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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天下借錢

2016-12-07 22:05:02凌春杰
西部 2016年3期
關(guān)鍵詞:刀口借條老家

凌春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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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天下
借錢

凌春杰

老四向我張口借錢時,我忽然想起,曾經(jīng)我以過來人的姿態(tài),無比真誠地向舒云告誡過:千萬別給朋友借錢。那時,舒云正準備給她的作家朋友刀口借出第四筆錢,我視死如歸般勸阻了她。

我勸舒云的時候,仿佛真理站在我這邊,極希望她能聽從我的意見。舒云是一個作家,在我的眼中,她是那種善良到分不清真?zhèn)?,別人只要央求她兩句,就很容易在原則面前失去尺度的人。作為多年的朋友,我覺得有義務(wù)慎重地提醒她一些俗務(wù)。

老四在電話里說,要把餐館搞成農(nóng)家樂,錢一時周轉(zhuǎn)不過來,能不能幫忙想點辦法,四萬五萬都可以,再多一點兒也不限。老四跟我說起借錢,好像我腰纏萬貫,其中有一半是他存在我這里的似的。實際上,錢這東西都是我一分一毛掙來的,根本不是我在睡覺的時候,一邊扯著隆隆鼾聲,一邊做著美夢,像雪片般飄進我的口袋的。

“三五千做鹽都不咸,我也就不借了。”末了,老四春風(fēng)得意地說。從他的春風(fēng)得意中,我聽得出他餐館的生意定然是很不錯的。

老四向我借錢,是對我的信任,給足了哥們兒面子。比如老六,小時候也是光屁股一起玩的,如今錢比我多一萬倍,大家平常也不緊不慢地聯(lián)系著,但老四寧可自己憋著,也絕對不會向他張口。現(xiàn)在,老四把這個機會給了我,這份情義,讓我涌起一縷溫暖,心頭一熱,囫圇著就應(yīng)下了,雖然我還不是很清楚我的賬上究竟有多少錢,夠不夠老四要借的那個數(shù)目。

“我最近手頭比較緊,你起碼要給我一個月的時間?!蔽医o老四說。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竟然極為慚愧地猶豫了一下,沒有爽快地答應(yīng)。

老四這個人,我們一起光著屁股長大,一起上學(xué),又一起種地,前后不隔幾年,又一起出來打工,平常你來我往也不少,相互之間電話號碼存在心里,可是真正的難兄難弟。記不得是哪年了,我和老四都還在老家的時候,日子混得都不如意,我因為想進城看看,找老四借過八十塊錢。我本來是想借一百的,那時老四手中只有八十塊,他想都沒想,就都掏給了我。這八十塊錢,過了好幾年我才還給他。

我們的道路也是相同的,先后到了深圳,才各自有了不同的生活。我一直在一家企業(yè)干,這么多年終于折騰成企業(yè)的高管。老四在深圳十年,卻干過十幾種行當,最終決定回到家鄉(xiāng)的鎮(zhèn)上開始創(chuàng)業(yè)?,F(xiàn)在,老四的名片上印著一家餐飲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jīng)理,屬于國家能夠認定的微型企業(yè)業(yè)主。而我,在深圳依然每天上著十四小時的班,一個月拿兩萬塊的工錢,那些房屋三級市場的中介也把我稱為業(yè)主,一個有著兩百多萬房貸的業(yè)主。

老四在深圳的時候,只要他一放假,我們多半就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吸煙、喝茶,相處得極為開心融洽,有時候甚至聊到半夜一兩點,倆人都還沒有一點兒睡意。我從來沒有想過,哪一天他會找我借錢。我得承認,在我們的觀念中,不管兄弟誰有了難處,肯定要出手相助,這事沒得商量。可究竟怎樣相助,都沒有碰到過這個難處,誰也沒有往深里再想一步,仿佛這難處永遠也不會出現(xiàn)。老四回到家鄉(xiāng)不到半年,這個讓人尷尬的難題竟然真實地出現(xiàn)了。據(jù)老四講,他的餐館生意還不錯,比在深圳打工要強很多。現(xiàn)在,他要跨行業(yè)橫向發(fā)展,準備把生意做強做大,追加一些投資,搞成一個農(nóng)家樂。

老四是在聊天中提出借錢的。快要掛電話時,老四才在電話里說:“最近怎么樣?把錢給我挪一點兒?!彼@句話,讓我滿頭冷汗。老四說的時候,仿佛在跟自家人說似的,輕描淡寫,毫無商量的意思。我知道,從鄉(xiāng)誼來說,我們算得上穿過一條褲子,是難兄難弟,一起摸爬滾打過來的,天地良心,不給他借說不過去。

