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勇
(重慶郵電大學 外國語學院,重慶 400065)
霍爾頓的世界
——從社會認知視角闡述《麥田里的守望者》
張 勇
(重慶郵電大學 外國語學院,重慶 400065)
雖然塞林格的《麥田里的守望者》普遍被視為霍爾頓對象征著充滿虛偽與道德腐敗的“實際世界”的認知,但它也是一個栩栩如生的、反映戰(zhàn)后美國社會狀況的文本世界。作品中展露的社會狀況包括經濟、大眾文化與社會風尚。面臨著這樣一個實際世界,霍爾頓也想象著一個理想的世界來獲得啟示。他對這樣一個世界的想象代表塞林格對戰(zhàn)后美國城市社會的嚴厲批評。本文從社會認知的視角,結合文本細讀進行分析,探索霍爾頓所在的世界,旨在更加深刻地理解塞林格的主題意義與小說的藝術價值。
《麥田里的守望者》;霍爾頓的世界;社會認知;實際世界;文化語境
《麥田里的守望者》(1951)在首次出版后,受到眾多評論者和家長的猛烈抨擊,因其主題被視為有害于年輕人的心智??枴じダ锫浿赋觯骸叭指竦男≌f是我們公共學校系統(tǒng)嚴格禁止的三本書之一(另外兩本是奧爾德斯·赫胥黎的《全新的世界》(1932)和喬治·奧威爾的《一九八四》(1949)”(Freedman,2003:401)。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該書的思想深度與藝術價值得到了讀者的認可,已經確立它的20世紀小說經典的地位,并成為世界各地成千上萬年輕人最喜愛的作品。如今,很多評論家聲稱,《麥田里的守望者》是一部典型的成長小說,一種通常是追溯主人公從兒童時期到成熟期精神、道德、心理、社會發(fā)展和成長的小說。有論者指出,該小說隱含了教育小說定義中的一些因素。當然,讀者亦能明顯地感受到這些因素。但是,成長的過程就是一個對世界的認知的過程,霍爾頓對世界的認知具有社會認知的特征。關于“社會認知”(social cognition),社會心理學家肯德拉·徹利給這一術語下了定義:“社會認知是社會心理學的一個次要話題,它聚焦于人們怎樣處理、儲存和運用其他人與社會狀況的信息。它聚焦于認知過程在社會互動中的功能。我們看待他人的方式在我們看待、感受以及與我們周圍世界的互動中起著關鍵的作用。”(Cherry, 2016)社會認知屬于認知心理學領域,但文學研究在跨界面探索的過程中也將這一概念引入到了對文學人物與文本的分析。怎樣從社會認知的角度來分析霍爾頓的世界仍然是一個有待深入討論的問題。筆者認為,塞林格最突出的藝術特色是他在作品中虛構文本世界的才能?!尔溙锢锏氖赝摺纷鳛槲谋臼澜纾鋵嵸|就是霍爾頓的認知世界。本文從社會認知的視角,對文本中的細節(jié)與行動進行探析,以達到探索霍爾頓的認知世界為目的。具體地說,《麥田里的守望者》隱含著兩個世界,這兩個世界合并在一起,構成霍爾頓的認知世界:霍爾頓所在的“實際世界”和霍爾頓心目中的理想世界,都屬于他的社會認知領域。
《麥田里的守望者》是塞林格用文字建筑的文本世界(text world),是可能世界(possible world) 星座中的一個成員。萊布尼茨認為,人們所稱的“實際世界”是無限的可能世界星座中的世界之一或者各種事物狀況的替換(Semino,2009:39)。從認知敘事學的視角來考察,《麥田里的守望者》是對可能世界星座的模擬,它也包含著對實際世界的模擬。那么,塞林格如何模擬實際世界是一個值得探究的問題,因為這正是探索霍爾頓認知世界的必經之路。具體地說,塞林格是借敘述者之眼,來折射出“實際世界”的圖景。也就是借助霍爾頓這一人物,從第一人稱的視角來描繪“實際世界”。霍爾頓在周末進行了一次奧德修斯式的旅行,他用戴維·洛奇所說的“少年死侃”(Lodge,1992:17)的方式,將他在這一旅行中的所見所聞進行了講述,包括對不同人物的描述,是對他周圍世界的反映。霍爾頓對實際世界的認知就是他對所處的社會性質和社會環(huán)境的理解,即一個16歲少年眼中的美國社會。
