引孫說。黃說見氏著:《黃侃論學(xué)雜著》“論爾雅注家二”條,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第375頁?!稜栄拧贰巴觥倍衷b訓(xùn)隨之出現(xiàn)“俱嫁”與“俱已嫁”之歧義。據(jù)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孫炎此句經(jīng)典注釋凡三引。*三引分別為:《詩·衛(wèi)風(fēng)·碩人》正義、《左傳》莊十年正義、《左傳》襄公二十三年正義。見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長沙:岳麓書社,1990年,第1967頁。皆為后世注家復(fù)以孫說釋經(jīng)。

但孫說顯系擅改舊說。從“俱嫁”到“俱已嫁”,其實質(zhì)乃為牽合經(jīng)義而增字為訓(xùn)。語法后果,使得副詞“同”字由表示復(fù)數(shù)主語一起發(fā)出同一動作行為,變?yōu)閺?fù)數(shù)主語皆具有謂語所顯示的特征。然考“同”字這一用法晚出,且需與“是”字聯(lián)用。*據(jù)何樂士先生釋例,“同”字這一用法,最早的例子可以追溯到樂府詩《孔雀東南飛》:“同是被逼迫,君爾妾亦然?!眳⒑螛肥烤帲骸豆糯鷿h語虛詞詞典》,北京:語文出版社,2006年,第396頁。故而,此處“姨”字雅詁“同出”之義亦為“俱嫁”無疑,也即郝懿行所謂“共事一夫”。*《系年》記載蔡侯止息媯語為“以同生之故,必入?!闭碚咦x“生”為“姓”,誠可通。然據(jù)《廣雅·釋詁》:“生,出也?!鳖H疑《系年》“同生”即對應(yīng)“姨”字雅詁“同出”。若然,則《系年》“以同生之故”與《左傳》“吾姨也”實同義。至如清人于鬯注意到“出”、“生”、“姓”三者文字上的相通性,遂解釋《爾雅》“同出”可能為“同姓”,亦可能為“同生”,沒有分析任何“姨”字用例,而隨意反駁郭注“俱嫁”之釋,實不足為據(jù)。于說見氏著:《香草校書》下冊,卷五十五,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1110頁。

至此,可知《爾雅》、《說文》及《釋名》釋“姨”字皆一脈相承。我們認(rèn)為,字書相傳之經(jīng)師舊訓(xùn)實有其獨立意義,即使現(xiàn)有文獻無例證乃至不合。這一情況亦常見,如《爾雅》釋詁首條“初、哉、首、基、肇、祖、元、胎、俶、落、權(quán)輿,始也”。其中“胎”字用作“始”的語例,先秦文籍即未見。*后世學(xué)者以《漢書·枚乘傳》中“福生有基,禍生有胎”一語為例,證《爾雅》記“胎”之“始”義,然觀其上下文有“納其基,絕其胎”之說,郭鵬飛先生即指出,《漢書》此處“胎”字實用其所指義,即“胚胎”。以此解釋《爾雅》,并不恰當(dāng)。見郭鵬飛:《爾雅義訓(xùn)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48頁。又《爾雅》釋詁下,“訖、徽、妥、懷、安、按、替、戾、底、廢、尼、定、曷、遏,止也?!币粭l,“徽”之訓(xùn)止,亦于經(jīng)傳無征。嚴(yán)元照:《娛親雅言》卷六,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75冊,第577頁。事實上,就本文措意之“姨”字言,《左傳》襄公二十三年有“穆姜之姨子”一語,《爾雅》明言“妻之姊妹”同出為姨,不論“同出”何解,顯然《左傳》此處并非《爾雅》意義上的用法。如此之類,不煩多舉。若必欲強求字書釋義與典籍用義之一致,反自為亂。再如《說文解字》釋“班”字:“分瑞玉,從玨從刀?!睆淖中畏治?,刀在兩玉之中,解為“分瑞玉”即“用刀把玉分開”是可以的。然而在上古文獻中,我們也難以找到這個本義的用例。*關(guān)于此例,董琨先生進一步論述道:“《尚書·舜典》:‘班瑞于群后?!坪鯌?yīng)該是最貼切的了?!稘h語大字典》即以此作為‘分瑞玉’的用例。但偽孔傳在此處卻注道:‘班,還?!追f達疏云:‘更復(fù)還五瑞于諸侯者,此瑞本受于堯,斂而又還之。’是同意這個說法的?!痹攨⒍骸妒鰧W(xué)集》,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2年,第390頁。就此而論,毛傳的處理方式實為可取,其釋“姨”字不徑取雅詁,*清儒邵晉涵辨明,《爾雅》非為釋詩而作,毛傳乃采《爾雅》釋詩。詳見邵氏著:《爾雅正義》卷第一,續(xù)修四庫全書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38頁。而去掉“同出”二字,顯然是意識到典籍用義與字書舊訓(xùn)之不合,但其一方面仍隨文釋義以疏通文獻,另一方面又不據(jù)文獻用例而反駁字書舊說。*這一點,王力先生亦曾有論:“古代的經(jīng)生們抱殘守缺,墨守故訓(xùn),這是一個缺點。但是我們只是不要墨守故訓(xùn),卻不可以一般地否定故訓(xùn)。訓(xùn)詁學(xué)的主要價值,正是在于把故訓(xùn)傳授下來。……最后不要輕易去做翻案文章?!眳⑹现骸锻趿ξ募返谑啪?,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0年,第200頁。

