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夢婧
微雨止還作,小窗幽更妍。
自此冰澌溶泄,東風又暗換年華。鷓鴣聲聲,喚醒沉寂在冬夜里的舊友。臘梅花大概是都謝了,不曾留下舊年的暗香。晨起時,春日微涼,猶自帶著冬末的殘留的余寒。西窗外,一枝玉蘭卻不知何時橫斜過來,含苞待放,露出鮮嫩粉紅的顏色。這應(yīng)是我對春天最初的映象,后來漸漸演變成了對生命最初的記憶,總是象征著伊始。那是脆弱的卻執(zhí)著的顏色。
一聲杜鵑啼,會惹急了整座城的杜鵑;一曲錦瑟音,能融化長安道的雪;春天向來安靜又躁動,一夜春雨,又盛開了一樹的玉蘭花。二月初,淡淡的藕色已籠罩在濛濛細雨里。
那應(yīng)該是一首綠色的歌,澌澌然地從云端唱到了人間。春天的玉蘭仿佛是翠鈿掩面的少女,在枝頭左顧右盼,盈盈耳語,與春風耳鬢廝磨。點點似雪的嬌粉暴露在仲春微涼的空氣里顫抖著,惹得人心下憐愛頓生。恰好古人一句:點破銀花玉雪香。說得貼切。浣紗的河水泛起溫暖的水痕,放鳶的清風乘起孩童的笑聲,舊時老梁上的燕巢又飛回新社的鳥兒。這正是山河回春的好時節(jié)。有花偏偏不肯嫁春風,無端又被秋風誤。在春意正濃之際最不該假意矜持,年華有限,韶光無情,誰都不會刻意等待,唯有在此際,恰春風,方才能得意。玉蘭是聰明的花,生在天地回暖,萬物復(fù)蘇的季節(jié),卻又是年年相似歲歲不同,花態(tài)總是千秋各異,仿佛藏著少女婉轉(zhuǎn)悠揚的情思。我也有珠璣心意,盛在玉蘭花瓣的底部,就著流觴曲水蜿蜒而下,也不知流水是否果真無情,抑或有人愿意珍重它,不至于讓它一直顛沛流離。我以為的生命的美好總是應(yīng)當摻雜著未知,幾分篤定幾分迷茫,這樣我們穿梭在溯未流光中才不至于耽溺也不至于惘然。
蜀國的春天,必然應(yīng)當是這樣的。
詩人鋪開宣紙,就著雨水尚在玉蘭花蕊留下的墨跡譜下一曲錦江春色來天地的樂章。那時的玉蘭也必然應(yīng)當無所顧忌的綻放于天地,恣意于春風和煦的光陰里,是明麗而清朗的。蔥白柔嫩的花底是女子芊芊素手,妧媚的杏紅色是她用鳳仙花汁染上的丹蔻指甲。三月暖陽里,我愿掬一捧浣花里輕柔的波瀾,折一枝府南旁低垂的細柳,為它唱起“春日遲遲,卉木萋萋。”的歌。我想人生總該有這樣的時間。我們之所以肆無忌憚是因為沒有后顧之憂。生命總該因此而做到極致。以至于當時光老去時,我們依舊能因此而津津樂道,但絕不是一種安慰而是相視一笑的默契與自豪。
寒食無火,清明踏青,三月的柳絮飄落,雨水漸多。一夜風雨淋漓,花徑不再緣客掃,蓬門再難為君開。飄搖的草堂已無人問津,但憑塵埃散漫,蛛網(wǎng)四布。我站在玉蘭樹下,被摧殘過的玉蘭戚戚然地零落一地,雨水將它們釘在泥濘的小路上,再尋不見昔日春天的嬌俏?;蛟S這也是算得上壯烈的,沒有春花凋殘的漫長,只將所有曾經(jīng)苦心孤詣經(jīng)營的美好付諸雨水。
我心里竟似空落落的,仿佛經(jīng)歷了一次摯友的別離。恍惚間,又看見了錦江邊半篙波暖,離人望遠的場面。
春日闌珊,玉蘭將芬芳埋葬進初夏的消息里,隨著春泥腐爛。似乎風雨必然,一切都是宿命里的安排。而我漸漸更愿意去回憶驚嘆于你微涼春日里的美好。生命總是這樣短暫的,因此我們才贊嘆它的絕妙。倘若玉蘭正趕上花季卻注定因為雨季離開,從羞澀到明艷,從含苞到盛開,每一個瞬間才顯得格外珍稀。我們注定向死而生。那么我們注定對宿命無能為力,我們卻更有資本驕傲放縱。
當我驀然回首,剎那間人影交錯,花影重疊?;ㄍ柿藲埣t,青杏還小,燕子飛時,不過綠色人家繞。可轉(zhuǎn)眼間夕日欲頹,芳菲已歇。再漫長的生命歷程其實也不過如此。生命總在最初時異常倔強,盡管脆弱,卻因而生生不息。若是終究免不了俗套,耐不下東籬菊花的寂寞那就在惠風和暢的日子里同百花斗艷,畢竟不是每朵花都有那份傲骨駕馭秋風的。嫁給東風是對自己珍而重之,曾經(jīng)有一個生命在某個春天為天地留下一抹藕粉色而為人稱道,這是在我的認知中對生命極大的贊頌。無論此后風雨無情還是春光老盡,算得上是是不負初心了?!盎ㄩ_花落,全等待個人的領(lǐng)悟?!蔽液陀裉m在春天相逢,春天分手,千思萬緒為它糾纏傷感,只是這一期一會從未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