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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權(quán)之域與首善之區(qū)
——兩漢散體賦都邑理念的差異

2017-07-31 21:08:21侯文學
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7年4期
關(guān)鍵詞:賦家班固天子

侯文學

(吉林大學 文學院, 長春 130012)

中國古代文學研究

威權(quán)之域與首善之區(qū)
——兩漢散體賦都邑理念的差異

侯文學

(吉林大學 文學院, 長春 130012)

兩漢散體賦對于都邑的賦寫,實質(zhì)上是賦家基于時代訴求而產(chǎn)生的都邑理念的藝術(shù)再現(xiàn)。此類題材的賦作,大體呈現(xiàn)出兩種傾向:以司馬相如為代表的賦家以表現(xiàn)天子威權(quán)為主,突出西都長安的壯麗饒富;以班固、張衡為代表的賦家以表現(xiàn)天子德治為主,賦文打破了歷史發(fā)生順序,重新組合東漢帝王的禮制活動,或按照由內(nèi)而外的德化順序,或按照禮書所載一年四季的禮儀安排,表現(xiàn)永平之政,突出東都洛陽首善之區(qū)的地位。由揚雄發(fā)端的關(guān)于司馬相如賦二元對立的諷諫結(jié)構(gòu)的解讀,以及班固、張衡賦作對于頌今、諷諫立場的強調(diào),使其賦文中西都壯麗背后的樹威意識被淡化乃至被忽略,代之以淫侈之私欲的表達。

漢賦 都邑理念 威權(quán)之域 首善之區(qū)

都邑是古代帝王政治權(quán)力的空間表達,也是古代文人士子趨騖與關(guān)注的所在。對于兩漢涉及都邑題材的散體賦,學者們的討論主要集中在其諷諫的創(chuàng)作動機,抑或聚焦于其對漢代都邑制度的反映,而對于以賦家為代表的漢人都邑理念的探討則很是薄弱。

一、 威權(quán)之域:漢代散體賦中的西都形象

(一) 長安的壯麗饒富與統(tǒng)治者的威權(quán)訴求

漢高祖以布衣提三尺劍取得天下,需要解決諸多方面的問題,天子威權(quán)的樹立是其中之一。據(jù)《漢書·叔孫通傳》記載,劉邦已并天下,諸侯于定陶共尊劉邦為皇帝,但群臣“飲爭功,醉或妄呼,拔劍擊柱”,劉邦深以為患,叔孫通趁機勸說劉邦“起朝儀”。于是叔孫通獲命與魯諸生三十人,“及上左右為學者與其弟子百余人”,采古禮與秦儀雜就而成漢朝儀。叔孫通的朝儀集中體現(xiàn)了朝堂的等級之別,也確實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竟朝置酒,無敢歡嘩失禮者?!彼愿咦婵畤@:“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p>

叔孫通制禮,對于草莽出身的劉邦集團確是必要的努力。禮的實質(zhì)是等級制度,是維護統(tǒng)治、樹立威權(quán)的重要手段和工具。但朝儀對于龐大帝國機構(gòu)的秩序建構(gòu)而言仍然有鞭長莫及之憾。因此,經(jīng)過呂后之亂而即位的文帝,其節(jié)儉與優(yōu)容的施政方針固然對經(jīng)濟的發(fā)展有利,但其優(yōu)容無為政策也給中央集權(quán)政治帶來一系列后患,彼時諸侯王“等齊”(賈誼《新書·等齊》)于天子的現(xiàn)象十分嚴重,景帝時吳楚七國之亂的爆發(fā),可以說是文帝政策的直接后果。天子的威嚴,自高帝至景帝時時受到挑戰(zhàn),真正收回天子至上威權(quán)并成功高踞天下人之上的是漢武帝。他一方面通過眾建諸侯的方式削弱地方諸侯的權(quán)力,使其后諸侯“惟得衣食租稅,不與政事”(《漢書·諸侯王表》),一方面征伐四夷,同時也在富厚的經(jīng)濟環(huán)境中大興土木,擴建上林禁苑,修建建章宮、甘泉宮,在帝王宮室苑囿方面,真正達到了蕭何所說的“且亡令后世有以加”(《漢書·高帝紀》)的程度。大漢天子的威權(quán),也因為上述諸種舉措的成功而得到保障。

帝王威權(quán)的回收與鞏固在武帝時完成,這里面固然有其個人的施政品格在起作用,但前人及時人的言說建議也不可忽視。儒學在武帝威權(quán)于物質(zhì)形式方面的落實中起到重要作用。前人論及儒學,往往與尚儉聯(lián)系起來,而對其于華美富麗一面的強調(diào),則關(guān)注不足。對此,我們有必要略作申說。文帝時期,賈誼注意到諸侯王“等齊”于天子的現(xiàn)象,并以此為重要議題,深以為憂:“衣服疑者,是謂爭先;厚澤疑者,是謂爭賞;權(quán)力疑者,是謂爭強;等級無限,是謂爭尊。” (《新書·服疑》)面對天子威權(quán)受到的挑戰(zhàn),賈誼建議“貴賤有級,服位有等”,使天下之人“見其服而知貴賤,望其章而知其勢”。具體而言,就是:“制服之道,取至適至和以予民,至美至神進之帝。奇服文章,以等上下而差貴賤?!?(《新書·服疑》)賈誼顯然是傾向以宮室、車服等器物用度的華美富麗來顯示天子之威嚴的,他曾有這樣的比喻:“人主之尊,辟無異堂。階陛九級者,堂高大幾六尺矣。若堂無陛級者,堂高殆不過尺矣。天子如堂,群臣如陛,眾庶如地,此其辟也。故陛九級上,廉遠地則堂高;陛亡級,廉近地則堂卑。高者難攀,卑者易陵,理勢然也。” (《新書·階級》)賈誼并不反對高屋廣廈,只是主張它與等級制度相應。依賈誼之意,天子之尊高不可及,其用物之華美必須無以復加。

