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明輝

（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 北京 100048）

張學良口述歷史的呈現(xiàn)方式與歷史價值探析

黃明輝

（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 北京 100048）

張學良口述歷史是張學良本人與口述歷史工作者共同努力所記錄、整理并予以保存的史料，其內(nèi)容涉及之繁多，已然成為今日學者們解讀張學良將軍、張氏父子不可或缺的文獻，無論是對中國近代史上重大事件之詮釋，還是對張學良本人之研究，都提供了一條澄清與揭示某些重大歷史細節(jié)的線索。

張學良 口述歷史 張氏父子 中國近代史

張學良生于1901年6月3日，字漢卿，祖籍河北省廊坊市大城縣，遼寧海城人，奉系軍閥張作霖的長子，是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的愛國將領(lǐng)，1920年畢業(yè)于東三省陸軍講武堂，先于奉系軍中擔任要職，并在“皇姑屯事件”發(fā)生之后繼任東北保安軍總司令。他拒絕日本人的拉攏，果斷堅持“東北易幟”，宣布服從南京國民政府，對祖國統(tǒng)一、民族團結(jié)做出卓越貢獻。張學良在西安事變發(fā)生之后遭到蔣氏父子的長期軟禁。1988年，蔣經(jīng)國逝世。李登輝執(zhí)政后，1990年起，張學良全面恢復(fù)了人身自由。1995年，張學良離開臺灣，僑居夏威夷。2001年10月14日，病逝于夏威夷首府檀香山。因此，張學良口述歷史集中在其人生最后十年。作為20世紀具有傳奇色彩的歷史人物，卻遭受長達半個多世紀的幽禁，因此一直得到海內(nèi)外學者的關(guān)注。近年來，少帥劇的熱播進一步引發(fā)對張學良口述歷史的研究熱情。張學良口述歷史的形成、內(nèi)容、價值等成為國內(nèi)史學界關(guān)注的重點。

20世紀70年代至80年代中后期，臺灣政治局勢趨向動蕩，國民黨政權(quán)面臨內(nèi)困外挫的局面，外界接觸張學良、趙一荻夫婦的機會被隔斷。于衡是最早采訪張學良的人士之一，他在偶然的情形下，設(shè)法避開臺灣當局，會談張學良夫婦，時間不足一小時。于衡用數(shù)千字描述張學良夫婦當時的幽禁生活，后于1981年出版了《張學良訪問記》，一經(jīng)發(fā)表引發(fā)海內(nèi)外人士關(guān)注?！稄垖W良訪問記》并不是正式的訪問記，其中不涉及政治等敏感問題，只談及明史、圣經(jīng)等，于衡用自己的筆觸向大眾傳達出張學良夫婦的情況，因此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此次訪談開創(chuàng)了張學良口述歷史形成的先河，同時為傅虹霖、郭冠英、唐德剛、日本廣播協(xié)會（NHK）及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口述歷史中心訪問張學良拉開了帷幕。

傅虹霖將張學良的一生作為其攻讀美國紐約私立大學博士學位論文《張學良的政治生涯》的論述核心，曾三次由美國飛往臺灣，接觸臺灣政界高層，獨闖張學良府邸，但未達成親自與張學良本人交談的目的[1]18。盡管如此，她訪問了臺北與內(nèi)地可以佐證張學良一生經(jīng)歷的人士，其中包括東北軍將領(lǐng)張作相的外甥——周鯨文。作為唯一獲得蔣介石許可破例面見張學良的周鯨文，他向傅虹霖詳細講述與張學良長達兩小時的談話[2]14。比如，日本投降后，1958年11月23日，蔣介石首度接見張學良。這些口述歷史對傅虹霖的學術(shù)研究具有重要意義。張學良先后接受郭冠英先生、日本廣播協(xié)會、唐德剛先生、哥倫比亞大學口述歷史中心的采訪，在接受訪問中，張學良最大限度地公開史實，并捐贈一生收藏的這些口述歷史檔案，成為后人研究張學良將軍、張氏父子的重要史料。

