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國平(上海師范大學圖書館 上海 200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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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靈編《作家筆會》作者筆名考錄
馬國平(上海師范大學圖書館 上海 200234)
《作家筆會》是現(xiàn)代著名散文家柯靈先生1945年10月編選的一本小書,內(nèi)容多是建國前后文學界名人對我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著名作家、學者的深情回憶。《作家筆會》上的文章發(fā)表在淪陷時期的上海,故作者大都用的是筆名,加之時間久遠,文章作者的真實身份一時難以釐清。本文在其他專家、學者考證的基礎(chǔ)上,對部分難以釐定的作者作了認真考辨,補出剩余的部分作家的真實身份。
現(xiàn)代文學 上海 柯靈 作家筆會
2013年6月,海豚出版社重版了由現(xiàn)代著名學者陳子善先生整理編輯的《作家筆會》?!蹲骷夜P會》初版在民國三十四年,柯靈先生任主編。柯靈(1909-2000)原名高季琳,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著名的散文家、劇作家、電影評論家,長期從事電影、出版、編輯、創(chuàng)作等工作,在諸多領(lǐng)域卓有建樹??箲?zhàn)勝利后,他在1945年10月1日編選出版的《作家筆會》是一本只有八十六頁,六萬多字的小書。內(nèi)容都是在特定歷史時期內(nèi)對我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著名作家、學者的深情回憶,作者也都是建國前后在我國文化、學術(shù)界非常有影響的小說家、散文家。但由于這些文章發(fā)表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內(nèi),作者大都用的是筆名,又加時間久遠,歷史的塵埃遮蔽了人們的認識視域,對其上署名作者的認識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雖多有交集,但也有歧見。本文淺陳陋見,對幾位學者的考證略做補充,以求教于方家。
《萬象》始創(chuàng)于1941年7月,終刊于1945年6月,歷經(jīng)陳蝶衣、柯靈兩任主編,刊物大部分時間艱難地生存于上海淪陷時期。期間柯靈兩次被日本憲兵隊拘捕。1943年5月,在以通俗文學為主旨的陳蝶衣離職后,柯靈接任主編,為《萬象》向新文學轉(zhuǎn)向奠定了基礎(chǔ)??蚂`在編輯方針上有自己的文化理想,首先是對抗日偽文化,劃清與“落水”文人的界限;其次加強《萬象》的文學性,延續(xù)“五四”文學傳統(tǒng)。誠如柯靈回憶的那樣:“我接編后,轉(zhuǎn)移側(cè)重點,加強文學性,希望‘五四’以來的進步文學運動,即使在外國侵略者的刀尖底下,也能夠維系而不致中斷。”[1]他邀約了眾多上海及內(nèi)地的新文學作家撰文寫稿,又重視提攜和培養(yǎng)青年作家。在柯靈的主持下,后期《萬象》逐漸成為新文學作家的重要文學空間。[2]
抗戰(zhàn)勝利后的同年10月1日,柯靈便把戰(zhàn)前被迫停刊的《萬象》積存文稿以專輯的形式迅速出版。在出版前兩天,即1945年9月29日,柯靈寫下了《關(guān)于〈作家筆會〉》一文,敘說了出版的緣由:
這小書所輯集的,原是為一個雜志所預備的特輯稿件,……這本小書最初的題名,本來就叫作《懷人集》;后來覺得應(yīng)該隱晦一點,這才改成了《作家筆會》。[3]
《作家筆會》是柯靈1944年冬天準備為春秋出版社編的三本書之一,另外兩本是曉歌的《狗墳》和石揮的《一個演員的手冊》。但實際的出版日期卻是一年以后抗日戰(zhàn)爭勝利結(jié)束的日子??蚂`認為“現(xiàn)在抗戰(zhàn)勝利,時移世易,這類東西本沒有再出版的必要”。同時,因為“幸虧有幾位前輩和朋友幫忙,這是很可感謝的;但書版排成既久,我又曾收受過一點編輯費,借此度歲;債不能不還,約不能不守”,于是此書最終還是印刷出版。
《作家筆會》收錄了十七篇文章,其中四篇已刊登在《萬象》雜志,所記敘的對象都是不在淪陷區(qū)的作家學者,共25人,作者署名16人,實際作者11人。按文章作者、篇名序臚列如下:田苗《憶丁玲》、昔凡《懷郁達夫》、林拱樞《許杰》、林拱樞《李青崖》、葑菲《方光燾》、子木《蹇先艾》、小山《沈從文》、渭西《林徽因》、殷蕪《劇?;貞涗洝罚惏讐m,袁?。◤堯E祥),吳祖光,曹禺)、余立《葉圣陶》、余林《徐懋庸》、李杰《黎烈文》、原予魯《暨南四教授》(王統(tǒng)照,鄭振鐸,王勤堉,周予同)、天則《老舍與聞一多》、東方曦《懷茅盾》、吉靈《記北國二友》(李霽野,臺靜農(nóng))、但萍《憶崔萬秋》。
從以上目錄可以看出,這些作家學者中除了地理學家王勤堉[4],其他人都是耳熟能詳?shù)淖骷覍W者。從《作家筆會》記敘的內(nèi)容和作者來看,具有鮮明的政治傾向,“當時上海和內(nèi)地的聯(lián)系已經(jīng)完全切斷,關(guān)山迢遞,宛然是別一世界,而我們所處的地方,只要沾一點點‘重慶派'或‘延安派'的氣味,就有坐牢和遭受虐殺的危險。蒼茫郁結(jié)之余,我卻還想遙對遠人,臨風寄意,向讀者送出我們寂寞婉曲的心情,表示我們對于祖國的向往,這就是這些懷人的文字的由來。”[3]這些材料都是同時代人撰寫的,不大的篇幅蘊含了極可珍貴的內(nèi)容,成為了解、研究他們早期創(chuàng)作和工作生活的一個窗口。可以認為,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時空中,《作家筆會》是上海淪陷時期一部保持民族氣節(jié)的“懷人之作”,在上??箲?zhàn)時期文學和上海現(xiàn)代海派文學中應(yīng)占有一席之地。
《作家筆會》的十七篇文章,作者署名用的大多是筆名。柯靈交待說此書作者是“幾位前輩和朋友”,這些作者筆名有的是作家比較常見的署名,有的筆名當年曾經(jīng)聞名一時,現(xiàn)在卻渺如黃鶴,有的筆名卻是聞所未聞。這引起了文學史家的注意,他們對該書的內(nèi)容和意義做了詳盡的闡述,評價頗高,對書內(nèi)作者真實姓名做了仔細甄辨,給后之學者很大啟發(fā)。
北京的姜德明最早對《作家筆會》的部分作者筆名進行了考證。他指出東方曦、吉靈為孔另境;子木、渭西則是李健吾。姜德明并就“葑菲”的筆名請教柯靈,柯靈基本肯定是“吳巖”。[5]四川的龔明德在2012年全面評價了《作家筆會》在新文學史的價值,對書內(nèi)作者真實姓名做了深入的考證梳理,他認為《憶丁玲》的作者田苗是胡考,寫《憶郁達夫》的昔凡是若瓢和尚,寫《方光燾》的葑菲本名為吳宗錫,寫《蹇先艾》的子木就是李健吾?!读只找颉芬渤鲎岳罱∥?。筆名渭西是著名的“劉西渭”中的“西渭”之倒置。寫《徐懋庸》和《黎烈文》的余林、李杰,都是唐弢的筆名,寫《老舍與聞一多》的天則是王統(tǒng)照,寫《懷茅盾》和《記北國二友》的東方曦和吉靈,這兩個筆名都是孔另境用過的。但還是難以確定殷蕪、小山、余立、原予魯、但萍及林拱樞等人的真實身份。[6]