事實上,霍爾頓對實際世界的認知是一種社會認知,因為他對周圍人物的評價,從社會認知的理論來考察,就是一種小說人物對同類人物的認知。霍爾頓認為,這是一個虛偽的世界,因為他周圍的人都十分虛偽。從霍爾頓的描述中透露,他不喜歡他就讀過的那些學校,只是因為他周圍的人都很虛偽?;魻栴D頻繁地向讀者揭露人們是如何的虛偽。他離開艾爾孔希爾的最簡單的原因是他被虛偽的人所環(huán)繞。塞林格通過對細節(jié)的描寫,借霍爾頓死侃式的講述形象生動地揭露了人們虛偽的本質。例如,霍爾頓認為,校長綏摩先生是他今生今世所見過的最虛偽的人。每當星期天到來,綏摩忙著和每個人的家長周旋。在霍爾頓看來,學校是個充滿著虛偽的地方。學生們唯一的目的是在將來致富并在某一天買上一輛卡迪拉克。所有的男孩整天都談論女孩、酒色,所有的人都以骯臟的小團體摻和在一起。按照社會認知的過程來分析,霍爾頓是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社會上的同類,也就是人類的各種丑惡的面目,是通過對信息的儲存、加工和反應,并用語言表達出來?;魻栴D對學生們虛偽的揭露實際上是對美國教育制度中存在的問題的揭露。
霍爾頓是一個自我意識極強的人,對事物的看法有一種敏銳的觀點。他表達了一種普世的觀點,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和人們的思想意識完全被拜金主義所控制?;魻栴D對事物的看法和對人物的評價都建立在一定的社會規(guī)范之上。在小說中,霍爾頓談論到奧森伯格先生,他的寢室就是以此人的名字命名?;魻栴D說這個人開著自己很大的卡迪拉克來到學校,大伙兒都不得不站在看臺上,并向他集體歡呼。霍爾頓認為,這個人很虛偽,因為此人是因以廉價的葬禮方式埋葬死人而致富。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一名英雄,如果他有很多錢,不管它們是怎樣來的?;魻栴D的哥哥B.D在好萊塢得到了一個職位,并且所有的人都因此而羨慕他,但他認為這也是虛偽?;魻栴D認為這些人之所以虛偽是因為他們的行為舉止都超出了他所理解的社會規(guī)范。這種規(guī)范建立在文化背景與環(huán)境之上,而霍爾頓用獨特的方式進行的評論也是建立在一種預先習得了的規(guī)范與看待社會的標準之上的。
第二、三、四章著重分析了行政部門中存在的形形色色的貪腐現(xiàn)象。以收取禮物或因公出差為名,行中飽私囊之實者有之,趁位居政府要職之便,代表他方和美國政府打交道,從而索取非法報酬者也有之。此外,圍繞政府官員呈報自身財務狀況 (financial disclosure),官員財務上的利益沖突,官員的“覆蓋關系”(covered relationship)(即官員與配偶、直系親屬、配偶的雇主、官員的前雇主、官員仍直接參與的外界組織等的關系),旋轉門 (revolving door)(即政、商界之間的人員流動),乃至總統(tǒng)、副總統(tǒng)應否不受利益沖突法的約束,等等,作者都一一解剖,提出看法。
在僅僅3天的奧德修斯式的旅行中,霍爾頓感覺到社會上的人比學校的人更加虛偽。魯斯是一個對性很了解的家伙?;魻栴D從他那里獲悉了很多關于性變態(tài)的事?;魻栴D覺得社會上充滿著調情、勾引、同性戀。他以揭露他們性變態(tài)來揭露成年人的虛偽?;魻栴D從自己旅館的房間看到對面有個男人穿著女人的內衣在模仿女人走路的姿勢。他認為旅館的性變態(tài)者令人作嘔。當他決定去安東里尼家借宿時,發(fā)現(xiàn)他是個同性戀者。心智閱讀是社會認知的必要方式。作為社會性動物的人類,霍爾頓具有強大的心智閱讀的能力?;魻栴D在面對的各種怪誕的人物時所做出的反應與評論充分說明他對人物的社會行為有十分敏銳的洞察力。他對同類的社會行為觀察細致,然后又栩栩如生地用少年“死侃”的敘述方式傳送給讀者?;魻栴D竭盡全力地揭露人類語言的虛偽。比如,當他離開斯賓塞先生的住所時,斯賓塞朝他喊了聲什么,但他不能精確地聽出他在說什么。他只能猜想斯賓塞所喊的是“祝你好運!”?;魻栴D自己從來就不朝任何人喊“祝你好運!”,因為他認為這樣的話語全都是虛偽的,而虛偽的語言后面總是隱藏著虛偽的心理。