最早打破所謂的“無人采訪張學良的時代”的一位學者是臺灣《聯(lián)合報》記者郭冠英先生。在張學良尚未真正獲得人身自由之前，即1991年前后，郭冠英先生為完成對張學良的采訪，經(jīng)由張學良密友王一方介紹，后取得其信任，成為張學良的另一密友。郭冠英先生經(jīng)過整理，于1993年出版了《張學良在臺灣》、《世紀行過——張學良傳》，受到兩岸三地熱議?！稄垖W良在臺灣》揭開鮮為人知的秘密，如張學良夫婦之幽禁生活、張學良美國之行等，公布張學良八九壽辰講話與龔永遇、劉伯函、王新衡等人的口述內(nèi)容?！妒兰o行過——張學良傳》是郭冠英先生在臺灣、美國兩地采訪張學良過程中錄制的音像資料基礎(chǔ)上完成的四集電視紀錄片：白山黑水、國難家仇、西安事變、真自由，分別講述了張學良的生長環(huán)境、與東北的日本人之間的對抗、西安事變的始終及其在臺灣的余生。該片在2000年張學良百年壽辰時同時上映于臺灣與香港。郭冠英先生在《〈張學良口述歷史〉誕生詳情》一文中談及張學良始終避開的西安事變問題：“張學良說西安事變是蔣介石說要用機關(guān)槍打?qū)W生而被逼的。蔣親自答應(yīng)不剿共，才釋放蔣的?！盵3]69

日本廣播協(xié)會（NHK）能夠成功采訪到張學良，得益于張學良本人的同意與當時相對寬松的政治環(huán)境。東北大學校友會于1988年12月在美國成立，旅美學者張捷遷等人開展“張學良全面自由研討會”，數(shù)次施壓、質(zhì)詢李登輝與臺灣當局。更有“國大”（國民大會）代表60余人，多為東北籍者，陜西代表、《細說西安事變》一書的作者王禹廷先生執(zhí)筆上書李登輝，“鈞座繼承大統(tǒng)，其命維新，凡所展布，應(yīng)以收攬人心為要圖”，敦促釋放張學良，并請委任張學良以資政之職，以反映已完全恢復(fù)其自由。此請愿書于1989年3月31日由馮國卿代表遞交“總統(tǒng)府李秘書長”轉(zhuǎn)呈，對外絕對保密。最后李登輝迫于壓力，允諾張學良赴美。1990年6月1日，張學良在臺北圓山大飯店舉行九十壽辰的宴會，得到近兩百位國民黨要員與東北舊故的公開祝賀。①日本廣播協(xié)會（NHK）的采訪人員在宴會上結(jié)識了王一方。于是，6月17日，日本廣播協(xié)會（NHK）的采訪人員在王一方家對張學良展開了首次非正式訪談。8月3日，在臺北市凱悅飯店對張學良進行第二次訪談，此次正式訪談為期3天，長達10小時，是張學良走出蔣氏政治陰影后首次對外口述歷史。張學良本人在談及接受日本人采訪的原因時，說：“是想和能生活在21世紀的日本年輕人講幾句話。”[4]5日本櫻美林大學教授臼井勝受邀參加到此次訪談中。此次訪談形成音像資料18盤，訪談內(nèi)容已于當年被日本廣播協(xié)會（NHK）制成《張學良現(xiàn)在有話要說》，相繼在日本與臺灣發(fā)行。同年12月17日，大陸發(fā)行量最大的報紙《參考消息》全文刊登了這次訪談內(nèi)容。另有根據(jù)錄像帶轉(zhuǎn)成文稿形式在日本出版的《張學良——昭和史の最后の證言》一書。1992年，遼寧人民出版社發(fā)行了該書的譯注本《緘默50余年：張學良開口說話——日本NHK記者專訪錄》。

