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徐 諾
睡覺,鎖門吧
⊙ 文 / 徐 諾
徐 諾:一九九三年生于浙江溫州。在市級以上報(bào)刊發(fā)表文章數(shù)篇,出版散文集《去倫敦約會》?,F(xiàn)留學(xué)英國。
“喂,是我,在干嗎呢?”
“在賞月?。『俸?,和我女朋友在賞月……”
“房子找好了沒?過幾天我就回去了。你那個朋友還沒消息嗎?”
“他說沒問題的,最近我還沒問過他,你先不要急嘛!”
“都要回去了還不急?不然沒地方住了?!?/p>
“放心吧!不說了,就這樣,我先陪我女朋友?!?/p>
放下手中仍舊在嘟嘟聲中反抗的手機(jī),許樹用手撩起衣服,順勢在滿是汗?jié)n的屏幕上擦了擦。
酒店的大堂似乎被剛才的通話攪得有點(diǎn)熱。許樹很不情愿地按下鎖屏按鈕,找到一把靠角落的椅子坐下來,直勾勾地望著天花板,他在想如果天花板能掉下來就好了,這種詭異的念頭從他第一次抬頭望月以后就沒有停止過。半熱半涼之間,許樹的嗓子眼里突然有一股沖動,他決定再也不去相信這個約定好幫他找房子然后合住的家伙了。過去的兩三個月里,只要是許樹打出去的電話,一定是打給這個家伙的,然而這個家伙一拖再拖,拖到最后終于忍不住打起了哈哈。當(dāng)初的信誓旦旦和拍得啪啪響的胸脯,在如今的溫柔鄉(xiāng)里早就化作了不要錢的口水和貧賤的肥肉,許樹感到血槽已空。許樹憤憤地掏出緊繃在口袋與大腿間的手機(jī)想要找人傾訴時,才發(fā)現(xiàn)通訊錄里的外人只有這個家伙。
之后的幾天,許樹按照自己的計(jì)劃預(yù)購了回萊斯特市的汽車票并預(yù)訂好了回英國后要住宿的酒店。對許樹來說,這些都稱得上是一種挑戰(zhàn)。過去這一年,許樹認(rèn)識了許多在英國的朋友,他們大都是學(xué)生黨,小部分是畢業(yè)后留下來的。這位被列入失信名單的家伙比許樹大兩歲,卻是同屆。按照他自己的說法,他是得過奧數(shù)競賽獎的人,別提有多牛了?!昂髞硪膊徽J(rèn)真讀書,成天玩,不想讀了,就休學(xué)了兩年?!备仪檫€是個紈绔子弟啊。如果不是念在同鄉(xiāng)的分兒上,許樹也許不會和他玩到一塊兒去。
“我叫趙維文,九〇年的。”
“我叫許樹,九三年的?!?/p>
“老家在哪里?”
“溫州?!?/p>
“哦,老鄉(xiāng)啊,呵呵呵。”
趙維文和許樹的對話,如同兩臺機(jī)器在干嚼面粉,然而許樹早已習(xí)慣了這種查戶口式的自我介紹。眼前的這個陌生人,許樹并沒有感到他身份上的特殊,反倒是被他的笑容惡心到了。許樹平生第一次看到一個男人對自己笑得那么開心,甚至令人反胃。從那之后,趙維文幾乎一有好事就會想到許樹。趙維文來找許樹出去吃飯,五五分賬;來找許樹唱歌,五五分賬;一起出門旅游,還是五五分賬。親兄弟,明算賬嘛。這是趙維文對許樹說得最多也最有效的一句話。所以不管在什么時候,趙維文和許樹都不曾存在過債務(wù)關(guān)系,這也成了為什么許樹會選擇和趙維文一起租房的關(guān)鍵。其實(shí),許樹心里比誰都清楚,趙維文這種人算不上善茬,別的不說,單說那笑臉里就藏了好幾把刀。說得好聽一點(diǎn),許樹和趙維文是想合租;說得直白一點(diǎn),就是想找個人分?jǐn)傄幌路孔?,過一種類似“形婚”的生活?!m住在一起,卻并不想和對方有任何瓜葛。許樹稱這種狀態(tài)為“形租”,后來的事實(shí)也證明了他的確是個聰明人。
許樹從倫敦吭哧吭哧地輾轉(zhuǎn)來到萊斯特已經(jīng)是凌晨一兩點(diǎn)的事了。這幾天,趙維文沒有找過許樹,許樹也不當(dāng)一回事,心想這家伙真是心大,反正現(xiàn)在屁股要他來擦,當(dāng)然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英國的天氣從來就不怎么友好,許樹到的第二天就下起了雨,不過這對他來說已經(jīng)司空見慣了。出門不能打傘,因?yàn)椴还苣愕膫阌卸嗬喂蹋娘L(fēng)都會向你展示它最無情的一面——毫無顧忌地將你的傘在眾目睽睽之下翻過去。所以許樹幾乎沒有買過英國的傘。冒雨跑到趙維文曾經(jīng)帶他去過的一家名叫布朗先生的早餐店后,許樹松了口氣。
對門就是一棟出租房,應(yīng)該去碰碰運(yùn)氣,許樹想。讓許樹沒想到的是,天上還真有這種拎包入住的餡餅。許樹的腦子隨即嗡的一聲,他覺得幸福是不是來得太快了。這時候許樹的手機(jī)震了一下,有一條趙維文發(fā)來的微信。
“你到了嗎?”
