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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民國家庭小說生態(tài)看《金瓶梅》的示范意義

2017-03-10 10:56賀根民
關鍵詞:金瓶梅民國小說

賀根民

(廣東技術師范學院 文學院, 廣東 廣州 510665)

從民國家庭小說生態(tài)看《金瓶梅》的示范意義

賀根民

(廣東技術師范學院 文學院, 廣東 廣州 510665)

《金瓶梅》打造了一幅市井社會的全息圖像,突破之前家庭書寫的零散狀態(tài),它以冷峻的筆調(diào)剖析家庭廢墟上所彌漫著的悲涼之霧,反映了晚明社會的末世景象。在寄意時俗的遐想中去多維地透視社會、映照人生,《金瓶梅》復制出第一個具有中國意蘊的家庭典型環(huán)境,調(diào)動口語俗筆替市井細民寫心,凸顯了中國小說史上家庭視角的獨特價值,引領后世小說貼近塵世時俗的寫實趨向。民國文人承襲《金瓶梅》的家庭視角,對接啟蒙和救亡的時代呼聲,深度省視社會轉(zhuǎn)型期的家庭生態(tài),在民國機制的作用下實現(xiàn)家庭小說書寫的古今演變,助推中國文學的現(xiàn)代化進程。

家庭小說;《金瓶梅》;民國;示范意義

家庭作為中國社會肌體的基本單元,它依賴血緣與婚姻關系形成相對穩(wěn)定的社會生活形式,基于家庭、家族而建構的宗法體制成為社會存在和發(fā)展的柱石。在血緣倫理型社會之中,家庭往往是封建倫理的執(zhí)行單位,它具有生存場所和精神家園的雙重屬性,是個體生命起訖的文化支點。無數(shù)個家庭所凝聚的民族文化性格沉淀為一種集體文化,打造家國一體的文化鏡像。晚明以降的小說家傾情于家庭,從不同視角去透視傳統(tǒng)文化生態(tài),繪制了五色斑斕的家庭小說書寫鏡像,打造了中國小說史上一道獨特的景觀。寄意時俗、立足于家庭的興衰變遷來考察社會人生,成為《金瓶梅》所標領的文化視角。早在20世紀之初,黃人《中國文學史》就將《金瓶梅》定位為家庭小說,發(fā)掘《金瓶梅》的家庭小說特質(zhì)。田秉鍔、張俊、楊義、杜貴晨諸先生亦有相關的精彩論述,他們進一步推戴《金瓶梅》的家庭小說的審美取向。民國文人承襲《金瓶梅》的世情視角,對接啟蒙和救亡的時代呼聲,深度省視社會轉(zhuǎn)型期的家庭生態(tài),在民國機制的作用下實現(xiàn)家庭小說書寫的古今演變,助推中國文學的現(xiàn)代化進程。

一、民國家庭小說生態(tài)及其主要趨向

文學文本是社會生活被不斷擦洗和刷新的表征,五四新文化運動局部解構了傳統(tǒng)文學觀念。東來的西學加速中國文化擁抱世界的進程,它糅合中華傳統(tǒng)學術的自新機制,刷新著國人的認知譜系,個體意識自覺和民族國家想象成為中國現(xiàn)代化的重要內(nèi)容。在文化“他者”的觀照下,應和著晚近民族國家共同體的建構步伐,控訴傳統(tǒng)大家庭的罪惡、揭露家族制度的吃人本質(zhì),個體與國家藉以對傳統(tǒng)家庭的批判和反省而同謀共構。緣于1902年梁啟超《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的鼓吹,小說一反昔日的小道卑體認定,文類地位空前提高,逐漸從“私人化”到“國家化”過渡。小說成為民國文學書寫的主流樣式,它負載著興國安邦、關心民瘼的宏大目標。個體自覺意識加速國人脫離傳統(tǒng)的趨勢,個體便在家庭和民族國家想象之間走鋼絲,自從1919年傅斯年在《新潮》上指控家庭為“萬惡之原”*傅斯年:《萬惡之源(一)》,歐陽哲生主編:《傅斯年全集》第1卷,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04-107頁。后,個體和國家的糾葛因為家庭的參與便獲得新的敘述空間。個體的身心爭奪成為民國各種家庭與國家話語拼殺的重要內(nèi)容,日益惡化的民族危機致使國家贏得對個體話語的控制權。職是之故,民國婦女解放、身體自由等相關目標設置,大多關聯(lián)民族國家共同體的建構,家庭倫理與國家想象成為時代天秤上搖擺的砝碼,民國小說書寫踏上了漫長的家國沖突之旅。