霍爾頓的學校生活和他奧德修斯式的旅行構成了他實際世界的維度,而且這樣的世界是充滿著虛偽的?;魻栴D長達3天的奧德修斯式的旅行可以視為漫長人生之旅的濃縮?!尔溙锢锏氖赝摺肥敲绹鴳?zhàn)后的一個縮微世界。有論者認為霍爾頓幼稚而不成熟,而這樣的評論有失偏頗?;魻栴D對待成人的態(tài)度包含著作者對社會現(xiàn)實的認知,這也正是塞林格作品的藝術性所在。事實上,霍爾頓感知的世界實際上就是塞林格所感知的世界。盡管霍爾頓是故事的敘述者,但是塞林格操縱了霍爾頓的敘述。塞林格借霍爾頓之口闡釋了他本人的態(tài)度。正如彼得·J·森指出:“現(xiàn)存的對《麥田里的守望者》的學術批評在很大的程度上,公開地或隱蔽地,證明該書折射出一種浪漫式的生活觀。我認為這樣的解釋,對一部事實上是現(xiàn)實主義的、明智的、符合道德的和實際的小說是完全不公平的觀點?!?Seng,1961:203)僅僅從一部作品是否是浪漫主義還是現(xiàn)實主義的角度來理解一部作品并不重要。而把作品看作文本世界并突出其實際世界這一方面則繞開了作品到底是浪漫主義還是現(xiàn)實主義這一問題。
總之,塞林格通過霍爾頓對社會的反應,折射出一個栩栩如生的美國城市社會,也是對“實際世界”的模擬。在此,我們用“實際世界”而不是用“現(xiàn)實世界”這樣的術語來描繪霍爾頓所認知的社會,原因是在后現(xiàn)代時期,現(xiàn)實本身也受到質疑,事實上,使用“實際世界”更加合適,一方面,霍爾頓的認知世界本身就是萊布尼茨所說的“實際世界”,另一方面,它避免了現(xiàn)存批評中《麥田里的守望者》到底是浪漫主義還是現(xiàn)實主義作品的爭論。毋庸置疑,作品中的實際世界象征著戰(zhàn)后美國社會狀況,《麥田里的守望者》在很大程度上是塞林格對美國戰(zhàn)后社會狀況的認知。
塞林格的作品反映了一種時代精神。艾倫·納達爾指出:“更為近期的學術研究反映了對文化的批評,將這部小說解讀為作品創(chuàng)作時的文化現(xiàn)象與歷史的亂象的表征”。(Nadel, 2008: 564)也就是說,《麥田里的守望者》是作家對戰(zhàn)后美國社會狀況的展現(xiàn)。塞林格通過敘述者霍爾頓對細節(jié)的講述與評論,從多層面反射出了他對社會狀況的認知?;魻栴D對社會狀況的認知包括了他對社會經濟狀況、文化現(xiàn)象與社會風尚等方面的關注。
第一,塞林格是通過對生活方式的描寫來反映美國社會的濟狀況,這便是霍爾頓對社會環(huán)境認知的具體體現(xiàn)。霍爾頓作為敘事者所透露的其實是一種中產階級的生活方式,而這種生活方式又折射出美國社會的經濟狀況,如他在細節(jié)中透露中產階級都擁有名車,而且人生追求的目標就是擁有一輛像卡迪拉克這樣的名車。大部分美國中產階級都能夠在城市的郊區(qū)擁有別墅,霍爾頓家與他喜歡的琴的家里就是住在同一個別墅區(qū)?;魻栴D反對學校的教育制度,從他對學校、老師、校長、同學以及家長等人物的描寫,讀者也可以推斷出當時社會環(huán)境?;魻栴D就讀的學校是一所寄宿型預科學校,用霍爾頓自己的話來描述就是一所貴族化了的學校,學生家長在周末開車接送自己的孩子。這一細節(jié)暗示,霍爾頓所處的時代是一個富裕的社會。美國在戰(zhàn)爭中獲利,成為經濟上的強國,中產階級人口大增。隨著經濟實力的增強,美國對教育投資的力度加大,大學教育開始普及,這對小學與中學教育的要求也相應提高。一般的中產階級子女都能夠進入預科學校就讀。在經歷了大蕭條后,美國經濟開始復蘇,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美國大發(fā)戰(zhàn)爭之財,在20世紀40年代又成為世界經濟強國,到40年代末至50年代初期,美國的國民經濟狀況又回到了20世紀20年代的那種繁榮,普通民眾對美國夢抱有希望?!尔溙锢锏氖赝摺分械纳罘绞秸从沉水敃r經濟社會的繁榮狀況。
