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久 姜默竹

人民幣“入籃”與國際貨幣體系未來走向*

李俊久 姜默竹

人民幣加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特別提款權即“入籃”，是中國作為新興大國崛起的必然結果。其背后也有中國對自身正當利益的合理訴求，即改革不合理的國際貨幣體系，參與完善全球貨幣金融治理、為人民幣國際化提供制度擔保，借助外力倒逼國內(nèi)金融體制改革，并提升中國加快改革開放之承諾的可信度。人民幣“入籃”將促進國際貨幣體系的多極化，未來國際貨幣格局更可能是“一超”(美元)、“兩強”(歐元、人民幣)、“兩小”(英鎊、日元)并存。為此，中國需要準確定位自身角色，廣泛尋求深層共識，參與供給國際公共產(chǎn)品。

人民幣 特別提款權 國際貨幣體系 貨幣格局多極化

[作者介紹] 李俊久，吉林大學經(jīng)濟學院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世界經(jīng)濟、國際金融與國際政治經(jīng)濟學；姜默竹，吉林大學東北亞研究院在站博士后、博士，主要研究國際金融與國際政治經(jīng)濟學。

2015年11月30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執(zhí)行董事會完成了對特別提款權(SDR)貨幣籃子每五年一次的例行審議。審議結果是，中國在“出口規(guī)模”和“貨幣可自由使用”方面已達標，人民幣將在2016年10月1日正式加入SDR，屆時SDR的籃子貨幣權重將由美元41.9%、歐元37.4%、英鎊11.3%、日元9.4%調(diào)整為美元41.73%、歐元30.93%、人民幣10.92%、日元8.33%、英鎊8.09%。對此，IMF總裁克里斯蒂娜·拉加德(Christine Lagarde)表示：“執(zhí)行董事會關于將人民幣納入SDR籃子的決定，是把中國經(jīng)濟融入全球金融體系中的一個重要里程碑。這一決定也是對中國政府過去幾年里貨幣和金融體系改革成就的認可。這些努力的持續(xù)和深化將會帶來更有活力的國際貨幣和金融體系，后者反過來又會支撐中國和全球經(jīng)濟的增長和穩(wěn)定?！?“IMF’s Executive Board Completes Review of SDR Basket, Includes Chinese Renminbi”, IMF Press Release, https://www.imf.org/external/np/sec/pr/2015/pr15540.htm.(上網(wǎng)時間：2015年12月4日)人們不禁要問：當今的國際形勢發(fā)生了什么變化，讓人民幣“入籃”被國際社會列為重點考慮的議題？除了國際大背景，中國自身推動人民幣“入籃”有什么樣的考量？人民幣“入籃”將如何影響國際貨幣體系的未來走向？本文擬對這些問題進行分析和解讀。

一、新興大國崛起對人民幣“入籃”的助推作用

進入21世紀，以金磚國家為代表的新興大國群體性崛起。在這些新興大國中，除南非外的金磚國家都有較大的國土面積、人口、市場規(guī)模以及較齊全的資源種類，都有經(jīng)濟改革開放和國家振興的強烈愿望，都呈現(xiàn)強勁而持續(xù)的經(jīng)濟增長態(tài)勢，都是世界經(jīng)濟中新的上升力量，都是地區(qū)政治穩(wěn)定與安全的主角和世界事務的重要參與者。*宋玉華、姚建農(nóng)：“論新興大國的崛起與現(xiàn)有大國的戰(zhàn)略”，《國際問題研究》，2004年第6期，第50～51頁。雖然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以來，金磚國家的經(jīng)濟增長放緩，但仍日益成為國際經(jīng)濟和金融秩序中的一支重要力量。截至2015年，金磚國家在世界GDP中的排名情況是：中國第2、印度第7、巴西第9、俄羅斯第12、南非第33，五國加總占世界的1/5強(22.53%)。*IMF, World Economic Outlook Databases, http://www.imf.org/external/ns/cs.aspx?id=28. (上網(wǎng)時間：2016年5月4日)更重要的是，金磚國家在國際經(jīng)濟金融治理中的參與程度和權力地位顯著提升。

首先，金磚國家積極參與全球經(jīng)濟金融治理。一方面，作為二十國集團(G20)的成員，金磚國家積極推動全球經(jīng)濟金融治理機制由七國集團(G7)向G20的轉變，實現(xiàn)了新興國家特別是新興大國與西方大國的共治，為制衡后者特別是美國在全球經(jīng)濟金融治理中的壟斷權力提供了機制化保障。*崔志楠、邢悅：“從‘G7’時代到‘G20’時代——國際金融治理機制的變遷”，《世界經(jīng)濟與政治》，2011年第1期，第134～154頁；李?。骸爸忻澜鹑谕饨恢械膰H制度競爭”，《世界經(jīng)濟與政治》，2016年第4期，第112～138頁。另一方面，積極尋求提升在主要國際經(jīng)濟金融組織中的發(fā)言權。截至目前，除南非在IMF的投票權由先前的0.770%降至0.64%外，其他金磚四國均有提升，其中，中國由3.803%升至6.14%，印度由2.336%升至2.66%，俄羅斯由2.385%升至2.61%，巴西由1.713%升至2.24%。*IMF, “IMF Members’ Quotas and Voting Power, and IMF Board of Governors”, https://www.imf.org/external/np/sec/memdir/members.aspx.(上網(wǎng)時間：2016年5月20日)在國際復興與開發(fā)銀行(IBRD)這一世界銀行集團的關鍵決策機構中，較之于2010年4月25日投票權改革方案通過前的情形，到目前為止，除巴西由2.06%降至1.85%、南非由0.84%降至0.78%外，其他金磚三國均有提升，其中，中國由2.77%升至4.65%、印度由2.77%升至3.06%、俄羅斯由2.77%升至2.91%。*World Bank, “International Bank for Reconstruction and Development Subscriptions and Voting Power of Member Countries”, http://siteresources.worldbank.org/BODINT/Resources/278027-1215524804501/IBRDCountryVotingTable.pdf.(上網(wǎng)時間：2016年5月4日)