“我先叫老婆查一下賬,晚些時候再給你回話?!蔽蚁胝f得干脆些,但還是顯出了一些猶豫。

“沒事?!崩纤牡购芨纱?,“我可能還要個把月才用,先給你打下招呼。”

“呵呵,這樣啊。”我第一次跟老四打起了哈哈,沒有明確表態(tài),心底那團慚愧卻升了起來,仿佛被老四這張鏡子一下子照出了什么。這算不算不夠哥們兒義氣?

就在我猶豫著要不要給老四借錢的時候,舒云講給我的故事,驀地就跳進了我的腦海。

舒云是我另一個圈子的朋友,她是一個知名作家。和舒云交往多了,我也認識了幾個作家,漸漸知道了一些作家的事情。這幫作家往往好高騖遠,本來該想著怎樣寫好文章,卻常常想著屬于生意人賺錢的事,文章沒賣成錢,也放不下身段,一股子窮酸氣。

“你不能這樣看?!笔嬖泼慨斂匆娢覍ψ骷也恍嫉纳駪B(tài),就語重心長地勸導(dǎo)我說,“以后我?guī)阋娨娨恍┑赂咄氐淖骷?。我想告訴你,人和人是不同的,作家和作家也是不同的?!?/p>

文壇吧,我覺得就好比大家在一起熬了一鍋湯,本來每個人都可以舀一勺喝一小口的,可是有幾個人硬生生弄了幾顆老鼠屎進去。這湯,喝還是不喝?我想起了老家的這個比方,覺得用在文壇上似乎也很恰當。

舒云看著我,笑了起來。笑到一半,忽然就嘆了口氣,問:“你還記得刀口么?”

刀口?這名字怎么那么熟悉?我就想起來了。有次在一個聚會上,舒云給我介紹過一個男孩,除了頭發(fā)長些外,整個人顯得瘦弱文靜,讓我多看了幾眼。舒云介紹說,他叫刀口,是個有前途的青年作家。本來,刀口這名字我一下子就記住了的,可一說他是作家,我心里就無端地反感,之后也沒有任何聯(lián)系。

舒云見我想了起來,接著說:“最近他又找我借錢了,你說我借還不是借?”看看,這么知名的一個作家,如果世界上沒有那些偉大的作家,我甚至就可以把舒云當作我的人生導(dǎo)師了?,F(xiàn)在,她面對生活中的現(xiàn)實,終于不能像她在文章中那樣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了,臉上充滿了迷茫無助。

“他已經(jīng)找你借過了?”我疑惑地問。

“他已經(jīng)找我借過三次了。每次借錢的時候他都可憐兮兮地說:‘舒云啊,我活不下去了,你再幫幫我吧,我一定會還你的?!胫y,又是寫詩的人,我就借給了他三次,第一次三千,第二次兩千,第三次五千,這次他要借一萬,說決意不再打工了,想開個小店,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好騰出時間一心一意寫詩?!?/p>

我笑了起來。這個刀口真狠,一把就摸準了舒云的脈,把她當成裝在銀行門口的提款機,連密碼都省得輸了。

“你想呀,我也是拿工資的,攢一點兒錢,不是熬夜賣血換點稿費就是平常節(jié)省下來的。他這樣連著借,我不幫他吧,于心不忍,幫他呢,又實在覺得力不從心。”

我不知道該如何幫舒云判斷,也不知道刀口找她借錢是不是還有什么別的理由。那天晚上,我在家閑著無聊,想起了舒云和刀口之間的這事,就上網(wǎng)查了查刀口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刀口可不是只向舒云一個人借過錢,百度搜索里面,刀口向各種各樣的人借錢的帖子大有要上搜索首頁的趨勢。

為了穩(wěn)妥起見,我又從一大疊堆積的名片中找了幾個稍微熟悉點兒的作家,裝著刀口向自己借錢打電話征求他們的意見,想證實一下刀口的這些爛事。有人說:“你自己看著辦,我不好給什么意見?!庇腥苏f:“別借,聽我的!”也有人說:“呵呵,你有錢就借我吧?!边€有一個人咬牙切齒地說:“你別跟我提刀口,我要是斧頭,就直接把他給剁了!”

征求完意見,我給舒云電話。我說:“你不能再借了,以前借出去的就當給他了!”