老作家徐開壘在青年時期與《萬象》前后兩任主編陳蝶衣和柯靈都有交往,在《萬象》多次發(fā)表作品并短時期擔任編務(wù)工作,是《萬象》作者與作品的知情者。他曾經(jīng)在《書情與友情》一文中談到《作家筆會》的作者:“我倒知道幾位,如小山、林拱樞、但萍、余立等是哪一個人?!保ㄝd《書屋》1998年第三期)。但是沒有明確指出是哪一個人,因此留下懸念。
陳子善教授在2013年6月整理出版的《作家筆會·出版說明》中,進一步梳理了作者的筆名,確認“葑菲”的真名是吳巖,而非吳宗錫;寫《葉圣陶》的余立的真實身份是徐開壘,又指證寫《沈從文》的小山為李健吾的筆名。但陳子善也對林拱樞、殷蕪、原予魯及但萍是誰,仍然提出“待考”的疑問。
綜合上述專家考證,《作家筆會》作者情況如下:
(1)田苗,即畫家、作家胡考(1912-1994)。《中國現(xiàn)代文學作者筆名錄》著錄胡考的筆名,只有一個田苗,所舉例證即初刊于1943 年12月《萬象》第三年第六期的這篇《憶丁玲》。
(2)昔凡,即若飄(1905-1976)??蚂`散文集《長相思》中,附錄若飄的《吉祥草——懷郁達夫》,柯靈特別加了注釋:“原刊《萬象》一九四三年十一月號,第三年第五期,作者若飄,發(fā)表時署名昔凡。《吉祥草》收入《作家筆會》時改題《憶郁達夫》。
(3)林拱樞,不詳?;蛟S就是本名,上世紀三十年代初起就在刊物上發(fā)表詩文,如一九三七年《圖書展望》第二卷第六期發(fā)表了他的《“史料·索引”》?!对S杰》、《李青崖》兩文以《作家印象記》為總題,初刊于1943年11月《萬象》第三年第五期。
(4)葑菲,即作家、翻譯家吳巖(1918-2010)。柯靈接編《萬象》的第一期,即1943 年7月第三年第一期發(fā)表了署名葑菲的短篇小說《中學教員》。1948年4月,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吳巖的短篇小說集《株守》,其中就有《中學教員》,從而證實寫《方光燾》的葑菲是吳巖筆名。
(5)子木、渭西,這兩個筆名,都是以劉西渭筆名享譽文壇的文學評論家、戲劇家、翻譯家李健吾(1906-1982)?!白幽尽睘椤袄睢弊址植穑拔嘉鳌蹦恕拔魑肌钡怪?,從文章的內(nèi)容和風格來判斷也是李健吾的手筆。在子木的《蹇先艾》和渭西的《林徽因》之間,還有一篇小山的《沈從文》,陳子善認為小山也是李健吾。理由有三:①《沈從文》中寫到作者“我”認識沈從文,“在他結(jié)婚以后,在他編輯《文藝》的時候”。查《李健吾傳》,李健吾正是沈從文一九三三年九月在北平與張兆和結(jié)婚前后認識沈從文的,他也是《大公報·文藝》的重要作者;②《沈從文》末尾寫沈從文讀了巴爾扎克《葛朗臺》譯本后的感想,并對作者說“你應(yīng)當給我這種讀者好好兒譯幾部書出來”。可見沈從文很信任作者的翻譯,而李健吾正是翻譯法國文學的大家。③此文在書中排在子木和渭西兩文之間,既然子木和渭西都是李健吾,那么此文作者小山也應(yīng)是李健吾,因為《作家筆會》中同一作者如有二篇和二篇以上文章,都編排在一起。
(6)殷蕪,不詳。他寫的《劇校回憶錄》篇幅較長,寫了陳白塵、袁?。◤堯E祥)、吳祖光、曹禺四位劇作家,長達18000字,頗具史料價值?!耙笫彙睉?yīng)為戲劇界人士,在1958年2月23日《文匯報》還發(fā)表了《話劇舞臺上的“虎妞”——漫談路珊的演技》。