賈誼提出的用服物的華美體現(xiàn)天子的威權(quán),是有儒家禮學文獻作為依據(jù)的。先秦禮學文獻已經(jīng)提示:在社會生活場域,禮以多、大、高、文為貴(《禮記·禮器》)。簡單來說,就是等級秩序(“禮”)需要借助于外在方式(“器”)來表達,而資源分配多寡則是其外在方式之一。等級愈高,所享有的資源愈豐富。這樣選擇是有理由的,所謂“禮之以多為貴者,以其外心者也。德發(fā)揚,詡?cè)f物,大理物博,如此則得不以多為貴乎?故君子樂其發(fā)也”(《禮記·禮器》)。即便是主張“少損周之文致,用夏之忠”的一代儒宗董仲舒,對此也表示贊同。其《賢良對策》有云:“臣聞制度文采玄黃之飾,所以明尊卑,異貴賤,而勸有德也。故《春秋》受命所先制者,改正朔,易服色,所以應天也。然則宮室旌旗之制,有法而然者也。故孔子曰:‘奢則不遜,儉則固?!瘍€非圣人之中制也?!?《漢書·董仲舒?zhèn)鳌?此說與其借助于宗教神學強調(diào)君權(quán)至高無上的天人理論,一并構(gòu)成完整的理論體系,深契時代之需,也應和著武帝“玄黃旌旗之飾”(《漢書·董仲舒?zhèn)鳌?的興趣,故一經(jīng)提出,即受到武帝的重視。

宣帝時的治政多“循武帝故事”(《漢書·劉向傳》),使武帝確立的漢家制度得以穩(wěn)定。西漢帝王的樹威工程以甘露二年(前52)呼韓邪單于的歸附為標志而達到頂點。宣帝詔“其以客禮待之,位在諸侯王上”的待遇對待呼韓邪單于,以顯示安撫之意,但在雙方相見的程序中,史家特意強調(diào)宣帝召見呼韓邪單于的地點與節(jié)目,是“置酒建章宮,饗賜單于,觀以珍寶”(《漢書·宣帝紀》)。建章宮以高邃華麗著稱,宣帝選在此地饗賜呼韓邪與下面的“觀以珍寶”目的一致,即以物質(zhì)的宏富來顯示漢家天子的威嚴,以達到震懾蠻夷的目的。

(二) 兩漢散體賦的文學表現(xiàn)

從漢初以來帝王所焦慮的樹立威權(quán)問題,至武帝方真正解決。在文學上較早予以回應的是司馬相如的《天子游獵賦》。此賦雖然名為《天子游獵賦》,實則是班固、張衡等人《兩都》《二京》等都邑賦的雛形,對此認識,學界并無異議,而對于此賦的創(chuàng)作時間則存在爭議。*具體爭議可以參閱龍文玲:《司馬相如〈上林賦〉〈大人賦〉作年考辨》,《江漢論壇》2007年第2期。劉躍進題之以《子虛上林賦》,并據(jù)《上林賦》提及的異域名物入上林苑的時間、賦文結(jié)尾部分,以及武帝建元六年(前135)興儒的關(guān)系等三條理由,將之系于元光元年(前134)*參見劉躍進:《〈子虛賦〉〈上林賦〉的分篇、創(chuàng)作時間及意義》,《文史》2008年第二輯。。此說理據(jù)充分,頗可信從。

宮館、苑囿是帝王生活環(huán)境的主要構(gòu)成,也是天子之威可以落實的物質(zhì)形式。因此,司馬相如此賦之下篇即《文選》目為《上林賦》者,其第一部分主要是展示帝王苑囿之美及田獵之樂,在物質(zhì)層面壓倒齊、楚兩國;第二部分則敘寫天子的勤政措施與禮樂建設(shè),在精神層面壓倒諸侯,以全面彰顯天子的威權(quán)。需要申說的是,相如賦將兩部分內(nèi)容設(shè)為天子依時之先后而行的兩種舉措,固然后者是其稱頌的對象,前者也未必受到賦家的否定。由物質(zhì)上升到精神,這是自枚乘《七發(fā)》以來即已形成的賦文本的內(nèi)在結(jié)構(gòu)。至于兩者被視為正反對立的行為,以為前者彰顯帝王奢侈荒淫之意,后者乃是賦家期待的內(nèi)容,是對前者的反撥,則無疑是受到儒家經(jīng)學官方意識形態(tài)地位確立以后尤其是揚雄以后賦論家的影響。