其次，金磚國家創(chuàng)建并強化了區(qū)域金融合作機制。一方面，加強區(qū)域貨幣合作和推進本幣貿(mào)易結算。先是在巴西利亞峰會上首次宣布“對有關區(qū)域貨幣機制進行研究，并討論四國可就此開展的合作方式?！瓕⒀芯控泿藕献鞯目尚行?，包括四國本幣貿(mào)易結算等”*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金磚四國’領導人第二次正式會晤聯(lián)合聲明”，http://wcm.fmprc.gov.cn/pub/chn/gxh/zlb/smgg/t688360.htm.(上網(wǎng)時間：2016年5月10日)，后是在三亞峰會上簽署《金磚國家銀行合作機制金融合作框架協(xié)議》，穩(wěn)步擴大本幣結算和貸款的業(yè)務規(guī)模、合作發(fā)行債券、促進成員行在經(jīng)濟金融形勢方面的信息交流。另一方面，創(chuàng)設金磚國家新開發(fā)銀行和應急儲備機制。2014年發(fā)表的《福塔萊薩宣言》為成立金磚國家開發(fā)銀行和應急儲備安排確立了框架協(xié)議。開發(fā)銀行法定資本1000億美元，初始認繳資本500億美元，由創(chuàng)始成員國平等出資，旨在為金磚國家以及其他新興市場和發(fā)展中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可持續(xù)發(fā)展項目籌措資金。應急儲備安排初始規(guī)模1000億美元，其中，中國出資410億美元，俄羅斯、巴西、印度各出資180億美元，南非出資50億美元。該機制旨在通過貨幣互換提供流動性，幫助成員國應對實際及潛在的短期收支失衡壓力，加強全球金融安全網(wǎng)，并對現(xiàn)有國際機制形成有益補充。*“金磚國家領導人第六次會晤福塔萊薩宣言”，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4-07/17/c_126762039.htm.(上網(wǎng)時間：2016年5月10日)

與此形成巨大反差的是，新興大國在美元主導的國際貨幣體系中尚未取得應有的地位。首先，新興大國貨幣并非重要的外匯儲備貨幣。截至2015年第4季度，在IMF已分配的外匯儲備中，美元占比64.06%、歐元19.91%、英鎊4.88%、日元4.08%、澳大利亞元1.90%、加拿大元1.88%、瑞士法郎0.31%，包括新興大國貨幣在內(nèi)的其他幣種僅占比2.99%。*IMF, “Currency Composition of Official Foreign Exchange Reserves (COFER)”, http://data.imf.org/?sk=E6A5F467-C14B-4AA8-9F6D-5A09EC4E62A4.(上網(wǎng)時間：2016年5月12日)其次，新興大國貨幣并非全球外匯市場的主導性交易貨幣。截至2013年4月，在全球場外外匯交易中，美元占比87.0%、歐元33.4%、日元23.0%、英鎊11.8%、澳大利亞元8.6%、瑞士法郎5.2%、加拿大元4.6%。相比之下，新興大國貨幣的占比為：人民幣2.2%、俄羅斯盧布1.6%、南非蘭特1.1%、巴西雷亞爾1.1%、印度盧比1.0%。*BIS, “Triennial Central Bank Survey: Foreign Exchange Turnover in April 2013: Preliminary Global Results”, http://www.bis.org/publ/rpfx13fx.pdf.(上網(wǎng)時間：2016年5月12日)再次，新興大國貨幣并非主要的國際金融資產(chǎn)。截至2015年9月，美元、歐元、日元、英鎊這四種可自由使用貨幣在所有部門的資產(chǎn)占比高達88.8%，其中，美元48.0%、歐元30.3%、日元5.2%、英鎊5.3%；負債占比高達89.9%，其中，美元52.3%、歐元28.8%、日元2.9%、英鎊5.9%。*BIS Statistical Bulletin, March 2016.最后，新興大國貨幣并非SDR的籃子貨幣和計值貨幣。SDR在1969～1980年間曾由發(fā)達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的16種貨幣構成和計值*最初進入SDR的16種貨幣包括美元、英鎊、日元、法國法郎、德國馬克、意大利里拉、加拿大元、荷蘭盾、比利時法郎、瑞典克朗、挪威克朗、丹麥克朗、西班牙比塞塔、奧地利先令、南非蘭特、澳大利亞元。1976年，IMF用沙特里亞爾和伊朗里亞爾替代了丹麥克朗和南非蘭特。，體現(xiàn)了一定程度的代表性和公平性，但自1981年1月1日起改為美元、日元、英鎊、德國馬克、法國法郎五種籃子貨幣，1999年后再改由美元、歐元、日元、英鎊四種籃子貨幣計值。這樣的格局具有明顯的不公平性，也未體現(xiàn)出近年來新興大國與發(fā)達國家力量此長彼消的現(xiàn)實。