(7)余立,即作家徐開壘(1922-2012)。《葉圣陶》一文中說,葉圣陶編輯《新少年》時,該刊懸賞征文,“我那時在寧波,也寄了《兩個泥水匠》去。結(jié)果,在一千二百三十篇稿件中,竟獲得了第一名”。這是考定余立即徐開壘的關(guān)鍵“內(nèi)證”?!渡虾W骷肄o典》中的“徐開壘”條目中明確記載:“一九三六年十月在《新少年》半月刊發(fā)表第一篇作品《兩個泥水匠》”。條目所述與《葉圣陶》中的回憶完全一致。條目中記載徐開壘有余羽、立羽兩個常用筆名,余立為余羽、立羽的首字組合。
(8)余林、李杰,都是雜文家、文學史家唐弢(1913-1992)。這兩個筆名,傅小北編《唐弢筆名考索》和《中國現(xiàn)代文學作者筆名錄》中均有所著錄。
(9)天則,即作家王統(tǒng)照(1897-1957)?!独仙崤c聞一多》一文說明作者與老舍、聞一多交往匪淺。但現(xiàn)有各種作家筆名錄,均無“天則”的著錄。最可以證實“天則”即王統(tǒng)照的例子,就是文中提及聞一多“手持”天則的“《號聲》,——今秋印本”在課堂上大談該書作者的“文章作風”,而《號聲》就是王統(tǒng)照的短篇小說集,1928年12月由上海復旦書店初版,“今秋印本”即1944年秋的重印本。《中國現(xiàn)代文學總書目》只有一種《號聲》著錄,即王統(tǒng)照所著短篇小說集《號聲》。
(10)原予魯,不詳。
(11)東方曦、吉靈,均為作家孔另境(1904-1972)。這兩個筆名,《中國現(xiàn)代文學作者筆名錄》均有著錄,吉靈即另境兩字的同音倒寫。
(12)但萍,不詳?!稇洿奕f秋》初刊于1943年8月《春秋》第一年第一期。
為清晰寓目,今將上述三位專家的考證列表如下:
據(jù)筆者考證,原予魯?shù)恼鎸嵭彰麘?yīng)是徐開壘,但萍的真實姓名應(yīng)是陳蝶衣。林拱樞、殷蕪有文章傳世,但難以確認真實身份。陋見分述如下:
3.1原予魯筆名考
徐開壘(1922-2012),作家、老報人,長期在《文匯報》工作,主編著名文藝副刊《筆會》,著有《巴金傳》、《徐開壘散文選》、《家在文緣村》、《在〈文匯報〉寫稿70年》等。徐開壘曾多次撰文回憶少年時期向《新少年》投稿的往事,十五歲在寧波效實中學時寫的《兩個泥水匠》從一千二百三十多篇來稿中脫穎而出獲得《新少年》懸賞征文第一名,成為他寫作生涯的起始點。[7]余立在《葉圣陶》一文中明確講到“兩個泥水匠”的事情,陳子善因此認定余立的真名是徐開壘。徐開壘作為上?!肮聧u”和淪陷時期起步的新晉作家,以后在柯靈的提攜下逐步成為知名報人和作家。
表1 專家考證表
原予魯對《萬象》和解放前的暨南大學非常熟悉,這符合徐開壘當時的情況。《作家筆會》中原予魯寫的《暨南四教授》,以學生身份記敘了王統(tǒng)照、鄭振鐸、王勤堉、周予同四教授,形象鮮明,描摹生動。在王統(tǒng)照一節(jié)寫到了《萬象》刊載的王統(tǒng)照小說《雙清》:“《萬象》長篇小說《雙清》里有個于先生,我覺得外表上很像他(王統(tǒng)照)。”在鄭振鐸一節(jié)寫了一個自稱校對的讀者“賈兆明”寫信給高先生談作家書法,“賈兆明”實為“假造名”,為徐調(diào)孚的筆名。[8]“高先生”實際上是“柯靈先生”。文章后面又提到徐調(diào)孚的字,調(diào)侃他的字“正和我們鄭先生是一對。在學問上有那么深的造詣,而寫出來的字卻那么孩子氣,想起來真有趣”。以上情況表明,原予魯非常熟悉《萬象》的情況。