“姨”字稱呼之本義,與媵娣婚緊密相關(guān)?!夺屆泛笪恼f法尤明,郝氏《義疏》未及,今具列如下:“母之姊妹曰姨,亦如之。禮謂之從母。為娣而來,則從母列也。故雖不來,猶以此名之也?!?王先謙:《釋名疏證補》,見《爾雅 廣雅 方言 釋名(清疏四種合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1040~1041頁。此處“禮”指禮本經(jīng)。《喪服》小功章云:“從母,丈夫、婦人報?!眲t《喪服》“從母”之稱,本義指子對母之姊妹為娣而來者之稱。*《通典》卷九十二載晉袁準(zhǔn)論曰:“從母小功五月,舅緦麻三月,禮非也。從母緦,時俗所謂姨母者也。舅之與姨,俱母之姊妹兄弟,焉得異服?從母者,從其母而為庶母者也。親益重,故小功也?!币嗝鳌秵史贰皬哪浮睂崬殡翩罚蔀榕宰C。見杜佑:《通典》第3冊,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2513頁。在父的角度,即對媵娣之稱曰“姨”。

周禮有媵婚制度。典籍多見,如《禮記·曲禮》:“大夫不名世臣、姪娣?!薄墩x》釋曰:“姪是妻之兄女,娣是妻之妹,從妻來為妾也?!?《禮記正義》卷四,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附校勘記)》,第1256頁。漢儒于媵婚制的理解微異?!秲x禮·士婚禮》:“媵御馂。”鄭玄注:“古者嫁女必姪娣從,謂之媵。姪,兄之子。娣,女弟也?!?《儀禮注疏》卷五,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附??庇?》,第968頁?!豆騻鳌非f公十九年則謂“諸侯一聘九女”:“媵者何?諸侯娶一國,則二國往媵之,以姪娣從。姪者何?兄之子也。娣者何?弟也?!?《春秋公羊傳注疏》卷第八,見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附??庇?》,第2235頁。但對其存在則無異詞。*當(dāng)然,漢儒依據(jù)少量注疏文獻試圖構(gòu)筑出整齊嚴(yán)密的媵婚制架構(gòu),其中必?fù)诫s不少理想成分。對此,有學(xué)者曾詳細(xì)討論,參看林素娟:《漢代經(jīng)師對媵婚制度的理解及其主張的背景》,《臺大中文學(xué)報》2002年第16期。陳昭容亦通過對兩周媵器的全面考察,發(fā)現(xiàn)“西周、春秋時期,女子出嫁,本家長輩可以特別作器為媵,或以家長自作用器為媵,也可以姪娣為媵;同姓貴族可以來媵人或媵物,異姓來媵也無不可。”故此,據(jù)零星文獻記載與考古實物,“要拼構(gòu)出一個清楚明確的‘媵婚體系’,實有困難?!币婈愂希骸秲芍芑橐鲫P(guān)系中的“媵”與“媵器”——青銅器銘文中的性別、身份與角色研究之二》,收入《“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77本,1996年6月。

“娣”,《說文》大徐本:“女弟也?!毙⌒毂就?,然于“妹”字釋:“夫之女弟也。”顯然互訛。段玉裁據(jù)小徐本?!版贰弊种尀椋骸巴蛑芤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615頁。甚是。是則姨娣兩字雖然形音義三者皆極近,但嚴(yán)格說起來,在周禮媵娣婚中,“娣”為同夫姊妹間之稱呼,而“姨”為夫?qū)﹄翩分Q呼。*趙林先生推斷:“娣指一己之女弟,姨指己妻之女弟。因此,造成娣與姨分離的必要條件,便是親屬稱謂法中對平輩女性作出區(qū)隔夫方及妻方的要求,以相對于一個已經(jīng)存在的、不對平輩女性作出夫方及妻方區(qū)隔的稱謂法,這個時代發(fā)生在周初?!笔亲⒁獾芥芬讨煌?,而分別稍疏。蓋趙著關(guān)注點在殷周之別,而未及兩者在周制內(nèi)部的進一步區(qū)分。參趙林:《殷契釋親》,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19頁。

