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瑩
(石家莊學(xué)院 文學(xué)與傳媒學(xué)院,河北 石家莊050035)
元代吉州窯瓷枕所書周邦彥詞考釋
高瑩
(石家莊學(xué)院文學(xué)與傳媒學(xué)院,河北石家莊050035)
南京市博物館藏元代吉州窯瓷枕,墨書【相思引】【隔浦蓮】。以科學(xué)的邏輯起點為前提,比對考釋詞集所傳,瓷枕所書的重復(fù)字符分別為“嬌眼”“何事”,意思妥帖且合詞韻;結(jié)合內(nèi)證、外證可知,周邦彥【浣溪沙】作為本詞,枕上所書【相思引】由它改編而來,二者是源流關(guān)系;參照瓷枕墨書,??北嫖觥靖羝稚彙?,“檐花簾影”比“簾花檐影”更合真意,“水亭小”宜歸屬上片等。誤持瓷枕“宋代說”者,釋讀重復(fù)字符為“眼眼”“事事”不合情理,據(jù)傳本【隔浦蓮】推測瓷枕燒造年代則邏輯顛倒。在文獻(xiàn)記載之外,這方瓷枕作為直觀證據(jù),尤其可以補充周邦彥詞在民間的傳播材料,豐富完善清真詞影響史,推進(jìn)詞曲考古傳播研究。
元代;周邦彥;【相思引】;【浣溪沙】;【隔浦蓮】
詞的傳播,以口頭傳唱和文本傳播為主,包括題壁、題畫等特色方式。器物上書寫詩詞曲,歷史上長沙窯、磁州窯、吉州窯等各有刻畫遺存。南京市博物館藏有一方吉州窯瓷枕(參見圖1),其中兩面分別繪有清麗雅致的花鳥圖案,素材涉及各樣秀木佳果,如折枝枇杷、荷花芙蓉等。在富有藝術(shù)匠心的花窗裝飾之下,隨風(fēng)搖曳的竹枝和清靜文雅的梅枝給瓷枕平添無限韻致。更引人注目者,這方瓷枕的開光面墨書兩首詞篇:【相思引】【隔浦蓮】,經(jīng)查為北宋著名詞人周邦彥所作。整件瓷枕集詞、書、畫于一器,成為器物傳播詞作的直觀實例。
學(xué)界對此枕有所留意,如《清真詞箋注》云“側(cè)面各墨書清真詞一首”[1]29,并未對詞文予以校對考釋;即便梁明院著文(以下簡稱“梁文”)[2],涉及到這方瓷枕,無論瓷枕的歸屬時代還是枕上所書詞作的比對校勘,都存在有悖常理的臆測誤說,值得商榷明辨。為揭開枕上周邦彥詞的歷史真相和嬗變原因,尤其是這兩首詞與傳世文本究竟是何關(guān)系,筆者借助考古資料、通行傳本等予以鉤沉考辨,期望正本清源,以獻(xiàn)力于詞曲考古學(xué)研究。
這方吉州窯瓷枕的時代歸屬,是科學(xué)討論枕上墨書詞作的邏輯起點。
圖1 吉州窯瓷枕
收稿日期:2016-03-01
基金項目:河北省藝術(shù)科學(xué)重點項目(HBWY2014-Z-G004);石家莊學(xué)院博士科研基金項目(14BS007)
作者簡介:高瑩(1970-),女,河北無極人,副教授,博士,主要從事唐宋文學(xué)及詞曲學(xué)研究。
最早提及這方瓷枕者,是南京博物館已故研究員李蔚然。他曾經(jīng)在1977年發(fā)表《南京出土吉州窯瓷枕》一文。文中報告:“1974年6月,南京江寧縣江寧公社僑老生產(chǎn)隊員在挖糞窖時,在距地表1.5米處發(fā)現(xiàn)吉州窯瓷枕一件,并經(jīng)公社轉(zhuǎn)交南京市文物保管委員會保存?!边@是瓷枕的來由。又云:“關(guān)于這方瓷枕的年代,根據(jù)它的尺寸、造型、畫面開光等多方面情況來鑒定,當(dāng)屬于元代吉州窯產(chǎn)品。”[3]經(jīng)多方鑒定,李蔚然提出“元代說”。然而,梁文題目所云“宋代吉州窯白釉彩繪瓷枕”,顯然是持以“宋代說”;并且全文一例依據(jù)“當(dāng)時人錄當(dāng)時詞”,來判別闡釋枕上所書周邦彥詞。瓷枕斷代問題不可小覷,它是深入研究的邏輯起點。細(xì)察之下,“宋代說”原非梁文獨創(chuàng)。梁文的注釋交代很清楚,她不僅知曉李蔚然所發(fā)文稿,還見到與這方瓷枕有關(guān)的一封書信,確切說是李蔚然給友人朱江的回信。這封書信是梁文以瓷枕“宋代說”立論的直接淵源。按圖索驥,新浪網(wǎng)有題名為“jiangzhu的博客”正是朱江開設(shè),這封信即公布于此①新浪網(wǎng)有題名為“jiangzhu的博客”,博客主人即朱江。見2011年9月21日朱江博客所發(fā)文章《南京市博物館副館長李蔚然(1976)的信錄》。。筆者在此不厭繁瑣,并附上信件圖片,印證二人交往,藉以說明本文引述這封書信的背景。