第二,霍爾頓對社會的認知還折射了塞林格對文化現(xiàn)象的批判。在作品中,塞林格所關注的文化包括兩種因素:一是他對文學的評論,另一方面是他對大眾文化的批判。塞林格本人自中學時代就是一位對文學有特殊愛好的年輕人,特別是在進入福吉谷的軍校以來,塞林格真正的興趣就只是文學與戲劇。正如坎尼斯·斯拉文斯基在塞林格傳記中寫道的那樣,“戲劇和文學才是他的興趣所在”(斯拉文斯基,2015:14)。在《麥田里的守望者》中,塞林格的文學用典范圍十分廣泛,不僅涉及狄更斯、《貝奧武夫》《蘭德爾》、托馬斯·哈代的《還鄉(xiāng)》等經典作品與作家,還涉及林·拉德納(Ring Lardner)、海明威及費茲杰拉德等美國著名作家,同時還對當時人們所關注的凱倫·布里克森(伊薩克·迪納森)的《走出非洲》以及薩默塞特·毛姆的《人生的枷鎖》等作品進行了評論?;魻栴D通讀了《走出非洲》,認為該書寫得很不錯,并且想再重讀一遍,甚至想打電話給伊薩克·迪納森?;魻栴D喜歡哈代《還鄉(xiāng)》中的人物游苔莎·菲伊,而在看了毛姆的《人生的枷鎖》后卻覺得沒有想給毛姆打電話的激情,盡管他認為《人生的枷鎖》也是一部不錯的書。盡管塞林格在歐洲戰(zhàn)場上與海明威相遇,后來又有書信來往,但對海明威的有些作品的評價并不是很高,如霍爾頓所說的那樣,《永別了,武器》是一本“假模假式的小說”(Salinger,1951: 141)。而他對菲茲杰拉德的作品卻推崇備至,霍爾頓告訴他哥哥他喜歡的林·拉德納和《了不起的蓋茨比》,霍爾頓直言:“我最最喜歡的是《了不起的蓋茨比》。”(Salinger,1951: 141)在霍爾頓的話語中時不時透露出其對文學的評論,這其實是塞林格對文學的評論與觀點的表達。書中所提及的作家都是小說出版時人們喜愛的一些文學作品或者是當時的熱點作家。如布里克森與海明威的寫作風格就是當時評論界和讀者樂于談論的話題,因為兩位作家都是用一種簡約的寫作風格在進行創(chuàng)作,頗受讀者青睞?;魻栴D對文學的評論充分地演示了塞林格對文化現(xiàn)象主題的探索。
同時,作品還流露出塞林格對大眾文化的批判與關注。這種關注也融入霍爾頓對大眾文化的認知。作品涉及體育、雜志、電影、戲劇、流行歌曲、爵士樂、酒吧文化等大眾文化因素。美國文化研究學者斯登勒(Steinle)教授在閱讀《麥田里的守望者》時將文本作為文化文獻來閱讀,將其視為 “社會恐懼和邪惡的表現(xiàn)”(Hixon, 2002: 168),而塞林格的確在作品中對大眾文化進行了系統(tǒng)的評論,具體內容包括:(1)體育運動?;魻栴D在敘事中提到馬球、擊劍、高爾夫球、橄欖球、籃球、壘球、棒球等體育競賽,構成了大眾文化的部分因素。(2)報紙雜志?;魻栴D還在講述中提及雜志和刊物,如《大西洋月刊》《星期六晚報》《時尚》《年鑒》等雜志,這些都是20世紀50年代以來人們在茶余飯后所閱讀的刊物,而霍爾頓則喜歡在乘坐火車的時候買幾本雜志翻閱。(3)電影。電影是反映當時大眾文化生活的一種重要形式,霍爾頓在作品中反復提及他與哥哥DB、妹妹菲芘、鄰家女孩琴以及薩莉等人一起看電影的經歷?;魻栴D對《面包師的妻子》《三十九級臺階》等電影進行了轉述與評論,沉浸在50年代特殊的電影文化背景之中。(4)戲劇。在第十六章中,霍爾頓講述了他與薩莉·海斯一起看戲的經歷,并回憶了他與菲芘一起看《哈姆萊特》的經歷,他對百老匯的生動描述,說明了戲劇在人們日常生活中的重要位置,也流露出了一種具有時代精神的文化語境。