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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被迫的重新成熟舊海棠《橙紅銀白》

2016-11-26 19:39吳越
上海文化(新批評) 2016年6期
關鍵詞:三嬸小說

吳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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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被迫的重新成熟舊海棠《橙紅銀白》

吳越

“女孩的指甲很長,都涂著指甲油,一個女孩涂成橙紅色的,一個女孩涂成銀白色的”——舊海棠小說《橙紅銀白》篇名的出處,這就是了。題目取得偏,卻打得正,兩種顏色的強烈對比,襯出熱烈與冰冷,繁華與蒼涼,不經(jīng)意擦亮了小說內(nèi)里的那一抹空間感。

小說寫得很平淡,卻包含著異常尖銳與強烈的東西。我不愿意僅僅是用“鄉(xiāng)村-城市”或階層流動的視角來重述它。以往的許多涉及進城打工家庭內(nèi)部問題的小說往往是圍繞一到兩個中心事件展開,比如打工夫妻的愛情考驗、留守兒童與父母的關系,或者留守兒童的身份認同等等,寫得濃墨重彩。但《橙紅銀白》不一樣,它小聲地敘說,緩緩地流動,胸有成竹,意在旨外,緊張?zhí)N含在沖淡之中,把尖銳拉到了最低角度。它具備“城鄉(xiāng)”敘述的外殼,實則是一個關于自我意識覺醒與靈性復蘇的故事,甚至帶一點禪意。

三叔應該是1960年代生人,出身于皖北農(nóng)村,讀過高中,自認“有文化、講道理、講文明”。從最初在廣東的工廠里做“下料的活,每天扛袋子往機器里倒”,到后來去河北的工地上做技術工,十幾年的打工歷練,三叔月工資能存下四千元,支付得起妻女在縣城租房和女兒讀高中、大學的費用。小說開始時,他正值壯年,對未來的生活充滿自信和樂觀。

三嬸是三叔的同鄉(xiāng),“有點模樣也不算出眾”,婚后和三叔出來在一個工廠打工,由于“性子蔫,胳膊腿動作都慢,聽到別人叫,嘴上應了,身上還要反應一會才動,人家嫌她不靈活”,被打發(fā)成雜工,后來干脆出了廠,到外面做洗盤子打掃衛(wèi)生等活,結果在餐館里當傳菜員時被一個發(fā)了點財?shù)睦相l(xiāng)客人看上,“追得勤,方式五花八門,轟轟烈烈的,三嬸沒見過那陣勢就給追上了”。三嬸不僅和外遇一起旅游,后來還差點和外遇重組家庭,結果對方?jīng)]離掉,三嬸如夢初醒,又回頭找三叔。三叔并不介意她這幾年荒唐的經(jīng)歷,又接納她一起過起來了,這樣的舉動當然被村里人議論為“窩囊”。

三叔卻另有看法:“他知道三嬸那時也不完全為了錢,只是被錢變戲法弄糊涂了。像他們這樣窮鄉(xiāng)僻壤長大的人,從來沒有想過能到達縣城以外的世界,現(xiàn)在到外面了,才知道外面的外面還有外面,外面太大了,看了都傻眼,不知道該怎么辦。他也想到更遠的世界去,看看更遠的地方還有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他真不怪三嬸,他跟三嬸是一樣的心?!彼坪跞龐鸬耐庥鲎兿嗟貙崿F(xiàn)了三叔的夢想——“看看遠方的地方還有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遺憾的是,三嬸未能順利實現(xiàn)身份升級,又不得不和他這個“窮鄉(xiāng)僻壤長大的人”一起生活了。實際上,三叔在三嬸跟別人生活的這幾年里也松活了,在行為上,“他也找過女人,有自己廠子里的,有外廠的,有站街邊的”,在道德范疇里,“三叔見多了兩地分居的夫妻的私生活,都那樣”。再加上三叔是個好面子的人,不是一個剛烈的、來事的人,“要保持著他一個大男人的氣度”,便就驢下坡,重拾舊好。