司馬遷較早站在儒家詩教立場上看待相如之賦,謂“相如雖多虛詞濫說,然其要歸引之節(jié)儉,此與《詩》之風諫何異”(《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司馬遷對于相如賦的華麗辭藻及夸張手法頗不以為然,但重視其歸于節(jié)儉的思想立意,而司馬相如本人卻未必持有這樣的立場。其《大人賦》在西漢后期傳播中的遭遇可以作為輔助的說明?!妒酚洝に抉R相如列傳》說他作《大人賦》,是鑒于“上好仙道”,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臣嘗為《大人賦》,未就,請具而奏之?!睋?jù)此,司馬相如先有了《大人賦》的未完成稿,并且頗為得意其“靡”,故愿意完成奏上以滿足武帝的仙趣。司馬遷也有附帶的說明:“相如以為列仙之傳居山澤間,形容甚臞,此非帝王之仙意也,乃遂就《大人賦》?!彼抉R相如將“大人”最終達成的境界描述為“下崢嶸而無地兮,上寥廓而無天。視眩眠而無見兮,聽惝恍而無聞。乘虛無而上假兮,超無友而獨存”,這是一個“天地與我并生”的獨立無偶的境界,引人無限遐想。賦奏,“天子大悅,飄飄有凌云之氣,似游天地之間意”,可以說司馬相如奏《大人賦》的目的達成了。但相如奏《大人賦》的目的,在西漢后期揚雄那里,卻遭到誤讀?!稘h書·揚雄傳》錄揚雄《自序》:“雄以為賦者,將以風也,必推類而言,極麗靡之辭,閎侈鉅衍,競于使人不能加也,既乃歸之于正,然覽者已過矣。往時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賦》,欲以風,帝反縹縹有陵云之志。由是言之,賦勸而不止,明矣?!痹凇斗ㄑ浴の嶙印分校瑩P雄對于靡麗之賦的“諷”“勸”矛盾問題也有類似申說。這一觀點得到班固的推揚,并將之拿來作為對于司馬相如賦的評價?!稘h書·司馬相如傳》:“揚雄以為靡麗之賦,勸百而風一,猶騁鄭衛(wèi)之聲,曲終而奏雅,不已戲乎?”至此,散體賦勸諷二元對立的文本結(jié)構(gòu)形態(tài)的理論才得到普遍認同。

上述文字立意在與齊楚二國的獵苑爭勝,落筆主要在兩個方面:天子上林苑獵區(qū)的廣大與財富的眾多。筆法夸張,頗遭后人詭濫不實的詬病。但作為賦體文學,它首先是“苞括宇宙”“總攬人物”的賦家之心的呈現(xiàn),也是天子納天下萬物于一苑的情實所致,其表象背后更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詩·小雅·北山》)的帝王觀念的落實。苑囿宛然是帝國版圖的縮影,天子縱獵其中,其“萬物在我腳下,河山在我手中”的恢弘氣勢得以展示。

武帝的聲威為東漢前期的定都之爭增添了歷史文化內(nèi)涵,在都長一派的賦寫中成為鋪陳的重點。杜篤《論都賦》以追憶的方式再現(xiàn)西漢長安的帝京之美,建議東漢帝王都之。賦文先概述高祖創(chuàng)業(yè)、文帝守文的歷史,繼之以武帝功業(yè)的鋪陳,重點在對外用兵的一面。寫其鉤深圖遠,北擊匈奴,開通西域,又“立候隅北,建護西羌。捶驅(qū)氐、僰,寥狼邛莋。東攠烏桓,蹂轔濊貊。南羈鉤町,水劍強越。殘夷文身,海波沫血??たh日南,漂概朱崖。部尉東南,兼有黃支。連緩耳,瑣雕題”,凡此種種,用以說明廱州本“帝皇所以育業(yè)、霸王所以衍功”的所在,是“帝王之淵囿,而守國之利器”(《后漢書·杜篤傳》),亦即西漢盛世的憑借。

西漢的帝都以壯麗威嚴取勝,并給后人留下深刻印象。在東漢班固、張衡等賦家西不如東的賦寫中,西都壯麗的美仍是不可否認的存在。對于西漢宮室的壯麗,東漢賦家傾注了較多筆墨,從三個方面予以鋪陳:首先表現(xiàn)在上與天象紫宮相合,其次表現(xiàn)為基址的隆高,再次,表現(xiàn)為宮館數(shù)量眾多。當然,班、張等東漢賦家賦寫西都頗多貶抑之言,奢靡享樂是他們賦予西都的新意蘊,穿插于宮室、田獵中的女性描寫就是為此立意服務。班、張這樣寫的目的是反襯東都之盛德,諷諫東漢帝王,這是古今論者的常識。但我們要強調(diào)的是,這并不必然排除班、張等賦家對于西都在樹威方面的肯定。西都之奢華與樹威的關(guān)系在關(guān)于西都的賦寫中同樣構(gòu)成一個主旋律,如寫宮室部分,“惟帝王之神麗,懼尊卑之不殊”(《西京賦》)一語是關(guān)鍵,其他鋪敘都是依此展開,反映著西漢帝王宮室修筑“重威”思想。至于游獵方面,班、張等也不否認西漢帝王“奮大武乎上囿”,乃是基于“威戎夸狄”(《西都賦》)的耀威目的,只是西都之樹威不如東都之建德層次更高罷了。