個人的發(fā)現(xiàn)和創(chuàng)造“新人”是新文化運動的重要功績之一,它是梁啟超“新民說”開出的時代之花,突破傳統(tǒng)宗法體制的束縛是張揚其存在價值的重要體現(xiàn)。在啟蒙與救亡的旗幟下,新文化人往往出于批判傳統(tǒng)文化的考慮,書寫新一代青年走出家庭牢籠的真實歷程,勾勒破家立國的宏大敘事模式。為了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建立一個現(xiàn)代民族國家,橫亙在國家和個人之間的家庭自然成了他們實現(xiàn)宏大理想的主要障礙,傳統(tǒng)家庭及其附麗的宗法體制成了民國小說家集中攻訐的目標。陳獨秀、李大釗一度孜孜推行新文學建設,但是文學只是他們改造國民、施展政治抱負的手段而已,畢竟最能牽動他們心弦的仍為文學的政治承載。真正全面暴露和批判傳統(tǒng)家庭弊害,以改造國民性來助推文學“首在立人”的使命的,還得從魯迅那里發(fā)凡起例。魯迅《狂人日記》作為文學革命的急先鋒,開啟了民國批判家庭、家族制度的文學創(chuàng)作模式,引領家庭小說啟蒙主題的言說路徑,在個人遭際和國家命運的關聯(lián)上展開想象?!端帯分械南娜隣敽ε轮赀B去告發(fā)親侄,顯示人性的陰險和自私?!秱拧分凶泳拔沂俏易约旱?,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力”的宣言發(fā)出民國文學天空的最強聲音,撕裂封建禮教禁錮女性身心的鐵幕,身體解放或離家出走成為她們順應國家呼喚的回答。魯迅小說集《吶喊》《彷徨》中不少篇目都關涉家庭問題,《吶喊》中的《明天》《兔和貓》,《彷徨》中的《祝?!贰兜苄帧范荚诩彝ブ性O置敘事場景,直面家族倫理的虛偽和殘忍,而就單部作品而論,其鄉(xiāng)土小說并非民國家庭小說的典范,但其全面而深刻的考察視野和創(chuàng)作實績,又為民國家庭小說的興盛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備受五四新文化的洗禮,新文化人大多理性地省視傳統(tǒng)家庭文化,檢討敦親睦族的倫理原則,將個體意識的覺醒浸透于家庭小說的書寫之中。巴金、老舍、路翎、蕭紅作為一代受過五四文化熏陶的小說家,掀起民國家庭小說創(chuàng)作蔚為大觀的局面。在20世紀中國文學史上,巴金“激流三部曲”是家庭小說的精彩華章。其1931年的《家》擇取一個四世同堂的大家庭,演繹這江河日下大家庭的悲歡離合。他以批判與懺悔并舉的格調(diào),既客觀抖露大家庭的專制與齷齪,鞭撻封建禮教扼殺青年一代的罪惡,卻又本能地流露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宗法倫理的認同與眷念,展示廢墟上涅槃重生的人生拷問力度。而其《憩園》則以一所大公館兩代人的悲劇來揭示寄生生活對人性的腐蝕,批判福蔭后代的陳舊觀念。1938年林語堂《京華煙云》則以三個家族來全景式透視現(xiàn)代中國的社會變遷,推崇家庭的自然和諧、人情詩趣之美,高贊家族制度的道家化。1935年李劼人《死水微瀾》和1944年開始創(chuàng)作的老舍《四世同堂》均屬意家庭視角,都對社會風云和民族國家命運做了微觀化處理。在前者中,小家庭蔡家興順號的否極泰變是社會各派勢力浮沉的晴雨表;而后者的祁家大院則是打撈民族文化記憶、觀照非常時代的國人對待家國態(tài)度的重要窗口。1943年張愛玲《金鎖記》側重情感、欲望等因素來撕裂兩性溫情的面紗,展示現(xiàn)實人生刻骨銘心的失落?!督疰i記》中的姜公館、《傾城之戀》的白公館,以及《家》中的高公館,已成為沒落社會的象征。張恨水《金粉世家》譜寫冷清秋爭取個人尊嚴的努力,借佛學來詠嘆宇宙人生的悲幻虛無;巴金《家》飽蘸情感來抒寫鳴鳳之死,凸顯人的存在意識。

民國作家以其生花妙筆,砸碎傳統(tǒng)家庭的枷鎖,解構和重新檢討舊式家庭的存在形態(tài)。大體來說,民國家庭小說呈現(xiàn)批判和眷念的雙重特質(zhì),20世紀20年代的家庭書寫多為與舊式家庭決裂的反叛宣言、沖破羅網(wǎng)的吶喊;30年代則逐漸回歸理性分析的途轍;40年代更趨多元和復雜,犀利的批判話語之中不乏溫情的留戀和眷顧,多了幾分人生滄桑,少了些許吶喊的激情。在啟蒙思潮的影響下,破家立國的文學主題在路翎的《財主底兒女們》、靳以的《前夕》、林語堂的《京華煙云》均得到不同程度的顯示,家庭倫理逐漸失去其神圣的光環(huán),預示著家族制度必將崩潰的命運。巴金以新舊二代的沖突來抒寫父權制度的終結,批判和詛咒大家庭的罪惡,也客觀展示對國家和民族前途的擔憂。張愛玲致力于人性的挖掘,抖露上流社會殘缺之家的齷齪與污穢,藉以人性的扭曲來解構傳統(tǒng)家庭倫理。如果說巴金、張愛玲屬意于揭示傳統(tǒng)家庭的殘忍和虛偽,那么林語堂、老舍則在批判舊式家庭罪惡的同時, 也不自覺地對融融泄泄的家庭倫理許以少有的眷念。民國作家眼中之家關聯(lián)著鄉(xiāng)土中國與文人精神世界,并由此拓展,輻射至廣闊的社會百態(tài)和歷史變遷。大體而論,魯迅的家庭敘事側重外在沖突,視小說為社會矛盾的濃縮,在很大程度上是討伐等級森嚴的人倫規(guī)范;張愛玲更多從情感、欲望等人性內(nèi)視角拓展,抖露沉重枷鎖下的欲魔肆虐效應;老舍和林語堂的家庭書寫則綰合了家庭存在的內(nèi)外視角,既借家庭來透視社會人生,也客觀認同基于血緣關系的家族親情;有別于五四先驅(qū)的狂躁吶喊,京派小說家靜觀家庭宗法體制,勾勒相依為命、清新淳樸的鄉(xiāng)村家庭,不無柔情的裹挾和流露。沈從文《長河》和《菜園》、廢名《竹林的故事》和《橋》則戛戛獨造田園牧歌式的家庭,探究古樸家庭的人性之美。如此,處于社會轉(zhuǎn)型期的民國小說家基于民族國家想象,開啟對傳統(tǒng)宗法體制的深度批判模式,不可避免地刻畫了個體和家庭的沖突與矛盾,而內(nèi)化于血液之中的尋祖意識,致使他們?nèi)詿o法完全消解對家庭的身心依戀,或許這就是民國家庭小說雜沓紛紜的文化生態(tài)。