至于文獻用例中“姨”字用義多非本義。蓋春秋已降婚制丕變,致使“姨”字語義出現(xiàn)變化。其演變方向則大致有二:一為從“姨”字所表述的血緣關(guān)系引申,凡妻之姊妹謂之姨。“邢侯之姨”的說法當(dāng)是反映了這一狀況。*《碩人》一詩作于春秋,于《詩》列于變風(fēng),已非嚴(yán)守周禮之純在媵娣制。再往后,至《釋名》記載:“母之姊妹曰姨,亦如之?!碧K輿曰,“據(jù)此,則呼母黨為姨,自漢已然,蓋子效父言,古無是稱也”。*王先謙:《釋名疏證補》,見《爾雅 廣雅 方言 釋名(清疏四種合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1040~1041頁。二則是取“姨”字的婚制含義引申,非正妻則稱姨?!锻ㄋ拙帯吩唬骸耙瘫炬⒚镁闶乱环蛑Q,后世無從媵之禮,而側(cè)庶實與媵比,故雖非母姊妹,而得借此稱之?!?崔顥:《通俗編》,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59年,第399頁。清人趙翼《陔余叢考》據(jù)《南史》記載齊衡陽王鈞及晉安王子懋皆呼母為姨,為之疏釋曰:“二王所生母皆非正嫡,宮中久呼為姨,故其子之呼母亦同耳?!币蛑^:“世俗又稱妾為姨娘,亦有所本?!?趙翼:《陔余叢考》卷三十八,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57年,第831頁??梢悦黠@看出,所延伸之兩義正對應(yīng)“媵娣”的兩方面內(nèi)涵。

回到《左傳》,此處蔡侯“吾姨也”一語,杜預(yù)注:“妻之姊妹曰姨?!币喈?dāng)本于牽合經(jīng)意的毛傳。清人俞樾已經(jīng)指出,蔡侯此語之義,“蓋謂是本吾娣媵之屬耳”。*俞樾:《群經(jīng)平議》卷三四,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78冊,第565頁??芍^一語中的。

實際上,哀侯有娶息媯的想法,本不奇怪?!洞呵铩方?jīng)桓公十七年:“六月丁丑,蔡侯封人卒。秋八月,蔡季自陳歸于蔡?!薄蹲髠鳌丰尳?jīng)曰:“蔡桓侯卒。蔡人召蔡季于陳。秋,蔡季自陳歸于蔡,蔡人嘉之也?!笨芍Ш瞰I舞曾長期在陳,或當(dāng)早聞息媯之美。此處“止而見之”之前,即呼“息媯”為“吾姨”,知哀侯娶妻于陳(即蔡媯)之時,很可能即提出以息媯為媵。

然而,事情卻橫生變故,陳國將息媯轉(zhuǎn)嫁于息。*聯(lián)系《系年》本節(jié)結(jié)尾楚王“恐陳侯”一語,則此處陳國分嫁二女于息、蔡,想必有同時結(jié)好兩國,以共同防御楚國之意。又,楊東晨、楊建國兩先生以為陳、蔡、息三國聯(lián)姻為共同抗鄭??植淮_。蓋楊說只注意到息伐鄭的事實以推測三國聯(lián)盟的指向,卻忽視《左傳·桓公二年》記:“蔡侯、鄭伯會于鄧,始懼楚也?!币痪洹R姉顤|晨、楊建國:《“漢陽諸姬”國史述考》,《學(xué)術(shù)月刊》1997年第8期。這一點,《系年》與《左傳》無異詞,可知息媯將成為息夫人這一點,為時人所普遍認(rèn)同。在這一情況下,哀侯卻仍然堅持自己的想法。

而哀侯何以仍可堅持?一言以蔽之,在于有禮的依據(jù)。至春秋之世,媵婚制仍然存在。*童書業(yè):《春秋左傳研究(校訂本)》,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192頁。證諸傳世文獻?!对姟ろn奕》:“諸娣從之,祁祁如云?!薄秱鳌罚骸捌钇睿祆n也。如云,言眾多也。諸侯一取九女,二國媵之,諸娣,眾妾也?!薄豆{》云:“媵者必姪娣從之,獨言娣者,舉其貴者?!币娙钤?蹋骸妒?jīng)注疏(附??庇?》,第572頁。江林先生對《詩經(jīng)》中有關(guān)媵婚的記載曾作一檢討,可參看。見江林:《〈詩經(jīng)〉與宗周禮樂文明》,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18~134頁。即以息媯母國陳國言,《左傳》隱公三年,衛(wèi)莊公娶于陳曰厲媯,其娣戴媯。是為陳女行媵娣婚實例。有意思的是,厲戴二媯同嫁之衛(wèi)莊公,正是《碩人》一詩所詠莊姜之夫。*《詩序》:“閔莊姜也。莊公惑于嬖妾,使驕上僭,莊姜賢而不答。”《毛詩正義》卷3-2,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附校勘記)》,第322頁。是則雖齊女分嫁二夫,而媵娣婚亦同時存在的生動事例?;蛞詾閺碾粽弋?dāng)與妻一起出嫁,否則即表明息媯自始至終非蔡媯之媵。而實際上,由于從媵之女一般較主嫁之女為小,有時會出現(xiàn)媵女陪嫁,因其年少而在本國待年而嫁的情況。《春秋》隱公二年:“伯姬歸于紀(jì)”,七年載“叔姬歸于紀(jì)?!焙涡葑⒃唬骸笆寮д?,伯姬之媵也。至是乃歸者,待年父母國也?!闭f的正是這一情況。