“我也這么想過!”舒云說,“可我就是找不到不借的理由!”

我把找到的關(guān)于刀口的消息原原本本地講給舒云,告訴她:“第一,真假自己判斷;第二,無論真假都不要再傳;第三,善良不能成了軟弱?!?/p>

我還沒講“第四”的時候,舒云在那邊長長地嘆了口氣?!拔乙膊恢涝撛趺崔k了?!笔嬖朴行┟H坏卣f。

老四離開深圳前,我們找了一個夜市,徹夜長談了一次。我們聊了一起上學(xué)的時光,聊了以前在老家的苦悶,聊了村里誰在城里混好了,聊了各自在老家漸漸老去的父母,也聊了城里風(fēng)騷的女人,聊了我們正在長大的孩子,甚至憧憬著孩子將來和我們不同的生活。

“狗日的這城!”老四喝了酒,心底有關(guān)城市的眷念漸漸浮現(xiàn)出來,一雙拳頭握得緊緊的,狠勁地砸在自己的大腿上?!霸俨换厝?,搞什么都晚了!”老四說。

“你先回,我退休后也回!”我的內(nèi)心,始終眷念著那片貧困的故土?!耙俏业綍r候回去老屋塌了,就住到你的家里!”我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后的我和老四,也像此刻一樣坐在一起嘮叨著久遠的過去。

我和老四之間漸漸不同的是,我決意在深圳定居了,而他決定帶著這些年的積蓄回去,重新開辟另一片天地。實際上,我心里是不希望他離開深圳的,而在理性上,我覺得他早就應(yīng)該回到家鄉(xiāng)。老四在深圳也折騰了好些年,才在一家鞋廠的大底車間沉下來,從壓模員干到組長,工資從兩千多漲到了四千多。按老四的節(jié)儉,他該是攢了些錢的。我支持他回去,也是看到他在車間濃郁的化學(xué)氣味的熏陶下,頭發(fā)已經(jīng)掉了多半,提前顯露出未老先衰的樣子。我真的不愿意看到,他前三十年拼命掙錢,后三十年拿這些錢去拼命治病。

早先幾年,我慫恿過老四,把孩子弄到深圳讀書,按揭一套小房子,或者湊一套小產(chǎn)權(quán)房,就算下半生在深圳安定下來了。老四開始還有些動心,陸續(xù)問過好幾所學(xué)校,也看過一些小產(chǎn)權(quán)房,可每拖一陣房價就漲一輪,最終在一再猶豫中錯失了買房的機會,他全部的錢加起來連首付的一半也付不起了。

老四說:“家中還有老父老母指望我養(yǎng)老呢,再干幾年就回去了,該兒子接著去闖世界?!?/p>

老四說的回去,其實我也一直很想。想想這城里的尾氣,這漫天的霧霾,早就受夠了??墒乾F(xiàn)在回去,已經(jīng)交了十幾年的養(yǎng)老保險白搭了不說,就是真等到拿了退休工資,人生也已進入老年狀態(tài),身上這個毛病那個毛病就要陸續(xù)造訪了,真正回到鄉(xiāng)下,有了病怎么看?況且,在城里這么多年,習(xí)慣了邊看邊逛,生活方式跟鄉(xiāng)下完全不一樣了。

“社保怎么辦?你已經(jīng)交了十幾年,再熬個幾年,老了也能拿點生活費,要不轉(zhuǎn)回去?”

“媽的,我也為這事頭疼!”老四說,“退呢,交了快十年,轉(zhuǎn)呢,我打聽過,轉(zhuǎn)回去再交,到時候拿到手的退休金少得可憐。想來想去,只能先放在深圳,邊走邊看?!?/p>

我也沒有什么更好的主意。有時候政策變化太快,誰也預(yù)見不到未來幾十年的事情。我的心里充滿惋惜,卻也羨慕他能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在老家重新開始。盡管這種開始,其結(jié)果如何是無法預(yù)見的,而無法預(yù)見的事情,有些只要努力去爭取,就是有希望。

“下決心之前,我也想了很多。你看我到底還能活幾十歲?人生他媽的都是偶然和意外!”老四猛地揚起脖子說,“好在我有個兒子,邊走邊干,能活盡量活長點兒,啥都是兒子的!”老四要離開深圳,一時竟然有些悲壯。

“即使回去了,一定要常聯(lián)系!”老四說。

“你要回去了,一定要喝一杯!”我說。

那一晚,我和老四喝光了兩瓶白酒,在木條椅上抱頭而眠,仿佛自此就是永別,眼里滿含淚水。

老四第二次找我是在QQ上。以前他在深圳時,我們常常在QQ上通過視頻直接對話,有話則長,無話則短,視頻一開好長時間,相互默默地看著,或者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情。

老四問:“在?”