三叔是一個鄉(xiāng)村法則與城市文明之間的“中間物”,骨子里是農(nóng)民,在城市里埋首出力不看天,發(fā)不了財,但他所受到的教育又使他向往著翩然風度,在家人和鄉(xiāng)人面前扮演一個睿智、沉著和特別的人。這種特別不僅體現(xiàn)在三叔對感情的態(tài)度,更體現(xiàn)在錢的用處上。三叔希望自己的女兒回回成為城市的一分子,以求學而不再是打工的方式。結婚時該蓋的房子也沒蓋,村里人翻蓋樓時他們還是沒蓋,“他們想著錢要用來好好培養(yǎng)這個孩子,不要讓她輸在起跑線上”。

我們對回回的童年一無所知,不過從這個小名可以感受到期盼歸來的情緒。三叔三嬸在1990年代初的那個正月里坐上客車外出打工去了,尚在幼齡的回回就跟著祖父母生活。偶爾三叔回來,與回回聊天時只感到新奇,那是因為彼此陌生。

恰如小說開頭,三叔津津樂道于“換大隊”這種農(nóng)村語境下的事件,吃著薯片的回回明確表示不感興趣,“沒意思”,(三叔一笑,心想:“這孩子,竟然覺得這話題沒意思。”)她真正感興趣的,是父親承諾的“要是考上縣一中了,有錢供進城里讀書”,而父親描繪的“大城市里,有好多好多的樓房,比楊樹還高,比煙子還高”,使她渴望不已。

回回小學二年級就被送到鎮(zhèn)上第一家舞蹈培訓班和英語培訓班,接下來還要進城上中學。這時是21世紀伊始,外面世界的新鮮事物開始在城鄉(xiāng)結合的鎮(zhèn)上顯現(xiàn)?;鼗剡@時

像一只驕傲的白天鵝,踱步在空空的鄉(xiāng)村里,“心里很有她以為的城里長大的孩子的派頭”。要命的是,這份優(yōu)越感注定要遭受貶損和失落,而這也就是回回真正進城所要付出的代價。

農(nóng)歷三月,油菜花開得正好的時節(jié),三嬸打電話叫三叔從工地回來,說感覺回回不對。因為回回突然不想高考了,為此與三嬸起了肢體沖突,“三嬸頭上多了個包”。

為什么突然棄考,而且是如此決絕和暴烈?這是小說拋出的第一個懸念。盡管再回過頭去讀文本,會發(fā)現(xiàn),借回回之口,小說其實給出了答案——回回給三叔“講道理”——“學金融了,進得去銀行嗎?連去銀行實習都沒門路吧?現(xiàn)在講關系,講關系,你們有什么關系?沒關系上大學有用嗎?”此時是2009年,大學生的工作確實非常難找,回回又是怎么知道這些社會上的事情,并且理直氣壯地“教育”自己的老子?是在外打工的同學天天在QQ群上說這樣的話:“要么你能考上名校,北大清華的,不然在國內(nèi),你讀什么大學都是狗屎,找不到工作?!边@些話,回回都聽進去了。

就算是“沒關系上大學有用嗎”,但拿著大學本科畢業(yè)證書去找工作無疑還是比拿著高中文憑去打工強,回回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鼗氐耐蝗粭壙?,表面上是讀書無用論的消極無聊,表面之下還有更深層、更強大、更主觀的緣由——對父母親的報復。

回回知道,父母對她最大的要求就是考上大學,“將來干大事”,她自己的愿望原本與父母的期待是一致的。但在長大的過程中,尤其是與母親相處的朝夕中,回回發(fā)現(xiàn),母親培養(yǎng)她,很大程度上是一種投資,指望著她將來是養(yǎng)老的保障、旅游的“提款機”。這使童年未與母親生活、或許還在長輩那里聽到過關于母親的閑話的她,產(chǎn)生了深深的厭惡與分離心。最具體的一次沖突中,三嬸一邊拿掃把抽著不肯復習的回回,一邊脫口而出,“我不打死你,我還指望你考上大學,住在城里,賺錢給我養(yǎng)老呢,賺錢給我去旅游呢,去香港,去臺灣,去美國,去馬爾代夫……”說到馬爾代夫時自己楞住,倒在床上哭起來。三嬸哭的絕非回回不爭氣,而是自己不爭氣,這些地方她原本有可能是嫁給外遇后同去的,在她心中原來一直隱藏著不甘與渴望,這些都變相地化為母女之間的齟齬。母親訓話之中包含的自私與無情,聰敏的回回又何嘗不能感受到?所以她回答三嬸:“我為什么要考大學,為什么要賺錢給你花,還要給你旅游給你養(yǎng)老,你想得美。做你的大頭夢去吧!”她在轉頭和父親說話時,稱母親為“那個瘋女人”。