(5)流行音樂,包括流行歌曲、爵士樂?;魻栴D熟悉的流行音樂,包括《印度之歌》《十號路上大屠殺》《你要法國姑娘嗎》等流行歌曲,也包括各種爵士歌曲,如《白鐵屋頂憂傷曲》《小舍麗·賓斯》等?;魻栴D對爵士樂有濃厚的興趣,對艾斯黛兒·弗萊契的老唱片十分鐘愛,霍爾頓對爵士樂有自己的獨到見解,他認為弗萊契唱的時候完全是狄克西蘭,即在美國新奧爾良流行的一種爵士樂,速度快,采用大量黑人樂曲旋律拼成的拍子,如果換上白人姑娘來唱,就會大為遜色。(6)酒吧文化。從細節(jié)中可以看出,霍爾頓頻繁地出沒在酒吧、舞廳、夜總會等場所,如坐落在格林尼治村的歐尼酒吧是霍爾頓從前和他哥哥一起常去的地方,而他在被學校開除后又來到了這里。霍爾頓認為世上沒有一個夜總會可以讓人長久待下去,除非可以買點酒痛飲一下,或者跟一個讓人神魂顛倒的姑娘待在一起?;魻栴D對酒吧、舞廳、夜總會、展示的詳細講述實際上是塞林格對酒吧文化的展示??梢?,塞林格對大眾文化的批判十分深刻,涉及大眾文化的方方面面,為讀者提供了一種萬花筒式的文化背景,這也正是對戰(zhàn)后美國大眾文化的真實寫照。塞林格對文學的評論與對大眾文化的批判構成了其社會認知的重要部分。
第三,塞林格對戰(zhàn)后美國社會的認知還體現(xiàn)在他對社會風尚的批判。戰(zhàn)后美國文學一直具有向現(xiàn)實回歸的傾向,現(xiàn)實主義文學在20世紀美國文學中仍然占有重要的地位。像約翰·契弗、約翰·厄普代克、J.D.塞林格等人均以描寫東部中產階級生活為素材,被譽為社會風尚作家?!尔溙锢锏氖赝摺纷顬槌晒χ幨侨指袼茉炝嘶魻栴D這一代表中產階級的青少年典型?;魻栴D憎恨實際的社會,他對現(xiàn)有的教育制度抱有否定的態(tài)度,特別是用十分尖銳的眼光對教育的功用與庸俗進行了批判,并且用實際行動來逃離這種教育制度。霍爾頓對世俗的資產階級教育目的進行的諷刺代表著塞林格對美國戰(zhàn)后資產階級價值觀的批判。塞林格所演示的資產階級大眾文化旨在更為生動地描繪或展示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頹廢。在塞林格眼中,社會的文明已經被庸俗的社會價值觀所淹沒?;魻栴D的反叛行為其實是對代表庸俗傳統(tǒng)習俗的社會的否定。從霍爾頓這一人物特點,以及他奧德修斯式的行動過程,讀者可以頗為清晰地看到塞林格對戰(zhàn)后社會風尚的深刻認知。
在霍爾頓的認知世界中,還隱含著另一個世界,那就是他想象中的理想的世界。如果說《麥田里的守望者》中的實際世界是作家和敘述者對世界表象的攝影,那么,霍爾頓想象中的理想世界則是作家與敘述者在社會認知過程中產生的對美好社會的向往。也就是一種少年烏托邦式的理想主義者對美國50年代社會現(xiàn)實的批判,對少年烏托邦式的、理想的想象世界的構建?;魻栴D之所以能夠產生對理想世界的想象,是因為他本身具備了兩個方面的認知先決條件。第一,他具備了對同類進行批評的認知能力,也就是他接受了傳統(tǒng)的道德觀、倫理觀以及社會觀來評判社會現(xiàn)象中的丑惡與真善。第二,他具有強烈的情感因素,也承載了作者本人的情感因素。這種情感因素表現(xiàn)為對現(xiàn)實社會的不滿。這也是驅使霍爾頓對理想世界進行想象的主要原因之一。當然,霍爾頓具備的認知先決條件也充分顯示了塞林格本人的認知能力,展示了他的認知視域。
霍爾頓對理想世界的想象是精神層面或心理上的,即這一世界只存在于霍爾頓的腦海或心理的想象中,是一種心智活動。因此,塞林格在小說中描寫的霍爾頓的行動大多數(shù)都是想象的行動,或者說只是霍爾頓的一種白日夢?;魻栴D打算永遠離開紐約。他將去荷蘭隧道,搭一段路程的便車,然后又搭一節(jié)便車,幾天后,他將到達西部的某個地方,那兒陽光燦爛,風景美麗。沒有人認識他,他將找到一份工作,他想象著自己在一家加油站找到一份工作,給人們的汽車加油。他將裝成聾啞人避免和他人交談。如果有人想要告訴他什么,他必須先寫在一張紙上,然后再給他看。人們將厭倦這種交流方式,他將永遠不要和其他人交談?;魻栴D還想象建造一間小木房,可以在那里度過余生?;魻栴D想象著遇見某個美麗的姑娘,也和他一樣是個聾啞人,他們可以結婚并生兒育女。從這樣的想象可以看出,霍爾頓的想象世界就是一種可能世界,而這種可能世界的建立是從他本人的個人經歷、對社會的認知、他所具有的邏輯推演能力以及他本人所處的社會空間中抽象出來的,是對實際世界的模擬?;魻栴D的敘述為讀者提供了心智閱讀的線索,并從中更加明晰地窺見霍爾頓想象的理想世界。