美籍華裔歷史學家唐德剛先生是唯一一位受邀為張學良撰寫回憶錄的。1989年，唐德先生剛因私赴臺。張學良獲悉后，秘密發(fā)出邀請，表達與唐德剛先生謀面的想法。唐德剛先生治學嚴謹，此前已經(jīng)先后從事胡適、李宗仁、顧維鈞等中國近代歷史上著名人物口述歷史的撰寫工作。他曾為學生傅虹霖《張學良的政治生涯》作序《論三位一體的張學良將軍》，張學良本人給予高度評價，也成為張學良主動請其撰寫回憶錄的主要原因。兩人一見如故，相談甚好，張學良高興之余，道出了請?zhí)频聞傁壬鸀樗珜懟貞涗浀南敕?，唐德剛先生欣然答?yīng)。于是1990年間，唐德剛先生先后不間斷地進行了15次訪談。但唐德剛先生在當時被臺灣當局視為“親共”人士，因而此舉受到干涉，訪談也被迫停止，在臺北北投張學良寓所與亞都飯店前后只錄了11盤錄音帶，其標注的錄音時間分別為1990年1月25日、3月16日（2盤）、4月12日（2盤）、4月20日（2盤）、4月27日（2盤，凱悅飯店）、5月3日（2盤，亞都飯店）。這些錄音帶成為揭開中國近代史上重大歷史事件諸多謎團以及解讀張學良本人的珍貴資料。這次錄音的合作者郭冠英先生說：“有關(guān)張學良最主要的東西，他在1990年已對唐德剛先生和我講?！迸_灣《中國時報》駐美國歷史記者林博文說：“那是對西安事變最詳盡、最切實、最坦誠的口述?！盵5]25唐德剛對張學良說：“你的故事我全知道，現(xiàn)在的問題是只需你自己講。”[6]341991年張學良由大陸到臺灣45年后首次被允許赴美探親，唐德剛先生希望繼續(xù)從事前期的口述歷史工作，但最終并未如愿?，F(xiàn)在這11盤錄音帶保存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口述歷史中心。2002年4月，山東友誼出版社發(fā)行了上、下冊的《張學良傳奇（口述實錄）》，作者王書君根據(jù)唐德剛先生采訪張學良的口述錄音，講述了張學良從呱呱墜地到101歲在夏威夷謝世這一生漫長歲月中每一階段的歷史真相。竇應(yīng)泰同樣以唐德剛先生采訪張學良的錄音為依據(jù)，撰寫了《張學良三次口述歷史》，于2002年6月由華文出版社出版。中國檔案出版社于2007年7月正式出版了《張學良口述歷史》，該書由唐德剛先生擔綱完成，以張學良自述為主體，以唐德剛先生論張學良的數(shù)萬字為輔，張學良的口述隨興而談，隨意而至，流于細碎，卻趣味盎然，更往往于不經(jīng)意間，好比在歷史的鐵屋子里，開出一片極窄的天窗，露出來的是遍尋史書也不能得的真實。另有唐德剛先生撰寫的《張學良口述歷史：一部未完成的回憶錄》，2009年由臺北遠流出版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出版。此外，吉林省社會科學院歷史所研究員畢萬聞的《英雄本色：張學良口述歷史解密》（2002年由中國文史出版社出版）剖析了張學良口述歷史的內(nèi)容，并梳理了張學良的人物特征。

