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雨

(陜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清華簡《芮良夫毖》研究綜述

周天雨

(陜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楚簡(叁)》(以下簡稱《清華簡叁》)公布了《周公之琴舞》和《芮良夫毖》兩篇關于先秦文學的作品，學界對此在網(wǎng)絡和紙質(zhì)書刊等學術平臺展開了激烈的討論和研究。其中，《芮良夫毖》這種文體之前更是未見于傳世文獻，受到了學界的廣泛關注。關于《芮良夫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文字釋讀、文本性質(zhì)、作者和成文年代以及“毖”這類作品是否是作為一種成熟的文體存在等幾個方面，但總體而言，對于這篇出土文獻的研究，尤其是文學和綜合研究方面還尚有待進一步深入展開。

清華簡；《芮良夫毖》；出土文獻

清華簡自2008年被清華大學收藏以來，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截至2013年初，清華簡整理小組已經(jīng)整理并出版了《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楚簡》共三輯，在學術界引起了廣泛的討論。其中，《清華簡叁》中有關先秦文學的《周公之琴舞》和《芮良夫毖》更是被稱為有可能改變先秦文學史的文獻重光。其整理者李學勤先生也多次強調(diào)，清華簡中的文獻對學術史研究具有不可估量的價值。而《芮良夫毖》這一篇因其前所未有的體裁形式受到了學界的普遍關注。

《芮良夫毖》共有28支簡，簡長44.7厘米，其中后半部分有殘斷。在第1支簡的背面原寫有“周公之頌詩”5字，但似乎是被刮削去掉了，所以字跡模糊不清，學者均以為此篇題與簡文內(nèi)容不符，是當時抄手誤寫，后被刮削所致。此篇簡文開頭有一段40字的序文，交代了文獻寫作的背景，其序文最后一句有“芮良夫乃作毖再終”，所以，整理者將其命名為《芮良夫毖》而不用其簡背部的“周公之頌詩”。

此篇出土文獻自2012年底整理報告發(fā)布，便引起文學、史學、哲學等各個學科學者的廣泛關注，他們最先便在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網(wǎng)、復旦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武漢大學簡帛網(wǎng)、孔夫子2000、簡帛論壇等網(wǎng)站發(fā)文發(fā)帖展開激烈討論，僅有關此篇文獻的學術帖就有近百篇。而學者們關于《芮良夫毖》的整理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文本內(nèi)容的釋讀。主要包括文字考釋、詞句訓詁、文義釋讀等

文字考釋是整理出土文獻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工作，《芮良夫毖》由趙平安教授整理釋讀，雖然趙平安教授已經(jīng)對其作了詳盡的考釋，但因簡文本身文字古奧難懂，詞句詰屈聱牙，再加上竹簡本身的殘斷，所以依然有一些文字考釋、訓詁方面的問題。所以，在趙平安教授釋讀的基礎上，學界還是就其中部分文字、詞句進行了不同的研究考證。主要文章有：白于藍《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三)拾遺》、陳偉武《讀清華簡周公之琴舞與芮良夫毖零劄》、丁若山《讀清華簡三懸想一則》、黃杰的《讀清華簡(三)芮良夫毖筆記》和《再讀清華簡(三)芮良夫毖筆記》、侯乃峰《清華簡(三)所見“倒山形”之字構(gòu)形臆說》、王瑜楨《清華簡三·芮良夫毖劄記》、鄔可晶《讀清華簡芮良夫毖劄記三則》、蕭旭《清華簡芮良夫毖“富而無淣”補證》、趙平安《“京”、“亭”考辨》和《再論所謂倒山形的字及其用法》等。除此之外，對《芮良夫毖》進行詞句訓詁的主要有：方建軍《清華簡“作歌一終”等語解義》、王坤鵬《清華簡芮良夫毖篇箋釋》、子居《清華簡芮良夫毖解析》、馬楠《<芮良夫毖>與文獻相類文句分析及補釋》、陳鵬宇《清華簡<芮良夫毖>套語成分分析》等。而安徽大學方媛的碩士論文《清華簡三·芮良夫毖集釋》，則是在綜合各家基礎上對《芮良夫毖》作了全面的考釋訓詁。經(jīng)過學者的多方努力，《芮良夫毖》文字釋讀方面的問題基本上被解決，當然仍有一些學界至今難解的問題留待后解。