回回對父親的感情稍微親近一些,但也包含了許多的失望與鄙夷。比如,在兒時那次“煙子”和“換大隊”的談話中,父親曾打包票答應回回只要考上好學校,一定“供在城里讀書”,但后來當她離縣一中的考分差七分時,父親該花錢卻舍不得花錢,將她送進了遠不如一中的二中,這使得她考上清華北大的希望減少了許多。這不是食言是什么?再比如,父親進城打工多年,卻對大學生難找工作的情況毫不知曉也并不關切,可見是被阻隔在了城市主流生活之外。再一點,回回對父親提供的衣食住宿條件,此時其實已經(jīng)積累了相當?shù)牟粷M,這也是在與同學比較中產(chǎn)生的,“人家都是四五月份就住了賓館封閉式復習了,哪像我天天在家聽一個老媽子嘮叨”。相對于父親對未來生活抱以的簡單的樂觀、幼稚的熱情、短視的算計,回回反而顯得成熟、獨立、堅決。

接下來是一場傷筋動骨的鬧劇。三嬸在高考當天早晨以“死”相逼,卻誤把刀子真扎進了胸膛皮肉,回回見到母親血流如注,還是屈服了,去考場參加了高考。盡管回回被北京一所大學錄取,這個家還是從根子上破散了,傷了和氣。三嬸出院回家時,“回回留了字條走了,說去同學家”,“可是直到大學開學她都沒有回來”,“回回不知從哪里直接去了學校報到,然后才從學校寄了一封信回家”。

回回等于是離家出走了。這是小說真正要寫的重要事件的開端。其實《橙紅銀白》的主線很簡單,就是三叔尋找自己失聯(lián)的女兒,但前面交待了雜七雜八這么多,也都并不是閑筆。三叔和三嬸令人難以同情,他們感情麻木、粗疏、愚笨、自私,激活出了一個靈敏、剛烈、好勝、絕情的女兒。在這個時候,敏感的讀者會發(fā)現(xiàn)作者要寫的并不是城鄉(xiāng)矛盾,而是成年人與子女之間的鴻溝?;蛟S對于三叔這一家來說,進城的愿望是一種客觀存在的外部壓力,但類似的敵對、厭學、棄學、沖突、離家等情況完全可能發(fā)生在純粹的城市家庭或農(nóng)村家庭之中。換句話說,這是一種概率更大的悲劇。

讀到這里,讀者會產(chǎn)生一種奇異的背離感,那就是三叔解讀現(xiàn)實的能力遠遠落后于讀者,于是在這落差之間產(chǎn)生了焦灼,就像是電影里危險正在逼近而主角渾然不覺。比如,回回“在北京讀書的四年里沒有回過家”,“平時不往家里聯(lián)系”,三叔和她的聯(lián)系方式主要是三叔主動發(fā)信息,她回復,但如果三叔打電話,她便掛斷。這樣持續(xù)四年多,難道正常?但三叔就是能忍,好像承認了回回具備這樣對待他的權利。在不對等的關系中,三叔越來越被動,也越來越無能、無用。

現(xiàn)在我們再回頭來解讀關于回回的第二個懸念——她為什么要與家庭脫離關系,便會注意到小說中有過提示:三嬸在住院期間,三叔對回回“有點冷淡”,甚至是用更加稀少的親情來懲罰她——“偶爾回家拿東西也不跟她談三嬸的病情”。這是在回回高考結束后的暑假里發(fā)生的事。如果回回曾經(jīng)產(chǎn)生過愧疚、后悔和想要補償?shù)男睦恚谶@種情形下也會漸次熄滅。就在這些日子里,回回在內(nèi)心經(jīng)歷著更痛苦的煎熬。她作出了剛硬的選擇,也可以說是一次軟弱的逃離。這本來就是一個缺少交流、缺少共同生活經(jīng)驗和深厚感情基礎的家庭,在經(jīng)歷了重大變故后,不僅沒有彌合,反而進一步走向了分裂。沉默的分裂。