二、《金瓶梅》開創(chuàng)的家庭視角路數(shù)

“著此一家,即罵盡諸色?!?魯迅:《中國小說史略》,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第144頁?!督鹌棵贰纷鳛槭狼樾≌f的典范之作,它擇取西門慶一家的發(fā)跡變泰來展示炎涼世態(tài),以迥異于《三國演義》《水滸傳》等小說斤斤于帝王將相、英雄豪杰的傳奇趨向,屬意世俗家庭的瑣碎事務,藉以家反宅亂來映照廣闊的人生萬象,開辟了中國長篇小說反映生活的新路。家庭作為一種題材類型,其選材至少自《世說新語》已經(jīng)發(fā)軔,魏晉志人小說、宋元話本均有不少關涉夫婦之倫和家庭生活的篇什,宋元話本像《快嘴李翠蓮》《刎頸鴛鴦會》《志誠張主管》等作品為《金瓶梅》的誕生作了題材和敘事格調(diào)上的準備?!度龂萘x》《水滸傳》亦曾注意到家庭題材的文化價值,但家庭題材自覺和獨立直至《金瓶梅》方才真正實現(xiàn)。突破昔日小說為帝王將相、神仙佛祖摹聲繪神的積習,《金瓶梅》貼近現(xiàn)實生活的創(chuàng)作取向開辟了小說創(chuàng)作的新路。對此,杜貴晨先生的論斷頗為精到:“《金瓶梅》作為第一部家庭小說的意義,決不止于與《三國》諸書為異曲同工,而是提供了文學更深入具體地寫人、人的本性、時代精神和社會風貌的典范?!?杜貴晨:《〈金瓶梅〉為“家庭小說”簡論:一個關于明清小說分類的個案分析》,《河北大學學報(哲社版)》2001年第4期,第23-27頁。沿襲宋元話本凸顯家庭題材的審美取向,《金瓶梅》實現(xiàn)對《水滸傳》中市井風情書寫的有效移植,它標舉了家庭小說的題材和主題方面的類型傳統(tǒng)?!督鹌棵贰妨Ⅲw表現(xiàn)以西門慶家庭為核心的日常生活及其社會網(wǎng)絡,反映了晚明社會的末世景象,凸顯了中國小說史上家庭視角的獨特價值。

鄭振鐸推崇《金瓶梅》敘事藝術的開創(chuàng)意義,他以《金瓶梅》與《水滸傳》《西游記》《封神演義》對比,視后三者為中世紀產(chǎn)物,“只有《金瓶梅》卻徹頭徹尾是一部近代期的產(chǎn)品。不論其思想,其事實,以及描寫方法,全都是近代的。在始終未盡超脫古舊的中世傳奇式的許多小說中,《金瓶梅》實是一部可詫異的偉大的寫實小說。她不是一部傳奇,實是一部名不愧實的最合于現(xiàn)代意義的小說?!?鄭振鐸:《插圖本中國文學史》,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第792頁。《金瓶梅》打破中和之美的傳統(tǒng)觀念框架,從家庭視角譜寫情愛與死亡的雙重主題,勾勒一部富有“現(xiàn)代意義”的世情生活畫卷。《金瓶梅》因西門一家輻射至社會的方方面面,形成以家庭為核心,藉以西門慶情欲而延展的家庭生活圈,展示情欲與死亡的主題;藉以西門一家的人際交往所達成的商界、僧道、市井朋友圈,展示唯利是圖的生活法則;藉以西門慶攀高依附相互利用所結成的官場網(wǎng)絡,展示官商勾結、沆瀣一氣的官場定理。張竹坡《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讀法》第84條載:“《金瓶梅》因西門慶一分人家,寫好幾分人家.如武大一家,花子虛一家。喬大戶一家,陳洪一家,吳大舅一家,張大戶一家,王招宣一家,應伯爵一家,周守備一家,何千戶一家,夏提刑一家,他如翟云峰,在東京不算。伙計家以及女眷不往來者不算。凡這幾家,大約清河縣官員大戶,屈指已遍。而因一人寫及一縣?!?[明]蘭陵笑笑生著、王汝梅校注:《皋鶴堂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長春:吉林大學出版社,1994年,第49頁。家庭生活成為小說敘事的主要內(nèi)容,以西門慶家庭為核心,引出其他家庭,勾勒一幅家庭生活的全景。作為富商、官僚、惡霸三位一體的西門慶,其多色雜合的身份標識折射資本積累時期商人的基本品味,貪婪無恥的流氓手段、專橫跋扈的行徑展示獨罪財色的意旨,小說文本也借以他對財色無邊追逐來顯示市井生活的新法則。商業(yè)文化正以其不可遏制的勢頭沖破儒家文化的鐵幕,欲望泛濫導致人性的失落,顯示社會轉(zhuǎn)型期的文化裂變?!督鹌棵贰方逡晕鏖T慶的社會關系網(wǎng),關涉八百多號人物,形成縱橫交織的人際關系網(wǎng)絡,以西門慶為代表的權商征逐于市井、官場、商場等多個領域,反映了明代中葉以來物欲橫流的社會風貌,展示作者冷靜的人生思考。若此,富有現(xiàn)代意義的《金瓶梅》打造了一幅市井社會的全息圖像,突破之前家庭書寫的零散狀態(tài),引領后世小說貼近塵世時俗的寫實趨向。