“我都找好房子了,地址發(fā)你。”許樹不想多廢話。
“好啊,我過幾天就回來,到時候告訴你。接我哦!”
對這種事許樹早有心理準(zhǔn)備,他撇撇嘴,苦笑了一下?;氐骄频旰?,許樹稍稍撣了撣身上的雨水,開始收拾明天要搬走的行李。雖說房子問題解決了,許樹的內(nèi)心卻始終無法平靜下來,他有些后悔了,后悔當(dāng)初答應(yīng)和這個不靠譜的家伙住在一起。
狗日的,許樹想,我是不是碰上一朵奇葩了,或者是一坨狗屎。
到了要去接趙維文的日子。這一天是趙維文找許樹找得最勤的一天,每隔一段時間他都要報(bào)告一下自己當(dāng)前所處的位置。許樹的手機(jī)也就是在這一天叛變的,它準(zhǔn)確無誤地傳達(dá)著趙維文發(fā)出的每一條指令,弄得許樹一整天都感覺鬧哄哄的。
“北京時間早上九點(diǎn)。我出發(fā)去上海了,晚上七點(diǎn)左右到倫敦?!?/p>
“北京時間中午十二點(diǎn)。我下午三點(diǎn)的飛機(jī),到萊斯特應(yīng)該要半夜了?!?/p>
“北京時間下午兩點(diǎn)十五分。我要進(jìn)海關(guān)了,等下起飛?!?/p>
“北京時間下午三點(diǎn)。我要起飛了。”
看著這幾條微信,許樹每次回給趙維文的除了“好的”,就再也找不出更能體現(xiàn)他心情的詞了。奇葩,許樹在心里說,狗日的果真奇葩。
“倫敦時間晚上七點(diǎn)。我到倫敦了,現(xiàn)在去坐車。接我哦!”
無論是面對面地說話還是發(fā)微信,趙維文總給人不自在的感覺,或者說他這個人就是個撲克臉。整整一天,許樹都處在糾結(jié)又糾結(jié)中,一種莫名的心緒在他的骨子里敲敲打打,攪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晚上十一點(diǎn)多,失聯(lián)了四個小時的趙維文打來了電話。
“喂,你還醒著嗎?來接我吧,順便帶點(diǎn)錢,先借我?!?/p>
“你要多少?”
“先借我二百鎊,回去還你。我還有二十分鐘就到了,你快點(diǎn)啊,接我哦!”
許樹第一次借人家錢還被人家命令,心里有點(diǎn)窩火。英國的夜里,從來就沒有不上霜的草皮。套上鞋急急忙忙跑出來,許樹兜里揣著剛從取款機(jī)里吐出來的二百鎊,朝趙維文給的地址跟著手機(jī)導(dǎo)航一路摸過去。今天不是周末,這個點(diǎn)還會上路的,除了狐貍就只剩許樹一個人了。許樹嘴上沒說,心里卻罵了趙維文好幾十遍,像是在單曲循環(huán)?!肮窎|西,這么晚了搞什么鬼!現(xiàn)在要我去擦屁股,每次都這樣!”再看一眼時間,許樹心里更氣急敗壞了。走了大概十幾分鐘,許樹來到了趙維文給的地址。只見眼前停著一輛車,車?yán)镒?,正是渾蛋趙維文。
“在這里,這里!”趙維文透過車?yán)锏男艨匆娏嗽S樹,第一次叫得這么熱情。
許樹沒有回應(yīng),只是默默地走上前,雙手依舊插在口袋里。
“錢帶來了嗎?”