我回答:“在?!?/p>

老四點了“視頻”,我點了“接受”,卻沒有連接上。我的網(wǎng)絡(luò)一直不好,電腦C盤的空間和內(nèi)存都已經(jīng)很小,影響網(wǎng)速。我知道,但沒有馬上換電腦的意思。

“怎么?連不上?”老四問。

我忽然想起,老四說的借錢的事情我還沒有正式表態(tài)。這段時間我一直很忙,沒有時間去想這個事情?,F(xiàn)在,老四該是要問借錢的事情了。我該給他一個什么樣的答復(fù)呢?

“可能網(wǎng)絡(luò)有問題?!蔽一亓司??!耙不蛟S是電腦有問題,最近老是掉線?!蔽矣悬c心虛,雖然說的也是實話。

其實我是愿意和老四視頻的,如果他沒有向我借錢的話。在深圳,流行三不借:不借車,不借錢,不借住。這是深圳民間都心知肚明的潛規(guī)則。這三不借中,有著大把鮮活而慘痛的案例,往往在借出后收回時,親戚借成反目,朋友借成末路,同事借成了惡人。

我可以回絕別人,卻難以回絕老四。我離開老家十年了,村子里同齡人現(xiàn)今大都像我一樣在外,我和老家的連接,似乎只有年近八十的父母。父母將來有一天離開了我后,那個生養(yǎng)我的村莊會不會就只能出現(xiàn)在我的夢中,漸漸像斷線的風(fēng)箏那樣飄散于無形?再說,像老四這樣的兄弟,在我的內(nèi)心,我真的愿意幫他。但如果是深圳的其他人找我借錢,我馬上能對應(yīng)起一套適用的深圳規(guī)則,恰到好處地拒絕。而面對老四,我心里從來就運行的是老家的那套倫理?,F(xiàn)在,面對這套始終運行終于要生效的倫理,我忽然惶惑起來,有了一些搖搖晃晃的猶豫。

我點了語音,連接上后,我問:“能不能聽到?也可能我的鏡頭有問題了,最近視頻老是看不見人。”

老四哦了一聲,說:“這個簡單,網(wǎng)上買一個,換一下就行了?!?/p>

我問:“農(nóng)莊籌備得怎樣?”

老四說:“錢還沒到位呢,最近生意上也賺了一點兒,都投了進去。”

我聽家里人說,老四的餐館生意不錯,最近添了一輛車,廚具餐具都是鎮(zhèn)上最好的,接了不少機關(guān)的單,搞得很有些起色。

“你準備搞到多大?”我問。

“想搞成吃住玩行的農(nóng)家樂,”老四說,“老婆在家成天閑著,也好有點事情做做?!崩纤牡恼Z氣中依舊流露著躊躇滿志。

哦,這樣!我暗自吁了口氣,似乎感覺輕松了一些。也就是說,老四現(xiàn)在借錢,不像當初的我,是在最困難的時候,他是為了錦上添花,這讓我的心理壓力一下舒緩了很多。

“個把月內(nèi),能不能給我借?”老四問。

“這還說不準?!蔽艺f,“最近我也正花錢,晚一些時候,只要錢周轉(zhuǎn)得過來,應(yīng)該是沒有問題的!”

我們又東南西北地聊了半個小時,漫無邊際的,毫無主題的,想到哪兒聊到哪兒。這種聊天本身就是一種休息,極為隨性,仿佛又回到了過去。

下線的時候,我意識到,雖然老四沒那么急,但他是做了真指望,我必須慎重對待給他借錢這事。

而現(xiàn)在的我,并不是當初的一無所有,我唯一的選擇,似乎就是把錢借給老四。

這些年來,我不怎么回老家,不是不想回,而是很少有屬于自己的時間。我的老板對時間要求極嚴,很難請到額外的假。由于我回去得少,在我的老家形成了各種版本關(guān)于我的傳說。這些傳說,有的是我的家人告訴我的,有的是老四告訴我的。在眾多版本的傳說中,有一個核心的傳說就是,這幾年我在深圳發(fā)大財了,房子買了兩套,一年起碼掙上百萬。這個傳說后面還有點小花邊,就是我還有兩三個相好,都很年輕。