《金瓶梅》復制出一個獨具中國意蘊的家庭小說環(huán)境,確立后世家庭倫理型小說的演變模式。蘭陵笑笑生貼近晚明的文化生態(tài),營造世俗家庭成員棲息的特定環(huán)境,賦予其鮮明的個性特征,這既展示西門慶唯利是圖的貪婪本性,又客觀表現(xiàn)他精明能干的角色屬性,凸顯人物的多色性格。迥異于女性的傳統(tǒng)定位,《金瓶梅》中的女性絕少婚姻的束縛,聞“性”而動,男人借財可以漁色,女人藉色可以斂財,《金瓶梅》中的欲望男女部分解構了門當戶對的婚姻觀念,子嗣的傳承讓位于情色本位,欲望本能的釋放形成女性地位大面積改善,這不單見于婦女改嫁之上,亦表現(xiàn)于女性的家庭地位提升,譬如孟玉樓的改嫁、李瓶兒和王六兒對家庭話語的把控,所有這一切,均蘊含著男權文化的解構和傳統(tǒng)婚姻的頹喪之勢?!督鹌棵贰芬渣c及面,假諸家庭的窗口來深度解讀和剖析社會,展示中國小說史上家庭視角的獨特價值,標舉了家庭——社會的立體網(wǎng)絡式的敘事模式。張竹坡云:“作《金瓶梅》者,必曾于患難窮愁,人情世故,一一經(jīng)歷過。入世最深,方能為眾腳色摹神也。”*[明]蘭陵笑笑生著、王汝梅校注:《皋鶴堂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第45頁。感同身受、窮愁著書,蘭陵笑笑生屬意構思一篇晚明市井的社會風俗報告,為物欲橫流的社會末世彈奏一出凄冷的挽歌。直面市井生活,西門大院成為各類反面角色的匯聚之所,夫綱不立、婦道不修、尊卑失序、奢侈破家,幫閑牙婆頻頻光顧西門大院,就連其常住之人,舉手投足亦難脫市井的籠罩,人性的扭曲和肉欲的惡性膨脹造成《金瓶梅》骯臟而齷齪的世界。

《金瓶梅》是一處市井之常談、閨房之碎語的語料富礦,調(diào)動俗筆俚語為市井細民寫心、日??谡Z的嫻熟運用,是其基于家庭視角所開創(chuàng)的一條重要途徑?!督鹌棵贰氛Z言帶有說唱藝術的痕跡,它以真切、俚俗的語言來表現(xiàn)俗態(tài)世情。蘭陵笑笑生熟悉市井生活習俗,他往往以生動活潑的口語,甚至采用不加修飾的現(xiàn)場對白,勾勒畢肖聲口的人物性格。小說第一回中西門慶與應伯爵的那段對話,頗有市井況味:“西門慶因問道:‘你吃了飯不曾?’伯爵不好說不曾吃,因說道:‘哥,你試猜?!鏖T慶道”‘你敢是吃了?!粞诳诘溃骸@等猜不著?!鏖T慶笑道:‘怪狗才,不吃便說不曾吃,有這等張致的?’”*[明]蘭陵笑笑生著、王汝梅校注:《皋鶴堂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第26頁。寥寥幾筆,如見其人?;町嫅暨@類的幫閑幫嫖貼食、又死要面子的丑態(tài),簡短的市井對話,切近彼此各具特質(zhì)的性格。《金瓶梅》大量采擷市井細民所熟悉的俗語、方言、隱語、歇后語入文,以此來刻畫人物的典型性格,這些語言,大多來自日常生活,通俗淺顯。姚靈犀《瓶外卮言》之“金瓶集諺”收集諺語376條,補遺12條,就達388條之多。大量富有生氣的市井俗語,鑄造了這部引領后世創(chuàng)作的世情杰構,這適如時彥所論:“《金瓶梅》的思想與藝術都與它作為第一部以家庭日常生活為題材的小說特點聯(lián)系在一起,它的小說史意義也與此密不可分?!?劉勇強:《中國古代小說史敘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286頁。不避粗俗的市井俗語,生動而暢達,還能獲得豐富的現(xiàn)場感。小說第60回敘述官哥斷氣身亡后,潘金蓮轉(zhuǎn)向李瓶兒,落井下石,對著丫頭指桑罵槐:“賊淫婦!我只說你日頭常晌午,卻怎的今日也有錯了的時節(jié).你“班鳩跌了彈也——嘴答谷了’!‘春凳折了靠背兒——沒的椅了’!‘王婆子賣了磨——推不的了’!‘老鴇子死了粉頭——沒指望了’!卻怎的也和我一般?”*[明]蘭陵笑笑生著、王汝梅校注:《皋鶴堂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第903頁。這段文字藉以一句諺語、四句歇后語來刻畫妒意滿懷的潘金蓮。滿嘴粗俗切合了其缺乏教養(yǎng)的角色本位,也勾勒她欲置對方于死地而后快的蛇蝎心腸。但是問題的另一方面亦不容忽視,粗糙俚俗的語言難免會走入市井油滑的陷阱,這也預設了“深得《金瓶》壸奧”——詩性小說《紅樓夢》改弦更張的契機。