朱江在博客中有一則小引,云:“蔚然與退翁(按,朱江自號),同于1980年當(dāng)選江蘇省考古學(xué)會首屆理事會副理事長,又于1988年經(jīng)江蘇省文物博物高級職務(wù)評審委員會評審確認(rèn)為研究館員,何其相似乃爾!蔚然身在南京,以六朝與明代考古為己任,一干數(shù)十年,成就卓著,盛名于世。惜天年未永,先我而去,使生者吁噓不已!”可見二人作為同道友情之深。李蔚然信中除去回答明墓石刻問題之外,還述及他近期的考古研究。他在信中言及這件瓷枕:“南京最近出土宋代瓷枕一件,上有墨書詞兩首,并有墨繪花果,詞是左讀,比較少見?,F(xiàn)將照片及文字說明一份奉上,供兄參考?!惫P者推究,李蔚然此處“宋代瓷枕”之說,當(dāng)初或者是筆誤,或者一度曾持“宋代說”。顯然,梁文所用原始材料來源于此,所云“宋代吉州窯白釉彩繪瓷枕”的說法也與此有關(guān)。關(guān)鍵問題還在于,有信為證,“宋代說”就科學(xué)嗎?
現(xiàn)在,一方瓷枕,出現(xiàn)兩樣證詞:李蔚然書信(1976年3月)與李蔚然文章(1977年第1期)。從時序看,李蔚然文章發(fā)表在后,是仔細(xì)鑒定后作出了“元代說”的結(jié)論,比之前的私人信件更為可靠。按照認(rèn)知規(guī)則,應(yīng)以公開發(fā)表為準(zhǔn)。當(dāng)然,任何真理都不是絕對的。一旦出現(xiàn)新材料或新證據(jù),而對器物斷代提出新見,只要科學(xué)合理便可以改正訂補。但是,通讀梁文,并未發(fā)現(xiàn)如此論證,“宋代說”無法行通。梁文開篇所言出土?xí)r間是1974年4月,并不合李蔚然文章所記,已失審慎;其注釋說李蔚然所發(fā)文章是其書信“手稿”,也是不諳文章作出的誤說。李蔚然書信、文章在斷代歸屬有差異,豈能合二為一?李蔚然文章并非書信原文,如何稱為“手稿”?至于梁文所說“當(dāng)時人錄當(dāng)時詞,瓷枕所書應(yīng)為周邦彥原來的詞牌及詞作,可校正《清真集》中所錄這兩首詞”,其邏輯顛倒也就不言自明。梁文首先存在方向性問題,出發(fā)點已錯。
此外,“元代說”已成考古界、陶瓷界共識。江西省博物館館藏一件吉州窯彩繪海濤萱草紋瓷枕。無論器形、裝飾紋樣,還是開光、彩繪技法、匣缽燒工藝,都與南京江寧縣出土的這件吉州窯瓷枕極為相同,研究者正是以這方瓷枕作為標(biāo)準(zhǔn)器而定其為元代器物[4]。南京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撰南京文物志時介紹文物,詳細(xì)述及這件南京博物館館藏瓷枕:“元(1271~1368)。瓷質(zhì)。長44厘米,寬12厘米。矩形,細(xì)腰,呈銀錠狀。四角削平,中空,其中一頭有圓孔。正背兩面用褐釉書寫宋詞《相思引》、《隔浦蓮》。另兩面飾折枝花果?!保?]375元代,這一具有專業(yè)性、學(xué)術(shù)性的記述,值得參考。
