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說下就下。有一次我就這樣被困在書店里,買了這樣一本名叫《手提箱》的書。在雨中一個人可以買回來多少名字稀奇古怪的書嗬!但是我敢打賭沒有比《手提箱》更古怪的書名的了。印象中這本薄得不起眼,裝幀完全離譜的小說放在書店的夾層起碼也有四年了。因為我曾分別把它邂逅相遇的左、右姐妹一次次買走。我在這一層架子上淘回過不少好書,惟獨每次都只看一看它,拿在手上翻一下,鼻子聞聞,有幾次甚至懶得伸手去碰它。我是書店的研究者,自信從不會有好書得以逃脫我的眼睛??墒撬自捳f:“人算算不過天算”。讀者即便具有鷹隼般銳利的嗅覺,老天也常把他們的所謂聰明(智慧)化為糞土。這一次,在這一本名字并不討喜的書上,我又犯了多么輕率的可愛毛??!
……這本薄薄了不起的小書放在這里,一直在耐心等待人們發(fā)現并進入它,每一次待我進來,清醒、傲慢、無聊、吃了酒……走近這一排架子,它都在無聲地向我們訴說,直至前不久的這一場雨,使我感到我這一生是多么的矛盾和失敗,并最終把它送到收銀臺,這真是了不起的我和《手提箱》或作家謝爾蓋·多甫拉托夫(1941—1990)之間可以相互額手稱慶相賀喜的一天。我終于沒有失足到底,給了在不容錯失的好書上一個挽救自己的機遇。
我在雨中把它挾回家,只讀了前二十分鐘不到就驚喜莫名,拍案大叫起來。人們是如何稱贊這樣的稱心快事的呢?書和讀者,互相視若知己。成語說“視如己出”,也就是這個意思了吧。我簡直。難以。但又??峙?。不得不。無法。因為在美麗的事物(造物)面前,人類的語言總是不夠。
“真正的書讀我們?!笔郎系娜酥恢篮C魍?,有誰知道(像一星期前的我)謝爾蓋·多甫拉托夫?“文革”時,中國人發(fā)明了一種說法:“一小撮”,這真是絕妙的說法。世上的人只知道海明威,但有少量的(接近于一小撮)人還順帶知道《騎兵軍》作者巴別爾,但又有誰(我再說一遍?。┲肋@之外還另有一個謝爾蓋·多甫拉托夫!
我提海明威,《手提箱》的作者定要罵我,甚至不屑(這我心知肚明)。但我確實在他這里,讀到了跟海明威一樣好的簡潔、犀利,一樣硬的男性風格,但卻更簡潔和更犀利,并且,重要的是:更加的美妙!
作者跟布羅茨基是好友,一樣蹲過蘇聯的監(jiān)獄,一樣被驅逐出境,但卻英年早逝?!妒痔嵯洹分凶g本第3頁,他說:“我看著空箱子,布羅茨基在上,卡爾·馬克思在下,而位于其間的是一去不復返的生活,珍貴無比而又絕無僅有的生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