三、《金瓶梅》與民國家庭小說視角的共同特質(zhì)

繪制多色復合的家庭,成為《金瓶梅》等家庭小說反映社會的共同視角?!督鹌棵贰芬晕鏖T慶和潘金蓮等個體生命的死亡,揭示縱情聲色與個人毀滅的必然關聯(lián),這幫情色男女的滔天欲浪不斷沖擊著封建禮教的堤壩。維系家庭的基本倫理正因為欲望的泛濫而逐漸崩潰,且不說西門慶良莠不分的欲望放逐,就連圍繞他而結成的人際網(wǎng)絡也成了一個寡廉鮮恥的種群。王六兒夫婦想盡法子博取他的歡心,閥閱之家的貴婦人林太太抵御不了金錢的誘惑,主動靠近西門慶。西門大院仿佛有一口巨大的染缸,財色欲望的牽制致使出入其中或在周邊徘徊的,均不自覺地被染色,受其驅(qū)遣,造成人性的迷失和精神的荒漠化?!督鹌棵贰放c民國家庭均具有開放型的家庭表征,且不論民國各色的家庭書寫,早就是各種社會力量的競技場。明末的第一個典型家庭——西門大院,它不僅向內(nèi)開放,身為女婿的陳經(jīng)濟可以自由出入內(nèi)闈;也對外開放,妓女、僧道、江湖醫(yī)生、牙婆光顧其門、穿梭其中;更有甚者,西門大院的女眷公開走出家門,這一切均撬動著封建大廈的根基。民國小說家不約而同地選擇家庭視角來透視社會百態(tài)和人生際遇,已成為民國小說賡續(xù)傳統(tǒng)的重要顯現(xiàn)。家庭作為一種觀察社會的絕佳窗口,其所承載的集體符號意義被放大,賦予了廣闊的空間意義。直面家庭、家族的種種黑幕和罪惡,控訴禮教“吃人”的殘酷現(xiàn)實,家庭敘事還夾雜田園牧歌式的理想建構,應然的現(xiàn)實表現(xiàn)與必然的理想訴求形成悖論,鄉(xiāng)土中國的宗法規(guī)約與精神世界的自由感召成為民國小說家慣常拿捏不定的存在焦慮。

小說題材由傳奇趨向?qū)憣?,家庭作為一個獨特的敘事視角,它自《金瓶梅》以來就沉淀為一個較為系統(tǒng)的敘述體系。家庭關乎社會與中國文化的根本,家庭小說書寫或隱或顯地反映中國文化和政治的演變。小中見大,家庭人物往往具有多種社會身份,其舉手投足關涉社會生活多個領域。家庭興衰成為社會沉浮和人物命運的晴雨表,家庭小說實現(xiàn)了由一家推及一國和社會的考察路徑,廣視角、多側面地展示社會生活畫卷,確立以家庭為核心來透視社會大千的敘事模式。宏大敘事微觀化的處理方式、貼近文化生態(tài)的寫實筆觸,建構了家庭倫理型小說創(chuàng)作的基本范式。藉以一個家庭的興衰變遷來映照國家和社會的觀念變化,這已成為古今家庭小說透視社會萬象的基本理路。民國家庭小說更多地取材家庭生活瑣事,由一家來推及天下,繪制社會轉(zhuǎn)型期價值觀念和世態(tài)人情的演變脈絡。李劼人《死水微瀾》以成都天回鎮(zhèn)蔡家興順號為背景,繪制教民與袍哥的勢力消長鏡像,其他諸如土豪、官府、洋教會的角逐與斗爭,形成合力,掀起一陣窳敗死水般的神州大地上的微瀾。鄧幺姑為了欲望而出奔,不無女性希冀社會平等的吶喊。但在發(fā)生緣由上,其與《金瓶梅》中孫雪娥私奔來旺兒的動機,不無暗合之處,欲望缺位或是其背后的推手。老舍《離婚》擇取七對怨偶,以幽默、調(diào)侃的筆觸,在離婚的陰影下考察普通人家的衣食住行和人際關系,藉以個體人生困惑來抒寫社會的滄桑巨變。

