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婷
摘要:紗羅織物,因其獨特的組織結(jié)構(gòu)與服用性能,在眾多的絲綢產(chǎn)品中獨樹一幟。它不僅有著出塵不染的高逸、富麗堂皇的審美特質(zhì),還有著性感妖嬈的嫵媚,可謂中國絲綢文化中的一朵仙葩。本文從紗羅織物的歷史出發(fā),并從在文學作品、繪畫等藝術(shù)形式的梳理中的一窺紗羅織物的審美特質(zhì)。
關(guān)鍵詞:紗羅;詩情畫意;審美特質(zhì)
中圖分類號:TSl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64X(2016)09-0226-02
關(guān)于紗羅,古代有“方孔曰紗,椒孔曰羅”的說法,[1]意思是說平紋呈方孔的稱為紗,絞經(jīng)織物呈椒孔的稱為羅。但由于紗與羅的質(zhì)地都比較輕薄且都有孔眼等特征,兩者經(jīng)常分不太清楚,并后世也將二經(jīng)絞的織物稱為紗,因此常并稱為“紗羅”。那到底何為“紗羅”?“羅”起初并不是絲綢織物,而是作為捕捉的工具:東漢許慎在《說文解字》中將“羅”解釋為“以絲罟鳥”;《爾雅·釋器》也說道:“鳥罟謂之羅”。秦嘉謨輯補《世本》稱:“周大羅氏掌鳥獸,其后氏焉”;《禮記·效特性》載:“大羅氏,天子之掌鳥獸者也,……羅氏致羅與女”;《周禮·夏官·大司馬》云:“羅弊致禽以祀枋?!笨梢娏_人的首領(lǐng)曾任周朝捕鳥之官,還將用羅捕得的禽鳥作為祭品。從中可知最初的羅應該是我國狩獵經(jīng)濟的產(chǎn)物。雖然捕鳥的“羅”與今天“綾羅綢緞”中的“羅”相去甚遠,但是有一個基本特征是相同的,即表面布滿孔眼?!痘茨献印贩Q紡織品發(fā)明初期,機具不完備,“手經(jīng)指掛,其成猶網(wǎng)羅”。后來機具完備了,織物也越來越豐富,但紗羅織物這個獨特的性質(zhì)卻保存下來,從1972年發(fā)現(xiàn)的長沙馬王堆西漢一號墓中出土的重量僅為49克的一件紗袍中,[1]我們可以看到當時人們高超的技藝與紗羅有著其他織物少有的輕盈、朦朧之美。
在中國古代,紗羅一直都是王公貴族、達官貴人、文人雅士青睞的奢侈品?!熬c羅綢緞”是我們耳熟能詳?shù)某烧Z,它泛指各種精美的絲織品,而其中的“羅”較之其他絲織品又有什么特殊之處呢?除了紗羅的組織結(jié)構(gòu)和織造工藝外,也許還有紗羅的詩情畫意吧。她在詩中是一位多愁善感的曼妙女子,在畫作中又化身為高貴優(yōu)雅的貴婦,她就像隔著樹影的天空,變幻莫測、美麗而神秘。
一、從文學作品中看紗羅
無論是在《全唐詩》、《全宋詞》還是在《花間集》中,紗羅的出鏡率都非常高,在《全唐詩》中關(guān)于絲織品的“羅”大約出現(xiàn)了一千三百多次,關(guān)于“紗”大約出現(xiàn)了三百多次。在《全宋詞》中,“羅”大約出現(xiàn)了不到七百次,“紗”大約出現(xiàn)了二百多次??梢娫娙思挠诩喠_傳情有著特殊的偏愛:“繅絲須長不須白,越羅蜀錦金粟尺”、“錦薦紅鸂鶒,羅衣繡鳳凰”道出了紗羅的珍貴與富貴;“羅幕翠簾初卷,鏡中花一枝”、“輕步暗移蟬鬢動,羅裙風惹輕塵”寄托了詩人的才情與多情;“斗鈿花筐金匣恰,舞衣羅薄纖腰”、“靜眠珍簟起來慵,繡羅紅嫩抹酥胸”盡顯其纖薄與嫵媚。
由于紗羅的頻繁出鏡,我們似乎可以推測紗羅可能是詩人絕佳的靈感來源。其實這種猜想也不無道理:首先是因為紗羅的高產(chǎn),唐宋是紗羅織物發(fā)展的高峰時期,宋代還專門設(shè)立“織羅務”。特別是浙江婺州地區(qū),是全國最重要的織羅基地,所生產(chǎn)的羅被稱為“婺羅”,產(chǎn)量占全國的九成以上。[2]考古發(fā)現(xiàn)的紗羅實物也很多,最重要的發(fā)現(xiàn)有:1975年南宋福州北郊浮倉山黃昇墓中出土了200多件紗羅織品;[3]同年鎮(zhèn)江金壇縣南宋周瑀墓中出土的50件衣服中,大部分也是提花羅織物。[4]
