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宏啟

摘要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教育管理理論和實踐都取得了很大的發(fā)展。但教育管理理論研究不能較為充分地滿足實踐的旺盛需求。我們應基于“有用”“夠用”“好用”三個標準，對已有的知識進行清理、甄別和整合。教育研究者需將學術性知識進行應用性轉換。教育管理理論要更好更快發(fā)展，就要提高研究的規(guī)范化程度，形成具有本土特色的研究范式，形成中國本土教育管理理論。理論與實踐之間應該建立良性互動互惠關系，理論要敬畏實踐，實踐要尊重理論，教育管理理論與實踐應該有共同的價值追求。

關鍵詞教育管理理論；教育管理實踐；實踐性知識；話語體系轉換；變量思維；實證研究；質性研究；現(xiàn)代精神；《中小學管理》30年

中圖分類號G6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384（2017）01-0024-04

教育管理實踐需要理論的指導與潤澤，教育管理理論需要實踐的滋養(yǎng)與檢驗，二者之間需要建立和保持良好關系，在持續(xù)健康的互動過程中互惠互利，共同發(fā)展和進步。但二者之間關系究竟如何？教育管理實踐需要什么樣的教育管理理論？教育管理理論自身如何更好更快發(fā)展？二者之間如何建立互動互惠的良好關系？二者共同的價值基礎與內在靈魂是什么？值此以“為一線實踐提供理論指導”為辦刊宗旨的《中小學管理》創(chuàng)刊30年之際，我們有必要對這些問題做出簡要回答。

本文所講的教育管理實踐，是指學校內部管理和政府教育行政兩個方面，而以前者為主；本文所指的教育管理理論，既包括學者們的研究成果，也包括實踐者研究實際工作的成果，但以前者為主。

一、如何評價我國教育管理理論與實踐的關系狀況？

改革開放近40年來，我國教育管理理論和實踐都取得了很大的發(fā)展。在理論研究方面，產生了大量的研究成果，并譯介了許多國外的教育管理著作；在教育實踐方面，教育管理體制機制的改革異彩紛呈，彰顯出我國教育管理變革的蓬勃活力。但二者之間的關系喜憂參半，一言難盡。

可喜的是，二者實際上都從對方受益良多，互有感激之情。對于諸多現(xiàn)實問題，面對復雜的教育管理現(xiàn)象，研究者盡其所能予以快捷回應，并走進實踐開展實地調研，積極出謀劃策，致力于推動政府行政改革與學校內部管理改革。同時，實踐者也誠心向研究者學習請教，希望專家學者指點迷津，答疑解惑，促進管理變革。在此互動過程中，理論得到發(fā)展，實踐得到改進，這是一幅和諧共進的現(xiàn)實美景。

可憂的是，教育管理理論與實踐之間也有許多不和諧的曲調，有時相互不理解、不欣賞甚至妖魔化。實際工作者認為理論空洞空泛，飄在天上不接地氣，不能解決實際問題；認為學者們所謂的“科學結論”并不符合實際，屬于紙上談兵，甚至認為一些學者志大才疏、不自量力。理論工作者則認為一些實際工作者主觀隨意、不夠理性、不講道理、不按章法出牌，對于管理決策不尊重研究得出的“科學結論”耿耿于懷。

上述“喜”與“憂”都是真實的現(xiàn)實圖景，喜不必說，“憂”從何來？問題究竟出在哪里？二者可能都有責任，但關鍵是教育管理理論研究不能較為充分地滿足實踐的旺盛需求?，F(xiàn)在的教育管理理論研究只能給予實踐一定程度、局部的滿足，而不是整體性和飽和式滿足。通俗而言，就是實踐感到“不解渴”，理論做不到讓教育管理實踐全身舒坦、每一個細胞都舒暢（但這個要求是否有點過高？）。

二、教育管理實踐需要什么樣的教育管理理論？

1. 教育管理實踐需要能為其提供有效指導的知識

實踐所需要的教育管理理論，是能為管理實踐活動提供有效指導的知識。具體言之，標準有三。（1）有用。這是最重要的標準，要求教育管理知識能為管理活動提供有效的智力支持，有助于提高管理效率和效能，從而更好地促進學生的全面發(fā)展。（2）夠用。要求教育管理領域已經(jīng)積累起“足夠數(shù)量”的知識，這些知識已經(jīng)構成一個“系統(tǒng)的知識體系”，即我們常說的“專業(yè)知識”，而不是零星的、膚淺的認識，這樣才能為專業(yè)活動、為職業(yè)的專業(yè)化提供有力支持。（3）好用。要求在理論知識的呈現(xiàn)上緊扣管理實踐中的現(xiàn)實問題，結合實踐者的現(xiàn)實需要，以問題為中心展開。其語言表述應該通俗易懂，讓人喜聞樂見，最好做到讓人欲罷不能、手不釋卷。