第三個懸念旋踵而至——失聯(lián)的日子里,回回經(jīng)歷了什么,變成了一個怎樣的女孩,找了什么樣的工作……不難想象,回回決意憑自己的力量在城市里生存下來,從一些零星的訊息看到,回回在高考前對三叔的“教訓”變成了現(xiàn)實——無錢無勢,無依無靠。實習時只能買火車站票到深圳,盡管她是北京高校的畢業(yè)生,做的也不過是商場推銷、化妝品直銷和代購這一類事情,再后來,她從同學的圈子里消失了。

三叔完全顯得無能和畏葸。畢業(yè)后頭一年的年前,三叔發(fā)消息問回回過年回家不,回回沒回,一直到過了小年,回回才發(fā)消息說過年不回來了。如此反常和冷漠,三叔竟安慰自己說“果然是操心多了”?;鼗禺吘故且粋€剛踏上社會的年輕女孩,三叔能沒有一絲擔憂和牽掛?已經(jīng)四年多沒有見過面了,難道不想念?要說,應該都有,因為三叔其實在不斷地通過堂兄妹、QQ空間等渠道打聽回回的情況,確定她的“妥當”。此外一無所能。其實除了三叔還在牽掛回回,就沒有多少人還在意她了,三嬸已經(jīng)放棄了旅游的理想,連拄著拐杖出去吃碗面都費勁,提起以前的事就后悔“應該多生兩個孩子”。大家族因為三叔的父親、回回的爺爺去世而聚在一起時,有人提到回回也不過轉身就忘了。一個鄉(xiāng)村子弟消失在城市里,有意或無意切斷了與家族的聯(lián)系,這在今天并不新鮮。

只是三叔這次上了心。爺爺去世的事情,給回回的QQ空間留言了,給她打電話接通了沒人接,是不是出事了?還是冷漠成這樣了?他終于決定去找回回,“不找不死心,去找了找不回來是另外一回事”。

若是從前在學校里還好辦,總能找到,現(xiàn)在是畢業(yè)了,進入社會了,她要是藏起來你根本不可能找到她。這是三叔人到中年所面臨的慘烈,也是作者為故事設置的難度。

“找人”從來都是個重大的主題。其實全世界的“找人”都是一件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事?!罢胰恕笔钦也坏降模荒軇?chuàng)造機會“遇”?!罢胰恕庇质羌菀壮鲆馔?、出岔子的事,把自己扔在陌生之地,保不準碰到什么情況,找著找著把自己弄丟了也是常有的事。最后一樁,“找人”不僅需要耐心,更是個要用腦子的事,思維一發(fā)散,什么怪事都會發(fā)生。

《橙紅銀白》里的三叔尋女,是貼著人物來的。讀者沒有看到三叔夜夜捶胸頓足,沒看到三叔像慣常思維認為的那樣到處貼電線桿和登報——小說給出的解釋是,三叔知道回回好面子,如果當著白領,看到尋人啟事,關系會更僵。三叔知道自己的“找”是大海撈針,以微小搏浩瀚,所以要作長期的計劃,看上去簡直像是在漫游。讀者甚至會被三叔的拖沓所驚異:他只有在工地環(huán)境下才安心,于是先到深圳的某個建筑工地上當工人,然后邊等邊找。

三叔腦子再好、悟性再好,也無法一下子把握住他所在陌生的這個世界。他思慮重重,恍惚、不確定,甚至產(chǎn)生了幻覺。這些幻覺因為三叔孤立無助的心靈現(xiàn)實而顯得無比真實。接下來三叔尋女過程中的三個小故事,構成了《橙紅銀白》中最迷人、最多義的部分。