對于這些傳說,我只能一笑了之。事實上,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自己的難處。真正說起來,我也算得上一個高級白領(lǐng),卻并不一定比那些生產(chǎn)線上的技術(shù)藍領(lǐng)能好多少。我的月工資只有兩萬塊,老婆沒有上班,一家三口的日常開支都要花掉一多半,還要還按揭,有時連請朋友吃飯都不敢輕易張羅,哪能有多少積蓄?好在有時候出去給人講點課,加上心血來潮時寫一兩篇狗屁文章,能撈上一點點外快,才把日子一天天比較正常地糊弄下來。

我和舒云,也因為我寫點狗屁文章而斷斷續(xù)續(xù)聯(lián)系著。我和她之間,該算君子之交,碰到了,就一起聊聊,無所不談,而且聊得極開心。平常,相互也不怎么聯(lián)系,也沒有那種強烈想見的愿望。似乎我們都知道,見與不見,都不是由我們決定,而是冥冥之中有著見和不見的定數(shù)。當然,我們一年總要在不同的場合見上一次兩次。現(xiàn)在,老四要找我借錢,我很想和舒云探討一下,聊聊她后來和刀口的借錢進展,也好給自己一些借鑒。

認識這么些年,這是我第一次給舒云電話。平常,最多在逢年過節(jié)時,我會給她發(fā)一條祝福的短信,一二十個字,代表我一年對她的所有祝福,話雖然少,情誼卻很真。

“有個問題想問問你。”我在電話里說,每當面對她,我的內(nèi)心就格外平靜。

“你說說看,是什么事?”舒云像一個大姐,輕言細語地問。

“刀口后來還找你借錢么?”

舒云在那邊愣了愣,說:“沒有了。”

我吁了口氣,問:“為什么呢?”

“自從我和你上次討論過給他借錢的事后,我告訴他,我是個人的錢,力量有限,只能救難不救急,你現(xiàn)在是求發(fā)展,我沒辦法借給你了。我給他說了這個,他就再也沒有聯(lián)系我了,估計我已經(jīng)得罪了他?!?/p>

“得罪了他?”我一時沒轉(zhuǎn)過彎。

舒云在那邊笑了笑,“其實也沒什么,可能每個人的理解有所不同?!?/p>

“我想知道,你們這些作家,假如當你寫小說賺不上錢時,你還寫不寫?”

“寫呀!”舒云說,“這跟錢有什么關(guān)系?寫東西就要遵從寫東西的法則,你要賺錢的話,也很好的,你就遵從賺錢的法則,這有什么問題嗎?”

我嘆口氣,說:“我現(xiàn)在碰到你過去碰到的問題了,一個至好的朋友找我借錢,我知道你該怎么辦,卻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我將我和老四的關(guān)系,及他找我借錢的事情講給了舒云,我不知道究竟是在尋找她的支持,還是需要得到她的反對。有一點是明確的,舒云經(jīng)歷過這件事情,無論怎樣,她的意見都是重要參照。

“依我看,這朋友不做也罷了。”舒云依然平靜地說,“朋友朋友,就是相互不讓別人為難,他把這個難題交給了你,他在旁邊等著看你為難,這樣的朋友讓我缺乏信任,也缺乏安全感?!?/p>

“如果是別人,我一點兒也不會猶豫?!蔽艺f,“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這些年交往也密,既然他開了這個口,我總不能因為錢這個東西,影響我們這幾十年的交情?!蔽沂÷粤宋以依纤慕桢X的事情。

“我覺得是這樣,如果因為這個事情就影響了你們幾十年的友情,你們這幾十年的朋友也是假的?!笔嬖撇痪o不慢地說。

我忽然驚訝起來,“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有主見了,看問題看得比很多生意人還理性?”

“我一直就這樣啊。”舒云呵呵一笑說,“要是你實在要幫他,就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財力,借出去的錢即使收不回來,對你的生活沒有影響,或者就按你能承受送他的額度借出去,最后還不還那是他的事。”

舒云的話讓我對她刮目相看,以至于我對作家不再那么偏見。我甚至覺得,像她這樣的人,根本就沒進過那口碩大的染缸,也從沒有站在那口熬湯的鍋邊。她善良到可欺,但你只能欺騙她一次。她理性到冷靜,冷靜得見到本質(zhì)。

“我再好好想想。”末了我說,“我要用十天的時間想清楚,到底是給他兩千三千,還是借給他四萬五萬,或者像一只鐵公雞,一毛不拔。”