其次,羅的應用極其廣泛,在生活中處處可見。我們從文學作品《紅樓夢》中可見一斑。除了對人物身上穿的紗羅有著詳盡的描寫,生活中還有青紗帳幔、架紗桌屏、碧紗廚、紗窗、作為簪飾的堆紗的花兒、紗囊、紗屜、紗帳、綿紗襪子、作為禮物成匹的紗羅……,在書中隨處可見。賈府的紗羅不僅用途廣,種類也是別樣豐富。賈母因見窗上的紗舊了,便和王夫人說道:“我記得咱們先有四五樣顏色糊窗的紗呢。明兒給他把這窗上的換了?!兵P姐忙道:“昨兒我開庫房,看見大板箱里還有好些匹銀紅蟬翼紗,也有各樣折枝花樣的,也有流云卍花樣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樣的,顏色又鮮,紗又輕軟?!辟Z母聽了笑著說,那個紗“正經(jīng)名字叫作‘軟煙羅。”“那個軟煙羅只有四樣顏色:一樣雨過天晴,一樣秋香色,一樣松綠的,一樣就是銀紅的。若是作了帳子,糊了窗屜,遠遠的看著,就似煙霧一樣,所以叫作‘軟煙羅”[5]。可見在賈府這樣的大戶人家,紗羅的種類很多,花紋各式各樣,連見多識廣的王熙鳳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正因為生活中處處可見,所以使紗羅更容易為詩人們觸景生情的載體成為可能。
此外,詩人之所以對紗羅如此青睞,還得得益于紗羅絲滑的觸感不僅讓人感到放松,它的輕盈飄逸還會讓人回到柔軟的內(nèi)心深處、思緒萬千。自古以來才子配佳人,而由紗羅產(chǎn)生的聯(lián)想總是與美人和思念分不開,紗羅便是美人穿在身上隨風起舞、盡顯風情的妙物。劉禹錫在《酬樂天山酒見寄》中寫道“酒法眾傳吳米好,舞衣偏尚越羅輕。動搖浮蟻香濃甚,裝束輕鴻意態(tài)生。”吳酒讓人陶醉,而輕盈的越羅則讓人浮想聯(lián)翩、逸態(tài)橫生。而溫庭筠的閨情詞就常常以羅為載體將美人的思念營造出一種凄美的環(huán)境,如“畫羅金翡翠,香燭銷成淚”(《菩薩蠻·玉樓明月長相憶》),讀詩便可見羅帳低垂,上面畫著金色與翡翠的紋樣,在光影下斑駁迷離,而人卻孤單影只,香燭融化如淚,難怪陳廷焯評價這兩句說:“字字哀艷、讀之銷魂?!痹谠~史上,韋莊與溫庭筠齊名,并稱“溫韋”。韋莊的詞句如:“坐看落花空嘆息,羅袂濕斑紅淚滴”(《木蘭花·獨上小樓春欲暮》),讓我們聯(lián)想到春光易辭,青春易老,而感同身受地去體驗此情此景。
二、綺羅人物畫中看紗羅
羅也就是“綺羅”的并稱,在古代詞匯中指有花紋或圖案的纖麗織品。綺羅人物則指穿著華麗的人物。魏晉南北朝時期,姚最在《續(xù)畫品錄》中記載道:“沈粲,筆跡調(diào)媚,專攻綺羅”,即指專畫身穿富貴華麗服飾的宮廷或上流社會貴婦。綺羅人物畫以唐五代張萱、周昉等畫家為代表,描繪典型的貴族婦女游樂和安逸的生活情景。以《虢國夫人游春圖》(圖3)為例,這幅畫是以楊貴妃的姐姐虢國夫人為主要描繪對象進行創(chuàng)作的,畫中婦女身著盛裝,高貴華麗,尤其是位于中間位置的虢國夫人,綠衫紅裙、身披白地花巾、色彩鮮明,體態(tài)豐滿、半露酥胸、透過一層層輕盈紗裙,依然可窺見其細膩如凝脂的肌膚,就如杜甫在《麗人行》中的描述:“態(tài)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