其次,徐開壘曾在暨南大學學習過,對暨大的教授非常熟悉,他新時期的一些散文片段就來自解放前暨大的學校生活。1941年8月,徐開壘在暨南大學就讀,年底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日寇沖入租界,暨南大學停辦遷址福建建陽。就是這幾個月的暨大生活給徐開壘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在新時期后的散文《我的“最后一課”老師》(載《人物》1981年第三期)、《我的母校校長何炳松》(載《廈門日報》1990年1 月24日)、《“一二八”前后的何炳松》(載《文匯報》“筆會”2008年12月8日)等篇章中對暨南大學的教授多有描述,如王統(tǒng)照上課、周予同入學面試等。尤其是王統(tǒng)照上第一課授《文賦》、最后一課的告別情節(jié),都來自于《暨南四教授》的“王統(tǒng)照”一節(jié)的內(nèi)容。鄭振鐸先生曾經(jīng)也以“最后一課”為題描寫過他上最后一課時窗外日寇軍車開過的情景。[9]徐開壘還在《我的母校校長何炳松》一文中明確寫道:“除了周(予同)先生,我還上過王統(tǒng)照、鄭振鐸、王勤堉、孫貴定等先生的課?!?/p>
“原予魯”的筆名不是孤證,它作為記者的名字,還出現(xiàn)在1946年1月1日、3日《文匯報》分兩次刊登的《陪都歸來四藝人》署名上。原予魯寫道:“很幸運,在一個機緣里,我會晤到了四位從內(nèi)地回來的藝人,張駿祥、白楊、金山和夏衍。那是在一個晴朗的下午,在紅棉酒家二樓的一間房里……”據(jù)徐開壘回憶,抗戰(zhàn)勝利后,柯靈曾經(jīng)帶他去采訪重慶返滬的文化人,“他要我擔當起這個寫作任務(wù)。恰好上海話劇界幾個‘圈內(nèi)人’,在大世界附近的紅棉酒家擺了一桌酒席,為夏衍、金山、張駿祥、白楊四位接風,柯靈帶我去參加,席上好像還有李健吾、佐臨、石揮等人?!钡珗蟮啦⒉蛔尶蚂`滿意,說的就是這一篇。[10]另外,由“原”字還可以追溯徐開壘當時有一個筆名“原人”。[11]同時在多篇散文寫作中有一個姓名為“原錦威”的人物。當時一些作家習慣借用“第三人稱的自己”來抒發(fā)情感。[12]據(jù)此可以斷定,原予魯?shù)恼鎸嵭彰麘?yīng)該就是徐開壘。
3.2但萍筆名考
但萍的《憶崔萬秋》展現(xiàn)了兩人之間相當熟稔的關(guān)系?!稇洿奕f秋》來自《春秋》創(chuàng)刊號(陳蝶衣離開《萬象》后,旋即去主編《春秋》雜志),只是篇名中“憶”后面加了冒號。創(chuàng)刊號上即有徐開壘署名為“徐翊”的《夏夜的風》,緊隨其后的就是但萍的《憶:崔萬秋》,有趣的是文中同時刊登著一封崔萬秋致陳蝶衣的信函,那是一張寫在《大晚報》信箋上的手札影印件,只能認清少數(shù)幾個字,但抬頭和署名是清晰的。影印件下注明了“崔萬秋手扎”五個印刷字體。[13]崔萬秋,山東人,他三十年代從日本留學回來后,即進入曾虛白主持的《大晚報》,主編“火炬”、“剪影”副刊。陳、崔二人當時都涉足報刊、電影界,他們的關(guān)系由于那件手札影印件而得以確認,否則他不會在文中夾載崔萬秋的信函而不加說明。但萍的文章在陳蝶衣主編《萬象》時也出現(xiàn)過,在第二年第九期三月號“我的嗜好”征文中,但萍談到,“我很喜歡舊時朋友們投遞給我的信札,我將朋友們的信黏貼成冊,十年以來,已經(jīng)積有厚厚的三本?!闭冒岛舷掳肽臧l(fā)表的《憶:崔萬秋》中的手札。如此看來,陳蝶衣只是在自己主辦的雜志上做了隱身作者,時間正好在《萬象》、《春秋》易主之際。