從經(jīng)濟體量和貨幣崛起勢頭看，在金磚國家為主的新興大國變革國際貨幣金融秩序的進程中，中國無疑是重要引擎。在經(jīng)濟體量上，繼2007年超越德國后，中國在2010年又超越日本，成為僅次于美國的世界第二大經(jīng)濟體。在具體指標上，截至2015年，中國在商品進出口總額、出口總額、進口總額方面分別位居世界第1、第1和第2位，連續(xù)多年成為與美并駕齊驅的商品貿(mào)易大國。*WTO Press Release, “Trade Growth to Remain Subdued in 2016 as Uncertainties Weigh on Global Demand”, https://www.wto.org/english/news_e/pres16_e/pr768_e.pdf.(上網(wǎng)時間：2016年5月12日)從崛起勢頭看，人民幣是最有潛力崛起為國際貨幣的新興大國幣種。首先，各國官方持有的人民幣計值的資產(chǎn)呈上升態(tài)勢。截至2014年，在130個受訪國中，有38個持有總額510億SDR的人民幣資產(chǎn)，占比1.1%，相比2013年的27國、290億SDR、0.7%有所提高。其次，人民幣計值的國際銀行業(yè)債務增長明顯。截至2015年6月，人民幣計值的債務額為4790億美元，占比1.8%，若將中國香港、中國澳門和中國臺灣計算在內(nèi)，人民幣計值的國際銀行業(yè)債務在11390億美元左右。再其次，人民幣計值的國際債務證券增速顯著。截至2015年6月，人民幣計值的國際債務證券發(fā)行額為280億美元、占比1.0%、排名第6，未清償額760億美元、占比0.4%、排名第9，相比2010年6月有明顯進步。再次，人民幣在跨境支付和貿(mào)易融資中的使用快速拓展。與2010年12月～2011年9月相比，2014年9月～2015年6月間人民幣在跨境支付和貿(mào)易融資中的全球占比分別為1.1%和3.4%，各提升了1個和2.3個百分點。*以上數(shù)字均來自于IMF, “Review of the Method of Valuation of the SDR”, http://www.imf.org/external/np/pp/eng/2015/111315.pdf.(上網(wǎng)時間：2016年5月12日)最后，全球外匯市場交易中的人民幣份額快速上升。從2001年的0.0%到2004年的0.1%、2007年的0.5%、2010年的0.9%，再到2013年的2.2%，全球外匯市場上的人民幣交易由無到有、由低速增長到加速增長，雖不及美元、歐元、日元、英鎊，但已超越港元、新加坡元、韓元等亞洲貨幣，也領先于其他金磚國家貨幣。*BIS, “Triennial Central Bank Survey: Foreign Exchange Turnover in April 2013: Preliminary Global Results”, September 2013, http://www.bis.org/publ/rpfx13fx.pdf.(上網(wǎng)時間：2016年5月12日)

面對中國經(jīng)濟和人民幣崛起所蘊藏的巨大機遇，SDR籃子中的貨幣陣營出現(xiàn)分化。2015年3月，繼英、法、德、意四國相繼宣布有意成為中國所倡導的“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AIIB)的創(chuàng)始會員國之后，歐洲主要國家又對人民幣“入籃”表達了積極支持的態(tài)度。例如，2015年3月17日，在首屆中德高級別財金對話中，德方表示支持中方關于人民幣按IMF現(xiàn)行標準加入SDR籃子的目標。*中華人民共和國財政部：“首次中德高級別財金對話聯(lián)合聲明”， http://wjb.mof.gov.cn/pindaoliebiao/gongzuodongtai/201503/t20150319_1204150.html.(上網(wǎng)時間：2016年1月16日)3月20日，曾任法國財長的IMF總裁拉加德表示，人民幣納入IMF的SDR貨幣籃子“不是是否會納入的問題，而是何時納入的問題”。*“IMF拉加德：人民幣納入SDR貨幣籃子只是時間問題”， http://finance.ifeng.com/a/20150320/13570088_0.shtml.(上網(wǎng)時間：2016年1月16日)3月25日，英國財政部首席經(jīng)濟顧問大衛(wèi)·拉姆斯登(David Ramsden)表示，相比于IMF2010年對SDR的構成進行評估之時，世界局勢已大為不同，將人民幣納入IMF的貨幣籃子中，將是這個多邊機構未來幾個月內(nèi)需要慎重考慮的一個“非?，F(xiàn)實的問題”。*“英國官員：人民幣納入儲備貨幣是‘非?，F(xiàn)實的問題’”， http://www.chinadaily.com.cn/hqcj/zxqxb/2015-03-25/content_13430792.html.(上網(wǎng)時間：2016年1月16日)9月18日，法國財長米歇爾·薩潘(Michel Sapin)在參加第三次中法高級別經(jīng)濟財金對話時表示，在人民幣滿足現(xiàn)有標準的前提下，法國支持在IMF的SDR審查中將人民幣納入SDR貨幣籃子。*“第三次中法高級別經(jīng)濟財金對話取得積極成果”， http://news.xinhuanet.com/fortune/2015-09/18/c_1116610847.htm.(上網(wǎng)時間：2016年1月16日)從事后SDR籃子貨幣的權重調(diào)整看，美元讓渡最小(降幅0.17%)，日元次之(降幅1.07%)，歐元和英鎊讓渡幅度最大，其中，歐元6.47%、英鎊3.21%。歐洲國家力挺人民幣“入籃”的立場可見一斑。