實際上,給老四借錢,我心里還是有所疑慮,哪怕我們是這么好的兄弟。前幾年,我在借住上犯過一次禁忌,至今暗自后悔。那時,我一個極好的朋友從老家來到深圳,我從車站將他接回家里,說好在我家住一個星期左右,找到工作后就搬出去。沒有想到的是,他找到了工作后,說錢快花完了,等發(fā)了第一個月的工資再搬。都是多年的哥們兒,我倒無所謂,那間房子平常也空著,多住一個人,除了多付一點兒水電費外,我也沒損失什么。但我這哥們兒發(fā)了工資后,又要買這樣那樣的東西,這一拖下來,就住了四個月。從第二個月開始,我老婆就有了意見,不時就跟我鬧一下,生生悶氣,甚至有時還給我朋友臉色看。實在沒有辦法,我只好托人在外面找好了房子,付了押金和一個月的租金,賠著不是將哥們兒送了過去。而讓我意外的是,這個哥們兒,第二天電話就無法接通,自此我再也沒能聯(lián)系上他。

平心而論,我不想將一大筆錢借給老四,也不想失去老四這樣的朋友。熊掌和魚翅,我想兼得。我已身處城市,再也退不回去。我和故鄉(xiāng)的聯(lián)結(jié),只能靠我的親人,以及像老四這樣的一些朋友。有時候,當我在商業(yè)的叢林中感到孤獨和累時,不免就特別懷念家鄉(xiāng)那些敞開透明的世俗人情,我的靈魂往往就從金錢的把控中出竅到鄉(xiāng)俗的懷念,彷徨在那份人與人之間的親近無猜。雖然,我并不反對錢,如果一個做生意的人不賺錢的話,我會認為他不務(wù)正業(yè)。當然,如果像舒云碰到的刀口那樣,一個作家不去寫好東西,整天只想著錢的話,我也會表示出極為不屑。作為一個人,總要各得其所,該干什么就得干點什么。

在反復(fù)權(quán)衡后,我查了查我全部的銀行卡余額,在心里做了決定,給老四借五萬塊錢,但是,老四得親手給我寫下借條,不能由別人代寫,也不能發(fā)電子郵件。有了這樣的想法,我稍微松了口氣,畢竟我做出了一個傾向性的決定,內(nèi)心剛剛經(jīng)受了一場嚴峻的考驗。我得重申,身在商業(yè)的話語體系中,我本質(zhì)上還是很看重友情的,是真心希望老四發(fā)展得更好,雖然老四也承載了我某種情感。

可是,我仍然面臨一個新的問題。在我們老家,親戚朋友間借錢,那都是一兩句話搞定,借與不借,都在嘴巴上。親兄弟,明算賬,這是不錯,大家都拿嘴巴算,沒有白紙黑字,嘴巴里說了什么,都是生效的??墒沁@些年,嘴巴上的話也發(fā)生了一些糾紛。嘴巴里發(fā)出的話是什么物質(zhì)呢?它不落地,一說出來就沒有了,跟放屁一樣,一會兒就揮發(fā)得干干凈凈,說完就無可考證,如果沒有錄音,要是不承認的話,就跟沒說過一樣,更談不上因為這句話接著發(fā)生過什么。萬一,我是說萬一,把錢借給了老四,他以后不認賬了,那怎么辦?讓老四寫個借條?他肯定會覺得我見外了,我們之間是什么關(guān)系,這還能不放心嗎?可是不寫借條,我在深圳混了這么多年,聽到的看到的經(jīng)歷的,心里能踏實嗎?然而,現(xiàn)在我和他相隔千里,叫他來寫借條,再把錢拿走,也不現(xiàn)實。叫老四快遞給我一張他的借條?傷了和氣不說,我沒親眼看見他動筆,要是老四多一個心眼兒,隨便找個人代寫,也就等于沒寫,反而埋下了糾紛的伏筆。

“我想給我的朋友借錢,你覺得應(yīng)不應(yīng)該讓他寫給我借條?”想來想去,我給舒云發(fā)了一條短信,在我將我的決定告訴老四之前,我覺得應(yīng)該再聽聽舒云的意見。

很快,舒云打來了電話?!澳慵热贿@樣想,我覺得借條還是要的。”舒云在電話中輕言細語地說,“但我還是傾向于我上回給你說的,你自己掂量掂量,多少錢是你能承受的損失額度,超過這個數(shù),最好不要借出去?!?/p>