詞學(xué)界情形如何呢?周邦彥是宋詞名家,有關(guān)詞作的考古文物都會引發(fā)相應(yīng)關(guān)注。如,《唐宋詞卷》:“南京江寧縣曾出土一件元代吉州窯瓷枕,枕的兩面各墨書一首清真詞,其中之一即為這篇《隔浦蓮近拍》,從書法和一部分簡化字來看,當(dāng)是出自窯工之手,更可知它是怎樣的普遍被人愛賞。”[6]891又,《周邦彥詞選》:“據(jù)國內(nèi)出版的《文物》雜志1977年第一期載:1974年6月,南京江寧縣江寧公社僑老生產(chǎn)隊出土吉州窯瓷枕一件,上有墨書周邦彥詞二首。一首是《相思引》(薄薄紗櫥望似空)(《片玉集》作《浣溪沙》),另一首便是這首《隔浦蓮》。其文與現(xiàn)存詞集所載稍異。如‘金丸落、驚飛鳥',枕上作‘金丸驚落飛鳥';‘簾花檐影',枕上作‘檐花簾影'。據(jù)鑒定,該枕為元代產(chǎn)品。究竟何者為準(zhǔn)?尚待研究。錄以備聞?!保?]53不言而喻,詞學(xué)界遵循考古報告,視瓷枕為元代器物。至于瓷枕所書和詞集所傳之別,瓷枕所書反映清真詞的傳播生態(tài),詳見下文專論。
綜上,針對出土或者傳世的古代器物,考古工作的首要環(huán)節(jié)即解決分朝斷代問題。“經(jīng)鑒定”一語不是戲言。瓷器如無年款、銘文等明確的參數(shù),考古工作者就要依據(jù)器形、胎質(zhì)、紋飾等多方因子綜合判定其所屬窯口、時代,這就是器物的身份證??脊沤绻J(rèn)這件瓷枕為元代器物,瓷枕是這兩首宋詞的傳播載體。在沒有確鑿的反證之前,我們都應(yīng)該尊重并認(rèn)可公開發(fā)表的考古發(fā)掘簡報及鑒定結(jié)論。如果以清真詞繁盛或吉州窯繁盛來隨意標(biāo)注器物的來源時代,也就無異于為其身份作偽。梁文基于“宋代說”,比對誤勘清真詞,認(rèn)為枕上【相思引】是周邦彥原來的詞牌,又據(jù)傳本【隔浦蓮】寫作背景臆測瓷枕的燒造年代等,這些說法因起點有誤而有悖于客觀事實,需作條分縷析。
這方吉州窯元代瓷枕,墨書周邦彥的兩首詞:【相思引】【隔浦蓮】,墨跡清麗婉約,透著灑脫秀氣,兩端裝飾以回字形紋飾,四圍墨線勾勒,宛如裝裱效果,富有濃郁的藝術(shù)氣息。為考述瓷枕所書,首先按其原有格式描摹如下(見圖2、圖3)。
(一)【相思引】
枕上所書簡體版:“薄薄紗櫥望似空。簟紋如水浸芙蓉。起來嬌眼,嬌眼味惺忪。強整羅衣抬皓腕,故將紈扇掩酥胸。羞郎何事,何事面微紅?!弊髡咧馨顝?,字美成,號清真居士,是北宋徽宗年間著名詞人。他精通音律,曾做大晟府提舉。其詞集通行本中有一首【浣溪沙】:“薄薄紗廚望似空。簟紋如水浸芙蓉。起來嬌眼未惺忪。強整羅衣抬皓腕,更將紈扇掩酥胸。羞郎何事面微紅。”[8]329兩相對比,顯然枕上所書【相思引】是把清真詞【浣溪沙】上下片的第三句,由七字句添字變?yōu)樗摹⑽鍍删?。上片如“起來嬌眼未惺忪”易為“起來嬌眼,嬌眼未惺忪”,其方法很輕省,即適時重復(fù)字眼,枕上所現(xiàn)省略字符正是改編痕跡。下片與之同,詞調(diào)隨之變?yōu)椤鞠嗨家?。而梁文誤把枕上的重疊字符認(rèn)作“眼眼”“事事”。不但對古文書寫的省略符認(rèn)知有誤,而且如此字眼也不合【浣溪沙】詞律平仄要求,查檢《白香詞譜》等即可驗明。而梁文又認(rèn)為,“后人在抄錄這首詞時,忽略了‘嬌眼'與‘何事'下面那兩短橫重復(fù)符號,從而整理輯錄《片玉詞》(《清真集》)時把《相思引》改成了《浣溪沙》”。如上所考,這方元代瓷枕是在傳播北宋清真詞,【浣溪沙】與【相思引】兩詞乃源流關(guān)系,梁文則顛倒了先后次序。此外,相關(guān)字眼“味”“故”,也應(yīng)與傳世文本對讀比較。瓷枕往往多為工匠書寫,錯記誤寫是常見之事,比如東坡寫為東波。通過比較文本,以“未”為“味”,以“更”為“故”,乃瓷枕誤書。梁文釋“味”為“咪”,不僅難合其意還不合詞律仄聲,應(yīng)以“未”字為是?!捌饋韹裳?,嬌眼未惺忪”,是說這位閨閣女子睡起時的嬌憨無力、眼睛模糊之狀。此處“惺忪”為清醒之意,楊萬里《雪后東園午望》“天色輕陰小霽中,晝眠初醒未惺忪”可為輔證。梁文又云枕上“故”比“更”好,此言差矣。結(jié)合上下文,此嬌女睡眼朦朧,強打精神整理衣衫,又拿紈扇掩映在胸前,“更”具有遞進(jìn)層次,正合乎語意。
