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海連
(福建農(nóng)林大學 東方學院外語系, 福建 福州 350017)
美國華裔文學經(jīng)歷了萌芽、 發(fā)展、 興盛三個階段, 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 早期華工在美國華人的漫長歷史中占據(jù)重要位置, 但長期以來被人們所忽視。 這里的“早期華工”主要指美國的排華法案(1882年)出臺前去美國專門干體力活的中國工人。 20世紀70年代以來, 隨著社會運動的迅速發(fā)展, 大量關于早期華工的作品被挖掘并研究。 本文主要分析20世紀70年代末到90年代初發(fā)表的《天堂樹》《中國佬》《唐老亞》這三部美國華裔作家作品。 這三部小說豐富了對早期華工的敘事內(nèi)容, 意義重大。 三位作家用回憶、 幻想、 聯(lián)想、 文化沖突和夢境等敘事策略打破了美國人掌握話語權的局面, 逼真地展現(xiàn)了早期華工的人生軌跡。
單詞“narratology”一般被翻譯為“敘事學”或“敘述學”。 在文學理論中, 敘事學是一種在結構主義基礎上專門研究文學作品敘事特征和敘事規(guī)律等的理論。[1]敘事學至今已有40多年的歷史, 如今在文學研究中占據(jù)突出地位, 這主要歸功于它廣泛的適用范圍和強大的闡釋能力。 敘事學一般可以分為經(jīng)典敘事學和后經(jīng)典敘事學。 經(jīng)典敘事學也稱結構主義敘事學, 主要關注點在文本上, 屬于文論中的形式主義范圍。 它主要研究作品在敘事過程中有什么規(guī)律, 作品由什么成分構成、 有什么內(nèi)在結構等, 同時也分析同一種敘事結構框架下不同作品在細微結構處理上的差異。 簡單地說, 就是試圖探討敘事的語法特征。 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 受歷史主義和后結構主義的沖擊, 在跨文化研究和讀者反應批評等理論的影響下, 出現(xiàn)了后經(jīng)典敘事學。 與經(jīng)典敘事學不同, 后經(jīng)典敘事學開始進行跨學科研究, 側重于作品自身結構上的特點與讀者解讀二者如何相互影響, 主要關注作品的意義。[2]
三部小說對早期華工敘事的側重點有不小差異, 以下主要從經(jīng)典敘事學角度探討其敘事逐步升級的特點。
Homebase(本文采用流行譯法《天堂樹》)發(fā)表于1979年, 作者是美國華裔作家徐忠雄。 20世紀70年代起, 美國社會各種思潮蜂擁而出, 《天堂樹》正是在此背景下應運而生。 小說是作者根據(jù)自己和先輩四代人在美國的主要生活撰寫的帶自傳體性質的作品。 作為第四代華裔的“我”(陳雨津)是故事的主講人, 向讀者展示了一個多世紀以來四代華裔在美國艱苦拼搏、 試圖找到自己真實身份和心靈港灣的歷史進程。
作者在小說中運用了非常多的敘事策略。 如回憶、 看信、 講故事、 想象和現(xiàn)實的一再雜糅, 敘事人稱從第一人稱更換為第三人稱, 時間上現(xiàn)在和過去反復轉換等。 在敘事結構上, 通過交織描述“我”的人生經(jīng)歷和祖先的歷史足跡, 努力建立起兩者的聯(lián)系。 “我”現(xiàn)年25歲, 父親在“我”7歲時去世, 母親在“我”15歲時去世, 成為孤兒的“我”希望通過了解祖輩歷史、 繼承祖輩傳統(tǒng)來找尋自己的身份。[3]小說通過不斷穿插的回憶和幻想營造錯亂的敘事時間, 借助書信和旅行使主人公追訪祖輩足跡、 尋找祖輩歷史, 描述了早期華工在美國的奮斗史, 從而達成其個人找尋身份的愿望。 作者希望能借作品引發(fā)讀者對“孤兒”這一特殊群體的關注, 同時也指出了廣大美國華裔缺乏歸屬感和渴望家園的真實處境, 對改善華裔群體的境況有一定的現(xiàn)實意義。
ChinaMen(本文采用流行譯法《中國佬》)于1981年出版, 是美國華裔作家湯亭亭的代表作之一, 曾獲美國“國家圖書評論獎”“國家圖書獎”等。 湯亭亭屬于第二代華裔, 對華裔文學的發(fā)展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在小說開頭, 作者開門見山地告訴讀者, 作品敘述的關于父親的故事純屬猜測, 沒有多大真實性。 只是希望借助推測和想象, 將沉默寡言的父親怎么都不肯透露的關于曾祖父、 祖父和父親自己的故事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 從而彌補美國主流文化中早期華工歷史缺失的遺憾。[4]
《中國佬》運用了很多敘事策略。 如運用從邊緣位置發(fā)展到中心地帶的對抗性手段來打破早期華工的歷史沉默, 利用多重文本形式等。 文本中既有現(xiàn)實描寫又有想象出來的故事, 虛虛實實、 前后不一。 交叉敘述中, 西方歷史故事及神話傳說與華裔祖先不同凡響的經(jīng)歷形成了一個類似三明治的獨特結構, 很大程度上豐富了小說中對華裔先輩的敘事內(nèi)容。