霍爾頓對理想世界的想象是對現(xiàn)實世界的拒絕,它折射出塞林格對現(xiàn)實世界中虛偽的揭露與諷刺。正如有批評者指出:“他的作品是一個獨特的現(xiàn)象,作為沉默的一代的反抗虛偽世界并且從一個惡化的社會中尋找神秘的逃亡,而不是引起政治上的變革或改革的重要聲音。”(French,432:1978)自然主義色彩產生在這種想象之中,因為他奧德修斯式的旅行是與充滿著虛偽的環(huán)境密切相關的。這種環(huán)境也就是我們所預先設定的實際世界。正是在這樣一個世界激活了霍爾頓的抗議。例如,霍爾頓與斯塔德萊特之間的斗爭,以及莫里斯的旅館象征著對霍爾頓對社會的逆反心理的壓制。他渴望的是一個沒有虛偽的美麗世界。在霍爾頓的心目中,成人是虛偽的,所以他告訴他的妹妹菲比,他的理想的工作是成為麥田里的守望者:
“不管怎樣,我老是在想象,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塊麥田里做游戲。幾千幾千萬個小孩子,附近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大人,我是說——出了我。我呢,就站在那個混賬的懸崖邊。我的職務是在那兒守望,要是有哪個孩子往懸崖邊奔來,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說孩子們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兒跑,我得從什么地方出來,把他們捉住。我整天就干樣的事。我只想當個麥田的守望者。 我知道這有點異想天開,我真正喜歡干的就這個。我知道這不像話?!?/p>
(塞林格,1999:123)
霍爾頓的想象世界傳載著作者的理想,它是一種少年烏托邦式的理想,其主要目的是要遠離城市社會的虛偽,回到一種遠離塵囂、接近自然的樸實的生活環(huán)境。城市社會充滿虛偽、欺騙、色情、罪惡,這些都是拜金主義的產物?;魻栴D徘徊在城市的街燈下,講述和回憶著他所見到的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以演示其所處的城市社會的怪誕性。他承受著城市社會,特別是學校的教育制度,施加在他身上的各種壓力和不公正的待遇,社會的價值觀讓他感到不適,不能融入其中?;魻栴D明知,從實際世界中不能獲得絲毫安慰,但從想象的理想世界中可以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那就是從懸崖上的一片麥田里看到了希望。塞林格在構建霍爾頓想象的理想世界過程中采用了象征主義的技法,從霍爾頓對麥田的想象中,我們看到的是富于田園牧歌式的境界,那兒沒有成人,只有成千上萬的孩子在玩耍。在霍爾頓的心目中,麥田象征著單純和沒有虛偽的社會環(huán)境,他寄寓了霍爾頓的理想,因此也是一個想象中的理想的世界?;魻栴D想象中的懸崖是一種分界線的象征,象征著他對城市社會與庸俗的社會觀念的反叛與決裂,懸崖的下面就是錯誤的道德深淵。他要保護成千上萬的孩子,不能讓其中任何一個孩子陷入其中。這也是為什么霍爾頓要去擔任麥田里的守望者的真正原因。在此,我們能看到塞林格作為真正的道德捍衛(wèi)者的一面。