“帶了。上帝,你怎么坐出租車來的?”
“先把錢給了。我這里有二百鎊,總共要三百六十鎊??禳c(diǎn),快點(diǎn)?!?/p>
突然間許樹心里不再抱怨什么了,他只覺得好笑,這真是個天大的笑話!怎么會有人想到乘出租車從倫敦坐到萊斯特?坐車的是個奇葩,開車的更是個奇葩。許樹一天的緊張和焦慮,此時統(tǒng)統(tǒng)都變成了暗爽。這個穿著襯衫和牛仔褲的二逼青年伙同他的印度司機(jī),偷走了這個冬天最冷的笑料并裝飾在自己身上。許樹激動地掏出了二百鎊,又激動地偷偷瞄了司機(jī)一眼,因?yàn)樗蛐牡紫嘈牛@樣的神奇組合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對了。
司機(jī)很賣力氣地幫趙維文拿下行李。也許在這個印度佬看來,他是個善良的男人。半張機(jī)票錢的車程,換作誰都會喜歡上這個冤大頭的。換種說法可能更明白一些,坐大巴到萊斯特最便宜的時候三四十鎊,坐火車最便宜的時候只要十五鎊。而趙維文用實(shí)際行動告訴了許樹,他不單單只會給人帶來不爽,還會給人帶來快樂。
許樹決定不再追問趙維文坐車的事了。司機(jī)開車走后,二人一聲不吭地走在路上。天氣越發(fā)寒冷,趙維文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衫,連外套都沒有。許樹走得很急,身后除了趙維文傳來的呼氣聲和行李箱底輪滾動所發(fā)出的隆隆聲,似乎再也沒有別的動靜。這種沉默一直保持到了家中,一路上誰也不說話。許樹的面部肌肉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趙維文則是整個人靠著墻根瑟瑟發(fā)抖。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許樹顫顫巍巍地抖出一句話來。
“這里暖和啊,墻角有九十度?!?/p>
這個梗和今晚的情景劇比起來一點(diǎn)也不好笑。許樹領(lǐng)著趙維文去了房間后,就自顧自地回屋去了。第二天早上起來時許樹才發(fā)現(xiàn),昨天晚上他忘記鎖門了。
剛到的那幾天,趙維文像打了雞血似的整天吆喝著要請人來家里吃飯,美其名曰和老朋友聚聚。趙維文想請人吃飯的時候,總來找許樹商量。許樹當(dāng)然明白趙維文的意圖,想想這也不是件壞事,就去了他的房間。趙維文的房間布置極其簡單,甚至于簡陋。一床沒有被套的被子和一個沒有枕套的枕頭,再加上幾件亂丟的衣服和一雙臭鞋,最重要的就是桌上的電腦了。唯一有點(diǎn)顏色的,是貼在墻上的兩張肌肉男,像注射過汽油一樣。許樹特意看過,他假裝走到窗戶旁去拉窗簾,眼睛卻偷偷瞄向了趙維文的枕頭,結(jié)果他發(fā)現(xiàn),這樣一個奇葩睡覺的時候是會流油的,因?yàn)檎眍^上早已刷上了一層厚厚的發(fā)油。
“我想把丹妮和艾麗叫上,還有子淇和子曼兩姐妹,再加一個艾文?!?/p>
“我都沒問題,你聯(lián)系他們吧?!边@句話要趕緊說,不然又要許樹挨個去打電話了。
許樹開始摸清了這個家伙的一些套路,當(dāng)然學(xué)會了反套路。趙維文的心口被堵住了,似乎有點(diǎn)小情緒,不過許樹不吃這一套。
“你請就你叫吧,我都可以。”
“到時候錢分?jǐn)傄幌?。我們?nèi)ベI個火鍋,再去買點(diǎn)菜,算一下人頭?!?/p>
這才是趙維文的最終目的。許樹當(dāng)然不傻。
整個中午趙維文都在忙著聯(lián)系他想象中的幾個朋友。首先是丹妮和艾麗聯(lián)系不上,子淇和子曼兩姐妹之前和趙維文有點(diǎn)小摩擦,不過也都同意來了。艾文是最爽快的那個,反正他是一個人,自然做出了最佳選擇。客人問題搞定后,趙維文開始督促許樹和他一起出門去買菜。嘰嘰歪歪地轉(zhuǎn)了一大圈,最后連火鍋加菜,一共四十五鎊左右。
“四十五鎊的話,一共五個人,每個人給我九鎊就好了?!?/p>
什么鬼?菜還沒下鍋呢,賬已經(jīng)算得清清楚楚。許樹心里又是一陣暗爽,他差點(diǎn)兒想上前抱一下趙維文,這朵奇葩制造的快樂他真的無法拒絕。趙維文似乎對新買的火鍋特別感興趣,嘴里不停地念叨著,說以后吃飯不用那么麻煩了,只要把食材往鍋里一扔,咕嚕咕嚕就能煮好。許樹沒有搭話,他知道趙維文接下去要說什么。
“以后我做飯,你來洗碗,怎么樣?”