“你覺得他一定不會還錢?我覺得他不是這樣的人,我們這么多年的兄弟?!?/p>

“對,如果他不想寫借條,那就一定不會還你?!笔嬖瓶隙ǖ卣f,“他是不是這樣的人,其實你我都不敢保證,因為我們身邊這樣的人太多了。”

我只能沉默。是的,這個世界上什么樣的人值得我們絕對信任?我們的父母?也經(jīng)常有觀念不一致的時候。老婆?也不靠譜,往往就是身邊的人打一些小九九呢。對于老四,我要是絕對地相信他,就不至于猶豫了這么久,不斷地找舒云尋求她對我想法的印證了。

“那么,借錢給老四,唯一的辦法就是我親自回到家鄉(xiāng),看著他寫下借條,然后把錢轉(zhuǎn)到他的賬上?”

舒云猶豫了一下,說:“你可以轉(zhuǎn)一下彎,叫你的朋友到你老家的人手中去拿錢?!笔嬖频恼Z氣跟以前明顯有些不同,隱約帶著一絲不確定。

我嘆了口氣,把錢借出去都這么難,這么累,到時候真要收不回來,還不知道要怎樣呢!

母親的電話讓我很是意外。這么多年,母親從沒有給我打過電話,都是我打電話給她。這一陣兒我一直忙,竟然忘了給母親打個電話。

母親問:“你們還好吧?”

我一驚。母親向來沒有這么問過,以前我們在電話中,母親都是問我兒子長多高了,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東西,順便播報村子里的種種新聞。

“我們都好呀?!蔽?guī)е闷婊卮鹫f,“媽你怎么這樣問?”

“也沒什么,就是想問問?!蹦赣H頓了頓說,“前一陣兒老四回來了,在我們家坐了會兒,還給我買了一包芝麻糊,說是不到深圳去了。”母親淡淡地說,“他在深圳沒過好?”

“不是!他是回去開餐館,現(xiàn)在賺的錢比在深圳還多呢!”

“哦,回來好!”母親輕舒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他是在深圳不好過呢。不好過就回來,你們也一樣,不要太拼命,日子哪里都是過,地都給你們留著?!?/p>

母親的話讓我一時有些黯然。我也不知道現(xiàn)在的自己究竟是好過還是不好過,但我能對母親說什么呢,即使再艱難,我也要說過得很好,好讓年近八十歲的老母親寬心。

我忽然想起老四借錢的事情,想聽聽母親的意見,以她幾十年的人生經(jīng)驗,該是拿捏得準的。我把老四向我借錢的事情給母親大致說了說,但說完了就覺得自己不該和母親說這件事情,錢還沒有借給他,就已經(jīng)征求過幾個人的意見,仿佛自己背叛了老四一樣,心里升起一股愧疚。

“他借錢?你剛不是說他比在深圳還掙得多嗎?”母親不解地問。

“他是想擴大生意。”我解釋說,“除了吃飯,搞成一個唱歌打牌住宿游玩的農(nóng)莊,搞成了能賺大錢!”

“那你就不要借!”母親果斷地說,“生意上的事都是小錢,村里有好幾個人生意都做虧了,豬仔被人家拉走抵賬了,過年都不敢回家,到時候還不起不說,你借了錢還害了人家!”

我兀自笑了起來,母親這是什么理論,她一生生活在山里面,她的世界真的和她兒子的世界大不一樣。

“我和他關(guān)系那么好,你說不借,那我該怎么辦?”我笑著問。

“不借!”母親脆快地說,“我們反正也活不了幾年了,等我們都死了,你也就不用再回來了,只要你們在外面過得好?!?/p>

母親的話讓我沉默下來。我忽然意識到,我與那個生養(yǎng)我的人、那個生養(yǎng)我的村莊已經(jīng)是見一面少一面了,不知道到什么時候,這種源自血緣的親情就要中止了,我再回去,村子里的年輕人我都不認識,再也感受不到當兒子的溫暖,也沒有了讓我回到鄉(xiāng)村的掛牽,我只能在城市的夜晚中回想埋葬親人的那一拭不黃土。而那個漸漸遙遠的村莊,卻讓我始終想離得更近。

“媽,我得借給他?!蔽蚁牒昧私o媽說,“你不用管那么多,讓自己身體好心情好就行,我們的事情我們自己決定?!?/p>

我忽然覺得,給老四借出去的錢,他不還才好呢,像我當初借他的八十塊那樣,拖個十年八年的,這樣,我和老四就保持著某種聯(lián)系,不因為他回到老家,我們之間就漸漸疏遠起來。