二、人民幣“入籃”背后的中國利益訴求

在國外一些觀察家看來，人民幣“入籃”給中國帶來的僅是心理滿足而無實際意義。例如，約書亞·左弗(Joshua Zoffer)認為，被納入SDR對于人民幣的重要性是心理上的，它預示著西方的經(jīng)濟機構欣賞中國在匯率制度和資本控制方面的自由化努力，并歡迎中國作為主要參與者加入體系之中。*Joshua P. Zoffer, “China’s Currency Ambitions: Beijing’s Push for a Global Yuan”,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china/2015-08-31/chinas-currency-ambitions.(上網(wǎng)時間：2015年12月15日)武田真彥(Masahiko Takeda)強調(diào)，與提高中國在IMF的份額不同，人民幣被納入SDR不會給中國帶來特權和實惠，它只是在中國努力提升自己國際金融地位的象征性進展。*Masahiko Takeda, “Is RMB in the SDR a Blessing for China?” http://www.eastasiaforum.org/2015/11/24/is-rmb-in-the-sdr-a-blessing-for-china/.(上網(wǎng)時間：2015年12月15日)這種判斷不只是忽視了上述世界格局變動大趨勢的作用，也未認識到中國自身在世界和平發(fā)展中的正當利益訴求。

首先，人民幣“入籃”反映了中國發(fā)展對國際貨幣體系合理化變革的要求。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曾呼吁，主權信用貨幣作為儲備貨幣會加劇國際貨幣體系的內(nèi)在缺陷和系統(tǒng)性風險，理想的方案是創(chuàng)造一種與主權國家脫鉤并能保持幣值長期穩(wěn)定的國際儲備貨幣，這一理想貨幣非SDR莫屬。*周小川：“關于改革國際貨幣體系的思考”，《中國金融》，2009年第7期，第8～9頁。當今的國際貨幣體系本質上是“美元本位制”，有多方面的缺陷。一方面，通貨緊縮傾向。調(diào)節(jié)國際收支失衡的負擔主要由美國以外的其他逆差國承擔，后者不得不通過提高利率、減少財政赤字等緊縮性措施來平衡國際收支。另一方面，權力與義務不對等。美國享有的權力大于它承擔的義務，它可以將調(diào)節(jié)國際收支失衡的責任和負擔轉嫁給外圍國家，也可以延遲本國調(diào)節(jié)國際收支失衡的時間和進度。外圍國家承擔的義務大于它享有的權力，它們在與美國的貿(mào)易往來呈順差時，易遭受美國的“匯率操縱”指控，甚至做出大幅升值本幣的政策調(diào)整。再就是，由于沒有布雷頓森林體系下“盯住黃金”的硬性約束，美聯(lián)儲和美國財政部在調(diào)整貨幣政策和匯率政策時以本國利益為優(yōu)先，國際貨幣體系因此具有內(nèi)在的不穩(wěn)定性。此外，還有不公平性。外圍國家將美元回流到美國，這些資金最終又被美國金融機構和跨國公司以貸款或直接投資的方式回流到這些國家。結果是，美國不公平地坐享三重經(jīng)濟利益：一是因外圍國家累積美元儲備所帶來的巨額鑄幣稅收益；二是因美元的國際地位而來美國消費者對外圍國家商品、美國公司和金融機構對外圍國家資金的“廉價消費”；三是因美元輸出所產(chǎn)生的可觀的貸款收益和投資利潤。

其次，人民幣“入籃”映射出中國參與完善全球貨幣金融治理的積極態(tài)度。積極參與完善全球貨幣金融治理，既是中國營造有利于自身經(jīng)濟發(fā)展的外部環(huán)境的主觀需要，又是中國向國際社會展現(xiàn)其“負責任大國”形象的應有之義。中國在歷次G20峰會上均倡導良治的全球貨幣金融秩序，核心理念是“建設公平公正、包容有序的國際金融體系，提高新興市場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的代表性和發(fā)言權，確保各國在國際經(jīng)濟合作中權利平等、機會平等、規(guī)則平等。要加快并切實落實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改革方案，加強全球金融安全網(wǎng)?！?“習近平在二十國集團領導人第九次峰會第一階段會議上的發(fā)言”，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4-11/15/c_1113263795.htm.(上網(wǎng)時間：2015年12月16日)在中國的積極倡議下，全球貨幣金融治理出現(xiàn)了三方面進展。一是IMF的治理結構得到改善。新興大國在IMF中的代表性和發(fā)言權得到一定程度的提升。二是IMF的份額資源大幅增加。在2010年IMF份額和治理改革方案于2016年1月26日生效后，188個成員國的總份額從約2385億SDR(約3290億美元)增加到4770億SDR(約6590億美元)，提高了IMF有效應對危機的能力。三是SDR的重要性有所提高。為應對全球金融危機，IMF進行了一次1612億SDR的一般分配(2009年8月28日)和一次215億SDR的特別分配(2009年9月9日)，規(guī)模遠超前兩次一般分配(1970～1972年間的93億SDR， 1979～1981年間的121億SDR)。但是，SDR仍面臨兩方面的尷尬現(xiàn)實。一方面，相比IMF的條件性貸款以及央行間的貨幣互換協(xié)議，SDR的分配規(guī)模仍顯有限，且IMF成員國實際動用SDR的事例屈指可數(shù)。2009年9月～2010年6月間，當時的IMF186個成員國中只有16個動用了SDR，其目的是通過交換可自由使用貨幣來滿足對外支付和財政融資需求。*U.S. Department of the Treasury, “Report to Congress on the Use of Special Drawing Rights by IMF Member Countries”, https://www.treasury.gov/about/organizational-structure/offices/International-Affairs/Documents/Report%20to%20Congress%20on%20SDR%20Use%20--%20August%202010.pdf.(上網(wǎng)時間：2015年12月12日)另一方面，SDR的籃子貨幣長期由西方大國的“精英貨幣”構成，新興大國的正當權益受到忽視，因而造成IMF廣大成員國使用SDR的動力和熱情不足。由此，人民幣的“入籃”有助于打破西方大國貨幣的長期壟斷局面，在增加SDR幣值穩(wěn)定性的同時，拓寬國際社會對于流動性的多樣化選擇，更有助于夯實IMF在全球貨幣金融治理中的合法性基礎。