二、文體、文本性質(zhì)的研究

《芮良夫毖》的文本性質(zhì)，也是學者研究的重點，尤其是“毖”是不是一種成熟的文體范式，它屬于先秦文學中的《詩》類文獻還是《書》類文獻，至今沒有定論。其整理者趙平安教授在《<芮良夫毖>初讀》[1]中將其劃入《尚書》類文獻，其證據(jù)有三：一，《芮良夫毖》的結(jié)構(gòu)和《周書》多篇相似，如《酒誥》、《康誥》和《多士》等，其都是兩段式，先交代背景，然后詳載君臣之言；二，《芮良夫毖》雖為韻文，但《尚書》中如《五子之歌》也是以韻文形式出現(xiàn)的，且兩者都是臣子勸諫君王之言，可見君臣之言也是可以用韻文形式呈現(xiàn)的，因此這并不影響對其《書》類文獻性質(zhì)的判斷；三，從傳世文獻諸如《國語》、《逸周書》可見，芮良夫其人對詩歌這種文體是很熟悉的，所以其文以詩歌的形式出現(xiàn)也是可以理解的。陳鵬宇[2]則是從語言學的角度，通過分析《芮良夫毖》所使用的“詩類”套語和“非詩類”套語，認為此篇是朝臣受民間歌謠影響而創(chuàng)作的規(guī)諫性質(zhì)的作品，因此其韻文風格強而詩歌風格弱，類似于后世的表奏。他也贊成趙平安教授的此處之“毖”概相當于《尚書·酒誥》中周公言“封，汝典聽朕毖”之“毖”，因此，此篇當屬于《書》類文獻。與上述二位不同的是，李學勤[3]、姚小鷗[4]、馬楠[5]、馬芳[6]等人認為此篇應該是類似于《大雅》的《詩》類文獻。李學勤言：“與《周公之琴舞》相似，《芮良夫毖》也是儆戒性質(zhì)的‘毖’詩，不過它和樂舞無關，乃是刺譏時政的政治詩，簡文開頭已經(jīng)把這一點講的很清楚?！币π→t[7]也認為此篇當是類似于《大雅》之詩，且簡文開頭的40字序文乃是《詩經(jīng)·毛詩》小序之遺存，不過她認為《芮良夫毖》未必不可以入樂。不管是作為《詩》類文獻還是《書》類，包括上述學者在內(nèi)的主流思想都認為這是一篇臣子進呈君王之勸諫性質(zhì)的作品。唯有高中華在《論清華簡<芮良夫毖>的文本性質(zhì)》一文中，從“厥辟”二字入手，認為“《芮良夫毖·小序》之‘厥辟’指諸侯而言，”而學者之前將其誤訓為天子，所以《芮良夫毖》為誥教邦君御事之詩，而非上獻天子之作。筆者以為，就目前文獻本身的釋讀來說，還是將其列入規(guī)諫類作品較為妥帖。

三、作者和成文年代

關于《芮良夫毖》的作者，因為簡文自身有序言曰：“芮良夫乃作毖再終?！惫蕦W界的主流思想認為此篇的作者當是芮良夫無疑，且序文中有言“周邦驟有禍，寇戎方晉”，再結(jié)合文獻《國語·周語上》記載芮良夫乃周大夫，周厲王時期在朝中任職，他以勸諫厲王勿要任用榮夷公而聞名于當世，且《逸周書·芮良夫》也是他勸誡執(zhí)政朝臣的言論。結(jié)合文獻資料，李學勤、趙平安等大多數(shù)學者均以為此篇當是西周末厲王時期國人動亂，芮良夫的勸諫之辭。如馬芳[8]言：“《芮良夫毖》創(chuàng)作于西周末期，從內(nèi)容上看是芮良夫在國內(nèi)危機的時刻對執(zhí)政者的諫言，屬于公卿獻詩之類的作品。”陳鵬宇則認為這是獻詩制度下芮良夫進呈的一篇規(guī)諫作品，當創(chuàng)作于國人之變以前。曹建國[9]在《清華簡<芮良夫>試論》一文中卻持不同觀點，他認為文章中有明顯的“重刑”、“尚賢”思想，且文章以四言為主，而且文章所用之韻在《詩經(jīng)》時代之后，所以應該將文章的年代定在戰(zhàn)國中期以后較為合適。他言：“所謂成文于戰(zhàn)國有兩解：一是古有其事，口耳相傳而至戰(zhàn)國時期始著于文獻，故其間今古混雜……其二是古無其事，乃戰(zhàn)國據(jù)當下情境而作后托名于古人。就本文而言，我們更傾向于后者，認為這是一篇托名之作?！惫P者以為古人之作，尤其是先秦時期的論著，大多不是一人一時之作，故如果沒有直接證據(jù)就將一篇文獻定為托名之作，似還是稍有不妥。所以，此篇所載之事蓋是西周末年無疑，但最終的文本成于戰(zhàn)國也未可知。