圖2 【相思引】
圖3 【隔浦蓮】
可以想見,瓷枕的定制者或者參與者,之所以選中周邦彥的這首【浣溪沙】,是因其意蘊美好,與瓷枕所繪相得益彰,出于創(chuàng)新好奇又將詞調(diào)改編為【相思引】。其間原委略述如下:
首先,以【浣溪沙】描寫夏日清景?!句较场渴撬稳藰O為喜愛的詞調(diào),有唐宋詞“第一調(diào)”之譽。關(guān)于周邦彥詞,有《清真詞》《片玉詞》《周邦彥集》等多種,且歷代各樣版本甚多。清真詞被著名的公私書目《宋史藝文志》《直齋書錄解題》《也是園書目》等著錄,詞集有三十六種版本之多,歷代詞人中實屬罕見[9]93-96。隨著身世變遷,清真詞由軟媚轉(zhuǎn)向凄婉,更贏得“詞中之杜少陵”的稱譽。近世以來,以王國維《清真先生遺事》為首卓顯其影響程度。簡而言之,汲古閣本《片玉詞》、明代《草堂詩余》、朱孝臧《彊村叢書》及羅忼烈《清真集箋注》等,往往把描寫夏景的四首絕妙好詞【浣溪沙】連屬一處,即“日射欹紅蠟蒂香”“翠葆參差竹徑成”“薄薄紗廚望似空”“寶扇輕圓淺畫繒”[1]25-30。而元代吉州窯瓷枕之所以選中它,也是有感于妍麗清閑的好滋味,并與枕上同樣抒寫夏日清景的【隔浦蓮】珠聯(lián)璧合。
其次,后世唱和印證【浣溪沙】為本詞。即通過唱和詞順藤摸瓜,以流溯源。清真詞以精通音律、描摹細(xì)膩、富有情意而見長,兩宋時代統(tǒng)領(lǐng)金曲排行榜,受到了空前追捧,歌妓傳唱不衰。毛幵《樵隱筆錄》載:“紹興初,都下盛行周清真《蘭陵王慢》,西樓南瓦皆歌之,謂之《渭城三疊》。以周詞凡三換頭,至末段聲尤激越,惟教坊老笛師能倚之以節(jié)歌者?!保?]511當(dāng)時周邦彥的《蘭陵王慢》如同一首離別金曲,被廣為傳唱。但清真詞并非人人能唱的低俗小調(diào),尤其是激越的樂律令其歌唱難度很高。又,吳文英【惜黃花慢】詞前小序云:“吳江夜泊,惜別邦人,趙簿攜伎侑尊,連唱數(shù)闋,皆清真詞?!雹僖娞乒玷啊度卧~》,中華書局1986年版。以下詞作未特別注明者,皆出于此。這是南宋末年歌詞連唱的一個鏡頭,由此可見清真詞影響之盛。除去應(yīng)歌,清真詞還以編訂刊印等方式獲得遠(yuǎn)播。如,周邦彥曾做江蘇溧水令,八十余年后南宋強煥宦游此地,因仰慕之情他編訂周邦彥詞集,并感慨評述云:“思公之詞,以發(fā)揚其聲之不可忘者,而未能及乎暇日從容,式燕嘉賓,歌者在上,果以公之詞為首唱,夫然后知邑人愛其詞,乃所以不忘其政也……蘄傳之有所托,俾人聲其歌者,足以知其才之優(yōu)于為邑?!保?0]178詞篇能夠傳布后世,離不開厚愛者的輯錄之功,汲古閣主人毛晉刊印大型詞集《宋六十名家詞》,清真詞位居其中。
其實,周邦彥之詞還受到特別的禮遇愛賞。楊纘《圈法周美成詞》,奉其為填詞圭臬。另有一場罕見的大型唱和,是南宋三家詞人方千里、楊澤民、陳允平對清真集的唱和。他們號稱要遍和清真詞,主要是基于精通音律、謹(jǐn)守四聲而言,可見清真詞的典型化歷程[11]。這些成為證明【浣溪沙】為本詞的間接證據(jù),或曰“他山之石”。以方千里為例。其唱和清真詞中同樣有一組【浣溪沙】,四首構(gòu)成聯(lián)章體。第三首為:“面面虛堂水照空,天然一朵玉芙蓉。千嬌百媚語惺忪。
未散嬌云輕亸鬢,欲融輕雪乍凝胸。石榴裙釵為誰紅?!鄙舷缕参迤巾崳嵞_字分別為“空、蓉、忪、胸、紅”,與清真【浣溪沙】“薄薄紗櫥望似空”全同,不難判定它正是清真詞的唱和作品,其余三首與清真詞韻腳也一一相合。言之鑿鑿,這也再度證明瓷枕所書【相思引】后出,【浣溪沙】是為本詞。楊澤民、陳允平同樣唱和此詞,分別為“仙子何年下太空”“寶鏡奩開素月空”,對應(yīng)韻腳一應(yīng)俱同。三家詞人同為南宋時代清真詞集傳播的見證者,上述足證清真詞本為【浣溪沙】,枕上【相思引】正由它改編而來。