其一,三叔從深圳坐火車去泉州辨認一具大學生模樣的尸首,在候車室里看到兩個女孩,打扮妖嬈,坦胸露臂,配飾時尚,其中一個女孩的指甲油涂成銀白色的,令三叔感到熟悉,但也感到冰冷,三叔一邊告訴自己“一點都不像,從頭到腳都不像”,一邊不由自主跟著她們一路到了臺州?!敖裢砜隙ㄕ垓v得挺晚”,“操,老子的業(yè)績好得很”,從兩個女孩粗俗的言談中,可以推測出她們從事的不是什么很體面的職業(yè)。三叔在這趟鬼使神差的跟蹤中,最大的收獲是從“真的生回回的氣了”轉化成為承認“是我虧欠回回的”,他這時才明白回回的失蹤和可能不妙的處境是自己這個當父親的失職缺位所致。

其二,三叔在建筑工地展示中心里偶遇了一個“高級經(jīng)理”,忍不住偷聽她打電話。她“講很柔美的普通話,笑盈盈的,在夜燈的照耀下,能見到她整齊而潔白的牙齒,語氣時而鄭重時而發(fā)嗲”,但她的心情并不柔美,打完電話,她不斷把身邊一棵百年金桂上的桂花摘下來用力地丟掉,“好像丟的不是一朵桂花,丟的是一塊塊能擊退惡狗的石頭”,女孩走開的時候,三叔聽見她說了一聲“操”,語氣一如在高鐵站遇到的那兩個女孩。三叔費盡周折,打聽“高級經(jīng)理”是干什么的,答案是:“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得把大客戶拿下?!庇纱巳逯雷龅搅恕案呒壗?jīng)理”的女孩,本質(zhì)上與那兩個高鐵站的女孩是一樣的,也是要用女孩子的手段仰仗男性而賺錢生存。這次遭遇又給三叔造成了心靈地震,他夢見那個銀白色指甲的女孩就是回回,但回回不認他這個做建筑工的爸爸。他一邊告訴自己,不管做什么營生,哪怕是做“高級經(jīng)理”,“只要她能賺到很多錢,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以后的日子能過得幸福,他和回回將來相認時,他不會揭穿她”——三叔最后產(chǎn)生的這種想法,實際上已經(jīng)顛覆了自己以往所有的價值觀。但另一邊,三叔又回憶“女孩的肩膀和胳膊不是回回”,再整容也不會整這兩個地方。他又落了空。

其三,2014年底,三叔突然收到一條短信,上面寫著:“爸爸,長話短說,給我的這個手機號充二百塊錢,不用慌張也不用報警,我沒有遇到什么危險,你記住一點,無論什么人跟你要錢都不要給?!比逑仁强裣?,而后又懷疑是詐騙短信,最后還是充了錢,甚至后來又充了兩次。他更希望這條短信是詐騙,“如果不是詐騙,那回回肯定是遇到不好的事了”,“回回可能因為貪圖什么,限入了某個騙局,并且這種事情,不到出現(xiàn)危險,事情不會暴露出來,失聯(lián)的人也不會浮出水面?!比遄兊妙V橇?,他繼續(xù)等。

“尋女”對三叔而言幾乎是一次被迫的重新成熟。因為女兒消失在這個時代的深處,三叔也必須去竭力了解這個時代。他聽各種人談話,有了自己的觀察,自己的思考,自己的行為,自己的感觸。三叔也成為了時代主體的一部分,也有了表達的欲望,正如你現(xiàn)在隨處可見從事任何一種職業(yè)的人都在擺弄一臺智能手機一樣,三叔也有一臺,他用手機買票,用手機拍照。其中既有“高級經(jīng)理”們的身影,也有他去銀川去太原跑遍了大半個中國拍下的大山大河。沒有人能說得清現(xiàn)在的中國,三叔也不能,他也不抒情,只是立此為證。

舊海棠非常仁慈。在那條蹊蹺的短信之后將近九個月后,回回出現(xiàn)了。

小說進行到這里,你會發(fā)現(xiàn)三叔所有不善的預感其實都是準確的。他在銀白色指甲油女孩的身上看到了回回,在“高級經(jīng)理”身上看到了回回,在無法判斷是詐騙還是求助的短信里看到了回回,甚至在另一個細節(jié)中,在對工友妻子的明顯是騙錢的傳銷活動中也看到了回回——他因而寬宏相待。此處應有一聲嘆息。究竟是父女畢竟連心,還是回回原本就只有很小的機會不墮落,還是三叔的疑神疑鬼恍恍惚惚感動了上蒼……小說的韻味在此散發(fā)開來。

我不禁假設:假如三叔不去找回回,時隔一年多之后,他也能得到回回從監(jiān)獄轉來的消息吧?