《金瓶梅》突破昔日小說“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的敘事方式,有別于歷史演義和英雄傳奇的線性結構或串珠結構,標舉了收放自如的網(wǎng)狀敘事結構。家庭小說通常借諸一個核心人物在典型環(huán)境中的特色表演,展示其在小說敘事結構上的引領和統(tǒng)攝功能。千頭萬緒、平凡瑣碎的家庭細事往往因為核心人物的掌控而變得清晰有序。聚焦于核心人物,可收綱舉目張之效,這無論綜括西門慶的生活軌跡,抑或關注民國家庭小說中典型人物的言行,均從不同側面?zhèn)鬟f了家庭視角的敘事張力。出于文類提升的需要,中國小說具有天然的慕史觀念,家庭小說往往出自為家庭立傳的考慮,染帶濃郁的史傳色彩。在張竹坡看來,品讀《金瓶梅》能得閱讀《史記》之妙:“吾所謂《史記》易于《金瓶》,蓋謂《史記》分做,而《金瓶》合做。即使龍門復生,亦必不謂予左袒《金瓶》。而予亦并非謂《史記》反不妙于《金瓶》。然而《金瓶》卻全得《史記》之妙也?!?[明]蘭陵笑笑生著、王汝梅校注:《皋鶴堂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第39頁?!督鹌棵贰窂摹端疂G傳》中拈出一段男女情色故事敷衍成一部家庭興衰變遷史,欲望男女的情色追逐、家反宅亂等種種事實都藉以家庭而上演,公館、大院成為家庭敘事的基本文化生態(tài)。家庭小說折射著民族文化心理演變,它是民族精神具體而微的反映。有別于西方家庭敘事更關注凸顯當下現(xiàn)實的趨向,我國家庭小說更樂從歷史維度來展示其敘事的厚重和縱深感。

家庭視角下的人物塑造,彰顯了女性角色的圓型性格和獨立地位。家國同構的文化機制制約著家庭倫理的基本趨向,無數(shù)個家庭因為血緣和雇傭關系而放大了集體的威懾力量。女性作為助推社會發(fā)展的重要力量,盡管在《金瓶梅》之前就活躍于文學領域舞臺之上,但其大多淪為帝王將相、英雄豪杰的點綴,她們偶然出現(xiàn)的身影亦多為某一類道德標簽的替代,并未獲得獨立的人格價值。《金瓶梅》開啟了女性獨立時代,三個叛逆女性的滔天欲浪張揚了女性的自覺意識,西門大院內(nèi)外各具特質(zhì)的人物行舉凸顯了生活的本真,其鮮活行為再現(xiàn)了生命的光彩和鋒芒。梁啟超所標領的“小說界革命”開啟了晚近的文學國家化,民國家庭小說沿襲《金瓶梅》以來的家反宅亂趨向,從而在破家立國的框架中找就情節(jié)推演的定位。時代風潮刷新民國文學的天空,沾溉人道主義思潮,子君(《傷逝》)、琴(《家》)、曾樹生(《寒夜》)這群五四女兒一如娜拉式的集體出走,成為民國女性謀求個體解放和經(jīng)濟獨立的姿態(tài),杜贊奇云:“中國五四時期的文化叛逆者利用另外一種策略把婦女納入現(xiàn)代民族國家之中,這些激進分子試圖把婦女直接吸收為國民,從而使之拒絕家庭中建立在親屬關系基礎上的性別角色?!?[美]杜贊奇:《從民族國家拯救歷史:民族主義與中國現(xiàn)代史研究》,王憲明等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第10頁。民國家庭小說中的女性大都血肉豐滿,她們異彩紛呈的內(nèi)心世界凸顯了人格獨立。盡管她們還備受封建禮教的束縛,甚至甘愿臣服它的轄制,成為破壞他人幸福的制造者。譬如《金鎖記》中的曹七巧,緣于經(jīng)年的情欲缺位和壓抑,渴求補償心理和寡婦道德促使其心理異化。她熱衷于破壞女兒的婚戀,不惜手段葬送兒子的幸福,成為特定家庭中被扭曲的“這一個”,如此瘋狂的報復足可媲美潘金蓮。堅硬的“賢妻良母”古典審美巖層被穿透,她已經(jīng)走出男性文化的陰影,盡管她采取相當變態(tài)的方式。

四、《金瓶梅》式的家庭小說流變

《金瓶梅》的開創(chuàng)和嘗試,引發(fā)后先傳承的家庭小說系列,這大概有三條并行不悖的小說發(fā)展脈絡,一是承傳《金瓶梅》情欲書寫路徑而成的艷情小說,它們是明清人欲思潮凸顯的產(chǎn)物,切合了書商媚俗射利的需要;一是脫胎《金瓶梅》卻反撥其淫濫而成佳話的愛情傳奇書寫,這類以青年男女戀愛、婚姻為主題的小說類型,通常稱為才子佳人小說。才子佳人小說多以才貌雙全的概念化形象,在一見鐘情——小人撥亂——終得團圓的情節(jié)編織中營造花嬌月媚的審美風貌;一是學步《金瓶梅》,以小說中的主要人物名篇,卻擯棄色情書寫的小說類型,形成與才子佳人小說有交叉的一類“異流”小說。較于《金瓶梅》以一家而洞及整個社會的文化趨向,艷情小說多屬意于男女情欲的自然泛濫,才子佳人小說多對接青年男女的情感世界,它們都不太關注家庭之外的社會人生。《金瓶梅》式異流小說則接續(xù)世情小說寫時俗、重人情的特質(zhì),揚棄其情色呈現(xiàn)的自然主義趨向,注重小說品位的提升。植根家庭本位,抒寫世態(tài)人情,秉持各具其致的情色敘事技巧,它們一道推動了家庭小說興盛。才子佳人小說作為一種歷時性的小說類型,雖不乏唐傳奇的文化影響,至明清崛興,實為市民意識與啟蒙思潮的雙重作用之物。但《合浦珠》《五鳳吟》等才子佳人小說主題近似、情節(jié)重復,才貌雙全的人物形象淪為一類概念化的符碼,創(chuàng)作程式化而為人詬病。《紅樓夢》第一回就指出:“至若佳人才子等書,則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終不能不渉于淫濫,以致滿紙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過作者要寫出自己的那兩首情詩艷賦來,故假擬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間撥亂,亦如劇中之小丑然?!?[清]曹雪芹著,劉繼保、卜喜逢輯:《紅樓夢:名家匯評本》,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第3頁。較以才子佳人小說的創(chuàng)作理路,此論確實命中軟肋。