再次，人民幣“入籃”旨在為人民幣國際化提供有力的制度擔保。自2009年以來，人民幣在跨境貿(mào)易結算、跨境直接投資、作為儲備貨幣、國際性債券、非居民持有的資產(chǎn)、外匯交易、現(xiàn)鈔境外流通等方面取得了可喜的進步。*中國人民銀行：“人民幣國際化報告(2015年)”，http://www.pbc.gov.cn/eportal/fileDir/image_public/UserFiles/goutongjiaoliu/upload/File/人民幣國際化報告(2015年).pdf.(上網(wǎng)時間：2015年12月16日)從國際貨幣的職能看，人民幣作為記賬單位、交易媒介和價值貯藏的私人使用在穩(wěn)步提升，官方層面的國際化使用卻依然有限。一則人民幣仍未進入主要的外匯儲備貨幣之列。截至目前，在IMF公布的數(shù)據(jù)中，主要的官方外匯儲備幣種依然是美元、歐元、英鎊、日元、澳大利亞元、加拿大元、瑞士法郎。二則人民幣仍未成為主要的官方外幣資產(chǎn)。至2014年底，各國官方所持人民幣計值的外幣資產(chǎn)已超過瑞典克朗、新西蘭元、瑞士法郎，但不及加拿大元、澳大利亞元、日元、英鎊，與美元和歐元的差距更大。*IMF, “Review of the Method of Valuation of the SDR”, http://www.imf.org/external/np/pp/eng/2015/111315.pdf.(上網(wǎng)時間：2015年12月16日)三則人民幣還不是各國官方的主要“匯率駐錨”。截至2014年，在IMF成員國中，43個盯住美元，26個盯住歐元，12個混合盯住，8個盯住其他貨幣。人民幣尚未成為他國匯率制度的“外在穩(wěn)定器”。*IMF, “Annual Report on Exchange Arrangements and Exchange Restrictions 2014”, http://www.imf.org/external/pubs/nft/2014/areaers/ar2014.pdf.(上網(wǎng)時間：2016年5月12日)對中國來說，推動人民幣“入籃”，意味著人民幣將在IMF中取得作為官方外匯儲備的國際合法性，并因此獲得“可自由使用貨幣”的制度擔保，同時可通過SDR與各籃子貨幣相互置換的機制，提升人民幣為IMF成員國認可和接受的程度。人民幣成為重要的國際儲備貨幣對于人民幣國際化的意義是終極的，帶給中國的好處也是多重的：大幅提升中國的國際聲望，減輕中國累積高額美元儲備甚至是資助美國霸權的負擔，消減央行入市干預以維護人民幣匯率穩(wěn)定的政策壓力，降低本國私人和政府部門的投融資成本和匯率風險。