2. 現(xiàn)有教育管理知識需要清理、甄別和整合

現(xiàn)有的教育管理知識能滿足上述要求嗎？從歷史上看，不論是中國還是外國，人們似乎總是對當時教育管理的知識狀況不滿意，總是對教育管理理論的實際效用提出質疑。早在1945年，著名管理大師西蒙在其《管理行為》中就批判當時流行的管理理論“過于簡化、膚淺和缺乏現(xiàn)實性”。20世紀80年代以來，西方教育管理研究進入了多元范式時代，但是，這些新的理論知識的效用和品質也一樣受到非議，西方不少學者認為它們一是脫離實際，空疏無用；二是各有各的范式和立場，相互矛盾與沖突，讓人尤其是實踐者無所適從。

人類所積累下來的教育管理知識真的如此糟糕、一無是處嗎？本文認為，西方一些學者過多否定了教育管理理論知識的效用，過度夸大了教育管理理論之間的沖突。而實際上，實踐取向的知識標準，并不關注范式在認識論上的整合問題，更關注的是知識的實用性問題。不論知識源自何種門派，只要有助于實際問題的解決和實踐水平的提升，就應該被認為是有價值的知識。我國現(xiàn)有的教育管理知識在數(shù)量上是不斷增長的，在效用上也是裨益于實踐的。但我們同時也必須承認，這些知識的確比較龐雜，而且對實踐并不是都有用處，我們必須基于“有用”“夠用”“好用”三個標準，對這些已有的知識進行清理、甄別和整合。

3. 教育研究者需將學術性知識進行應用性轉換

教育管理實際工作者所需要的是實踐性知識（practical knowledge）而不是學術性知識（academic knowledge）。前者是現(xiàn)實導向的、問題中心的，是對實踐的認識，后者是理論導向的知識建構。本文并不否認學術性知識的理論價值，也不認為學術性知識與實踐性知識之間有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但認為學術性知識必須經(jīng)過“應用性轉換”才能成為實際工作者喜聞樂見的實踐性知識。

教育管理理論要更好地服務于教育管理實踐，至少需做好這樣幾件事。（1）根據(jù)教育管理行為的外延，確定一個“實踐性知識的應然框架”，確保能覆蓋全部教育管理工作，解決理論知識“夠用”的問題。（2）依據(jù)框架所確定的知識類別，從實然的、已有的教育管理總體知識中，剝離出已有的“實然的實踐性知識”，保證所剝離出來的知識是“有用”的。（3）將實然和應然兩個框架作對比分析，找出二者的差距，這個差距就是需要生產的“新的實踐性知識”。（4）根據(jù)實踐的需求，對于某些學術性知識進行話語轉換，使它們更“好用”，更容易被實際工作者所理解和吸收。

在新的實踐性知識的生產過程中，我們應充分發(fā)揮校長、局長等實際工作者的作用。這反映出新舊知識觀的差異。傳統(tǒng)知識觀強調專業(yè)知識的確定性、普適性和客觀性，強調學科性、學術性知識的灌輸。而新知識觀強調知識的工具性即實踐價值，強調知識是實踐者個人的主觀建構，強調專業(yè)知識的獲得是基于對自身職業(yè)實踐的反思、探究以及與同行的交流。新知識觀是實踐-反思取向的，而不是學科知識取向的，它關注實際，強調行動研究，要求實踐者成為研究者，積極反思，而不是被動地應用知識。這樣，實際工作者就由知識的消費者變成了知識的創(chuàng)造者、生產者，其自我反思產生的知識也被吸納作為實踐性知識的一部分。

三、教育管理理論如何更好更快發(fā)展？

研究和經(jīng)過研究形成的理論，都是非常嚴肅的事情。不是隨便想想、隨便寫寫就是研究，研究是一個流程，是運用科學的研究方法、遵循研究步驟一步一步做出來的，不是閉門寫出來的。面向未來，我國的教育管理理論要更好更快發(fā)展，要更好地促進實踐的改進，需要關注以下幾個要點：

1. 提高研究的規(guī)范化程度

我們要改進研究方法，提高研究的規(guī)范化程度，以“變量語言”探索教育管理中的因果關系，形成一系列的關于教育管理的關系命題，并最后形成系統(tǒng)性的“教育管理理論”。