有別于才子佳人小說“千部共一套”的書寫積習,《金瓶梅》式異流小說的主人公有意常中出奇,它部分突破了專注于男女愛情婚姻的俗套,展示更為廣闊的社會生活。魯迅《中國小說史略》載:“《金瓶梅》《玉嬌李》等既為世所艷稱,學步者紛起,而一面又生異流,人物事狀皆不同,唯書名尚多蹈襲,如《玉嬌梨》《平山冷燕》等皆是也。至所敘述,則大率才子佳人之事,而以文雅風流綴其間,功名遇合為之主,始或乖違,終多如意,故當時或亦稱為‘佳話’。察其意旨,每有與唐傳奇近似者,而又不相關,蓋緣所述人物,多為才人,故時代雖殊,事跡輒類,因而偶合,非必出于仿效矣?!?魯迅:《中國小說史略》,第151頁。此類小說人物塑造雖未能完全消褪類型化色彩,但畢竟凸顯了小說塑造人物這一核心任務,關注人物性格的豐富和復雜,顯示小說創(chuàng)作的新突破。像明末的《金云翹傳》以王翠翹與金重的愛情故事為線,展示窳敗腐朽的社會體制;《金玉緣》《玉樓春》《英云夢傳》諸作均置于廣闊的社會背景之中來譜寫愛情傳奇,凸顯了典型環(huán)境中典型性格?!叭绻f《金瓶梅》典型地反映了明代中后期的性解放思潮及其世態(tài),那么,這一類小說則分別表現(xiàn)了作品產(chǎn)生時代的思想主流、價值取向、婚戀民俗、風土人情和朝野大事,因此它們超越了才子佳人小說的范圍,更符合世情小說的特征?!?沈新林:《論〈金瓶梅〉式異流小說》,《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2012年第4期,第52-60頁。有別于《金瓶梅》演繹的其他兩條脈絡,這類異流小說登堂入室、繼往開來,延續(xù)了家庭小說不息的文化命脈。

立足于家庭視角,《林蘭香》《醒世姻緣傳》《紅樓夢》《歧路燈》匯成爭相輝映的家庭小說鏡像?!读痔m香》側重爬梳知識女性的精神焦慮和命運悲??;《醒世姻緣傳》擷取家庭的發(fā)跡變泰來正視封建倫理悲劇;《歧路燈》聚焦世家子弟從誤入歧途到迷途知返的歷程,透視家庭和社會的教育問題。它們承襲《金瓶梅》的家庭視角,立足家庭去觀察人生、體悟社會,形成璀璨的藝術匯流。王啟忠指出:“《金瓶梅》具有得風氣之先,為數(shù)第一的里程碑的歷史意義,后才出現(xiàn)《醒世姻緣傳》、《紅樓夢》和《歧路燈》等對完整家庭環(huán)境出色的描寫”。*王啟忠:《金瓶梅價值論》,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1年,第19頁?!督鹌棵贰窂椭瞥龅湫偷募彝キh(huán)境,藉以“異流”之作和才子佳話的接續(xù),形成浩浩蕩蕩的家庭小說創(chuàng)作潮流。應當承認,在詩化小說《紅樓夢》誕生之前,才子佳人小說和《金瓶梅》式的異流小說延續(xù)了家庭小說的書寫理路,填補了兩部家庭小說杰構之間的空白地帶,助推了世情小說的高峰出現(xiàn)?!都t樓夢》建構了一處兼有世俗和理想雙重色彩的大觀園,上演少女夢幻破滅的悲劇,展示作者對社會人生的深沉思索。寶黛愛情悲劇與四大家族的盛衰榮枯,經(jīng)緯交織,顯示封建大廈崩潰的必然趨勢。如前所論,《紅樓夢》劈頭就數(shù)落才子佳人小說的創(chuàng)作痼疾,側面遞送了《金瓶梅》式異流小說孕育《紅樓夢》的存在事實。摒棄艷情小說的淫濫趨向,沿襲中國文學抒情傳統(tǒng),《紅樓夢》大量援引韻文來塑造人物,并對故事進行雅化處理,《紅樓夢》矗立了異流小說基礎上的另一高峰。