再次,詞調(diào)【浣溪沙】與【相思引】之間的演變轉(zhuǎn)化,值得細(xì)究一番?!鞠嗨家浚置窠恢?、琴調(diào)相思引②宋人周紫芝填有此調(diào),《竹坡集》刻為【定風(fēng)波令】,原有【定風(fēng)波】本調(diào),此處實為【相思引】,稱名有誤。參見萬樹《詞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137頁。另,賀鑄集中有兩首【琴調(diào)相思引】,體式迥別,《詞律》《詞譜》皆不收。因與本文主旨較遠(yuǎn),此不贅述。。清真詞中有一首【琴調(diào)相思引】“生碧香羅粉蘭香”,之前諸本皆無,直到明代吳鈔本才現(xiàn)身,學(xué)界已對此輯佚?!鞠嗨家克氖终w,為宋人趙彥端之詞:“拂拂輕陰雨麹塵,小亭深幕墮嬌云。好花無幾,猶是洛陽春。燕語似知懷舊主,水生只解送行人??煽霸娔蜏I漬羅巾。”和【浣溪沙】四十六字體【攤破浣溪沙】對比,二者的文字格并無二樣。但作為音樂文學(xué),這是兩個音律不同的詞調(diào)?!句较场壳勺?yōu)椤鞠嗨家浚瑔渭兂鲇谖谋靖木幍目赡苄暂^小,改編者并未稱【攤破浣溪沙】,或是依聲填詞、選調(diào)應(yīng)歌使然。筆者以為,受應(yīng)歌影響,流行歌壇與消費者的新聲需求息息相關(guān),“風(fēng)暖繁弦脆管,萬家競奏新聲”(柳永【木蘭花慢】),“心記新聲縹緲。翻是相思調(diào)”(賀鑄【宛溪柳】)。于唐宋詞傳播而言,歌妓是一個重要媒介和推動者。文士填制新詞,歌妓或向文士索詞,“曾為梅花醉不歸,佳人挽袖乞新詞”(朱敦儒【鷓鴣天】)。她們也會即席助興,枕上詞由其改編也有可能①如琴操,即席把秦觀【滿庭芳】“山抹微云”改為“陽”字韻,并獲蘇軾好評。參見吳曾《能改齋詞話》卷一六,《詞話叢編》,中華書局2005年版,第138頁。。有學(xué)者以為,在歌曲依然流行的時代,好事者或者清真詞的愛好者作純文本改編,會如此變化詞調(diào)[2]。這種簡單化分析有其可能,但概率很小,改編者或為歌妓或為詞人文士。其余三首【浣溪沙】本身意思還好,但不如這首“薄薄紗櫥望似空”改編之后依然流暢有味,字眼和諧有趣,這或許是它被瓷枕選中的內(nèi)在原因吧。
針對兩個詞調(diào)問題,梁文以瓷枕“宋代說”為前提,認(rèn)為:“可能的情況是,后人在抄錄這首詞時,忽略了‘嬌眼'與‘何事'下面那兩短橫重復(fù)符號,從而整理輯錄《片玉詞》(《清真集》)時把《相思引》改成了《浣溪沙》。”[2]上文已論省略符號指向,梁文釋為“眼眼、事事”有錯;梁文持瓷枕“宋代說”,以為詞集是照著瓷枕而改,【相思引】遂變成【浣溪沙】,其結(jié)果只能是錯誤的開始導(dǎo)出錯誤的結(jié)論。楊棟老師輯錄宋元詞曲,也涉及這方瓷枕。因李蔚然公開文章所附瓷枕圖片朦朧難辨,一時未能??北葘υ~作,以為枕上所書【相思引】就是【浣溪沙】的譜式,此種背景下遂發(fā)出疑問:“致誤原因是個謎團,難以解釋?!保?2]行文至此,“謎團”內(nèi)幕真相大白,尤其是以這方元代瓷枕所書為直觀證據(jù),上述錯訛和疑問也便迎刃而解。
(二)【隔浦蓮】
周邦彥精通音律,曾經(jīng)創(chuàng)制大量新聲,如【蘭陵王】【隔浦蓮】【六丑】等,堪稱制曲的高手。枕上【隔浦蓮】,即【隔浦蓮近拍】,又稱【隔浦蓮近】【隔渚蓮】,清真詞為雙調(diào)七十三字體,大石調(diào)?!敖摹睘榍{(diào)拍節(jié)名稱,“近于入破,將起拍也”,為慢快板之間的一種行板[13]70。調(diào)名來自唐人雜言曲子辭【隔浦蓮】,如白居易《隔浦蓮》:“隔浦愛紅蓮,昨日看猶在。夜來風(fēng)吹落,只得一回采?;ㄩ_雖有明年期,復(fù)愁明年還暫時?!保?4]241本文例稱清真詞為【隔浦蓮近拍】,通行詞集錄為:
新篁搖動翠葆。曲徑通深窈。夏果收新脆,金丸落、驚飛鳥。濃靄迷岸草。蛙聲鬧。驟雨鳴池沼。水亭小。浮萍破處,檐花簾影顛倒。綸巾羽扇,困臥北窗清曉。屏里吳山夢自到。驚覺。依然身在江表。[15]602
首先,文字??迸c寫作背景?!敖鹜杪?、驚飛鳥”,枕上書為“金丸驚落飛鳥”?!伴芑ê熡啊碧?,多家甄別,歷來是解析清真詞的焦點,堪稱一則公案。景宋本、吳鈔本、毛刻本、朱刻本等為“簾花檐影”②以《彊村叢書》所錄為例。參見朱孝臧校、夏敬觀評點《彊村叢書》(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330-1331頁。,汲古閣本與《花庵詞選》《雅詞》等作“檐花簾影”,枕上與此同。哪種更恰切呢?
清人陳洵《海綃說詞》有論:“自起句至換頭第三句,皆驚覺后所見。‘綸巾'、‘困臥',卻用逆序。‘身在江表',夢到吳山。船且到,風(fēng)輒引去,仙乎仙乎。周詞固善取逆勢,此則尤幻者?!芑ê熡?,從‘萍破處'見。蓋曉燈未滅,所以有檐花。風(fēng)動簾開,所以有簾影。若作簾花檐影,興趣索然矣?!保?6]4871對于“檐花簾影”如何勝過“簾花檐影”,極盡揣摩之功,賞析細(xì)切,引人信服。
吳則虞先生校點《清真集》,辨析精審亦可參照:
毛注云:“‘簾花檐影',一作‘檐花簾影',杜子美詩云‘燈前細(xì)雨檐花落',蓋檐前雨映燈光如花爾,或改‘檐前細(xì)雨燈花落',便無致味。周美成用‘檐花',《苕溪漁隱》病其與本意未合?!痘ㄢ衷~選》作‘簾花檐影'?!卑阜鞘恰舸啊督庹Z花》“檐花舊滴”,無逸詞“檐花細(xì)雨照芳塘”,亦用子美詩意;檐花非雨花也?!伴苡皳u花”,王嬌娘《滿庭芳》語,見《詞品》。[17]20
筆者贊同“檐花簾影”之說。這句詞是寫檐前花、珠簾影倒入水中之景,故云“顛倒”?!度卧~》作“簾花檐影”,據(jù)此應(yīng)改為“檐花簾影”。如果沒有梳理比較版本,僅僅如李蔚然文中隨便說“集中作”,或者見于二書《片玉詞》《清真集》,就會混沌不清,無法說明根本問題。
【隔浦蓮】的寫作時間,學(xué)界主要依據(jù)詞題“中山縣圃姑射亭避暑作”以及強煥所作《片玉集序》,認(rèn)為中山縣在溧水東南,“姑射亭”“蕭閑堂”等皆取神仙中事名之,確認(rèn)是周邦彥做溧水令時填制[8]48,即作于北宋元祐八年(1093年)至紹圣三年(1096年)之間。對此還可稍作補正。道教茅山派發(fā)源于茅山,地跨金壇、溧水、溧陽等地,此間道教風(fēng)氣甚濃。周邦彥在這一帶仕宦流連,所受浸染可想而知。至于梁文缺乏學(xué)理依據(jù),憑空認(rèn)為“瓷枕燒制的年代,當(dāng)距這兩首詞產(chǎn)生的時間不遠(yuǎn)”,“可能在北宋滅亡(1127年)前后”,無非由其“當(dāng)時的日用品”“當(dāng)時人錄當(dāng)時詞”想象所致,在筆者辨正瓷枕“元代說”后,這些所謂的推斷并無立足之地。
其次,詞作結(jié)構(gòu)分片考辨。詞句“水亭小”隸屬上片抑或下片?枕上所書未明確分片,歷代傳本持論不一,要真正認(rèn)識詞調(diào)【隔浦蓮】,這一問題不能回避。
清人萬樹關(guān)心詞律,對于【隔浦蓮拍】詞句平仄及句法予以細(xì)細(xì)考辨,可謂不厭筆墨。他認(rèn)為首句六字句,應(yīng)是三平三仄?!皾忪\”句,定格應(yīng)是平仄平仄仄。言及“水亭小”的歸屬,他自認(rèn)應(yīng)為后段起句,但顧慮歷來眾說不一,并無定例,于是仍舊系于“池沼”之后。[18]258-259其實,萬樹的猶疑不無道理。歷代填制此調(diào)者頗多,其間差異訛誤也多,詞學(xué)家對此尤為關(guān)注。不僅清真詞的諸多版本分屬上下片意見抵牾,甚至宋人唱和詞也參差不齊,方千里、陳允平的和詞把此句分在上片,楊澤民的和詞則分屬下片。