《清華簡》整理者已經(jīng)正確指出,從地理上說,“陳都宛丘,在今河南淮陽,蔡都在今河南上蔡西南,故息媯由陳至息必過蔡”。哀侯當(dāng)然也明了這一點。故“息媯將歸”,必假道蔡國行過邦之禮。哀侯即因而“妻”之。

至此,《系年》“妻之”的記載始與《左傳》“弗賓”形成真正意義上的互證。也就是說,“弗賓”與“妻之”記載的同一性,并非由對應(yīng)語詞之互訓(xùn)建立。二者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實為不同思路之下對同一事件不同角度的表述。哀侯本義目“息媯”為蔡媯媵娣,對此《系年》與《左傳》皆不認(rèn)同,而處理方式相異。《左傳》是拘于禮的觀念,例哀侯以“弗賓”,此其所以為近經(jīng);《系年》則是仍然實錄哀侯行為,“妻之”,此其所以為近史。

而即使是這一看似魯莽的行為背后,依然有哀侯循禮而行的考慮。依周禮,婚禮六禮至見舅姑方為成婦?!抖Y記·曾子問》:“三月而廟見,稱來婦也。擇日而祭于禰,成婦之義也?!薄俺蓩D”才算真正入夫宗。所以如果嫁女未廟見而死,則“不遷于祖,不祔于皇姑,壻不杖不菲不次,歸葬于女氏之黨”。*《禮記正義》卷第18,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附??庇?》第六冊,第366頁。對此更詳細(xì)的討論,可參汪中:《述學(xué)》“女子許嫁而壻死從死及守志議”條。見《述學(xué)(上)》內(nèi)篇一,上海:中國書店出版社,1925年,第14頁。故而哀侯止息媯于“將歸”途中,歸,女子嫁謂也,*或以為“歸”有歸寧之義。但《清華簡》有“息媯將歸于息”一語,比《左傳》多出“于息”兩字,可證此次息媯過蔡,目的地乃息而非陳,故此,此處“歸”字乃指息媯“出嫁”無疑。也即在息媯未成婚之前。換言之,嚴(yán)格說起來,此時蔡媯之妹的禮制身份,尚不成其為“息媯”。至于文獻記載中“息媯”未嫁而冠以夫國之號,顧炎武即已解釋到:“此臨文之不得不然也?!?黃汝成:《日知錄集釋》上冊“祭公來遂逆王后于紀(jì)”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64頁。

至此,當(dāng)可理解息侯的反常舉動了。前述疑問,在春秋之初可以一怒而伐鄭的息國,此時要背地里與楚國耍小陰謀以擊蔡,究其緣由,正是由于蔡侯的一系列舉動皆有禮的依據(jù),致使息侯無法以“非禮”的口實伐蔡。當(dāng)然,不唯蔡侯知禮,息侯亦知。且看息侯弗順之后,與楚子之謀,《管蔡世家》所記“我求救于蔡,蔡必來?!笔且弧氨亍弊郑我韵⒑钣腥绱讼敕??蓋因息蔡乃同姓之國,一國受敵,求救則必來。*春秋諸國重同姓之義,左氏亦明。如《左傳》僖公三十三年,秦師襲鄭而還,晉先軫曰:“秦不哀吾喪,而伐吾同姓,秦則無禮。”因以敗秦師于殽。引文據(jù)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附??庇?》,第1833頁。是有《春秋》經(jīng)所記蔡侯莘之?dāng) ?/p>

息蔡之間來來回回數(shù)次勾心斗角,居然都是在禮的形式之中。

(三)

目光轉(zhuǎn)向楚國。我們注意到,發(fā)生在楚、息、蔡三國之間的這一故事,也為傳世文獻《呂氏春秋》所記載,卻往往被忽略。我們認(rèn)為,《呂氏春秋》的記載,最值得注意的就是保留了楚文王在其中的作為。而這一點被重禮的《左傳》與《系年》失記。

《呂氏春秋·長攻篇》:

楚王欲取息與蔡,乃先佯善蔡侯,而與之謀曰:“吾欲得息,奈何?”蔡侯曰:“息夫人,吾妻之姨也。吾請為饗息侯與其妻者,而與王俱,因而襲之?!背踉唬骸爸Z?!庇谑桥c蔡侯以饗禮入于息,因與俱,遂取息。旋,舍于蔡,又取蔡。*許維遹撰,梁運華整理:《呂氏春秋集釋》卷第十四,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333頁。