最后，人民幣“入籃”意在借助外部力量推進國內(nèi)金融體制改革，并提升中國加快改革開放承諾的可信度。為達到“貨幣可自由使用”標準，中國對自身金融體制作出了多方面改革。在利率市場化方面，人民銀行于2012年6月和7月擴大金融機構存貸款利率浮動區(qū)間，2013年7月20日全面放開金融機構貸款利率限制，2014年11月22日、2015年3月1日和5月11日三次下調(diào)金融機構人民幣存貸款基準利率并擴大存款利率浮動區(qū)間，6月28日起定向降低存款準備金率并下調(diào)存貸款基準利率，8月26日和10月24日兩次下調(diào)存貸款基準利率、降低存款準備金率，并放開存款利率上限。在匯率自由化方面，人民銀行將銀行間即期外匯市場人民幣兌美元的匯率波動幅度由2007年5月的正負0.5%先后擴大至正負1%(2012年4月起)和正負2%(2014年3月起)。為增強中間價的市場化程度和基準性，人民銀行在2015年8月11日完善了人民幣兌美元匯率中間價報價機制。8月24日，中國外匯交易中心首次公布人民幣兌美元的參考匯率，以滿足IMF提出的人民幣加入SDR的相關要求。*2015年8月3日IMF的一份報告稱，若要人民幣加入SDR，中國需提供以市場為基礎的人民幣兌美元參考匯率，以作為SDR的定價標準。參見IMF, “Review of the Method of the Valuation of the SDR—Initial Considerations”, http://www.imf.org/external/np/pp/eng/2015/071615.pdf.(上網(wǎng)時間：2016年1月4日)在資本賬戶開放方面，中國逐漸拓寬海外投資者在中國的人民幣投融資渠道，主要包括：進一步擴大合格境外機構投資者(QFII)和人民幣合格境外機構投資者(RQFII)的參與者群體、投資范圍和投資額度。截至2016年5月30日，審批273家QFII，累計批準額度810.98億美元；審批165家RQFII，累計批準額度5017.68億元人民幣。*國家外匯管理局：“合格境外機構投資者額度審批情況表”(截至2016年5月30日)，http://www.safe.gov.cn/wps/portal/sy/glxx_jwjgmd.(上網(wǎng)時間：2016年6月5日)RQFII試點已擴大到16個國家或地區(qū)，可投資額度12100億人民幣*新華社中國金融信息網(wǎng)：“人民幣國際化月報(2016年3月)”，2016年第4期， http://rmb.xinhua08.com/.(上網(wǎng)時間：2016年5月12日)。啟動滬港通，允許滬港兩地股市投資者買賣對方市場的股票。允許境外央行、國際金融組織、主權財富基金參與中國銀行間的債券市場、利率互換和遠期利率協(xié)議交易以及外匯交易市場。中國銀行間債券市場的境外發(fā)行主體類型擴大，繼2005年和2013年國際金融公司和亞洲開發(fā)銀行等國際開發(fā)機構和境外非金融機構之后，2015年9月和11月，匯豐香港和中銀香港兩家國際性商業(yè)銀行和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獲準在中國銀行間債券市場發(fā)行人民幣債券。*2015年12月8日，韓國政府在中國銀行間債券市場注冊發(fā)行30億元人民幣主權債券。為進一步推動銀行間債券市場對外開放，人民銀行于2016年2月24日發(fā)布公告，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外依法注冊成立的各類金融機構，依法合規(guī)面向客戶發(fā)行的投資產(chǎn)品，以及養(yǎng)老基金、慈善基金、捐贈基金等人民銀行認可的其他中長期機構投資者，均可投資中國銀行間債券市場，且沒有額度限制。參見“中國人民銀行公告[2016]第3號”，2016年2月24日，http://www.pbc.gov.cn/goutongjiaoliu/113456/113469/3021203/index.html.(上網(wǎng)時間：2016年6月1日)進一步推進上海自貿(mào)區(qū)金融開放創(chuàng)新試點，旨在率先實現(xiàn)人民幣資本項目可兌換，進一步擴大人民幣的跨境使用。*“中國人民銀行 商務部 銀監(jiān)會 證監(jiān)會 保監(jiān)會 外匯局 上海市人民政府關于印發(fā)《進一步推進中國(上海)自由貿(mào)易試驗區(qū)金融開放創(chuàng)新試點 加快上海國際金融中心建設方案》”的通知，2015年10月30日，http://www.pbc.gov.cn/goutongjiaoliu/113456/113469/2970998/index.html.(上網(wǎng)時間：2015年12月30日)在數(shù)據(jù)披露的標準化方面，2015年10月8日，中國政府宣布正式采納IMF數(shù)據(jù)公布特殊標準(SDDS)，此舉意味著各職能部門將在數(shù)據(jù)覆蓋范圍、公布頻率、公布及時性、數(shù)據(jù)質量、公眾可得性方面進一步與國際慣例接軌，并按標準公布實體經(jīng)濟、財政、金融、對外和社會人口等五個部門的數(shù)據(jù)，這有助于增強儲備管理者和其他投資者采取與人民幣頭寸有關的深思熟慮決策的能力。在國債市場規(guī)范化方面，財政部自2015年10月9日起每周發(fā)行一期三個月貼現(xiàn)國債，每期100億元，此舉旨在形成有效的三個月期人民幣國債市場，從而為成為SDR加權平均利率的參考國債利率創(chuàng)造前提條件。

三、人民幣“入籃”對國際貨幣體系走向的影響

人民幣“入籃”，是中國貨幣國際化進程的重大突破，它改變了長期以來SDR作為西方大國“精英貨幣俱樂部”的政治屬性，從而在一定意義上打破了國際貨幣體系原有的勢力平衡。正因如此，在事前討論人民幣是否具備“入籃”資格的過程中，主要利益攸關方所關注的不僅僅是中國是否在技術上達標的問題，更在制度建設上圍繞國際貨幣體系的走向展開復雜的博弈。從美國方面看，盡管它可以憑借15%以上的“一票否決權”單方面為人民幣“入籃”設置障礙*根據(jù)IMF第15條款第2部分的規(guī)定，SDR的定價方法需獲得70%的多數(shù)贊成票，改變定價原則或申請從根本上改變已生效的原則需獲得85%的多數(shù)贊成票。參見IMF, Articles of Agreement of the 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 (1944), Washington, D.C.: 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 2011, p. 40.，也可以拉攏其堅定的盟友日本來共同抵制人民幣“入籃”，但這樣做并不符合美國的戰(zhàn)略利益。因為，美國需要通過表態(tài)支持人民幣“入籃”來恢復它作為國際貨幣金融霸權國的聲譽。在中國經(jīng)濟快速崛起的現(xiàn)實面前，一味強調(diào)己方所理解的“貨幣可自由使用”標準，只會將其傳統(tǒng)的歐洲盟友進一步推向中國，這是美國從英、法、德等大國在AIIB問題上紛紛倒戈中汲取的教訓。同時，美國希望通過支持人民幣“入籃”來實現(xiàn)它規(guī)制中國政策和行為的戰(zhàn)略意圖。正如杰弗里·加藤(Jeffrey Garten)所言，“擁有一個真正國際化貨幣的中國也符合美國的利益，因為它讓中國更全面地融入世界體系當中。人民幣越國際化，國際市場越可對中國的政策施加約束?！?“允許人民幣加入SDR不會阻止美國持續(xù)向中國施加改革壓力。相反，成為SDR的一部分會壓迫北京參與到游戲中來?！?Jeffrey E. Garten, “A Grand Economic Strategy for Dealing With China: How to Handle the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the Renminbi, the Chinese Currency”, http://eml.berkeley.edu/～eichengr/managing_multiple_res_curr_world.pdf.(上網(wǎng)時間：2016年1月15日)從歐洲大國方面看，它們對人民幣“入籃”的積極表態(tài)和權重讓渡，來源于現(xiàn)實的利益考量。英國正努力爭取使倫敦成為除中國香港之外最重要的人民幣離岸金融中心，以提升倫敦作為國際金融中心的地位。德、法等歐元區(qū)大國支持人民幣“入籃”，一方面可吸引過剩的中國資金流入歐洲，在幫助提振受歐洲債務危機困擾的成員國經(jīng)濟時，也能減輕德、法等國援助危機國的政治經(jīng)濟壓力；另一方面可助歐元區(qū)“去美元化”，通過在SDR貨幣籃子內(nèi)聯(lián)合人民幣(歐元和人民幣的權重加總為41.85%)來共同制衡美元霸權，進而提升歐元的國際貨幣地位。