四、“毖”作為一種文體

《說文》曰：“毖者，慎也，從比必聲?！薄吨軙ぞ普a》“厥誥毖庶邦庶士”、“汝劼毖殷獻臣”、“汝典聽朕毖”三處均出現(xiàn)了“毖”，王國維先生將其訓為“誥教”，并且指出“劼毖”乃“誥毖”之訛?？梢?，此篇我們當從王國維之解釋，將“毖”解釋為“誥教”，乃是儆毖之意更為合理。然“芮良夫乃作毖再終”之“毖”當為名詞之義，而“誥教”之“毖”為動詞，對此學界主流思想認為當時將這類儆毖類詩歌均稱作“毖”，也就是說，“毖”已然從動詞延伸變成了名詞，并且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文學體裁。對于這一問題，學界也是展開了討論，如馬芳《從清華簡<芮良夫毖>看“毖”詩及其體式特點》、《從清華簡<周公之琴舞>、<芮良夫毖>看“毖”詩的兩種范式及其演變軌跡》兩篇文章中，直接用“毖”詩指稱，認為“毖”應該是先秦儆戒類詩歌的名稱。且在《從清華簡<周公之琴舞>、<芮良夫毖>看“毖”詩的兩種范式及其演變軌跡》中認為同出于《清華簡叁》的《周公之琴舞》也是“毖”詩文章，其文對這兩首詩的創(chuàng)作對象、使用場合以及風格等各個方面進行了對比，探討“毖”作為一種詩歌體裁的發(fā)展演變軌跡，認為先秦儆毖詩經(jīng)歷了由儀式儆語到儀式儆戒詩再到獻詩陳志儆戒詩的發(fā)展歷程。“毖”詩類名在西周晚期出現(xiàn)，《芮良夫毖》是“毖”詩的典型作品。

“毖”是否可以作為一種詩歌文體，這個問題還有待更多的文獻資料來證明，若真如上述學者所言，其在西周，至晚在戰(zhàn)國已經(jīng)形成，那么，為什么傳世的先秦文獻、甚至于后人的目錄學著作類似于班固的《漢書·藝文志》都未曾出現(xiàn)過這一名稱？再者，如果說其作為一種儆戒類詩歌，今本《詩》三百首中竟沒有一首明確以“毖”命名的詩歌，甚至是其他先秦著作中都未有只言片語提及，故僅就《芮良夫毖》一首，或是和《周公之琴舞》兩首，就此判定這是先秦時期出現(xiàn)的并且已經(jīng)發(fā)展成熟的一種詩歌文體，恐難以立說。當然，我們期待著出土文獻能帶給我們更多的驚喜，期待考古發(fā)現(xiàn)更多“毖”一類的詩歌，這也必將填補文學史上的一大空白。

除此之外，還有學者對《芮良夫毖》作了其他方面的研究，如將《芮良夫毖》與傳世文獻對讀，對比《詩經(jīng)·大雅·桑柔》，對比《尚書》、《國語》、《逸周書》等傳世文獻，力求解決更多史學、文學等學科領域的問題。還有如姚小鷗《<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芮良夫毖·小序>研究》一文，專門研究詩前小序，其認為此篇乃《詩經(jīng)》之逸詩，詩前序文乃是《毛詩·小序》的遺存。

總體而言，除了出土文獻和古文字研究的領域，學界對于《芮良夫毖》這篇文獻還是缺乏相應的重視，古典文獻尤其是古典文學研究領域缺少必要的關注，但這也是目前古代文學學科存在的普遍問題，正如姚小鷗[10]在《“出土文獻與中國文學研究學術研討會”的前前后后》中言：“中國古代文學學科在出土文獻研究方面的落后狀況主要是由于研究者的意識使然。而研究者意識的落后不但由于研究者相關知識的缺乏和視野的狹窄，更受到本學科研究方法和理論的局限?！?，正是這樣，古代文學的學者涉足者尚少，但是不可否認這篇簡文在文學方面還有較大的發(fā)掘空間。目前的研究還是以文字釋讀、詞句訓詁為主，所以，對于這篇出土文獻的研究，還有待更多學人進一步的努力。

[1]趙平安.《芮良夫毖》初讀[J].文物.2012.08.

[2]陳鵬宇.清華簡《芮良夫毖》套語成分分析[J].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14.02.

[3]李學勤.新整理清華簡六種概述[J].文物,2012.08.

[4]高中華，姚小鷗.論清華簡<芮良夫毖>的文本性質(zhì)[J].中州學刊,2016.01.

[5]馬楠.《芮良夫毖》與文獻相類文句分析及補釋[J].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13.01.

[6]馬芳.從清華簡《芮良夫毖》看“毖”詩及其體式特點[J].江海學刊,2015.04.

[7]姚小鷗.《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楚簡·芮良夫毖·小序》研究[J].中州學刊,2014.05.

[8]馬芳.從清華簡《芮良夫毖》看“毖”詩的兩種范式及其演變軌跡[J].學術研究,2015.02.

[9]曹建國.清華簡《芮良夫毖》試論[J].復旦學報,2016.01.

[10]姚小鷗.“出土文獻與中國文學研究學術研討會”的前前后后[J]出土文獻與中國文學史研究.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10.

[責任編輯：郭昱]

2017-02-08

周天雨(1991—)，女，甘肅平?jīng)鋈?，研究方向為先秦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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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238(2017)02-005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