“可以啊,分工明確?!?/p>
趙維文端著火鍋,從前往后仔細(xì)研究了一遍,又說:“就這么定了!你去加點(diǎn)水先煮一遍,消消毒。我去問問他們什么時候來。”
事情似乎很糟糕,只是剛加了第一趟水,趙維文就開始發(fā)牢騷了。
“哎呀,這可怎么辦呢?那兩姐妹又說不來了。說好了的事又變卦,這兩個人還真是善變。本來準(zhǔn)備了一個驚喜要大家一起分享的,現(xiàn)在好了!還是艾文好。問問艾文看,什么時候來?!?/p>
許樹對趙維文從來不抱什么意外想法,他口中所說的驚喜,對他自己可能是個喜,對別人來說就只剩下驚了。
“還好,艾文能來!”趙維文心里舒服了些,“我們先準(zhǔn)備準(zhǔn)備,他一來就能吃了。你能不能快點(diǎn)啊,快點(diǎn)!”
晚上六點(diǎn)左右,艾文來了。這是個香港仔,本姓唐,艾文是他的英文名。香港人喜歡別人用英文名稱呼自己。每次介紹都只說英文名,他的真實(shí)姓名許樹也是在看過他的香港身份證后才知道的。艾文個子很高,有一米八五,特別愛往健身房里跑,還吃蛋白粉,興趣愛好就是看各類肌肉猛男的身體線條和吃,以至于許樹曾一度懷疑他是個同性戀。過去的一年艾文和許樹住在一棟樓里,由于整棟樓就只有他們兩個中國人,艾文會時不時地光臨許樹的房間。許樹不太愛鎖門,也知道艾文老往自己這里跑,就沒當(dāng)一回事。更多的時候,艾文喜歡破門而入,每次進(jìn)來的第一句話不是“你有沒有在打飛機(jī)”,就是“哈哈,打飛機(jī)被我逮著了”,然后一臉邪惡地挑起眉毛,是個愛開黃腔的惡趣味分子。剛認(rèn)識那會兒,艾文一上來就很好奇地問許樹有沒有夢遺經(jīng)歷。許樹不懂什么是夢遺,一臉蒙相。“夢遺是香港的說法啦,你們叫遺精啦?!卑恼f話有個毛病,常常伴有口癖,每說一句話都要在尾音上加個擬聲詞。
“這個你不懂嗎,你是不是牙簽仔??!”
許樹實(shí)在不好理解這些港式土話,有時候和他交流起來氣氛會很尷尬。倒是趙維文在艾文面前很吃得開,兩人一拍即合。趙維文年紀(jì)稍大一點(diǎn),一度向往古惑仔式的生活,半吊子的粵語讓他覺得和艾文交談時甚是開心。當(dāng)然還有一點(diǎn),兩人都喜歡肌肉男。趙維文的話題永遠(yuǎn)都圍繞著吃喝玩樂還有他的情感生活。這下艾文一來,他就隆重地開始表演了。
“我給你們看一樣?xùn)|西!”