一般來說，理論由概念、變量、陳述等基本要素構成，是一套被系統(tǒng)陳述的、以可靠的經(jīng)驗材料為基礎并在邏輯上相互聯(lián)系的命題。概念是構造理論的磚石，它是對研究范圍內同一類現(xiàn)象的概括性表述。變量是概念的一種類型，它是通過概念的具體化而轉換來的，如“人民”這一概念，當界定為一個國家的所有人時，就成為變量?？茖W研究必須使用變量的語言，只有使用變量語言才能進行嚴密的高水平研究。教育管理研究走向科學嚴謹?shù)闹饕憩F(xiàn)之一，就是不斷改進其變量分析方法，探討變量間的因果關系。

命題是理論的框架。概念是描述現(xiàn)象“是什么”的分類概括，而命題是對現(xiàn)象之間的關系的陳述，它用于說明“為什么”的問題。命題是思維的基本單位，它通過對兩個或兩個以上概念之間關系的明確陳述使各種現(xiàn)象聯(lián)系起來。只有基于數(shù)據(jù)或者證據(jù)的因果關系結論，才能為教育管理實踐提供“精準的干預措施”，才能提高改進實踐的成效。這就要求研究者做真學問、做真研究，形成真正的理論認識、理性知識，而不是隨意性的主觀觀點，更不是個人的情緒化發(fā)泄。簡單講，研究者要講道理，要講清楚道理，不能武斷粗暴得出結論、作出決策。

2. 形成具有本土特色的研究范式

我們應充分借鑒國外教育管理理論，運用多元研究范式，研究中國的教育管理現(xiàn)象，并在借鑒和運用中，形成具有本土特色的研究范式，提出本土化的概念、命題，形成本土化的管理理論。

經(jīng)過多年的發(fā)展，教育管理研究領域已經(jīng)形成了多元的研究范式。在各種范式中，實證范式的過度使用與其他范式的使用不足并存，對于實證范式以外的其他多種范式運用不夠充分，是目前教育管理研究中存在的突出問題。我國教育管理知識發(fā)展的當務之急，是把各種研究范式用足用好，從關注具體的研究方法走向關注具體方法背后的世界觀層面，走向方法論、認識論、本體論等層面，即走向研究范式的層面，充分釋放各種研究范式所蘊藏的巨大的知識生產能力，發(fā)揮“研究范式”所應該發(fā)揮的作用。

多元范式對于研究者的價值在于，提供多種視角去認識教育管理的復雜性，以利于更好地把握教育管理的本質。多元范式對于實踐者的價值同樣也是——提供多種視角去認識教育管理的復雜性，以利于更好地把握教育管理的本質。實踐者往往難以理解學術話語。研究者需要進行話語轉換，把研究范式的學術性話語，轉化為實踐者能夠理解的實踐性話語，給實踐者插上理論思維的翅膀。

當前諸多范式理論皆從西方舶來，中國的教育管理研究需要進行具有中國本土特色的“范式轉換”，以更好地解釋中國教育管理現(xiàn)象。這種新范式建立在充分吸收西方多元范式的基礎上，更建立在吸收中國教育管理歷史傳統(tǒng)、實踐經(jīng)驗和知識積淀的基礎上。我們需要吸收借鑒西方的理論成果，更需要繼承和弘揚傳統(tǒng)的管理文化、總結和提煉現(xiàn)實的管理經(jīng)驗。

3. 形成中國本土教育管理理論

我們要真正重視和深入研究我國教育管理的“歷史”和“現(xiàn)實”，體現(xiàn)我國教育管理研究的主體性，形成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能有效解釋和解決中國教育管理問題的理論。中國的教育管理研究不是西方框架與話語的殖民地，我們需要好好梳理我國古代傳統(tǒng)的管理智慧和教育管理知識。同時，我們更需要深入研究我國的教育管理現(xiàn)實。當前，中國歷史傳統(tǒng)中的管理智慧，中國教育管理實踐的豐富性，沒有得到充分尊重和善待。對于當前我國教育管理實踐的豐富性和復雜性的研究非常不夠。我們需要開展大量的質性研究，“不戴有色眼鏡”，運用現(xiàn)象學的方法對之進行原生態(tài)的重現(xiàn)，然后以此為基礎形成關于我國教育管理的理性的、系統(tǒng)的理論認識。