但萍還曾在《春秋》雜志1943年第一卷第二期發(fā)表過詩歌《勸》一首:“請視向天地空曠處,輕移的是云絮,含笑的是花枝。在你的心靈上,綴上云的純潔,花的鮮艷,這不是單純的忠告,更是你良好的撫慰!”這首詩完全可以當作歌詞來看。陳蝶衣1933年創(chuàng)辦《明星日報》,首創(chuàng)電影明星評選,胡蝶當選為“電影皇后”,影響遠及海內(nèi)外。三四十年代,他還創(chuàng)作了許多歌曲,被稱為中國最早的流行歌曲詞作家。2005年5月中旬,九七高齡的陳蝶衣先生回滬,曾經(jīng)與徐開壘等幾個當年的老友聚會敘舊。徐開壘因此發(fā)表了《六十年前人與事》,文中最后寫道:“舉座蒼蒼白發(fā),往事歷歷在目。說起當年編刊寫稿的一些人與事,總脫離不了敵偽統(tǒng)治的嚴酷環(huán)境。陳蝶衣先生一生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歌詞,據(jù)說有幾千首之多,過去又甚至有靡靡之音的指責。但是,他在抗戰(zhàn)期間辦刊物保持民族氣節(jié)的事例卻幾近淹沒?!保ㄝd《解放日報》2005年6月13日)。徐開壘先生的一番話,或許能從側(cè)面就但萍和陳蝶衣的關(guān)系給我們一點啟發(fā)。
陳蝶衣和柯靈先后執(zhí)掌《萬象》編務(wù),具有不同旨趣的文學主張,雜志因此出現(xiàn)前后迥異的風格和傾向。但是這并不影響柯靈和陳蝶衣之間的關(guān)系,他們當時互相稱贊,如柯靈接編之初即在《萬象》第三年第一期刊文說“陳蝶衣先生是一位好編輯”,“尊重名家的作品”又“尤其寶貴新進者的心血”;陳蝶衣則在《海報》上對柯靈大加贊賞,稱贊他的編輯手法“有魄力”、“有氣概”。[14]因此,這就不奇怪柯靈把陳蝶衣的作品《憶崔萬秋》收入《作家筆會》中,況且,柯靈與崔萬秋存有私交,晚年還有書信往來。[15]
綜上所論,但萍的真實身份應(yīng)該就是先后擔任《萬象》、《春秋》雜志主編的陳蝶衣。
3.3林拱樞、殷蕪筆名考
撰寫《許杰》、《李青崖》的林拱樞,寫《劇?;貞涗洝返囊笫彾?,有文章傳世,卻如雪泥鴻爪,難以循跡以驗明正身。與殷蕪在解放后的《文匯報》發(fā)表過文章一樣,林拱樞在1959年2月8日的《文匯報》發(fā)表《剪紙和春燈》一文。這表明兩人這一時期可能生活、工作在上海地區(qū),并從事相關(guān)的文化活動。
一部中國文學史的主體是由作家和作品構(gòu)成的。這些作家、作品不計其數(shù),被埋沒被忽略的更不在少數(shù)。由于各種原因,歷史上一些作家從文壇上消失了,一些作品匿身于舊報刊當中。目前,一些作家和作品正在被研究者發(fā)掘和搶救,尋找文學史上的“失蹤者”,已成為現(xiàn)代文學研究者共同的話題,有人更是以《文壇遺蹤尋訪錄》(吳心海)、《文學史上的失蹤者》(眉睫)為書名出版了研究著作。
現(xiàn)在看來,《作家筆會》的文章大多都是作家的集外文,流傳不廣,沒收入作家自己的文集、更沒有研究者對《作家筆會》作者及作品內(nèi)容進行關(guān)注,實在是蒙塵已久無人識。它的重新出版和考證,已然展現(xiàn)了這些作家在現(xiàn)代文學研究中的新面貌。當然,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研究已取得長足進展的背景下,我們還必須承認,今后還會出現(xiàn)這樣那樣的空白,現(xiàn)代文學史料的研究還處在薄弱環(huán)節(jié)。這也是我們能確定《作家筆會》大部分作者,卻對個別作者如林拱樞、殷蕪無從查考的無可奈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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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國平 上海師范大學圖書館黨總支副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