二、 首善之區(qū):漢代散體賦中的東都形象

(一) 洛陽的禮制建設(shè)與統(tǒng)治者的德治意趣

西漢立國二百年后,王莽篡漢,僅十八年之后,新莽政權(quán)即被推翻。人心思漢是當時的情勢。民間甚至傳言:“劉氏真人,當更受命?!?《后漢書·劉玄傳》)西漢帝王的統(tǒng)緒,成為各路義軍的旗幟。如劉林“乃詐以卜者王郎為成帝子子輿”,立王郎為天子。(《后漢書·光武帝紀》)光武帝本人也是高祖九世孫,“出自景帝生長沙定王發(fā)” (《后漢書·光武帝紀》);更始帝劉玄則是光武帝族兄,也是劉姓子孫;赤眉立城陽景王之后劉盆子為帝,也是基于同樣的考慮:“當求劉氏共尊立之。”(《后漢書·劉盆子傳》)而劉秀之所以能夠從眾多劉姓子孫中脫穎而出,除了軍事上的勝利之外,還有民心的支持,而后者的獲得則是通過對于前漢典章的維持。《后漢書·光武帝紀》載,王莽死后,更始將北都洛陽,以劉秀行司隸校尉,使前整修宮府,“于是置僚屬,作文移,從事司察,一如舊章”。劉秀此舉受到三輔吏士的稱贊,老吏或垂涕曰:“不圖今日復見漢官威儀!”民心因此歸附,“由是識者皆屬心焉”。

由此看來,經(jīng)過西漢二百年的統(tǒng)治,劉姓帝業(yè)的傳承已經(jīng)深入人心,劉秀甫建帝業(yè),政治血統(tǒng)的自信已經(jīng)不是問題。困擾西漢前期諸帝的問題,在光武帝這里已經(jīng)不復存在?!稏|觀漢記》載,建武七年(31)杜林上疏,以為“堯遠于漢,民不曉信,言提其耳,終不悅諭”,“郊祀高帝,誠從民望,得萬國之歡心,天下福應,莫大于此”,*劉珍等撰,吳樹平校注:《東觀漢記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528頁。就是這種血統(tǒng)自信的最好說明。加之以劉秀對于西漢哀平之際興起的讖緯的利用,造成“受命中興”的輿論效果,劉秀即真的合理性從而在天命層面獲得保障。

與漢代政權(quán)穩(wěn)固相一致的,是儒學作為官方意識形態(tài)的變化。如果說武帝時期的儒學主要是解決權(quán)力分散,以及與此相關(guān)的樹立帝王政治威權(quán)的問題,并且此一問題在武帝時已經(jīng)獲得解決,此后劉姓的統(tǒng)治基礎(chǔ)得以穩(wěn)固,儒家所倡導的禮樂教化開始提上日程,依禮治國成為歷史與邏輯的必然。但武帝的舉措與他所提倡的儒學卻存在較大差距。功成治定之后,漢家制度與儒學(古禮)之間的矛盾開始彰顯。比如武帝確立的甘泉泰畤之禮,雖然對于一統(tǒng)政權(quán)的威權(quán)樹立起到較大作用,但它來源于方士的建議,與儒家禮學文獻的記載頗有差距,因而在西漢后期受到儒者的攻擊。自元、成二帝起,漢制與古禮之間的沖突日益激烈,直到漢平帝時王莽主政,此一矛盾才最終解決。這表現(xiàn)在都邑建設(shè)上,便是依托先秦禮學文獻規(guī)劃都邑建筑。先秦禮學文獻記載先王于都邑南郊祀天、北郊祀地,天子有明堂、靈臺、辟雍等禮制建筑,而據(jù)《漢書·平帝紀》、《王莽傳》、《后漢書·張純傳》等文獻記載,平帝元始(1~5)年間,王莽依據(jù)《周禮》等文獻,對于禮制作出一系列改革,起明堂、辟雍、靈臺,恢復南北郊祭祀天地制度,使武帝以來頗雜方術(shù)的禮儀向古禮靠攏。新莽時期,這一制度得以延續(xù)并強化。

光武帝本人正是在這種文化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逗鬂h書·光武帝紀》敘光武帝少年時代的經(jīng)歷,特別點出:“王莽天鳳中,乃之長安,受《尚書》,略通大義?!彼浴皭酆媒?jīng)術(shù)”的劉秀即位后,往往“未及下車,而先訪儒雅,采求闕文,補綴漏逸”,效果也是顯著的。先時逃遁林藪的儒者們,“自是莫不抱負墳策,云會京師”(《后漢書·儒林傳》)。光武帝定都洛陽以后,延續(xù)并落實西漢后期的都邑設(shè)想,即所謂“元始中故事”。據(jù)《后漢書·祭祀志》,建武元年(25)光武帝即位于鄗(今河北高邑東),就依禮“為壇營于鄗之陽”,“祭告天地,采用元始中郊祭故事”。第二年正月,“初制郊兆于洛陽城南七里,依鄗,采元始中故事”。三十三年(57)正月,又立北郊,“別祀地祇,位南面西上,高皇后配”,“如元始中故事”?!栋谆⑼ā肥钦碌蹠r期官方經(jīng)學的記錄,相當一部分內(nèi)容是其時朝廷禮制的解釋說明。可以說,到章帝時期朝廷禮制建設(shè)已經(jīng)洋洋乎大觀了。