不,不一定。不知為什么,我非常傾向于“不”——假如三叔不去找回回,回回就找不到。在萬千變化中,三叔的“找”一定影響了其中一組。有愛與無愛,一定會引向不同的結局。冥冥之中,靈性飛舞如螢。

三叔去泉州的監(jiān)獄見了回回,爾后來到合肥,與回回的堂妹“我”和堂兄“大鵬”相聚時回憶起了這一切,告之回回判了七年。故意傷害重傷、盜竊和銷贓、尋釁滋事、綁架、搶劫、吸毒,都在這個獲刑年限里,但三叔不說,讀者無從知道到底回回犯的是什么事。

回回自離家后,再無正面描寫,她的所思所想所為,是小說最大的謎團。小說中只給過三次來自她親口所說的訊息,其一,是2013年9月6日,回回實習的日子里,還在QQ空間里更新“說說”,有一張自拍照,白白凈凈的一張臉,長發(fā)掩著半邊,嘟著嘴,嘴上涂著銀白色的唇膏,配上文字“顛倒的人世間,把9和6顛倒一下也未嘗不可。且當新歲,顛覆的人生開始了?!本褪沁@冰冷的觸目驚心的銀白色的唇膏讓三叔把回回與那個涂著銀白色指甲油的女孩聯(lián)系起來,而回回的生日是6月9日,恰好是“把9和6顛倒一下”。如果三叔理解得不錯,那么從這個時候起,回回就走上了危險的道路。之前我們知道,回回已經(jīng)過了四年非常獨立的大學生活,然而以她的努力、早慧和高情商,在實習中仍然不能得到她想要的東西,因而感嘆人世間是“顛倒”的,而她呢,又遇到了不同常理的機會,于是不再守著內(nèi)心的什么原則,打算跟著那“顛倒”的人世間而“顛覆”自己的人生。如果這喻示著回回將要墮落,那么作出這個選擇時她是心知肚明的。

其二,便是那條說不清是求助還是詐騙的短信,我傾向于認為它是真,因為短信中特意警告三叔“你記住一點,無論什么人跟你要錢都不要給”,這是親情未泯。而對于自己的境遇, “長話短說”,“我沒有遇到什么危險”。時隔一年多,回回的語氣已經(jīng)干練許多,不再有QQ空間里“且當新歲”這種文藝腔,如果我們能聽見回回的聲音,應該是嘶啞的。這條信息充滿暗能量,回回遇到了什么人和什么事,使得她的家人有可能會被人找上門來要錢?

其三,監(jiān)獄人員電話里帶的口信。“她想通知你一聲,其他沒什么事,她也不希望你來看她,讓你知道她活著就行。這是她的原話?!蔽覀兟牭交鼗氐穆暻灰呀?jīng)平靜。身陷囹圄,親情復萌。她似乎知道父親會瘋狂地尋找她,因而回報以活著的訊息。很難腦補回回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但無論什么樣子,她都不希望被父親“看到”,而三叔在看到之后,也不愿意讓讀者看到。

小說的最后,三叔喝著小酒,談了接下來的打算:他要賺錢,為回回在合肥買房子,等回回出獄,把她接到這個無人知曉她過去的地方生活。三叔再一次躲過了“我”和“大鵬”的試探,不說回回犯了什么事,只是開始給“我”和“大鵬”看這一年多來尋找回回時從火車窗戶里拍到的風景照片——作為一種過程的遠方。

讀到這里,我心里一松又是一緊。松的是三叔終于奉還了生活加諸他身上的侮辱,從不可思議的世界里找到了女兒回回,這就是勝利,這對于他的精神來說是一次大松快。緊的是三叔發(fā)宏愿在合肥給回回置業(yè),并打算這打算那,再度策劃起回回的人生來,就好像回回出獄后從此就蕩滌一新了,肯定會聽從他的安排似的。但我直覺這又是三叔犯了一廂情愿的老毛病了,保不準又有一場大變故等候在了遠方的某個日子上。

——人生寔難。

編輯/張定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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