作為在官方層面成功國際化的一個重要表現(xiàn)，人民幣的“入籃”從長遠看必將對國際貨幣體系的未來走向產(chǎn)生影響。從SDR的貨幣籃子構成看，真正稱得上世界貨幣的只有美元。無論是經(jīng)濟的總體規(guī)模(GDP、對外貿(mào)易)、對貨幣的信心，還是金融市場的規(guī)模、深度和開放度，美元作為全球性儲備貨幣的地位在短期內(nèi)都是無可撼動的。歐元自1999年誕生以來雖然對美元構成了一定程度的替代，但它更多地體現(xiàn)為歐元在歐元區(qū)國家內(nèi)部顯著地取得了相對于美元的競爭優(yōu)勢。并且，歐洲央行明確地把歐元定位為區(qū)域性貨幣，而非意在挑戰(zhàn)美元全球貨幣地位的新生貨幣。*例如，前歐洲央行行長讓-克洛德·特里謝(Jean-Claude Trichet)在接受《法國世界報》采訪時曾表示：“歐元被創(chuàng)造出來不是為了與美元相競爭或是取代美元成為國際儲備貨幣……歐洲央行不會采取措施推進歐元在國際上的使用?！眳⒁奅uropean Central Bank, “Interview with Le Monde”, http://www.ecb.int/press/key/date/2009/html/sp091117.en.html.(上網(wǎng)時間：2016年6月1日)此外，由于歐元區(qū)缺乏統(tǒng)一的債券市場、成員國的經(jīng)濟實力和金融發(fā)展水平參差不齊，以及統(tǒng)一的貨幣政策和各自為政的財政政策并存的制度缺陷，歐元在短期內(nèi)很難成為與美元比肩的國際貨幣。至于英鎊和日元，受制于自身的經(jīng)濟體量，這兩種貨幣很難對美元的主導性國際貨幣地位構成實質性競爭。

作為新加入“精英貨幣俱樂部”的人民幣，則具備發(fā)展為重要的國際貨幣的潛力，從而使未來的國際貨幣體系走向多極化。首先，人民幣的“入籃”符合效率標準。一個有效率的國際貨幣體系，須能及時反映世界經(jīng)濟結構的變化并為世界經(jīng)濟提供必要的流動性。人民幣“入籃”反映了中國作為新興大國崛起的世界經(jīng)濟現(xiàn)實，這有助于增強SDR作為國際儲備資產(chǎn)的合法性。全球金融危機以來所簽署的雙邊本幣互換協(xié)議，也證明人民銀行正在發(fā)揮“流動性提供者”的重要角色。其次，人民幣的“入籃”符合穩(wěn)定標準。一個穩(wěn)定的國際貨幣體系，需確保主要國際貨幣間的匯率不出現(xiàn)劇烈波動，以及作為這些貨幣的籃子組合的SDR的價值穩(wěn)定。由于中國穩(wěn)步推進著匯率自由化，市場對人民幣兌美元匯率的大幅波動預期正逐漸消解，人民幣兌美元匯率在長期內(nèi)將保持較為穩(wěn)定的態(tài)勢。而融合了五種主要貨幣的SDR，也會因不同貨幣間匯率的漲跌互現(xiàn)而保持價值的相對穩(wěn)定。最后，人民幣的“入籃”符合公平標準。一個公平的國際貨幣體系，需容納不同發(fā)展水平的國家在其中獲得代表性和發(fā)言權?？焖籴绕鸬闹袊鵁o論在經(jīng)濟體量還是在貨幣受關注度上，都是確保各國在國際經(jīng)濟合作中權利平等、機會平等、規(guī)則平等的一個重要經(jīng)濟體，人民幣“入籃”不僅為中國也為其他新興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在全球貨幣金融治理中贏得了公平。