“什么時候開始吃啦?”艾文似乎對趙維文保持了一個下午的神秘感沒有興趣。
趙維文邊說邊把艾文拉到餐桌一邊,自己轉(zhuǎn)身進(jìn)了房間,之后他手里拿著什么東西晃晃悠悠地走出來,湊近了給艾文和許樹觀摩。
一枚小戒指。
“你們看這個,漂亮吧?好貴的呢,真鉆哦!上面還有名字縮寫,看這里,看這里,看這里,Z.W.W,我女朋友給我的訂婚戒指!我也給她買了一枚。”
許樹還是沒有搭話,他知道只要自己一說話,就中了趙維文的詭計(jì)。許樹既沒有驚也沒有喜,他微微笑了笑,附和著點(diǎn)點(diǎn)頭。趙維文當(dāng)然不死心,他把許樹和艾文拉到了有光亮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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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太暗了,這里看得清。超好看有沒有!我這次回去已經(jīng)訂婚了,名草有主了!呵呵呵?!?/p>
趙維文那張油光滿面的臉在燈光下仿佛打了一層蠟,撲克牌一樣的笑容再次惡心到了許樹。為了避開尷尬,許樹打了個OK的手勢,轉(zhuǎn)過頭去看艾文。這個港仔一看就是個典型的呆頭呆腦,他暫時忘掉了吃,嘴里不停地點(diǎn)贊,說不錯不錯,是挺閃的,比我的意大利炮還要閃。
“哎呀,之前天天吵架,現(xiàn)在好了,訂婚了,到時候你們要來喝我的結(jié)婚酒哦!我給你們發(fā)喜帖,怎么樣啊許樹?”
“看吧?!?/p>
這顯然不是趙維文要的答案。
“為什么要看吧?”
“我待在英國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去,看吧?!?/p>
“什么時候開始吃啦?真的好餓啦!”
整個過程完全出乎趙維文的意料,他預(yù)想的鮮花和掌聲都沒有得到,他安排這場“宴會”的實(shí)質(zhì)并不是吃。而這兩個鳥人,一個只想早點(diǎn)開始吃,一個只負(fù)責(zé)不說話或者拆臺。終于等來了許樹和艾文要的主題——吃,趙維文卻又開始扯起女朋友的事。
“現(xiàn)在不能再叫女朋友了,已經(jīng)訂婚了,要叫未婚妻咯?!?/p>
“沒什么感覺,也不是很懂,畢竟沒有女朋友。”許樹冷冷地冒出一句。
“你們是不知道,有多難搞?。「阋粯?,許樹,九三年的,跟我有代溝啊。之前我還在英國的時候,家里人給我介紹的。我家跟她家認(rèn)識,都做生意,以前也經(jīng)常在一起。她還有個姐姐,跟我差不多。以前呢我是喜歡姐姐,可是人家不喜歡我。唉,沒辦法,那時候妹妹還小。”
聽趙維文的口氣像是在編故事,許樹就當(dāng)他是在說單口相聲好了。
“你們那個了沒有啦?”艾文聽故事的重點(diǎn)全在這里,無論什么內(nèi)容他都可以當(dāng)黃色小說看。
“哪個?。俊?/p>
“就是做——愛——啦——聽清楚了嗎這次?”這個港仔喜歡放大招,他腦洞大開,居然扯開嗓子對著樓下大喊了一句。
趙維文心花怒放,他終于等到了這個下午的高潮。
“呵呵呵,艾文,老外聽不懂的,你喊了也沒用。聽不懂語言哪來的共鳴!”許樹說。
“要共鳴是吧?哦……哦……好舒服……”艾文繼續(xù)放大招,他的肢體動作實(shí)在是辣眼睛,呻吟聲更是像極了一只慘叫的老斑鳩。
“刺激吧?要不要再來一次啦?”
許樹和艾文成功地將話題從趙維文的纏纏綿綿中轉(zhuǎn)移到了別處。趙維文當(dāng)然不干了,他想扯回來。
“好了,你們別這么低俗,聽我的故事?!?/p>
“不不不,人哪就是低俗,我本來就是個俗人?!痹S樹說。
“到底有沒有啦?你別扯開話題。”艾文說。
“沒有沒有,才拉了手,人家女孩子比較保守。”
“嘁,那有什么好聽的啦……快吃快吃,黃花菜都涼了。”
“要不,我說說我跟我前女友,我們談了七年?!?/p>
艾文的菜剛夾到一半,他對趙維文露出了一絲淫邪的笑。
“都七年了,你早戀啦。”
“那時候別提有多少人喜歡我了,主要是有才華,會彈吉他,往那一擺……”
“別廢話,你就說你是不是處男啦!”
“女生可都喜歡我,我知道的,有好幾個都高顏值,吉他往那一擺……”
“哎呀,你到底是不是還是個處男啦?哈哈哈,你來猜我是不是?”