當然,霍爾頓對理想世界的想象也是一種心智狀況的建構。心智閱讀不僅包含著人物對社會行為的認識,而且還包括作家對霍爾頓心智閱讀過程的再現(xiàn),同時還包括讀者對霍爾頓理想世界想象的感同身受。換言之,想象的世界只能通過讀者從霍爾頓對理想世界的想象中去感知?;魻栴D的講述是一個想象的過程,而他對理想世界的想象也是一種動態(tài)的或運動中的想象,是一個從東向西的過程,霍爾頓在想象的世界中漂移,是一個自身參與其中的過程。霍爾頓想象的世界,人人都能看見,神秘而深奧。人人皆知,不可能找到這樣一個地方,懸崖邊的一片寬廣的麥田,還有成千上萬的小孩在此玩耍?;魻栴D的想象世界猶如夢境一般,從表面上看它十分荒謬,但是,霍爾頓的選擇代表整個一代人的聲音。他們意識到了自身所處社會的虛偽。如果說成人社會都充滿著虛偽,那么,避免進入成人社會也是霍爾頓一代的神圣職責。因此,從社會認知的視角來看,他對社會的認知與批評已經表明,他已經超越了成人的認知與感悟,并且已經獲得頓悟?;魻栴D是否成長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能真正地在未來的某一天到達真正的理想世界的彼岸。
探索《麥田里的守望者》中霍爾頓的社會認知,有助于我們更加清晰地理解作品深刻的主題意義,從而進一步了解作品的藝術性?;魻栴D對實際世界的理解是一個逐漸地從天真幼稚到成熟的過程,而他想象的理想世界則象征著他的成熟?;魻栴D的世界展示了他本人的心路歷程。以一個16歲少年的角度來看待成年人的世界是一種客觀的對戰(zhàn)后美國社會文化現(xiàn)狀的客觀演示。從表面上看,《麥田里的守望者》是關于一個少年與自己所在的社會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故事,但實際上是塞林格對美國社會狀況的批判?;魻栴D對理想世界的想象傳載了塞林格對一個更好的社會環(huán)境的向往之情。總之,霍爾頓對這個世界的感知與他對理想社會的想象是一種人類生活的頓悟。他對成人世界虛偽性的認識本身就加深了他的精神危機,他只能從想象中的理想世界中找到一絲絲安寧。顯然,塞林格倡導的是一種健康、正義與和諧的世界,這也是《麥田里的守望者》的主題意義所在。
Cherry, Kendra. 2016. Social Cognition [OL]. https:∥www.very well.com/social-cognition -2795912
Freedman, Carl.2003. Memories of Holden Caulfield—and of Miss Greenwood[J].SouthernReview,(39)2 (Spring): 401-417.
French, Warren.1978. Dictionary of Literary Biography, Volume 2: American Novelists Since World War II, First Series[G]∥ABruccoliClarkLaymanBook. Jeffrey Helterman, 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and Richard Layman, Columbia, South Carolina. The Gale Group, 434-444.
Hixon, Martha.2002. In Cold Fear: The Catcher in the Rye Censorship Controversies and Postwar American Character[J].Children’sLiteratureAssociationQuarterly(27):167-168.
Lodge, David.1992.TheArtofFiction[M]. New York:Viking Penguin.
Nadel, Alan.2008. J.D.Salinger’s The Catcher in the Rye[J].Style(Nor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Dekalb),(42)4:564-565,577.