“他要生意虧了不還呢?”母親依舊疑慮著說。

“正好我年年回來找他討賬,即使你們都不在了,也好給你們上上墳??!”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眼眶溢滿了眼淚。

我承諾一個月的時間馬上就到了。有沒有錢,借不借他,我都得給老四一句話?,F(xiàn)在我才切身地意識到,有時候,簡單的一句話,哪怕只有幾個字,一旦說出了口,都沉重得很,往往連帶著一系列必須要承擔的動作。

在把我的決定告訴老四之前,我還想和他在QQ上隨便聊一下,而不是像以往在電話中煲粥。聊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天南海北中,我想找回村莊里的那個自己,找到老家的永遠的氣息。

“最近忙嗎?農(nóng)莊籌備得怎樣了?”老四的頭像顯示隱身,我點了個抖動,問。

過了好一會兒,老四才說:“還在準備,還在籌錢。”

“你核算過沒有,最終需要投多少錢?”

“不能少于二十萬?!崩纤恼f,“現(xiàn)在湊齊了大部分,還差一些。你現(xiàn)在錢周轉(zhuǎn)得過來了嗎?”

“手頭還是緊,不過辦法還是能想的?!蔽覇枺斑€差多少?”

“再有個五六萬,就能正式開張了。”

我說:“這樣,你給個賬號給我,我這幾天爭取挪個三五萬出來,算借也行,算我參股也行,你也不用急著還,到時候賺了錢,按比例給我分紅。”

“真的?怎么參股?”老四有些驚喜地問。

“當然是真的,你我之間還說假話?我就等著你把生意做大,也跟著你發(fā)點兒小財嘛。到時候我也不要多,按股份比例分紅就行?!蔽艺f,“你既然有決心做,我就不相信你能做虧了!”

“那是一定的,我是前后左右都想得清清楚楚,沒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我不會輕易動手!”老四笑著說。

“那錢我怎么給你?”我問。

“你等等,我再想想辦法,”老四忽然說,“過幾天我給你回話,最近業(yè)務(wù)比較忙,鎮(zhèn)里縣里都接上了頭,你先自個兒玩,我得趕緊趕個方案??!”

老四的頭像暗了下去。我忽然有點惆悵。我腦子里有很多想法還沒來得及跟他聊呢,他就急著下線了,估計是真忙了。令我不解的是,他原本那么迫切要借錢的,現(xiàn)在忽然風(fēng)輕云淡了,是他有了新的門路,還是猜透了我的心思,或者還有什么別的原因?

這一陣兒我也連續(xù)進了幾筆不大不小的賬,差不多又夠付一套房的首期了。原本我想再投資點房地產(chǎn)的,可時下房地產(chǎn)低迷,市場泡沫這么大,說好說壞的都有,我一時也分不清該不該入市。這一筆錢躺在銀行里,那點活期利率在CPI不斷上升的擠壓下正一天天貶值。雖然這一筆錢與富豪們的錢財比起來少得可憐,可它讓我的生活有了底氣。如果老四的生意不錯,我小小地參一股,也算先探探發(fā)財路,能有一筆財產(chǎn)性收入,也是不錯的選擇。

過了三天,老四的電話來了。電話里的老四帶著喜氣,嗓門很高,中氣十足,一下子讓我沒能從日常輕言細語、溫文爾雅的環(huán)境中反應(yīng)過來。

“你碰到什么好事?這么高興?”我疑惑著問。

“解決了!解決了!”老四說。

“什么解決了?怎么解決了?”

“資金呀!”老四換了口氣說,“那天你說到參股,我忽然受到啟發(fā),跟幾個兄弟們一說,就搞成股份制了,大家都出一點兒,資金問題一下就解決了!”

“這樣啊,那挺好的!”聽到這個消息,我心里喜悅和悵然交織,一時不知是什么滋味。這個老四,繞了一大個圈子,讓我艱難地闖過了好大的心理難關(guān),正準備把錢借給他的時候,他卻不需要找我借錢了。

“我也跟大伙兒說了,我跟你這個兄弟,有錢一起賺。我給你一萬的干股,到時候就按股份分紅!”老四還說,“將來萬一我們碰到了難處,你再搭搭手!”

我一時啞在那里,腦子里開始恍惚起來。我忽然意識到,老四農(nóng)莊開業(yè)的時候,我得回去一趟,才對得起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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