艾文只關(guān)心這些問題,許樹則什么也不關(guān)心。不過許樹慢慢發(fā)現(xiàn),趙維文說的話越多,暴露得也越徹底。就他那張大得可以拿來當(dāng)秤盤使的臉和那雙一百年不換以至于發(fā)酵了的襪子,再加上油得能榨油的頭發(fā)和不對稱的身材,有人會喜歡上他還真的不能說她沒有瞎。
“談了七年說分就分了?”
“對啊,家里不同意,沒辦法,何必和財(cái)神爺過不去呢!”
許樹表面上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可他最看不慣的就是這種人了。談了七年說甩就甩說崩就崩,還大言不慚,還炫耀訂婚戒指,許樹在心底狠狠地鄙視了一番。
如果許樹的記憶沒有問題,趙維文在英國時一次也沒戴過他的戒指,也許對他來說,戒指不過是種擺設(shè)罷了,反正也沒人看見,別人也不知道。有一天很晚了,趙維文砰砰砰地來敲許樹的房門。許樹沒鎖門,也還沒睡,趙維文就進(jìn)來說自己睡不著,想要許樹陪他出去喝點(diǎn)酒。
“我不喝酒的,過敏。”
“哎呀,我現(xiàn)在很郁悶嘛,你總得陪陪我,陪陪我嘛。”
“怎么了?”
“還不是因?yàn)榕笥?!她說我老管著她,看我煩,這是什么道理!”
“只能說明她不喜歡你咯?!?/p>
“不可能,不可能,婚都訂了!她沒有理由不喜歡我的!”
“真的是這樣,趙維文,你別不信?!碑?dāng)然,這句話許樹沒有說出口。
“她之前告訴過我,自己是個‘蕾絲’?!?/p>
“這還不夠清楚嗎?結(jié)婚不過是想戴一頂遮陽帽而已?!碑?dāng)然,這句話許樹照樣沒有說出口。
“你說我們要不要去酒吧找個……黑哥哥……就試一下……”
“你快滾,直線滾!我喜歡女人。你自己去找吧!”
趙維文出門去了,他轉(zhuǎn)身的時候目光像兩把尖刀飛向許樹,這讓許樹打了個寒戰(zhàn)。凌晨三點(diǎn),許樹起夜的時候迷迷糊糊地聽到門外有什么動靜,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又忘記鎖門了。
“你快滾,直線滾!我喜歡女人。你自己去找吧!”
趙維文約上艾麗還有子淇子曼兩姐妹去吃飯。這頓飯趙維文沒有叫上許樹,也沒有聯(lián)系丹妮,但他們卻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趙維文找了個過節(jié)的借口,叫上了他在這里認(rèn)識的幾乎所有女性。對趙維文來說,這些人是朋友也不是朋友。雖然平時走得很近,但是趙維文從來沒把她們真正當(dāng)朋友看待。事實(shí)就是這樣。一上來,桌上的談話就充滿了火藥味。艾麗是重慶人,說話不拐彎。
“許樹和丹妮呢?你沒叫他們嗎?”
“有啊,他們說不來?!?/p>
“哦?我叫他們吧?!?/p>
“哎呀,算了吧,說不定人家有事呢?!痹谶@個世界上,說瞎話不用換氣的,也就只有趙維文能做到,“我們吃我們的,別管他們。今天過節(jié),高高興興嘛?!?/p>
認(rèn)識艾麗的人都知道一點(diǎn),她是個大嘴巴,所以凡事不能找艾麗,要不然全世界都會知道的。之前艾麗回國的時候,許樹讓她帶過方便面,還特地囑咐她要日清的,因?yàn)槿涨謇峡偝粤艘惠呑幼约杭业姆奖忝?,活了八十多歲。后來許樹特地去機(jī)場接艾麗,為的就是自己的那幾包方便面。艾麗把它們都裝在一個大箱子里,里面還有些七七八八的雜貨。艾麗告訴許樹,方便面都在下面呢,自己找。于是乎,許樹一個勁地往外翻東西,一心想要找到自己的方便面。沒想到艾麗將自己的衛(wèi)生巾也裝在了箱子里,結(jié)果全讓許樹給翻出來了。艾麗罵許樹是變態(tài),許樹百口莫辯,尷尬癌都犯了。就這件事,在座的每位都一清二楚,因?yàn)榘惷看闻龅胶驮S樹一起吃飯的機(jī)會,都要大肆宣揚(yáng)一番。
今天許樹沒來,艾麗好事的性格又在蠢蠢欲動了。
“丹妮呢,怎么也不來?沒她在,我渾身怪不自在的?!?/p>
“她跟她男朋友出去了,別打攪人家好事嘛?!?/p>
“我怎么不知道?”