禮治的思想原則是德治。在儒家看來,德在禮中,因禮而顯?!抖Y記·曲禮上》如是闡明德、禮的關(guān)系及明禮的重要性:“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正俗,非禮不備?!币笾螄木印肮Ь催す?jié)退讓以明禮”。東漢諸帝十分注重德政。光武帝標榜自己治理天下是行“柔道”(《后漢書·光武帝紀》),又說“柔者,德也”(《后漢書·臧宮傳》)。這也成為東漢的開國綱領(lǐng)。此德政落實于都邑建制,則是在洛陽修筑諸多禮儀建筑,而以“三雍”最為醒目。東漢官方經(jīng)學文獻對于“三雍”的解釋,莫不以“德”為意?!栋谆⑼āけ儆骸罚骸疤熳恿⒈儆汉危勘儆核孕卸Y樂,宣德化也。辟者,璧也,象璧圓,以法天也。雍者,雍之以水,象教化流行也。辟之言積也,積天下之道德?!薄疤熳恿⒚魈谜撸酝ㄉ耢`,感天地,正四時,出教化,宗有德,重有道,顯有能,褒有行者也?!薄疤熳铀杂徐`臺者何?所以考天人之心,察陰陽之會,揆星辰之證驗,為萬物獲福無方之元。”陳立《疏證》引古微書《援神契》:“靈臺考符,居高顯神,圣王所以宣德察微?!?班固撰,陳立疏證:《白虎通疏證》,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第265頁。

(二) 東漢散體賦的藝術(shù)表現(xiàn)

由于歷史的諸多引領(lǐng),東漢前期帝王致力于德政建設(shè),并在都邑規(guī)劃、個人行為方面做出比較全面的落實。作為一代文學的散體賦必然要對此有所表現(xiàn),這類作品以班固《東都賦》、張衡《東京賦》為代表。在賦家的藝術(shù)再現(xiàn)中,不但有東漢歷史的真實面影,更寄托著賦家關(guān)于都邑(政治)的理想。

班固《東都賦》*按本文所引《兩都賦》,均出自《后漢書·班固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結(jié)尾部分借東都主人之口,批評通過西都賓傳遞出來的巨麗侈靡的都邑理念,責其“但知誦虞夏之《書》,詠殷周之詩,講羲文之《易》,論孔氏之《春秋》,罕能精古今之清濁,究漢德之所由”,強調(diào)東漢帝王的“德政”。所謂“漢德”就是賦文前面所稱頌的建武之治、永平之政?!稏|都賦》稱頌光武帝的政治,說他“更造夫婦,肇有父子,君臣初建,人倫寔始”,“分州土,立市朝,作舟車,造器械”,“龔行天罰,應天順人”,“遷都改邑”,“克己復禮,以奉終始”,“憲章稽古,封岱勒成”,“案《六經(jīng)》而校德,妙古昔而論功”,每一項舉措都與某位前代明王相類,意在說明光武帝集前代圣王之功業(yè)于一身,所為皆是“仁圣之事”、“帝王之道”。核諸史書,我們知道,除了遷都改邑、封岱勒成二事,其他幾項很難落到實處,從手法上來看,以虛寫為主。

賦文稱頌明帝,先是強調(diào)其在光武帝奠定的基業(yè)基礎(chǔ)上,“重熙而累洽”,繼寫明帝的一系列禮儀活動,每一項禮儀活動鋪陳之前,大多有表示因果、遞進、承接關(guān)系的連詞引領(lǐng):先是“盛三雍之上儀,修袞龍之法服,洪鴻藻,信景鑠,揚世廟,正予樂”,接下來是“乃動大路,遵皇衢,省方巡狩”,繼以“然后增周舊,修洛邑”,“外則因原野以作苑”,目的是“順時節(jié)而蒐狩”,狩獵之后,“于是薦三犧,效五牲,禮神祇,懷百靈。覲明堂,臨辟雍,揚緝熙,宣皇風,登靈臺,考休徵”,結(jié)果是四方“自孝武所不能征,孝宣所不能臣,莫不陸詟水慄,奔走而來賓”,“遂綏哀牢,開永昌”。秩序井然。

值得注意的是,班固對于永平之政的賦寫并沒有按照明帝舉措的實際順序來構(gòu)思,而是按照他對于帝王德治的理想重新組合了明帝的行為。比如,據(jù)《后漢書·明帝紀》記載,明帝“服冠冕衣裳”以行三雍之禮(“宗祀光武皇帝于明堂”、“升靈臺”、“幸辟雍”)集中在永平二年(59),“正予樂”(即“改大樂為大予樂”)在永平三年(60);明帝的省方巡狩,計有三次,依次是永平二年(59)的西巡、永平十年(67)的南巡、永平十五年(72)的東巡;增修宮殿(即北宮)的舉措在永平三年(60)至永平八年(65);綏哀牢、開永昌事發(fā)生在永平十二年(69);校獵事則發(fā)生在永平十五年(72)。但班固的行文順序卻將明帝的“正予樂”提到第一次省方巡狩之前,將綏哀牢事置于校獵蒐狩之后,這就構(gòu)成了一個新的因果序列:明帝先依禮治京師朝廷,然后才巡狩“散皇明以燭幽”;“中夏”布德之后乃有增修宮室苑囿的行為;文治大備,乃繼之以“蒐狩”“講武”,而蒐狩活動因為西漢賦家的鋪陳,最容易給人以奢靡縱欲的印象,故作者間以《詩》《禮》之語穿插,所謂“臨之以《王制》,考之以《風》《雅》,歷《騶虞》,覽《四驖》,嘉《車攻》,采《吉日》”云云,都提示此舉與前代明王的禮制相合,復又收之以“薦三犧,效五牲,禮神祇,懷百靈”的祭祀活動,表明東都帝王的田獵乃是服務于禮儀目的,非耽于逸樂。文武兼修之后,天子乃向四裔宣布神威,所謂“瞰四裔而抗棱”,結(jié)果自然是周邊方國部族前來歸附,于是天子順勢“綏哀牢,開永昌”。