四、理論與實踐如何建立良性關系而互動互惠？

教育管理理論與實踐要相互尊重。理論與實踐是一個大家庭，家和才能萬事興。

1. 理論要敬畏實踐

理論要放下身段，切實為實踐服務，回饋實踐，并在回饋實踐中獲得檢驗、豐富和發(fā)展。理論要敬畏實踐，理論工作者不能居高臨下對待實際工作者，前者要尊重后者，要保持謙卑之心，不能沒有根據(jù)地對實踐指手畫腳。理論的邏輯永遠服從于實踐的邏輯，理論的正確與否需要實踐的檢驗。理論必須在找到規(guī)律如找到因果關系的基礎上，對實踐進行針對性的干預。理論的作用不是外在于實踐的，更不是強加于實踐的。離開對于實踐的研究，理論不可能形成；離開實踐的滋養(yǎng)和需求，理論不可能發(fā)展；離開實踐的應用，理論沒有價值，也不可能得到檢驗。

2. 實際工作者要尊重理論

這種尊重不是表面的尊重，而是發(fā)自內心地認同理論的價值，學習理論，應用理論，并對理論創(chuàng)新做出貢獻。教育管理實際工作者在實踐中積累了豐富的管理經(jīng)驗，但缺乏對教育管理的系統(tǒng)的、有深度的理性認識。教育管理理論是對教育管理現(xiàn)象的系統(tǒng)認識，將給予實踐群體一雙理性的眼睛，給予他們觀察教育管理現(xiàn)象的理論視角和解決教育管理問題的方法技術，使他們走出經(jīng)驗型管理的老路，踏上理性化管理的坦途，讓他們的管理實踐更具科學性。理論工作者要給實際工作者真正“有用”“夠用”“好用”的教育管理理論知識，而不是沒有根據(jù)、不講學理、不講道理的心靈雞湯與精神鴉片。

3. 教育管理理論與實踐應該有共同的價值追求

這一共同的價值追究就是現(xiàn)代精神?，F(xiàn)代精神的本質是人道精神、科學精神、民主精神、法治精神。二者都是為教育發(fā)展、人的發(fā)展、社會發(fā)展服務的。我們所需要的不是觀念滯后、價值陳腐的教育管理理論，而是現(xiàn)代精神所統(tǒng)攝的、充滿社會責任感的教育管理理論。我們要興辦的是現(xiàn)代教育，我們要培養(yǎng)的是現(xiàn)代人，我們要建設的是現(xiàn)代國家，因此，我們需要的是現(xiàn)代教育管理實踐，我們要提供的是有助于興辦現(xiàn)代教育、培養(yǎng)現(xiàn)代人、建設現(xiàn)代國家的教育管理理論。提升我國教育管理的實踐水準的最終目標，是把傳統(tǒng)的教育管理變成現(xiàn)代的教育管理，即人本化、科學化、民主化、法治化的教育管理。

五、《中小學管理》對于教育管理理論與實踐的貢獻是什么？

三十而立，對于《中小學管理》來說，此言不虛。創(chuàng)刊30年來，《中小學管理》對于我國的教育管理實踐和教育管理理論做出了卓越貢獻，具有不可替代的歷史價值和社會價值，扎扎實實地立住了，同時受到學界和實踐領域的喝彩與盛贊。

首先，《中小學管理》對于實踐有卓越貢獻，是管理者的良師益友。該期刊的定位是為實踐服務、為實際工作者服務。30年來，無數(shù)教育管理工作者從中獲取智慧、勇氣與力量，在該期刊的哺育下不斷成長。

其次，《中小學管理》對于理論有卓越貢獻，也是研究者的良師益友。作為為實際工作者服務的一個刊物，能對理論做出卓越貢獻，令人欽佩。我認為背后的原因是編輯團隊的前瞻性與專業(yè)性，和一支優(yōu)秀的寫作隊伍、一塊豐厚的實踐沃土。如果研究者不知道研究什么樣的教育管理問題才能符合社會需求，如果博士生、碩士生為找不到學位論文的選題而一籌莫展，那么翻翻這本刊物可能就會有所啟發(fā)。

第三，《中小學管理》是一座橋梁，溝通理論與實踐，使雙方都受益匪淺。它促進了理論工作者的學術知識的轉化與傳播，也促進了實際工作者反思、提升、概括自己的管理經(jīng)驗，使其上升為理性認識。該刊物是理論工作者和實際工作者共同的發(fā)展平臺。它比單一的純學術期刊或者單一的純實踐類期刊更有價值、更有貢獻。

這是一本有理想有抱負的期刊。它具有雙重使命：改善我國教育管理的知識狀況，提高我國教育管理的實踐水準。

這是一本有靈魂有堅守的刊物。其靈魂就是現(xiàn)代精神，它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中國的教育管理走向現(xiàn)代化，即走向人本化、科學化、民主化與法治化。

回首過去30年，《中小學管理》做得的確不錯。展望未來30年，我們期待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