“你又不是她男朋友,為什么要通知你?。 ?/p>
趙維文和艾麗圍著飯桌你一句我一句,一個在打哈哈,一個在猜燈謎,旁邊的子淇和子曼看得云里霧里,實(shí)在搭不上話。不過,姐妹倆現(xiàn)在成了趙維文的小跟班,趙維文去哪兒都有她們倆跟著。據(jù)趙維文自己說,回國的時候姐妹倆的父母請他吃過一頓飯,說是要他多多關(guān)照之類。趙維文自我感覺很牛逼,真像是人家把女兒托付給他了一樣。
“我已經(jīng)訂婚了,你們還不知道吧?”
“是嗎?什么時候的事?我們怎么不知道?”
“我還有枚小戒指,很好看哦?!?/p>
“你訂婚了也沒見你戴戒指啊,你是怕它斷了你的桃花運(yùn)嗎?”
“反正我女朋友也不在,不戴又不會掉毛!”
艾麗完全沒有跟上幾個人的節(jié)奏,這個中午她看上去一臉蒙相。趙維文想要控制住今天的這頓飯,自然要先發(fā)制人。
“艾麗,你知道許樹今天為什么不來嗎?”
“不知道,我也覺得奇怪,你們倆不是室友嗎?”
“告訴你吧,他覺得你在這里,他不想來?!?/p>
“真的假的?”
“我什么時候說過假話?你嘴巴太大,他說你是口炮黨,老是嘰嘰喳喳,他的臉都被你丟盡了。不就是你說過他翻你的衛(wèi)生巾嗎?他覺得跟你在一起很無趣!”
“他真這樣說?”
“還有丹妮,她說你老在背后講她壞話,有沒有這回事?”
“沒有啊!上帝,我什么時候講過?”
“我可是聽丹妮在背后講過你壞話。許樹也告訴我了,你講他壞話是不是?”
“都什么跟什么啊!你把我弄得糊里糊涂的?!?/p>
“要不你自己打電話給許樹和丹妮,讓他們來對質(zhì)一下怎么樣?”
艾麗完全蒙了,她不知道趙維文到底想干什么。
“要不要我?guī)湍愦??他是我室友,你覺得他會不相信我說的話嗎?他是相信你還是相信我?”趙維文邊說邊掏出藏在口袋里的手機(jī)。他練習(xí)這個動作已經(jīng)有相當(dāng)一段時間了,今天終于可以毫不做作地拿出來。
“你要我打我就打!”
艾麗哭了,確切地說她是被趙維文逼哭的,她不敢相信自己平日里那么要好的兩個朋友會這樣對她,她很崩潰,沒有吃飯就直接回去了。
許樹和丹妮莫名其妙地成了趙維文口中的小人。子淇和子曼這兩個小跟班永遠(yuǎn)都在是是非非之外,之后大家干脆都不聯(lián)系了。對于這件事,許樹和丹妮完全蒙在鼓里。讓兩人感到奇怪的是,為什么將近一年時間里艾麗始終沒有聯(lián)系過他們。
直到事情發(fā)生了一年以后,有一天艾麗突然來找許樹,她想順一順這個在她心里纏繞了一年的結(jié)。許樹打開門,艾麗的出現(xiàn)讓他十分意外。
“這是報(bào)復(fù),艾麗,你們都被騙了!”
“我一直都相信你,所以才來找你?!?/p>
“我原以為你是交了男朋友才和我們來往少了?!?/p>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不知道,你去問問艾文吧,他更清楚……”
“你是說那個港仔?”
“對,現(xiàn)在他們住在一起?!痹S樹這樣說的時候,手里轉(zhuǎn)動著門鎖。和過去相比,他已經(jīng)習(xí)慣鎖門睡覺了。
“那個港仔是不是訂婚了?我那天看到他的手上好像戴著一枚小戒指?!?/p>
“也許吧。我好久沒看到他了?!?/p>
“你一個人住不孤單嗎?”
“有時候兩個人住更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