1991年張學良赴美探親期間，拜會了韋慕庭（Clarence Martin Wilbur）。韋慕庭作為美國歷史學家，執(zhí)教于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系，曾組織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口述歷史項目——集體性的項目回憶錄與個體性的傳記回憶錄，以期為中華民國史研究做些貢獻。因其積極倡導，哥大董事會通過了一份關(guān)于盡快征集張學良歷史資料的報告。同年7月，經(jīng)由蔣士云女士搭線，哥倫比亞大學口述歷史研究中心成立的專門工作小組在蔣士云女士的公寓對張學良進行了預(yù)訪談。此次預(yù)訪談為日后雙方的合作起到了鋪墊作用。該項目的負責人，哥大東亞系講師張之丙及其胞姐張之宇（熟悉文物整理工作）先后進行了60次采訪，歷時3年多，形成145盤錄音帶，錄音資料達7000多分鐘，并全部轉(zhuǎn)換成中文文稿，共9冊，另有5冊索引。1996年底，哥倫比亞大學接受了張學良夫婦的贈予——他們珍藏一生的善本圖書、孤本圖書、文獻手稿、手記等史料——并將其保存在“善本手稿圖書館”內(nèi)的“毅荻書齋”。張學良與哥大在正式采訪前達成協(xié)議，所有口述歷史必須在2002年后對外公布。他在1996年為“毅荻書齋”剪彩儀式的發(fā)言中再次聲明，“現(xiàn)在所要展出的是中國近百年來，我所參與和親身經(jīng)歷的事實記錄，研究明史、中國近代史、基督教神學的一部分心得，其余的將在2002年哥大為我所做的口述歷史中全部公開展出?！弊裾諒垖W良生前心愿，哥倫比亞大學已于2002年6月5日正式公開了這些錄音帶與文稿內(nèi)容。在所有的張學良口述歷史中，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口述歷史中心收集的張學良口述歷史，數(shù)量最多、內(nèi)容最豐富、形式最規(guī)范。2014年8月28日，當代中國出版社和美國圣智學習集團（Cengage Learning）在第二十一屆北京國際圖書博覽會聯(lián)合舉行《張學良口述歷史（訪談實錄）》（7卷本，含1卷注釋/索引）全球首發(fā)式。哥倫比亞大學“毅荻書齋”所藏的張學良口述歷史資料是最系統(tǒng)的張學良口述回憶：內(nèi)容翔實，涵蓋張學良一生，涉及諸多方面，如政治、經(jīng)濟、軍事、社會、宗教；訪談時張學良所處環(huán)境較以前寬松，談話態(tài)度與話題深度超越此前，評論許多歷史人物、事件，表達晚年對其一生的認識與對國家民族歷史的認知。

張學良在歷史上的特殊地位而使其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他本人個性化的敘事風格成為張學良口述歷史中的一大特點。張學良口述歷史體現(xiàn)出以下特征：內(nèi)容具體、真切，語言獨特、率性，方言口語自然、生動，話題隨性而易，不囿常規(guī)；具象化許多歷史情境，使一些歷史人物更鮮活、歷史事件更豐滿；填補了一些歷史事件的斷點與空白，澄清了一些歷史真相的模糊程度，糾正了一些歷史事件的訛傳；張學良本人的即興點評使復(fù)雜的歷史敘述得以簡化；張學良對親歷的事件有較客觀的評價，對其一生的作為、是非、功過也有坦誠的認識?？傊?，個人色彩鮮活、純粹，其他因素較少混雜。但張學良特殊的一生經(jīng)歷、鮮明的個性特征、九十多歲高齡造成的記憶性失誤等原因，導致了其口述中也存在著內(nèi)容重復(fù)、敘述松散零碎等缺憾。整體而言，張學良口述歷史對學術(shù)研究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是研究張學良和中國近現(xiàn)代史的重要史料。

注釋

①張學良1901年6月3日出生（清光緒二十七年四月二十七日），因1928年6月4日（農(nóng)歷四月二十七日），其父張作霖死于皇姑屯事件，此后張學良從不在這一天過生日。

[1][2]竇應(yīng)泰.張學良三次口述歷史[M].北京：華文出版社，2002.

[3]郭冠英.《張學良口述歷史》誕生詳情[J].領(lǐng)導文萃，2009（13）.

[4]管寧，張友坤.緘默50余年：張學良開口說話：日本NHK記者專訪錄[M].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92.

[5]郭冠英.張學良在臺灣[M].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93.

[6]王書君.張學良口述回憶錄流產(chǎn)內(nèi)幕[J].書城，1994（2）.

★作者黃明輝為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博士研究生。

The Presenting Methods and Historical Values of Oral History about Peter H. L. Chang

Huang Minghui

（History School of 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48,China）

The Oral History about Peter H. L. Chang is made by Peter H. L. Chang himself and the oral history workers in a joint effort to record, sort out and save the historical data. It involves various contents, and becomes the indispensable documents for today’s scholars to interpret General Peter H. L. Chang’s father and himself. It also provides a clear clue that reveals some important historical details, both for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major events in Chinese Modern History and for the research on Peter H. L. Chang himself.

Peter H. L. Chang; Oral History; Peter H. L. Chang’s father and himself; Chinese Modern History

10.16565/j.cnki.1006-7744.2017.06.21

K827

A

2016-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