與《左傳》以及《系年》以息媯為核心敘述不同,《呂氏春秋》的記載,是以楚王作為故事的主謀者。不過,諸多不盡相同的敘述邏輯中,卻有一個重要的共同點,即春秋初年楚、息、蔡的這一三角故事,在楚取息這一重要結(jié)局上卻是一致的。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暫時拋開“息由陳媯”(《國語·周語中》富辰語)的思路,會發(fā)現(xiàn),發(fā)生在春秋初年的這一事件,核心問題實際上就是楚取息。

換言之,在息蔡之爭發(fā)生后,楚王看到的是打破“漢陽諸姬”防御鏈條的機會?!妒酚洝こ兰摇份d楚武王三十五年,“欲觀中國之政”。開始大規(guī)模滅國行動。其基本路線有兩條:一是沿漢水北上襲取羅、盧、鄧、申等國,二則是越過漢水侵伐漢東諸國。大致說來,北出一線比較順利,而漢東一線則頗遇抵抗。據(jù)何浩先生“春秋楚滅國次第”,漢東以至淮水間小國,除隕外,息國是最早被楚滅的國家。*何浩:《楚滅國研究》,武漢:武漢出版社,1989年,第148頁。可謂楚國打開漢陽諸姬“懼而協(xié)以謀我”*《左傳》桓公六年載鬬伯比言于楚武王之語,是彼時楚王行為已經(jīng)引起漢東諸國的警惕,并結(jié)成抗楚聯(lián)盟。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附校勘記)》,第1749頁。的重要一環(huán)。

據(jù)此來說,我們認(rèn)為,楚王無疑是本文討論的三國關(guān)系之關(guān)鍵。且看《呂氏春秋》載楚王謀略之初,“佯善蔡侯”。此節(jié),《左傳》、《史記》及《系年》皆無明文言及,但亦有蛛絲馬跡可相印證。

限于《長攻篇》所論重心,此處當(dāng)略去楚王善蔡侯之前史。“《呂覽》一書,多成于荀卿門人之手。荀卿為《左氏春秋》之先師,故《呂覽》一書,多引左氏之文?!?劉師培:《讀左札記》,萬仕國點校:《儀征劉申書遺書》第2冊,揚州:廣陵書社,2014年,第843頁。楊伯峻先生雖然認(rèn)為《呂氏春秋》所記與《左傳》不盡相合而“難以盡信”,但仍注意到,“然楚子如息,以食入享,則有相近處?!笔且酁閮商幱涊d同源之旁證。見楊伯峻:《春秋左傳注》第1冊,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198頁。其說當(dāng)與《左傳》有同一來源。據(jù)《左傳》記載以補充,楚王與蔡侯交集即前引莊公十年:“秋九月,楚敗蔡師于莘?!?/p>

接下來,《左傳》有“以蔡侯獻舞歸”一語。正是此言,隱含“善蔡侯”之意。何以言之?“以歸”者,《春秋》經(jīng)隱公七年“戎伐凡伯于楚丘以歸”。杜預(yù)彼注云:“但言以歸,非執(zhí)也?!闭x釋曰:“杜意言‘以歸’者,以彼隨己而已,非囚執(zhí)之辭,故云‘但言以歸,非執(zhí)也?!蓖瑯拥?,正義于“以蔡侯獻舞歸”曰:“則以歸者,直將與其歸,不被囚執(zhí),其恥輕于執(zhí)也。”是也。被獲之君,不被囚執(zhí),此可謂之“善”蔡侯。*宋人林堯叟謂“敗蔡而執(zhí)其君,經(jīng)不言執(zhí)蔡侯以歸,蓋蔡自是服于楚也?!憋@為宋人拋開注疏之臆說,蔡之服楚非此時,詳后文。林氏說見王道焜、趙如源編:《左傳杜林合注》卷五,《四庫全書》經(jīng)部第171冊,臺北:商務(wù)印書館,第387頁。不僅如此,從《左傳》及《系年》后文看,楚王尚且與蔡侯共同為客于息,可知蔡侯此次歸楚,不僅不好說是“虜”,甚至都可以說是受到禮遇了。

據(jù)此,《呂氏春秋》楚王“佯善蔡侯”的記載與《左傳》實暗相符合。不過《左傳》重禮,故未收楚王行為;《呂氏春秋》此節(jié)“長功”,*《呂氏春秋》“長攻”篇名當(dāng)作“長功”,孫鏘鳴曰:“義取不循理而有功者。”見許維遹撰,梁運華整理:《呂氏春秋集釋》卷第十四,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336頁。故記楚王之計。

在把蔡侯帶回楚國以后,楚王將莘戰(zhàn)的實情告知蔡侯,此即《系年》所記“蔡侯知息侯之誘己也”。這一切都做完之后,息蔡徹底反目,楚王乃可明目張膽與蔡侯謀曰:“吾欲得息,奈何?”