周作人《中國新文學的源流》以言志和載道傾向來勾勒中國文學的演變脈絡,將新文學的源頭追溯至明末的公安派和性靈派。他批判新文化運動中那些專慕西學而拋棄傳統(tǒng)的極端做法,側重傳統(tǒng)文學的內(nèi)部變革來尋求新文學的傳統(tǒng)。新舊文學之間血脈相連,家庭小說固有一條相對獨立的文化之旅,在小說觀念、審美取向及創(chuàng)作實踐上,民國家庭小說與《金瓶梅》系列的家庭小說有著不可分割的歷史關聯(lián),家庭小說內(nèi)孕著繼承與創(chuàng)新的兩種指向。 立足世態(tài)人情,從簡單粗糙的線性結構到復雜交錯的網(wǎng)狀脈絡,反映社會的風云變幻,《金瓶梅》及其異流小說標舉了家庭小說的新路,巴金《家》、老舍《四世同堂》等家庭小說書寫無不受此影響?!督鹌棵贰匪鶚伺e的家庭小說的獨特視角,或顯或隱地影響到民國的小說創(chuàng)作,至少巴金、林語堂、張愛玲就一度浸染《紅樓夢》等家庭小說、胡適、徐志摩都曾對《醒世姻緣傳》著迷。林語堂之女林如斯《關于<京華煙云>》載:“1938年的秋天,父親突然想起翻譯《紅樓夢》。后來再三思慮而感此非其時也,且《紅樓夢》與現(xiàn)代中國距離太遠,所以決定寫一部小說?!?林語堂:《林語堂名著全集》第1卷,長春: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年,第3頁。這就側面?zhèn)鬟f了家庭小說古今傳承的文化面影。毋庸諱言,擁抱世界的民國家庭小說不乏有對西方經(jīng)驗的借鑒,艾米莉《呼嘯山莊》、左拉《盧貢—馬卡爾家族》、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馬佐夫兄弟》之類的家庭小說杰作為民國文人提供了別樣的異域參照。但是較于成熟穩(wěn)定的中國宗法體制,西方家庭只是基于血緣關系組合的松散共同體;我國家庭小說往往借家庭視角來關注社會問題,凸顯歷史的厚度,西方的家庭小說則大多只留意當下現(xiàn)實;強調(diào)故事性一直是西方家庭小說的傳統(tǒng),而我國的家庭小說除此之外,更深受抒情傳統(tǒng)的影響,常援引韻文入小說,追求敘事的詩性色彩?!段男牡颀垺んw性》載:“夫情動而言形,理發(fā)而文見,蓋沿隱以至顯,因內(nèi)而符外者也。”*周明:《文心雕龍校釋譯評》,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255頁。衡以民國小說家深厚的國學根底,《金瓶梅》以來的家庭小說傳統(tǒng)是融化在血脈之中蒂固根深的文化記憶。世界文學畫廊中的相近題材并不能滿足民國小說家的營養(yǎng)期待,深厚的民族文化才是民國家庭小說興盛的根本,吮吸傳統(tǒng)文化土壤養(yǎng)分而茁壯成長,域外經(jīng)驗充其量只是其遠因而已。

結 語

宗法體制下的家庭是血緣關系和文化責任的集散地,家庭敘事作為中國文學的固有指向,承載起中國文人由一家及一國、關注社會大千的文化擔當,具有不可或缺的地位和作用。民初胡適鼓吹“整理國故”運動,號召用西方科學方法來重新檢討中華傳統(tǒng)學術,在此風潮之下,胡適、俞平伯標舉了新紅學派,魯迅《中國小說史略》和胡適《中國章回小說考證》的出版,奠定了中國小說研究的基礎。正是民國小說家的不懈努力,實現(xiàn)家庭小說的時空鏈接,在敘事場景和敘事視角等維度打造家庭小說獨特的創(chuàng)作家法,形成人物雜沓、經(jīng)緯交織的網(wǎng)狀結構。云霞滿紙的《金瓶梅》消褪了人物形象的理性主義色彩,藉以瑣碎雜事來塑造個性鮮明的人物群像,它將人們視線從金戈鐵馬的戰(zhàn)場、熱血豪腸的江湖移向平淡無奇的市井。它以冷峻的筆調(diào)剖析家庭廢墟上所彌漫著的悲涼之霧,在寄意時俗的遐想中去多維透視社會、映照人生?!督鹌棵贰匪_創(chuàng)的家庭—社會的暴露模式,促成了民國家庭小說大放異彩的創(chuàng)作盛況,尋繹民國小說與傳統(tǒng)文學的血脈關聯(lián),反思以往文學研究偏重社會而忽視家庭的視角取向,凸顯家庭視點透視的文化意義,或許這就是我們重新梳理家庭小說源流的價值之所在。

TheExemplarySignificanceofTheGoldenLotusfromtheEcologyofFamilyNovelsduringtheRepublicofChina

HE Gen-min

(SchoolofLiteratureandMedia,GuangdongPolytechnicNormalUniversity,Guangzhou510665,China)

With a panoramic view of the civic society,TheGoldenLotushas broken through the scattered state of previous family novel writing and mirrored the decadence of the late Ming Dynasty through an analysis of desolation shrouding family ruins in a composed style. By scrutinizing society and reflecting life in a multidimensional perspective, the novel has duplicated the first typical family environment with Chinese connotations and delved into the soul of ordinary townsfolk in an oral and commonplace manner, thus having highlighted the unique value of the family perspective in the Chinese novel history and pioneered the realistic trend of embodying reality and social customs for novels of later generations. By complying with the epochal call for enlightenment and national salvation and inheriting the family perspective ofTheGoldenLotus, literati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have delved into the family ecology during the social transition and realized the change from the ancient style to the modern one in the family novel writing by virtue of the mechanism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thereby having boosted the modernization of Chinese literature.

family novels;TheGoldenLotus; Republic of China; exemplary significance

2016-08-10

賀根民(1971-),男,湖南邵東人,文學博士,廣東技術師范學院文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古代文論、小說史研究。

I206.2

A

1674-5310(2017)06-0068-08

晏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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