看來,在周邦彥身后不遠(yuǎn),這首詞的韻律格式就已出現(xiàn)爭議。明代毛晉則注云:“時刻或于‘池沼'下分段?!保?]180在整理《片玉詞》時以“水亭小”為下片起句。即便近世以來,詞人學(xué)者對此也意見不一。吳世昌認(rèn)為:“首二句閑閑敘來,至‘水亭小'而達(dá)高峰,亦為上片整段之結(jié)束?!保?9]193《全宋詞》則置“水亭小”于下片。這首【隔浦蓮近拍】折射一番閑情逸致,開篇處,曲徑翠竹生涼意,夏果新收飛鳥驚。一番驟雨過后,池塘水滿鬧蛙鳴。最親切,人在一個清涼小亭,浮萍、簾影,動靜相宜。此時最妙,沒有世俗紛擾,只有閑臥入夢?!捌晾飬巧綁糇缘健?,詩情兼擅畫意,令人沉醉。但,夢醒時分方知人在江南。筆者從“過片”角度考量,上片完結(jié)、下片開始處為“過片”,下片開頭不同于上片的雙調(diào)詞亦稱“換頭”。通觀全篇,上片以驟雨鳴蛙達(dá)到高潮,“水亭小”綰結(jié)上下片,連綴驟雨池塘與雨后浮萍,比之置于上片結(jié)束處,或更為允當(dāng)。
此外,如何理解“金丸落、驚飛鳥”?梁文釋為因彈射而驚落飛鳥。這種說法難達(dá)詞意。首先,要明白“金丸”一詞多義?!段骶╇s記》載韓嫣以金為彈丸[20]103。金丸,金彈之意,詞中則喻指金色圓通的果實。其次,不僅僅彈丸會嚇飛鳥兒,還有一種自然情形也會出現(xiàn),即夏果新脆,熟透的果實落地,驚飛來樹上棲息或覓食的鳥兒。如此理解“金丸落、驚飛鳥”,才與語境吻合,也見得韻致。此處金色的果實,應(yīng)為枇杷、金桔等江南時令果子。歷史上常以“金丸”代指枇杷果實,如宋祁《枇杷》:“樹繁碧玉葉,柯疊黃金丸?!保?1]2330宋代著名的《枇杷繡羽圖》恰作這句詞的注腳,繡羽鳥目光專注,緊盯著誘人的金色枇杷果。又,近世國畫大家吳昌碩題畫詩云:“五月天熱換葛衣,家家盧橘黃且肥。鳥疑金彈不敢啄,忍饑空向林間飛?!保?2]169吉州窯瓷枕上便繪有枇杷、金桔等折枝花木(參見圖1),與瓷枕的納涼之功極為匹配,畫面、詞意交相輝映,臻于完美融合。
南宋陳郁《藏一話腴》對周邦彥有一段極為精到的評語,不妨引錄于此:“清真二百年來以樂府獨步,貴人學(xué)士、市儇妓女,知美成詞為可愛,而能知美成為何如人者,百無一二也?!劣谠姼瑁越?jīng)史中流出,當(dāng)時以詩名家如晁、張,皆自嘆以為不及?!保?]411周邦彥不僅以詞名家,詩才也很高。在一個流行歌曲的時代,精通音律使他首先以詞傳世。在文獻(xiàn)記載之外,這方瓷枕恰是一個直觀印證,尤其可以補充清真詞在民間一地的傳播材料,對完善清真詞傳播史具有獨特意義,筆者另有專文詳述。學(xué)術(shù)乃天下之公器。圍繞這方瓷枕以及枕上所書清真詞,引發(fā)幾方熱切關(guān)注,可作一樁公案看待。主觀臆測或者誤執(zhí)一端,必然會產(chǎn)生與真理相左的看法。惟有秉持可靠證據(jù),采取科學(xué)嚴(yán)謹(jǐn)?shù)恼撟C方法,才能切實解決詞集傳本和瓷枕所書的源流問題,使真相自明,公案自公。
這方吉州窯瓷枕,既凝聚一種灑脫親切的生活情調(diào),折射出精致天然的文雅氣息,又因墨書清真詞而進(jìn)入帶有交叉視角的研究視野。王國維先生提出“二重證據(jù)法”,擴展了傳統(tǒng)的乾嘉考據(jù)學(xué),即取地下之實物與紙上之遺文互相釋證,取異族之故書與吾國之舊籍互相補正,取外來之觀念與固有之材料互相參證[23]247,極大裨益于學(xué)術(shù)的現(xiàn)代化歷程。饒宗頤先生繼承補充之,進(jìn)而提出“五重證據(jù)法”,尤其希望加強考古學(xué)、民族學(xué)和異邦古史等資料的交叉研究。