小說中, 作者視早期華工為19世紀中葉以后美國社會建設的中堅力量。 通過采用類似家族自傳的敘事方式, 借助天馬行空的想象, 向讀者詳細描述了主人公的曾祖父在檀香山異常艱苦的環(huán)境中如何開荒, 其祖父在鐵路建設過程中危險的挖隧道的苦難經(jīng)歷。 小說中, 早期華工一直被美國主流社會所輕視和利用, 在美國的話語霸權下失語。 作者希望借披露早期華工在美國歷史上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和所經(jīng)歷的悲慘境遇, 肯定他們對美國建設的突出貢獻。
趙健秀是當代最具影響力的美國華裔作家之一, 是第五代華裔。 他希望通過構建屬于華人的英雄主義, 刷新美國華裔文學中的華人形象, 形成特有的華裔特征。 其小說DonaldDuk(本文采用流行譯法《唐老亞》)發(fā)表于1979年, 至今沒有中文譯本。
《唐老亞》的特別之處在于作者通過安排夢境來糾正唐老亞對華裔文化的偏見。小說一共19章, 跟夢境描寫有關的章節(jié)就有5章。 文本全篇貫穿了虛實兩條主線, 虛線主要借助唐老亞的夢境還原被美國白人惡意扭曲的早期華工的歷史, 特別是華裔祖先參與建設太平洋鐵路的苦難經(jīng)歷; 實線則敘述舊金山唐人街12歲少年唐老亞及其家人、 親友慶祝中國農(nóng)歷春節(jié)的活動, 呈現(xiàn)了唐老亞的家庭文化背景。 兩條線索交織在一起, 幫助主人公實現(xiàn)了心理上的巨變, 使其拋開西方話語霸權下的種族歧視, 形成良好的華人文化意識并認可自己的族裔身份。 借助唐老亞的成長歷程, 作者試圖重塑華裔祖先的英雄形象, 反撥美國主流話語, 還原公正的華人歷史。 趙健秀通過該小說來抵抗美國殖民主義話語體系, 構建了華裔男性的英雄形象和華工的族裔屬性, 使華裔文學邁上了一個新臺階。
歷史夢境的敘事策略有雙重作用, 一是填補了美國歷史中早期華裔歷史的空缺, 二是幫助主人公完成了認可族裔屬性的工程。
綜上所述, 美國華裔作家作品對早期華工的敘事有其內(nèi)在的傳統(tǒng)。
第一, 三部小說側重于早期華工的不同角度, 在敘事過程中有傳承也有突破。 《天堂樹》聚焦“早期華工的身份歸屬”, 通過主人公追尋自己華裔祖輩的點滴蹤跡, 強調祖先對自己人生的深遠影響, 從而印證自己華裔后代的身份特征并抒發(fā)其希望找到社會歸屬感的心理訴求。 在華裔子孫心中, 早期華工是其通過回憶、 書信等多種方式來考證自身作為華裔后代的源泉。 《中國佬》濃墨重筆地書寫了“早期華工的悲苦功勞”, 突出其為美國建設所做的突出貢獻。 早期華工既為華裔后代提供了精神層面的慰藉, 又因其對美國建設所做的杰出貢獻和付出的沉重代價而成為華裔子孫與美國主流文化抗爭、 找回社會地位的強大后盾。 《唐老亞》重在刻畫“早期華工的英雄形象”, 希望通過描寫他們的光輝歷史來引導華裔青少年健康成長。
第二, 美國華裔作家對華裔歷史和身份有著越來越清晰的認識, 在敘事上表現(xiàn)出逐漸加強的傾向。 《天堂樹》中, 早期華工是孤單苦悶的勞作者, 只能默默承受惡劣自然環(huán)境的無情摧殘和內(nèi)心無法消解的孤寂。 《中國佬》中, 早期華工面臨的除了自然界和內(nèi)心的寂寥, 還有嚴重的種族主義壓迫。 在困境面前, 有的人甘愿忍受, 有的人憑借機智自救, 有的人則直接奮起。 《唐老亞》中, 早期華工選擇與西方白人資本家正面斗爭。
第三, 作品折射的主題從“認同移民國家文化”發(fā)展為“追尋歷史傳統(tǒng)”和“建構華裔屬性”。 具體來說, 《天堂樹》希望借助找尋華裔先輩的歷史蹤跡還原歷史傳統(tǒng), 實現(xiàn)融入美國社會的心愿; 《中國佬》依靠糅合東西方神話故事和傳說等文化因素來找回缺失的華裔先輩的真實歷史, 讓美國主流文化正視華裔祖先所遭受的苦難; 《唐老亞》則直接推翻了虛假的美國主流文化, 塑造了全新的華裔英雄形象。 三部作品呈現(xiàn)出從“發(fā)掘”到“修補”再到“重建”的軌跡。
雖然三部小說中的早期華工并非真正意義上擁有獨立身份的主體, 文本在敘事上也還有值得改善的地方, 但它們描述了早期華工的歷史和20世紀后半期華裔們的社會生活狀況, 對人們正視華裔歷史和反思現(xiàn)實有重大意義。
[1] BAL M.Narratology[M].2nd ed.Toronto: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1997:23.
[2] 申丹.敘事學[J].外國文學,2003(3):60-65.
[3] 徐忠雄.天堂樹[M].何文敬,譯.臺北:麥田出版社,2001:71-83.
[4] 湯亭亭.中國佬[M].肖鎖章,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0:122-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