接下來,《呂氏春秋》記載,明白了一切的蔡侯毫不含糊,使出一計,二人做客于息。于是與楚王“以饗禮入于息”,“遂取息”?!蹲髠鳌非f公十四年亦記載:“楚子如息,以食入享。遂滅息?!?當(dāng)然,兩處尚有一細(xì)微不同。即古字“饗”與“享”不同,而且嚴(yán)格說起來,對應(yīng)不同之禮。饗,源于鄉(xiāng)人飲酒;享,則本于祭祀之獻,后用為“賓主致幣帛之禮”??蓞㈠X玄:《三禮通論·聘禮通釋》,南京:南京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6年,第637頁。不過段玉裁已經(jīng)指出,《左傳》“饗”“享”二字多混用,此處當(dāng)作“饗”,蓋假借之法。見段玉裁:《經(jīng)韻樓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287頁??梢悦黠@看出,此節(jié)《呂氏春秋》與《左傳》之史源亦同。

但這一記載明顯失真。楚王為客于息,且有享禮,如何滅息?杜預(yù)意識到其中難處,遂解“以食入享”四字為“偽設(shè)享食之具”。*杜注見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附??庇?》,第1771頁。殊不知所云。沈玉成先生《左傳譯文》作“楚王到息國,設(shè)享禮招待息侯(而加以襲殺),就滅亡了息國”。*沈玉成:《左傳譯文》,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50頁。亦據(jù)杜注而作。

依筆者所見材料,至徐旭生先生,始將《左傳》“以食入享”及“遂滅息”兩事分開考慮,認(rèn)為“滅息當(dāng)在莊公十年冬至十二年間”。*徐旭生:《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3年,第206頁。《系年》出土后,蘇建洲先生即據(jù)《系年》確證徐說,并進而推測楚王“殺息侯,取息媯以歸”可能是在“莊公十一年,楚文王七年”。*蘇建洲等:《清華二〈系年〉集解》,臺北:萬卷樓圖書出版有限公司,2013年,第297頁。此處《系年》記載當(dāng)近是:

文王為客于息,蔡侯與從,息侯以文王飲酒,蔡侯知息侯之誘己也,亦告文王曰:息侯之妻甚美,君必命見之。文王命見之,息侯辭,王固命見之。既見之,還。明歲,起師伐息,克之,殺息侯,取息媯以歸,是生堵敖及成王。

文王終于實現(xiàn)自己得息之志,以及更為重要的,打開“漢陽諸姬”協(xié)防鏈條。“自此也拉開了楚人消滅淮河上、中游諸侯國的歷史序幕?!?金榮權(quán):《周代淮河上游諸侯國研究》,鄭州:河南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第45頁。而作為得息的附帶結(jié)果,息媯被虜為楚王夫人。

此后,命運多舛的息媯被添油加醋地演繹了一番,其演繹的方向,是成為一位守婦道的貞女。首先是今本《左傳》莊公十四年,記載息媯生堵敖及成王,未言,楚子問之,對曰:“吾一婦人而事二夫,縱弗能死,其又奚言?”童書業(yè)先生已經(jīng)指出,此種“一婦不事二夫”之觀念起源甚晚,“蓋《左氏》作者誤采戰(zhàn)國時之野語入之傳中也”。*童書業(yè):《春秋左傳研究(校訂本)》,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338頁。至于《烈女傳》,則更以“終不以身更貳醮”斷然拒絕楚王納之宮中的行為,以至于自殺。*劉向:《古列女傳》卷之四,“息君夫人”條,民國涵芬樓本《四部叢刊》第266冊,1936年,第11頁。已全同小說家言。去除此類野語,作為一介女子,息媯通其故事本末完全是被動的。

至于哀侯結(jié)局,向來頗有疑點。《史記·管蔡世家》云:“哀侯留九歲,死于楚?!薄冻兰摇穭t記載:“虜蔡哀侯以歸,已而釋之?!睂Υ?,梁玉繩疑曰:“莫知孰是?!睂崉t兩處記載并不構(gòu)成直接對立。梁立勇先生即已推斷,“留九歲”與“已而釋之”分別對應(yīng)兩事而非一事。也即,分別對應(yīng)楚王兩次虜哀侯。*梁立勇:《讀〈系年〉札記》,《深圳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科版)2012年第3期。其論甚是。下面我們根據(jù)《史記》的兩處記載,對此作進一步考辨。

先具列兩處記載如下:

哀侯十一年,初,哀侯娶陳,息侯亦娶陳。息夫人將歸,過蔡,蔡侯不敬。息侯怒,請楚文王:“來伐我,我求救于蔡,蔡必來,楚因擊之,可以有功?!背耐鯊闹?,虜蔡哀侯以歸。哀侯留九歲,死于楚。凡立二十年卒。(《管蔡世家》)