《東都賦》接下來便寫天子因萬方歸附而在云龍門盛禮興樂,行春日萬國朝會的大典。我們看其中的酒宴規(guī)模與場面描寫:“乃盛禮樂,供帳置乎云龍之庭,陳百僚而贊群后,究皇儀而展帝容。于是庭實千品,旨酒萬鐘。列金罍,班玉觴,嘉珍御,大牢饗。爾乃食舉雍徹,太師奏樂,陳金石,布絲竹,鐘鼓鏗鎗,管弦曄煜。抗五聲,極六律,歌九功,舞八佾,韶武備,太古畢。四夷間奏,德廣所及,仱佅兜離,罔不具集?!边@段文字以虛寫為主:天子賜予的禮物是“庭實”,食物是“太牢”,所奏之樂舞則是《韶》《武》之類的上古雅樂。文字以《詩》《左傳》《論語》等經(jīng)典之語為多。即便是奏起四夷之樂,也是“德廣所及”的范圍。賦家始終小心翼翼地保持著經(jīng)學理性,借助經(jīng)典之語,為這個盛大場面罩上儒家禮樂文化的光輝。

班固對于永平之政的鋪陳,無論是祭祀、巡狩,還是服制、田獵,莫不以禮為據(jù),所奏音樂也都是雅頌之聲。這就給我們造成一個印象:明帝所行完全是理性的安排——其治政遵循由內(nèi)及外的順序,沒有個人的欲望。這固然如前所言得力于賦文對于帝王舉措的重新安排,也有賦家虛語的作用。比如明帝時的宮室修造,就并非如班固所云“皇城之內(nèi),宮室光明,闕庭神麗,奢不可逾,儉不能侈”,完全符合禮制的規(guī)定。班固《東都賦》所表彰的明帝“增周舊”的工程,主要是指包括德陽殿在內(nèi)的洛陽北宮的建造,這項工程也因設(shè)計的崇高弘麗而受到當時朝臣的反對?!对幽现尽ず鬂h城闕宮殿古跡》:“《東觀漢記》曰:明帝欲起北宮,尚書仆射鐘離意上書諫,出為魯相。后起德陽殿,殿成,百官大會。上謂公卿曰:‘鐘離尚書若在,不得成此殿?!钋坝袞|閣,《漢官典職》曰:‘德陽殿畫屋朱梁,柱皆金鏤,一柱三帶,韜以赤緹,周旋容萬人。激洛水于殿下?!?徐松:《河南志》,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第48頁。班固的敘述,顯然帶有他個人的理想化色彩。而班固猶以為未足,賦文接著寫明帝躬自節(jié)儉以化天下:“乃申舊章,下明詔,命有司,班憲度,昭節(jié)儉,示大素。去后宮之麗飾,損乘輿之服御,除工商之淫業(yè),興農(nóng)桑之上務?!毙Ч求@人的夸張:海內(nèi)之人盡皆“棄末而反本,背偽而歸真,女脩織紝,男務耕耘,器用陶匏,服尚素玄。恥纖靡而不服,賤奇麗而不珍,捐金于山,沈珠于淵”。而史書對于明帝節(jié)儉的記載,僅見于永平十二年(69)五月頒布的一份禁奢的詔書:“今百姓送終之制,競為奢靡。生者無擔石之儲,而財力盡于墳土。伏臘無糟糠,而牲牢兼于一奠。糜破積世之業(yè),以供終朝之費,子孫饑寒,絕命于此,豈祖考之意哉!又車服制度,恣極耳目。田荒不耕,游食者眾。有司其申明科禁,宜于今者,宣下郡國。”(《后漢書·明帝紀》)主要還是在責令臣民方面,未及詔書下達后的效果。相對于史書可以落實的記載,賦文顯然是在夸大其詞。賦文繼言明帝德化天下的效果,也頗多《詩》《書》等經(jīng)典陳辭構(gòu)織的虛語,如寫百姓“嗜欲之原滅,廉正之心生,莫不優(yōu)游而自得,玉潤而金聲”,學校的士子們“獻酬交錯,俎豆莘莘,下舞上歌,蹈德詠仁”,“相與嗟嘆玄德”。賦文與其說是明帝朝政的實況,倒不如說是先秦禮學文獻所載典禮的匯集,與作者對禮典場面及其效果的憧憬。