Salinger, J.D.1951.TheCatcherintheRye[M]. Boston: Little Brown and Company.
Semino, Elena.2009. Text Worlds[G]∥Geert Brone & Jeroen Vandaele.CognitivePoetics:Goals,GainsandGaps.Berlin and New York: Walter de Gruyter Gmbt.& Co.KG.
Seng, Peter J.1961. The Fallen Idol: The Immature World of Holden Caulfield[J].CollegeEnglish,(23)3 : 203-209.
坎尼斯·斯拉文斯基. 2015. 塞林格傳[M].史國強,譯. 北京:現(xiàn)代出版社.
塞林格.1999. 麥田里的守望者[M]. 施咸榮,譯. 南京:譯林出版社.
責任編校:肖 誼
Holden’s World: J.D. Salinger’sTheCatcherintheRyeand Social Cognition
ZHANGYong
Salinger’sTheCatcherintheRyeis interpreted widely as Holden’s cognition of the actual world which stands for the American society replete with hypocrisy and moral corruption notwithstanding, it is similarly a textual world that reflects vividly the social condition of the postwar America. The social condition as revealed in the textual world includes the aspects of economy, mass culture and social behavior. Confronted with such an actual world, Holden likewise imagines an ideal world for a spiritual revelation. Holden’s imagination of such a world represents Salinger’s acerbic criticism of the postwar American urban society. This paper, by scrutinizing the text of the novel, explor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ocial cognition, the world of Holden for a more profound understanding of Salinger’s thematic significance and the artistic value of the novel.
TheCatcherintheRye; Holden’s world; social cognition; the actual world; cultural context
I712.074
A
1674-6414(2017)04-0035-06
2017-03-11
國家留學基金西部地區(qū)人才培養(yǎng)特別項目([2014]5049)的部分研究成果
張勇,男,重慶郵電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英語語言教育與當代英美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