六年,伐蔡,虜蔡哀侯以歸,已而釋之。楚強,陵江漢間小國,小國皆畏之。十一年,齊桓公始霸,楚亦始大。(《楚世家》)*引文分見《史記》第5冊,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1895、2047頁。

兩相對照,非常清楚,《楚世家》的“六年,伐蔡,虜蔡哀侯以歸,已而釋之”。一句在《管蔡世家》的對應(yīng)性記載應(yīng)為:“楚文王從之,虜蔡哀侯以歸。”這一事件,也即上文所論《左傳》莊公十年的“以蔡侯獻舞歸”與《清華簡》的“獲哀侯以歸”。是為楚王第一次虜哀侯,其結(jié)局只有《楚世家》記了下來,“已而釋之”。這一論斷,可以從兩處材料得到旁證。其一,《左傳》莊公十四年:“楚子以蔡侯滅息,遂伐蔡。秋七月,楚入蔡?!边@一記載表明,蔡侯此時當(dāng)在蔡而非在楚,不然楚子二次伐蔡的口實,實無處著落。其二,即前文對《呂氏春秋》“佯善蔡侯”的分析,楚王此時主要目的,志在得息而已。故此,第一次虜哀侯的結(jié)局,當(dāng)為“已而釋之”無疑。具體時間,《史記·十二諸侯年表》系于魯莊公十年、楚文王六年,沒有問題。

問題在于楚王第二次虜哀侯,《管蔡世家》與《楚世家》的記載,就含混了許多。此事可靠的討論基點,應(yīng)為《春秋》經(jīng)莊公十四年:“秋七月,荊入蔡。”*清儒崔適曾基于《管蔡世家》的記載,懷疑此處“楚入蔡”一事的真實性:“是時哀侯虜于楚,已非蔡君,以虜之一言而入其故國,楚子當(dāng)不如是之憤憤焉,其可通乎?”乃囿于“哀侯留九歲”之說,我們的看法與此不同,詳后。崔適:《春秋復(fù)始》卷十七,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部印行,1918年,第220頁。這一事實略顯奇怪地被《史記》的兩處記載所忽略。先來看《楚世家》的記載:“十一年,齊桓公始霸,楚亦始大?!睋?jù)年表,楚文王十一年為魯莊公十五年,也即楚于魯莊公十四年七月“入蔡”之役后,緊接著即“始大”。據(jù)此可以推測,《楚世家》所依據(jù)之史源的作者,很可能是明晰此次“荊入蔡”的意義的,只是故意不記。*楚借此次入蔡與虜哀侯而“始大”,這一記載故意隱去此節(jié),似可推定,《楚世家》所依據(jù)的材料,很可能來源于楚文獻。至于《管蔡世家》所述,顯然是未分清哀侯兩次被虜?shù)氖聦崱?考《管蔡世家》本節(jié)文字自“初”字至“虜蔡哀侯以歸”一段為插入語。其原本所述事件應(yīng)為“哀侯十一年……哀侯留九歲,死于楚”。我們認(rèn)為,插入語部分無疑為敘述哀侯第一次被虜事件,而剩余部分本應(yīng)敘述哀侯第二次被虜,然而由于此節(jié)作者未分清哀侯兩次被虜?shù)氖聦崳识陔s糅兩事的過程中,皆系之于哀侯十一年,由此致誤。其后史公《十二諸侯年表》即據(jù)以系“楚虜我侯”于蔡哀侯十一年(魯莊公十年),當(dāng)為因襲這一錯誤而致。今考“楚虜我侯”一句語氣為蔡人自述,當(dāng)是蔡人對哀侯第二次被虜不得歸的原始描述,其對應(yīng)時間,當(dāng)為蔡哀侯十五年(魯莊公十四年),則哀侯留楚時間當(dāng)為五年而非九年?!赌瓯怼匪禃r間,見《史記》第2冊,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706頁。對于我們的討論來說,有意義的是它保留了哀侯二次被虜?shù)慕Y(jié)局,即“死于楚”。

進一步說,楚王第二次伐蔡的口實,或與息媯有關(guān)。而其戰(zhàn)略意圖,當(dāng)為服蔡。清儒顧棟高曾注意到:“楚在春秋,北向以爭中夏,首滅呂滅申滅息,其未滅而服屬于楚者曰蔡。蔡為今汝寧府上蔡縣。汝寧諸小國盡屬于楚,獨蔡存?!币蛘摗按呵飼r楚始終以蔡為門戶”。*顧棟高:《春秋大事表》第二冊,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第2024頁。為顧氏此語作一補充論證,我們說楚王二次伐蔡之虜哀侯,當(dāng)是楚以蔡為門戶之始。與其形成對應(yīng)的,是為《左傳》隱公十一年記鄭莊公之服許以固南方。