張衡《東京賦》*按本文所引《二京賦》,均出自《文選》(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規(guī)模更大。此賦與《東都賦》的異同,前人論說已多,這里著重指出兩點:首先,張衡在整體框架上按照時間順序由光武帝寫到明帝,但到明帝時期,就不再遵循事件發(fā)生的先后順序,而是依據(jù)《禮記·月令》等文獻,按春、夏、秋、冬的框架敘寫帝王舉行的各種禮儀活動:先是“孟春元日”的群臣朝賀之禮、天子燕饗群臣之禮,接下來是郊祀天地之禮、正月宗祀五帝于明堂之禮、立春之日(“農(nóng)祥晨正”)的籍田禮、三月(“春日載陽”)的大射禮,之后是十月(“日月會于龍狵”)的養(yǎng)老禮,接著是“三農(nóng)之隙”的校獵之禮、歲末大儺之禮,最后收之以五年一次的巡狩之禮,表示德治的一終。其次,張衡《東京賦》所揭東京諸儀,比班固《東都賦》更為完備,描寫也更為詳盡,如三雍之儀,在班固那里是概寫,張衡則充實以宗祀上帝、大射、養(yǎng)老等具體的禮儀內(nèi)容。至如春日籍田禮、歲末大儺之禮,則為班固《東都賦》所未及。至如班固著重鋪寫的“蒐狩”和春正朝賀之禮,張衡也是毫不遜色。與班固《東都賦》一樣,張衡《東京賦》中,每一項禮儀活動都有相應的聲教布濩、民心和暢、萬邦歸附之類的效果綴其后。另外,班、張二賦往往使用《詩》《書》之語,經(jīng)典用語與禮儀活動相得益彰,文字上呈現(xiàn)出典雅之美。

傅毅《洛都賦》今存殘文,內(nèi)容較班、張之作簡略,其對于洛都的敘寫,不外是光武定都于洛陽的歷史追溯、洛陽的地理形勢、都城的建筑布局、帝王田獵。賦文以禮為節(jié)的特點仍然十分明顯:言布局則挈入“面朝后市”的禮家言語,言建筑則提點“明堂、辟雍、靈臺之列,宗祀揚化,云物是察”*歐陽詢:《藝文類聚》,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1103、1103頁。。李尤《辟雍賦》《德陽殿賦》《平樂觀賦》《東觀賦》,可作為《洛都賦》的補充。這些作品對于東漢宮室描寫呈現(xiàn)出兩個特點:第一,關(guān)注禮制建筑;第二,如西漢一般,崇尚巨麗繁華。所不同者,東漢賦對于本朝宮室巨麗繁華的鋪陳中,往往間以《詩》《書》等經(jīng)典之語,使我們在領(lǐng)略了賦家鋪陳的才情之后,又回歸于禮制的場圃。

三、 余 論

在一般的漢代文化探討中,論西漢,則以為崇尚巨麗繁華;論東漢,則以為崇尚禮法。在都邑賦的討論中,這種意識尤為明顯。這是根據(jù)班固《兩都賦》、張衡《二京賦》得出的結(jié)論,但班、張二人賦作,一是為頌揚當代,一是為諷諫朝政,在對東都的敘寫中,更多傳遞的是二人的政治理想。二人尤其是班固在東都的賦寫中,有意弱化了帝都巨麗繁華的一面。似乎東漢洛都就是純粹的禮儀之地、廉儉之區(qū)。如果我們將史書記載與東漢都邑題材的賦作置于一處,就會得出與以往不同的結(jié)論。

兩漢散體賦對于都邑的表現(xiàn)有共同之處,如都側(cè)重于展示帝都物質(zhì)饒富、宮室建筑、帝王活動,反映出漢代賦家對于都邑的共同認知:帝王之城。帝王是都邑中活躍的主體,具有至高無上的權(quán)威。都邑的華麗是兩漢賦家的共同印象。班、張二人均未將宮室的壯麗落墨于洛都,這并不能說明賦家缺乏現(xiàn)實的模板,也不能說東漢賦家對于壯麗之美普遍失去了興趣。傅毅《洛都賦》已表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趣味:“覽正殿之體制,承日月之皓精。騁流星于突陋,追歸雁于軒軨。帶螭龍之疏鏤,垂菡萏之敷榮。顧濯龍之臺觀,望永安之園藪?!?歐陽詢:《藝文類聚》,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1103、1103頁。概言之,西漢的宮室壯麗體現(xiàn)的是皇家的威嚴,東漢宮室崔嵬則與不逾制(合乎禮制)結(jié)合在一起。