除去吉州窯,宋元時期磁州窯系瓷枕書寫詩詞曲最為密集典型,這些器物不僅有助于輯補作品之佚,彌補文獻(xiàn)記載之不足,還能為研究詞曲體制源流提供實物資料,甚或能夠直觀地反映詞調(diào)、曲調(diào)的傳播生態(tài)①曲調(diào)【落梅風(fēng)】便是典型實例。詳情參見高瑩《〈落梅風(fēng)〉體制源流論》,載《河北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3年第4期。??傊?,詞曲學(xué)研究適時引入治史觀念與考古文物,對于開拓學(xué)術(shù)的新視域意義重大。在上述學(xué)術(shù)方法論的啟迪之下,我們應(yīng)充分利用古代瓷窯器物所書詩詞曲,采取多元交叉視角,科學(xué)審慎地運用“二重證據(jù)法”等,推動詞曲考古、傳播的研究進(jìn)程升級進(jìn)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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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王昕)
A Textual Research of Zhou Bangyan's Ci W ritten on the Jizhou Porcelain Pillow of Yuan Dynasty
GAO Ying
(School of Arts&Communication,Shijiazhuang University,Shijiazhuang,Hebei 050035,China)
Xiang Si Yin and Ge Pu Lian were written on the Jizhou porcelain pillow of the Yuan Dynasty in Nanjing Museum.On the base of scientific and logical starting point,the repeated characters are respectively"jiao yan"and"he shi"on the porcelain pillow,which are proper and correspond to rhythm. Combining the inside and outside evidences,Huan Xi Sha is the origin and Xiang Si Yin on the pillow is adapted by it.Referring to porcelain pillow,"eave flowers and curtain shadow"is more coincident with the meaning of"curtain flowers and eave shadow"in Ge Pu Lian,and the manufactured time of the porcelain pillow is erroneously assumed to be the Song Dynasty.Besides documentary records,the pillow can be regarded as the confirmed evidence.It can especially complement the folk materials of Zhou Bangyan,promoting the archaeological research of ci.
the Yuan Dynasty;Zhou Bangyan;Xiang Si Yin;Huan Xi Sha;Ge Pu Lian
1673-1972(2016)04-0073-07
K875;I207.23
A