用“綺羅”來指代一類描寫貴婦生活的人物畫絕非一種隨意,更是因為其本身就具有高貴屬性。自古以來,紗羅一直都是上層社會的專寵,《戰(zhàn)國策·齊策》:“下宮糅羅紈、曳綺縠,而士不得以為緣”,可以看到像羅、綺這樣高檔織物可以穿在后宮嬪妃的身上,而士兵們連用其鑲嵌衣邊都不可能;而“遍身羅綺者,不是養(yǎng)蠶人”中,我們可以看到養(yǎng)蠶織綢者的無奈;《舊唐書·輿服志》中記錄皇后禮服有袆衣、鞠衣、鈿釵禮衣三等。后妃最高級別的袆衣與僅次于袆衣的禮服鞠衣,都是用羅做成的??梢娂喠_是非一般尋常人家可以使用的。
在中國文化開放繁盛的唐朝,上層社會的女性用紗羅裝點著身體的柔美,而紗羅也有著女性精神的隱喻。據(jù)說楊貴妃也喜歡穿戴紗羅制品。有一次她正打馬球,唐玄宗擺架而來,除了戴冠垂紗外,亦以頭巾扎髻,延長下來遮著臉龐,這種頭巾以質(zhì)地輕薄的紗羅制成,覆在臉上時,更顯溫軟動人,內(nèi)中玄虛若現(xiàn)若隱,更添引人入勝的誘惑力。這樣的嬌媚自然讓唐玄宗心魂縈繞、茶飯不思了。
另外,在唐中期,婦女服飾中流行一種袒胸大袖衫襦:大膽袒露酥胸,大袖、對襟長衫、內(nèi)襯長裙,肩披披帛,多為紗羅織品?!熬_羅纖縷見肌膚”便是這以輕紗蔽體的真實寫照。這種裝束雖然體現(xiàn)了唐代思想文化開放的特征,但“慢束羅裙半露胸”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這樣穿著的,起初,只有有身份的人才能穿這種開胸衫,而平民百姓家的女子是不允許的。這種裝束不僅體現(xiàn)了唐朝的開放,更是女性在一個男權(quán)社會中自我精神的表達。女子們在那個時代最大限度的袒露女性特征的器官、展現(xiàn)女性身體的柔美,不可不說是一種女權(quán)精神的一點進步。
《簪花仕女圖》則是綺羅人物畫中對這種女性精神描繪的典型作品。從圖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共有六個人物,無論是拈花、戲鶴、逗犬的貴婦還是持扇的侍女都身披一襲輕薄長紗,面容精致、肌膚如脂,即使是慵懶的散步,也散發(fā)著富貴的氣息和女人嬌美。正如白居易在《吳宮詞》中所說“半露胸如雪,斜回臉似波”。
紗羅具有的高逸雍容、端莊嫻雅的氣質(zhì),與宮庭仕女畫中的人物是非常匹配的,衣紋隨著儀態(tài)萬千的可人兒的一顰一笑中呈現(xiàn)出的線條,正是畫家需要極力表現(xiàn)的“琴絲描”,既恰當?shù)伢w現(xiàn)了紗羅的輕盈,又描繪出穿著紗羅的貴婦形象。如此這般,用“綺羅”命名表現(xiàn)貴族婦女的仕女畫也就可以理解了。
絲綢為中國歷史的見證,而紗羅更是絲綢史中的一朵仙葩,她美得高逸、富貴、柔美、純潔。她不似錦緞那般厚重、大氣磅礴,她更像是天上的仙女、在水一方的佳人,即使富貴、嫵媚,卻總能讓人感受到純凈、優(yōu)雅。
參考文獻:
[1]湖南省博物館、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 [M] 北京文物出版社,1973年版。
[2]趙豐 主編:中國絲綢藝術(shù) [M] 外文出版社/耶魯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309-310頁。
[3]福建省博物館:福州南宋黃昇墓文物出版社 [M],1982年版。
[4]周迪人 周旸 楊明: 德安南宋周氏墓 [M] 江西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5]曹雪芹:紅樓夢,[M] 人民文學出版社,第四十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