但是，在可預見的將來，人民幣崛起推進國際貨幣體系多極化的作用并非立竿見影，很難形成“美元、歐元、人民幣”的三足鼎立，更可能的格局是“一超”(美元)、“兩強”(歐元、人民幣)、“兩小”(英鎊、日元)并立。其中有幾個原因。首先，除非支撐美元全球霸權地位的要素如經(jīng)濟規(guī)模、貨幣信心、金融市場發(fā)生逆轉，如美國經(jīng)濟生活中的創(chuàng)新能力和生產(chǎn)效率出現(xiàn)不可逆的持續(xù)下滑、美國在管理自身巨額的財政赤字方面無能為力，以及美國金融系統(tǒng)爆發(fā)嚴重的系統(tǒng)性風險，否則，歐洲、中國、英國、日本這些主要外圍經(jīng)濟體的貨幣很難從“鎖定美元”的“網(wǎng)絡效應”*貨幣的“網(wǎng)絡效應”是指當一種貨幣被私人和官方廣泛地認可、接受、持有和使用時，接受它的主體就被普遍地“鎖定”在以它為核心的復雜交易網(wǎng)絡中。在這種情境下，其他貨幣要擺脫這一網(wǎng)絡的“鎖定”，難度可想而知。中成功突圍。其次，對于歐元區(qū)和中國來說，無論是在經(jīng)濟體質的優(yōu)良度上，還是在貨幣信心的穩(wěn)定性上，抑或是在金融市場的成熟度上，距離美國尚有不小的差距，它們各自的貨幣在短期內(nèi)無法崛起到與美元平起平坐的地位。再次，除美國之外的其他國家在推進國際貨幣體系的多極化進程中會面臨“集體行動的困境”。盡管美元本位制蘊含著巨大風險，但無論是旨在鞏固歐元基礎的歐元區(qū)國家，還是志在振興倫敦國際金融中心地位的英國，抑或是確保日元國際化版圖的日本，以及致力于拓展人民幣國際影響力的中國，都依然能在美元本位制中獲取貿(mào)易擴展和經(jīng)濟增長的可觀收益。因此，對國際貨幣體系多極化的認知、呼吁和努力具有“危機驅動型”的特征，各方能否在持續(xù)推進國際貨幣體系多極化的目標上達成共識和付出努力還是未知數(shù)。最后，面對任何一種可能挑戰(zhàn)和威脅其貨幣霸權地位的大國(或區(qū)域)貨幣，美國都會不遺余力地打壓。例如，面對戰(zhàn)后經(jīng)濟迅速崛起的日本，美國在20世紀80年代集中對其施以貨幣金融外交，在借助“日元美元委員會報告書”成功鼓動起日本政府大力推進日元國際化的熱情后，又通過1985年9月的“廣場飯店協(xié)議”和1987年2月的“盧浮宮協(xié)議”如愿推動了日元兌美元匯率的大幅升值，并誘發(fā)了隨后長達20年的經(jīng)濟衰退，從而打擊了日元國際化賴以存在的經(jīng)濟增長、貨幣信心和金融市場基礎。為應對歐元誕生可能給美元霸權帶來的沖擊，美國率領北約發(fā)動了一場為期78天的科索沃戰(zhàn)爭(1999年3月24日～6月10日)，它給歐元帶來的直接影響就是兌美元匯率的大幅貶值。戰(zhàn)爭一開始，歐元兌美元匯率就貶值了4%左右，由1月4日的1∶1.180跌到1∶1.0620，之后又下跌達10%，到6月初跌至自啟動以來的最低點1∶1.0330，7月12日再跌至1∶1.0115。*參見閔凡祥：“美元對歐元的戰(zhàn)爭——對科索沃戰(zhàn)爭的經(jīng)濟解釋”，《國際觀察》，1999年第5期，第19～23頁。

為加強人民幣的國際地位、順應國際貨幣體系多極化的大趨勢，中國仍需積極努力。第一，準確定位自身角色。一是明確中國在當今國際社會中的地位。中國既是發(fā)展中國家，又是在國際事務中有著舉足輕重地位的新興大國，有必要積極尋求提升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的話語權。二是明確中國在現(xiàn)行國際貨幣體系中的角色。中國既是美元本位制的“受益者”(長期的經(jīng)濟高增長、對外貿(mào)易的大發(fā)展、巨額的外匯儲備)，又是該體系的最大“支撐者”(美國財政部債券的最大外國持有者)，中國在短期內(nèi)不存在從根本上改革現(xiàn)行國際貨幣體系的戰(zhàn)略需求。第二，廣泛尋求深層共識。目的在于發(fā)現(xiàn)成員間的“共容利益”，為促成集體行動創(chuàng)造前提條件。當前，各國利益相互交織，特別是在全球金融危機沖擊下，改革現(xiàn)行國際貨幣體系符合相關國家的共同利益，也是其共識所在。中國對改革國際貨幣體系共識的尋求，不能停留在“要不要改”、“加入SDR就算大功告成”的層次上，而要就“改什么、如何改”這些實質性問題與相關國家達成深層共識。第三，參與供給國際公共產(chǎn)品。改革國際貨幣體系是更新國際公共產(chǎn)品供給機制的過程。人民幣“入籃”只是中國向世界提供穩(wěn)定儲備資產(chǎn)、確保穩(wěn)定國際貨幣秩序的一步。作為一個負責任大國，中國需進一步參與國際公共產(chǎn)品的供給：一是利用新常態(tài)下經(jīng)濟結構戰(zhàn)略性轉型的契機，既要穩(wěn)步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實施，又要穩(wěn)步促進經(jīng)濟增長驅動力由外需轉向內(nèi)需，不只是關注于出口規(guī)模的擴大，更要成為其他國家的“市場提供者”，以提升人民幣對各國進出口商的吸引力。二是提升貨幣政策和匯率政策的調(diào)控能力，以便保持人民幣匯率的相對穩(wěn)定，為其他國家或地區(qū)的匯率制度和金融市場提供“外在穩(wěn)定器”。三是穩(wěn)步推進國內(nèi)金融市場建設和資本賬戶開放進程，為國際投資者自由、便利地使用、持有和交易人民幣提供“定心丸”?！?/p>

(責任編輯：黃昭宇)

*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一帶一路’戰(zhàn)略實施中推進人民幣國際化問題研究”(項目批準號15ZDA017)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