兩漢帝王宮室建制與帝王生活內(nèi)容,多有相同之處,如前所說,東漢洛陽修筑的部分禮儀建筑在西漢后期的長安已經(jīng)出現(xiàn)。東漢帝王固然有禮儀建設(shè)之功,但西漢諸帝在這方面的舉止也不是空白?!逗鬂h書·陳忠傳》載陳忠上疏安帝即云:“藉田之耕,起于孝文;孝廉之貢,發(fā)于孝武;郊祀之禮,定于元成。”東漢諸帝固然多躬履節(jié)儉,惠于鰥寡,西漢諸帝也未嘗無此舉。元帝初元二年(前47),“詔罷黃門乘輿狗馬,水衡禁囿、宜春下苑、少府佽飛外池、嚴籞池田假與貧民”(《漢書·元帝紀》)。據(jù)東漢馬廖的上疏,西漢還有“元帝罷服官”、“成帝御浣衣”、“哀帝去樂府”(《后漢書·馬援傳》)的舉措。西漢的宮室固然崇麗華美,東漢的宮室也未嘗不壯麗。袁宏《后漢紀·章帝紀》就有“是時承平久,宮室臺榭漸為壯麗”*袁宏:《后漢紀》,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217頁。的記載。但在班、張等賦家的構(gòu)思中,上述內(nèi)容卻被割裂開來:游樂內(nèi)容置于西都(京)賦的表現(xiàn)范圍,禮樂內(nèi)容置于東都(京)賦的表現(xiàn)范圍。我們以平樂觀為例。漢代東、西兩都均有平樂觀之設(shè),西京平樂觀是上林的宮觀之一,是西漢帝王娛樂及向匈奴等異域君主宣示漢威之所?!稘h書·武帝紀》載,元封三年(前108)春,“作角抵戲,三百里內(nèi)皆觀”;元封六年(前105)夏,“京師民觀角抵于上林平樂館”,是與民同樂的記載?!稘h書·西域傳》載,元康二年(前64),“天子自臨平樂觀會匈奴使者、外國君長大角抵,設(shè)樂而遣之”。東漢承之,于洛陽設(shè)平樂觀。據(jù)華嶠《后漢書·靈帝紀》,靈帝時也于此“設(shè)秘戲以示遠人”*汪文臺:《七家后漢書》,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318頁。。所謂“示遠人”,就是展示給外國君長,起到威懾與交好的作用?!稘h書·西域傳》說,漢武帝“設(shè)酒池肉林以饗四夷之客,作巴渝都盧、海中碭極、漫衍魚龍、角抵之戲以觀視之”。然張衡《西京賦》寫到上林平樂觀,則側(cè)重于西漢帝王的獨樂之樂:在鋪陳各種娛樂活動之前,先行用“攢珠玉之玩好,紛瑰麗以侈靡”一類文字,暗示此活動的奢靡基調(diào)。根據(jù)張衡的描述,西漢平樂館的秘戲包括了雜技、歌舞、武藝、角力等。這些都可以在東漢李尤《平樂觀賦》中找到蹤跡,如“方曲既設(shè),秘戲連敘”、“戲車高橦,馳騁百馬”、“烏獲扛鼎,千鈞若羽”等等。而由賦文前面之“南切洛濱,北陵倉山”*歐陽詢:《藝文類聚》,第1134頁。的交代可知,李尤賦寫的對象正是東漢平樂觀。由此賦來看,東都平樂觀活動與西京并無二致。而張衡《東京賦》寫東都平樂觀,則曰:“其西則有平樂都場,示遠之觀。龍雀蟠蜿,天馬半漢。瑰異譎詭,燦爛炳煥。奢未及侈,儉而不陋。規(guī)遵王度,動中得趣?!蔽淖值暮喪∨c“規(guī)遵王度,動中得趣”的交代,給我們造成一種錯覺:東都帝王并不以平樂觀為滿足游樂私欲的場所。

由此來看,漢代散體賦中的都邑意象,諸如宮殿、街衢、市場、游俠、禮制建筑等,都是經(jīng)過精心汰選,是賦體文本中的都邑,與都邑的實際情形有差異。換言之,無論是威權(quán)之域還是首善之區(qū),賦家在賦寫中都采用了“推類而言”、“競于使人不能加也”(《漢書·揚雄傳》)的夸張手法,使之達到無以復加的藝術(shù)效果。班固《東都賦》、張衡《東京賦》,是賦家對東漢治國思想的文學解釋,其中滲入了賦家本人的都邑理念;而后人對于相如賦的諷諫結(jié)構(gòu)的確認,又遮蔽了其賦文對于武帝樹威的積極回應的一面;班固《兩都賦》序、《后漢書·張衡傳》所強調(diào)的“以折西賓淫侈之論”、“因以諷諫”云云,也都在不同程度上弱化了我們在閱讀時,對東漢賦家夸敘西都壯麗與帝王樹威意圖的關(guān)聯(lián)之把握,而將西都的壯麗饒富置于帝王的淫侈之欲下觀照,對其主題作出單一化的解讀。

[責任編輯 羅劍波]

Authority Area and the Most Philanthropic and Benevolent Community: the Capital Concept Differences in the Poetic Proses of the Han Dynasty

HOU Wen-xue

(College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JilinUniversity,Changchun130012,China)

The description and narrative of the capital in the poetic proses in the Han Dynasty is an artistic reproduction of the capital concept. The works of such subject were roughly presented in two tendencies: the writers that were represented by Sima Xiangru focused themselves on the emperor authority and the magnificence of Chang’an. The writers represented by Ban Gu and Zhang Heng focused themselves on the benevolent rule of the emperor and the prosperity of Luoyang. Later interpretations on the binary structure of Sima’s works and the emphasis on the standpoint of euphemistic criticism and the praise of contemporary in the works of Ban Gu and Zhang Heng, played down the consciousness of authority setting-up underlying the magnificence of the capitals.

poetical prose in the Han Dynasty; capital; emperor authority; benevolent community

侯文學,吉林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漢代文學與都邑文化”(項目批準號:11YJC751030)的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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