論者或因《呂氏春秋》記載此事多權(quán)謀色彩而疑為后人偽作。我們分析此處楚王“佯善蔡侯”的記載則可信度非常高。童書業(yè)先生即指出,此時楚國尚不強,故多用計取。*可參童書業(yè):《春秋左傳研究(校訂本)》“楚之始興”條,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44~46頁。且觀《左傳》所記春秋初年史事,雖諸侯之間時相攻伐,卻絕少作無原因之戰(zhàn)。然楚國史事初見《左傳》,即以“楚武王侵隨”為始,《史記》載隨侯之語曰,“我無罪”。是楚國之尚強力權(quán)謀,其來有自,此亦其所以為諸夏目為蠻夷也。

可以清楚地看到,楚王之作為,與上文所論息、蔡之爭一直維持在禮的外表之下,恰成對比。

(四)

周室衰微,“天方授楚”。*《左傳》桓公六年,季梁諫隨侯語。見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附??庇?》,第1749頁。首當(dāng)其沖的即處于其間的漢陽諸姬。在失去宗周的堅強后盾之后,諸姬只能依靠自身的聯(lián)合來防御楚國,而其聯(lián)系紐帶則為周禮。就此來說,由息媯一介女子引發(fā)的息蔡之爭具有禮制背景,并不奇怪。

但是,本文考證息蔡之爭有禮的背景,并非為了說明哀侯或息侯為守禮的謙謙君子。恰恰相反,在雙方看似循禮而行的背后,指向的皆為一己之私欲。本來,禮的制作初衷,是為了節(jié)制欲望以止?fàn)?。至此,則走向了反面。身處其間的息侯,終于將目光轉(zhuǎn)向禮樂之外。

從中,我們或可窺見周禮崩壞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即禮樂的制度形式仍然存在,卻失去了貴族精神內(nèi)在德性的支撐而走向空殼化。顧炎武曾對比春秋戰(zhàn)國,云“春秋時猶尊禮重信,而七國則絕不言禮與信矣”。*黃汝成:《日知錄集釋》卷十三,“周末風(fēng)俗”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749頁。從我們的分析來看,春秋所講之禮,大致是這一被工具化之禮。處于華夏文明外圍的楚國,也正是在這一背景下,逐步強大,開始蠶食中原諸侯。

[責(zé)任編輯 陳文彬]

Where Virtue Lost the Proprieties Appeared: On the Chapter of “Marquis Ai of Cai Took Wife from Chen” in the Tsinghua Bamboo Slips

CHENG Fu-lei LI Ruo-hui

(SchoolofPhilosophy,FudanUniversity,Shanghai200433,China)

In the early years of th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 (770-476BC), the royal families of the Zhou Dynasty declined and the State of Chu rose to prominence rapidly. The nearby vassal states, whose royal family name was Ji(姬), had to unite and resist the aggression of the State of Chu, and the bond among them was none other than the rites of Zhou(周禮). According to theZuoZhuan,ShiJiandTsinghuaBambooSlips, the event critical to the rise of the State of Chu was actually the fighting among the three States of Chu, Cai and Xi, and the cause of this fighting was Xi Gui, a female royal family member of the State of Xi. In theZuoZhuan, the comments were aimed at Marquis Ai of Cai, who was criticized as evil and this interpretation was obviously limited to the sphere of ethics. As a matter of fact, the story of Madam Xi involved a great number of issues on the norms of etiquette and the essence was the dispute on the forms of marriage. In theTsinghuaBambooSlips, it was recorded that Marquis Ai of Cai wanted to take Xi Gui as his concubine, while inZuoZhuan, the record was being impolite to the guest. Although both of the records are not similar in words, they have fully proved the truth of this case, which was merely interpreted from two different perspectives. Marquis Ai of Cai wanted to take Xi Gui as his concubine because he thought she was his wife’s sister and he could do so as the concubine marriage was allowed in the rites of Zhou. However, his conduct was not recognized by bothZuoZhuanandTsinghuaBambooSlips, which interpreted this case in different ways.ZuoZhuanstart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thics and criticized Marquis Ai of Cai as being impolite to his guest, whileTsinghuaBambooSlipsrecorded the exact conduct of Marquis Ai of Cai, who wanted to take his wife’s sister as his concubine. However, Marquis Ai of Cai’s conduct was not against the rites of Zhou so that Marquis of Xi had no excuse to attack the State of Cai. As a consequence, Marquis of Xi, who used to attack the State of Zheng without any hesitation in the early years of th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 now had to invite King Wen of Chu to deal with his neighboring state and meanwhile, he also broke the bond that the vassal states had established. From the above analysis, it can be concluded that the reason why the rites of Zhou declined is that although their forms did exist, the spiritual support from the royal families had vanished. It is owing to this that the State of Chu became stronger and started to nibble at the states in the Central Plains.

inhospitality; maternal aunt; concubine marriage; the fighting between Xi and Cai

成富磊,上海立信會計金融學(xué)院講師,復(fù)旦大學(xué)哲學(xué)學(xué)院博士后。 李若暉,復(fù)旦大學(xué)哲學(xué)學(xué)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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